林宅。

周慧刚用过午膳,这会便坐在屋子里翻看着账册,只是还没翻上几页,便听到外头有人禀道:“夫人,小姐回来了。”

阿雅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回来?

她心下掺着疑惑,可面上却也没有表露什么,只是把手中的账册一合,便起身迎了出去。

刚走到外头,周慧还没有说话便瞧见了林雅微红的眼眶,还有那眼下的乌青,她的心下一沉,只是面上未显,反而是朝站在她身边的李嬷嬷客客气气得说道:“不知这位嬷嬷是在哪里做事的?”

李嬷嬷看着站在长廊下的妇人,却是不动声色得打量了一回。

周慧今日穿得是一身月白色的长褙子,身上也没有什么过多的饰物,唯有耳垂上簪着一对丁香花式样得耳环,倒是越发衬得她模样清雅。倘若不是早早知道了她的身份,以及这母女两人的算计,只怕就连她和老太太都要被这母女两人的模样欺骗了去。

她心下思绪不停,脸上却仍是挂着摘不出错处的笑:“我是家中伺候老太太的,姓李,今日是陪小姐来家中取些东西。”

周慧耳听着这话,心下一凛,目光落到林雅的脸上便明白了过来,她也未说什么,只是笑着说道:“既如此,嬷嬷请屋中上座……”她一面引着人往里头走去,一面是同人说道:“宅子里仆妇少,嬷嬷稍坐一会,我陪阿雅去收拾。”

李嬷嬷闻言也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而周慧领着林雅进了屋子后,便看着人沉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第37章

林雅耳听着这话却是再也绷不住掉起了眼泪。

从昨儿个就开始担惊受怕,今日又在王家被如此对待,偏偏在外头的时候不能显露出半点委屈,生怕那个李嬷嬷回头摘了她的错处去同庾老夫人告状……林雅心里越想越委屈,她也顾不得去回周慧的话,只是朝自己那张架子床扑了过去。

等把脸埋在了那锦被上,她便再也抑制不住哭出声来,不大不小的闺阁里,萦绕着得只有林雅的哭声。

周慧心里虽然着急,可看着林雅这幅模样,到底也只能缓了缓心里头的这份焦急。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坐在了那床沿边上,而后是如往日那样轻轻拍着人的肩膀,等到林雅的哭声渐渐消停下来,才开了口问道:“他们知道你的身份了?”

林雅耳听着这话,被人拍着的肩膀便又是一颤,而后才艰难得点了点头。

尽管先前瞧那位李嬷嬷态度的时候,周慧心里头便已经有了几分度量,可当真见林雅点了头,她这心下止不住还是一凛。

阿雅的身份,除了她们母女两人知晓之外,便只有王慎知晓。

王慎是绝对不可能与别人说的。

难不成……

她想到这,目光却是朝林雅的身上落去,只是心下这个念头刚刚升起,便又被她压了下去。

阿雅虽然有时候是胡闹了些,可大体事上却从来不曾出过差错。

这桩事,她早先便已同人细细嘱咐过。

这里头的利害关系,阿雅也是知道的,断然不可能是她往外说的。

思及此,周慧便又沉了沉眼眸,她手上动作没停,嗓音却很是轻柔:“好了,别哭了,你把这几日发生的事,事无巨细得与我说上一遍。”

林雅此时心情也已平复了许多,这会便扭头朝周慧看去,而后是把近日发生的事,件件桩桩都与人说了一回。

眼看着周慧越来越沉的面容,她却是忍不住又红起了眼眶:“我也不知道那王七娘到底是怎么知道我身份的,现在父亲信了她的话,只当是我说出来的,连带着祖母也不喜欢我,还给我安了个远方表亲的身份。”

越说,她心中便越委屈。

等到说完,他便再也忍不住扑到人的怀里,哭道:“母亲,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她要做得是王家的贵女,可不是那劳什子的远方表亲。

周慧此时心里头也乱得很。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这样的局面。

按照她们原本计划得是,先让阿雅打入王家,讨得庾老夫人开心,再加上王慎对她的愧疚,日后她再想法子进入王家,取代崔柔母女的位置……可如今这事情才刚刚起了个头,阿雅的身份便盖不住了。

如今这样的局面,众人只会以为她们母女步步为营、处处算计。

疑心若是种下,以后再想扭转便难上加难了。

周慧想到这,那双秀丽的眉毛却是再也忍不住拧了起来。她也不知怎么回事,总觉得好似进了这长安城,便处处有人针对她们,好似无论她们做什么事,都瞒不过那个人的眼睛。

她这辈子,还从来没有这么受挫过。

屋子里没人说话,只有外头那不知名的鸟儿仍旧不知疲惫得轻轻叫着,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沉声道:“看来这位王七娘早就对我们的身份起疑了,只怕当日在杜园,也是她私下里挑得事。”

“怎么可能?”

林雅想也没想就辩驳了出来。

那王七娘不过与她同样的年岁,何况她……

只是若不是早就知道,那么为什么当日在亭中,王七娘会说出那样的话?

林雅脸上的神色算不得好,甚至还带了些害怕,她伸手握紧了周慧的袖子,口中是道:“那,母亲,我们该怎么办?”

周慧抿了抿唇,一时半会,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想了想,她也只能把手撑在林雅的肩上,沉声道:“现在时间紧急,我与你说的话,你要仔细听清楚。”

眼看着林雅点了点头,她便继续说道:“进了王家,不管别人怎么对你,你都得忍,平日便多去你父亲和祖母面前孝敬着,只有他们看中了你,你在王家的地位才能稳固,旁人也不至于欺到你的头上。”

“至于那个王七娘——”

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周慧的声音却是又沉了些:“你平日要格外注意着她些,千万别再像以前那样去冲撞她。”

那个王七娘,她也只是见过一回,并不知道她是个怎样的人物。

只是想着阿雅每回与她交手,都落得这幅局面,这样的人,实在是不能不防。

林雅从小便听惯了周慧的吩咐,这会自然也一一应下了,只是听人说完,才又问道:“那母亲呢?您要去哪里?”

周慧耳听着这话,却是抿了抿唇。

她沉下了眼眸,压低了嗓音与人说道:“我看你祖母的意思,只怕是打算私下对付我。”

眼瞧着林雅脸色一变,就连握着她袖子的手也多用了些力道,周慧便又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背,与人说道:“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只要你好好待在王家,总有一日,我会名正言顺得进入王家。”

她筹谋了这么多年,绝不可能失败。

“母亲……”林雅双眼泪汪汪得看着人,她舍不得母亲,从小到大,她就没有和母亲分开过。

还有……

她心中也对那未知的未来感到害怕。

以前她自以为掌控全局,可如今呢,如今她什么都没有了……祖母和父亲的猜忌,王七娘的虎视眈眈,还有王家那个并不算熟悉的环境,都让她感到害怕。

周慧看着林雅这幅模样,心下也有些不忍。

要是可以,她自然也不想离开阿雅,可如今这样的局面,只能顺势而为,才能保住她们。

……

待又过了两刻钟的功夫,周慧帮衬着林雅修整了一番,又同她的贴身侍女嘱咐了几句,才带着人往堂屋走去。

李嬷嬷已经用了两盏茶,心下也早就有些不耐烦了。

不过眼瞧着她们出来,倒也未说什么,只是朝身后的丫鬟点了点头,吩咐道:“带表小姐先去马车,我有几句话要同林夫人私下说。”

林雅耳听着这话,却是又看了一眼周慧,见人点了头,才由丫鬟扶着往外头走去。

而后,周慧是又打发了屋中其余的丫鬟出去,才朝李嬷嬷看去,仍是很客气的样子:“不知嬷嬷有什么指教?”

李嬷嬷见人这幅样子,便搁落了手中的茶盏,而后是好整以暇得与人笑道:“指教不敢,只是老太太有几句话要老奴同夫人说……”等这话说完,她是从袖子里取出一只盒子,放到桌子上,跟着才又同人道:“这里有五万两的银票还有城郊一处庄子的地契。“

“老太太怜您抚育小姐有功,特地给您傍身用。”

“日后表小姐进了府中,和您也就没什么关系了,夫人是想去别处也好,待在庄子里也罢,可这长安城,夫人以后还是别再回来了……”她说到这,声音较起先前也沉了几分:“老奴这话,夫人可听明白了?”

周慧惯来是个能忍的性子。

若不然她也不会走到现在,可耳听着这个婆子的话,她这心下还是起了一团无名火。

她袖下的指尖紧攥着帕子,只是也没过多久,周慧便开了口同人柔声说道:“多谢嬷嬷走这一趟了,劳您回话给老太太,庄子就算了,只要阿雅好,我也就放心了,过几日我便会离开长安。”

李嬷嬷见她应允便也未再多说什么,只是与人点了点头,而后便起身往外走去。

而周慧亲自送了她们离开后,等到再回到屋子的时候,看着桌子上摆着得那只盒子,却是再也忍不住心中的脾气,把那只盒子狠狠得砸在了地上。

……

正院。

庾老夫人端坐在软榻上,身侧服侍得也只有一个容归。

容归见李嬷嬷打了帘子走了进来,便轻声与人说道:“老夫人,李嬷嬷回来了。”

庾老夫人耳听着这话,也没有睁眼。她只是握着手中的佛珠,继续转着,等到李嬷嬷请了安,才开了口:“怎么样?”

“回您的话,银票和地契都已给了……”

李嬷嬷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又把周慧的话同人说了一遭。

庾老夫人听人说完,捻着佛珠的手一顿,声线却仍旧很平静:“让人继续盯着,倘若她真得出了城也就罢了,若是她不肯,或是私下再行出什么事来……”她说到这,便睁开了眼,她也没有看人,只是望着那墙壁上挂着的观音像,淡淡道:“便让人私下处置了她。”

屋子里的两个人,因为这句话,心下皆是一凛,她们很清楚,老夫人说得这“处置”是什么意思。

可她们却什么都不曾说,只是低低应了一声“是”。

……

而此时的齐王府。

萧无珩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后院的一株槐树下擦着剑,耳听着如晦的回话,他手上的动作便是一顿。他想起当日在西山上,小丫头虽然挺直着脊背,可眼中却有着化不开得伤怀,想到这,他握着汗巾的手便又收拢了些。

也不知道……

那小丫头如今是副什么样子?

如晦看着他沉眸不语的样子,便又同人说起了另一则消息:“属下私下打听到,秦王殿下给长乐郡主下了帖子,邀她四月十四去别庄游玩。”

萧无珩闻言,容色微顿,却是沉吟了一会才开口:“把这则消息传到宫里去。”

如晦耳听着这话却是一怔,等反应过来才点了点头,退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老齐:我刑满释放了?

桃发:对的,所以你又要干坏事了吗?

老齐(激动得搓起手心心):该去准备准备见媳妇了呢。

小七:???你可能被关久了得了臆想症

第38章 (二更)

平秋阁。

外间日头已逐渐西沉,王珺立在东边的轩窗前,正半抬着脸逗弄着那画眉笼中的一只黑头蜡嘴雀,那雀儿生得灵巧,这会正叽叽喳喳轻轻叫着,倒是给这沉静的屋子也添了些鲜活。

耳听着布帘被人打起,她也未曾转身,只是仍旧轻轻逗弄着笼中雀,口中却是淡淡问了一句:“人来了?”

“回您的话,已住进了莱茵阁……”

连枝一面回着话,一面是恭候在王珺的身后,见人收回了手便忙从一侧的托盘上取过一方干净的帕子递了过去,跟着是又一句:“老太太只打发了一个婆子、两个丫鬟过去,瞧着也都是老实本分的。”

王珺闻言,也不曾说话。

她只是握着帕子细细擦了一回手,而后是看着那只蜡嘴雀,淡声道:“提着笼子,我去瞧瞧她。”

连枝耳听着这话,自是也未说什么,只轻轻应了一声,见人往外头走去,便忙提着笼子,跟着人一道去。

莱茵阁不在东院也不在正院,却是独自开辟出来的一道院落,那处平日就没什么人去,一路过去自是人烟稀少,好不冷清。

等穿过长廊,又转了一条小道,那莱茵阁才在人前显露出来,想来此地实在是太久没有人居住了,门前竟然还有不少杂草,伴着这逐渐西沉的日头,瞧着竟然有些诡异的阴森。

连枝身为王珺身边的大丫头,这还是她头一回来到这样的地方。倘若今日不是亲自过来了一遭,她也不知道王家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

她一手提着画眉笼,一面是替人扫着那周边的杂草,生怕这些东西绊了人,口中是跟着说道:“看来老太太是真得不喜欢她,若不然也不至于打发到这样的地方来。”

这种地步,别说住人了,只怕就连那些犯事的也都落不到这处来。

庾老夫人这番态度,可以说得上是直接同家中人明说了。

即便这林雅入了府,也掀不起什么水花,让她留在王家,除了她身体里流着王家的血脉,也不过是担心把她打发出去胡乱说道。

王珺耳听着这话,却没有说话。

她只是如常得走在这被杂草环绕着的小道上,看着眼前的院落被杂草环绕着,脸上也没有多余的神色。

当初她住得冷宫,可比这地方要阴森多了。

那里本来就是关押犯错宫妃的地方,几百年的宫廷,不知断送过多少香魂。

刚去的头一夜,她听着那外头冷风压着树枝,呼啸的风声就像女人的哭声,有时候睡到半夜的时候还会有老鼠循着踪迹爬到她的床上……她就在那样的环境下,过了一个月。

起初的时候,她的心里头还有些盼望。

盼望着她的父亲能来救她,盼望着萧无珏能来看她。

可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她却只得到一个消息,林雅和周慧进了王家,自从母亲死后未再娶的父亲竟迎了那对母女进门,还对外宣布,林雅是她的亲生女儿。再后来,林雅和萧无珏大婚的消息也传到了冷宫。

而她那颗原本还带着希冀的心,也终于落了下去。

如今想到这些往事的时候,王珺这颗心已经不会疼了,甚至就连脸上也泛不起什么涟漪了。她就这样平静得望着那座院落,而后继续迈了步子往前走去。

院子里也只有一个洒扫的婆子和两个小丫鬟,眼瞧着她过去自是一惊,等回过神来便匆匆放下了手中的物什,过来请了安。

王珺眼看着她们也未说话,只是朝那块平静的布帘看去,却是过了有一会才开口问道:“她人呢?”

“回您的话,在屋子里歇息……”

说话的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丫头,等王珺看过去便又跟着一句:“那位来了后就不准我们贴身伺候,只把我们打发在外头做些洒扫的活。”这话说完,她是又看了看王珺,恭声问道:“郡主不如先去里头稍坐,奴去喊她出来。”

王珺闻言,虽然不曾说话,倒也点了点头。

……

而此时的东厢房。

林雅坐在那架子床上,眼看着屋子里的布景,心下这股子气却还是难以平复。她怎么也没想到,庾老夫人竟然会如此待她,这哪是人住得地方?别说这屋子里没个体面的东西,就连外头也是阴森森的。

若不知道的,只当她是犯了什么事。

她身边的丫鬟是自小跟着她的,名唤冬盏,这会看人这幅模样,自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便柔声宽慰道:“您别担心,过会奴便领着人把外头清扫一通。”

林雅闻言却仍是板着一张脸,她袖下的手紧攥着帕子,眼中也是一片阴狠的模样:“都是王七娘,若不是因为她的缘故,我哪里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她这道声音并未刻意压低声音,却是让冬盏唬了一跳。

“我的好小姐,您可切莫再说这样的话了,来前夫人特意叮嘱过,让您小心着些……”

冬盏说这话的时候也面露苦色,却是生怕旁人听见,再摘个什么错处过来,如今二爷和老夫人明摆着没把小姐放在心里,若是再由底下的人去撺嗦什么,小姐日后哪里还能落到什么好?

这个道理,林雅自然是明白的。

可她就是忍不住……

只是还不等她再说,外头便有人过来传话:“表小姐,郡主来了,您收拾收拾便出去。”

林雅耳听着这话,脸色却是变了好几回,先前刚刚压下去的脾气也被重新提了上来,虽然早就知道王家这些人没把她当一回事,可就连这些低贱的丫鬟也是如此,她怎么能不气?

冬盏见她这幅模样,恐人胡乱说道,却是忙应了声:“请郡主好坐,我替小姐拾掇一会便出来。”

等到外头应了声——

她才又走上前,握了握林雅的手,跟着一句:“小姐,您还记得夫人与您说的话吗?”

林雅耳听着这话,神色却是一怔。

母亲与她说过,无论怎么样,再苦再难,也都得忍,只有忍下去,她们才能有出路……想到这,她是又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才起身往外头走去。

等到林雅走到正堂的时候,王珺已经在用茶了,她穿着一身朱红色的圆领长袍,底下是一条十二幅月白色的马面裙,就这样垂着眼端坐在主位上,轻轻吹着茶沫,即便听到声响也不曾抬头。

而她身后,那已经有些年岁的菱花轩窗打外头传来几道余晖,正不偏不倚得落在王珺的身上,却是令她越发显露出几分不可说与的风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