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和父亲即便再心软,也知道轻重。

何况如今林雅在府中一言一行都在她的掌控之下,根本不足为惧,她担心得始终是那个还没有被寻到的周慧。

思及此,她便开口问道:“还没有周慧的消息?”

连枝闻言,脸上也有些难堪,她低着头,声音放得很轻:“还没有。”

王珺见此,一时也没有说话,眼瞧着正院越来越近,才又跟着一句:“让底下的人继续看着莱茵阁的动向。”

……

正院。

众人在屋子里坐了也有段时辰了。

外头的小厮打发了几拨,也还没见人过来。等得久了,冯婉也就有些焦急了,这会她虽然还坐在椅子上,可目光却时不时得往外头探去,一副翘首以盼的模样,口中也是忍不住嘀咕道:“三爷怎么还没来?”

王珍、王珠两姐妹,虽然不曾说话,可目光也时不时往外头探去。

庾老夫人端坐在罗汉床上,她捻着佛珠,见她们这幅模样便道:“好了,老三不是说了,得先给陛下请安,或许有什么事耽误了也不定……”她说是这般说,目光却也不时往外头看去。

儿行千里母担忧。

她膝下如今也就这么两个儿子,更何况这一趟,王恂去得也实在够久了。

她心里也着实是有些牵挂的。

冯婉听庾老夫人发了话,虽然心下焦急,到底还是应了一声。

正逢身后的丫鬟奉来凉茶,她索性便握着茶盏喝了几口,平了平心下的这份焦急,而后是朝对侧坐着的崔柔看去。

以前她最羡慕得便是崔柔,觉得她那位二伯,不仅官职高还会疼人。

那会,她和三爷私下可没少吵架。

可如今看看,三爷的官职虽然是低了些,可屋子里总归是干净的,这些年除了进门前他收用了的两个通房,也没动过纳妾的想法。

等他回来,她却是要好生宽慰人一回。

冯婉刚想到这,外头便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紧跟着帘子被打起,却是先前庾老夫人派出去的人过来回话,她应是跑得急了,这会是缓过那口子气,才开了口:“老夫人,三爷回来了……”

她这话一落,屋子里的人自是高兴不已。

冯婉更是忙放下了手中的茶盏,重新拾掇了下自己的衣裳。

庾老夫人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只是瞧见那来回话丫鬟的脸色,便又皱了眉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众人闻言也都朝那丫鬟看去。

丫鬟耳听着这话却是踌躇了很久,她是先看了眼庾老夫人,而后是又朝冯婉母女看去,跟着才低着头说道:“三爷带回来一个女人,那个女人还,还怀有身孕了。”

第49章

那来传话的绿衣丫鬟这话刚落。

众人的脸色皆是一变,冯婉更是直接瘫倒在了圈椅上,她的脸色苍白,眼中神色也是一片不敢置信的模样,口中更是迭声说着:“不可能,这不可能。”

三爷怎么可能会带女人归家?还是一个有身孕的女人。

这绝对不可能!

这肯定是哪里搞错了……

冯婉撑着扶手似是想起身,只是她也不知怎么了,手脚都好似失去了力气一样,她刚想站起身便又重新退回倒了椅子上。甚至因为动静太大,手拂在一侧的高案上,把那上头置着的茶盏都给摔落在了地上。

茶盏里的茶水还是满的。

虽然是凉茶,可里头的茶水却还是有不少溅到了冯婉的裙摆上,使得那条月白色的石榴裙也添了不少脏污。

今日为了迎接王恂,冯婉是特意精细打扮了一番,可如今她脸色惨白、双目失神,瘫坐在椅子上,哪里还有什么好颜色可言?

王珍姐妹两人也是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眼看着冯婉这幅样子,自是忙担忧得喊了人一声:“母亲……”

屋子里的人因为这一番变动,脸色都有些不好。

唯有王珺微微垂下的眼中是一片清平。

她纤细的手指轻轻交叠在一道置于那膝上,无论是眼中还是脸上都没有因为这一番变动,而掀起什么波澜。

这世上有些东西是无法避免的。

比如林雅的和周慧的出现,又比如她这位三叔即将要带来的人……

底下丫鬟、婆子在清理着地上的碎瓷盏,另有冯婉的贴身丫鬟在替她擦拭着裙摆上的脏污。

端坐在罗汉床上的庾老夫人眼看着底下这一通闹哄哄的模样,脸色也有些不好,只是此时也不是说道这些的时候,她的手指仍旧掐着佛珠,目光却是朝底下那个绿衣丫鬟看去,问道:“他们现在到哪了?”

丫鬟耳听着这话,自是忙回道:“先前外头来传话的时候,说是已经过了月门,想来是快到了。”

庾老夫人闻言,也没说话,只是掐着手中的佛珠,沉着一张脸。

等到目光训到屋子里还坐着的几个小辈,便沉声说道:“领着几位小姐,到里间去。”

她这话一落——

王珺和王瑛便率先起身,待朝庾老夫人行了一礼后便由丫鬟陪同着朝里头走去。

林雅见她们起身自是也忙跟着起了身。

王珍姐妹却是不肯,只是眼看着庾老夫人脸色阴沉也不敢说话,只能咬着唇往里间走去。

等到几个小辈退到了里间。

庾老夫人才又把目光投向冯婉,见她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捻着佛珠的手一顿,到后头还是叹了口气同人说道:“老三家的,你还是先回屋子修整下。”

冯婉耳听着这话,倒是回过神来。

她的双目微微一动,等里头逐渐有了几分神采,才哑着嗓音道:“不必了,母亲。”

她怎么能现在回去?

她要看看到底是哪个狐狸精勾了三爷的魂!

想到这,她脸上的神色也多了几分阴狠,就连袖下的手也紧攥着扶手,目光更是一瞬不瞬地朝那块绿绸布帘看去。

庾老夫人见她这幅模样,便也未再开口,只是打发了那个绿衣丫鬟下去。

……

外头没什么人说话。

里屋更是没人开口。

王珺和王瑛坐在软榻的左侧,王珍姐妹便坐在右侧,林雅却是坐在一处的圆墩上。

至于其他的丫鬟、婆子自是分立在两侧,做得一副垂首低眉的样子。

所有人都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到后头,王珍却是突然开了口:“七妹很高兴?”她的嗓音还有些喑哑,袖下的手也紧紧绞着帕子,目光却是一瞬不瞬地朝王珺看去。

那里头的情绪,是掩不住的恨意。

屋子里的人因为这一句话,脸上都有一瞬的变化。

王瑛皱着眉看着人,有些不高兴得开了口:“五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珍闻言,也没搭理王瑛,只是继续朝王珺看去,冷着嗓音,道:“你现在心中是不是很痛快,觉得我们就像傻子一样?”

王瑛见她这般,还想开口。

只是不等她说话,王珺却已伸手握了一回她的胳膊,等到王瑛止了声重新坐好,她才握着一盏丫鬟刚奉上来的茶,好整以暇得半靠在引枕上,却是等到喝了一口,才很好脾气得问了一句:“五姐这话说得,我有些听不明白。”

王珍看着她这幅模样,心下更是恼怒不已。

她不明白?

她怎么会不明白?

只怕现在她心里就在讥嘲她们了。

前几日她们还因为林雅的事,对她冷嘲暗讽,哪里想到这才过了多久,竟然就轮到了她们。

她的父亲竟然带了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上门。

王珍纵然平日再是能够掩饰自己的情绪,可此时却忍不住红了一双眼尾,他……怎么能这么做?怎么就能这样带着女人上门?他在做这些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母亲,有没有想过哥哥和她们?

他就这样大张旗鼓的带着女人上门,让外头的人怎么看她们?

只要想到父亲带着女人上门的消息,不用多久就会传遍整个长安城的贵人圈,王珍眼中也止不住滚起了热泪。

她生性骄傲,平日无论在外头还是在家中,都自持身份,如今自己的父亲做了这样的丑事,还不知外头的人该怎么看待她们。

林雅看着王珍这幅模样,自是忙轻声劝慰起来……

只是还不等她说道几句,便听到一侧的王珠啐了一声过来:“你是什么东西?这哪里有你说话的余地?”

王珠原本对林雅就心怀芥蒂。

倘若不是因为王珍的缘故,她更是不会搭理林雅,可平日也就罢了,如今得知父亲做出这样的事,她心中的气也止不住全撒到了林雅的身上。就是因为这些下贱的东西,才会闹得他们家不成家。

林雅骤然被人这么一骂,脸色骤然便苍白了起来。

她张了张口,又瞧了瞧屋中众人,王珺和王瑛根本不曾理会她们的纷争,王珍也仍旧沉着脸背身坐着,至于那些丫鬟、婆子更是不必说了。

没有人帮衬她,甚至也没有人理会她。

林雅只能白着一张小脸、红着眼,低头坐着,甚至连争辩也不敢。

王珠看着她这幅模样却是越发来气,只是还不等她说道什么,便听到原先安安静静的外头突然起了一阵脚步声。

屋子里的人耳听着外处的声音,皆停下了原先的动作。

就连王珠也止了声音。

她们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是凝神贯注得听着外头的声响。

王珍枯坐了一会,到底还是忍不住,咬着唇起了身,往外头走去。

屋子里的丫鬟、婆子见她这幅模样,自是想去拦上一回,可看着她阴沉的小脸,心下畏惧,却也不敢说道什么。

有了王珍起头——

王珠自是也忙跟着她一道往前走去。

“我们也去看看?”王瑛眼瞧着站在屏风后头的姐妹两人,便压低了嗓音和王珺咬着耳朵,她心中也委实有些好奇,一惯好脾气、疼爱小辈的三叔,究竟带了个什么样的女人上门。

王珺看着她这幅模样,倒是也没说什么。

她只是放下了手中的盛着花茶的茶盏,而后是握着帕子拭了拭唇角才朝人点了点头,等到路过林雅身边的时候,眼看着她低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的模样,她的步子倒是停了一瞬。

林雅原先正低着头,绞着手中的帕子。

倘若她以前只是恨王珺,那么如今却是把王珍姐妹两人都给恨上了。

等察觉到身边突然停了一道身影,林雅的脊背却是一僵,她知道站在身边的是谁,那样的眼神,除了王七娘,不会再有其他人了。

她到底是畏惧王珺的,又恐人察觉了什么,头却是低得更加低了,就连身上的情绪也忙敛了起来。

“娇娇,怎么了?”

王瑛走了几步,发觉王珺并未跟上,便回头来看。

王珺耳听着这话,也没说什么,只是收回了目光,重新提了步子朝人走去,等走到人身边,才淡淡说了一句:“没什么。”

……

屏风是纱制的模样,又因为隐蔽的缘故,她们可以清晰得看到外头的光景,而外头却难以瞧清她们。

王珍姐妹见她们过来,虽然不高兴,可此时也不好说道这些,只能依旧沉着一张脸往外头看去。

而此时的堂屋里,除了先前端坐着的人,还有两道身影跪在地上。

男的看起来三十有八的样子,穿着一身月白色以金线绣云纹的圆领锦袍,王家无论男女都生得一副好颜色,纵然王恂如今已快至不惑之年,却也端得是风度翩翩。

而女的……

穿着一身胭脂色的石榴裙,肚子已是显怀的模样。

她原先低着头跪着也瞧不清样子,等到抬脸的时候,众人才发现她生得一张芙蓉面,一双杏眼微挑,存着些女儿家的天真又带了些妩媚,却也是个美人坯子。

可不管是屏风后头的人,还是堂屋里坐着的人,在瞧见这个女人的面容时,却都变了脸色。这个女人的年纪竟是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就算是比家里几个小辈也大不了多少。

王珍姐妹原先就不算好的脸色更是变得惨白了起来,就连身子也止不住开始颤抖起来,而坐在堂屋的冯婉更是气得浑身发抖。

她原本还持着身份,可在瞧见这个女人的面容时,却是再也忍不住。

她直接起身,冲上前去,抬起手,却是打算狠狠掌掴这个不要脸的贱人,只是还不等她的巴掌落下,王恂却已皱了眉握着她的胳膊,冷声道:“母亲还坐在上头,你这是要做什么?”

冯婉眼瞧着他这幅模样,更是怒火攻心。

她和王恂也是少年夫妻,虽然这些年多有争吵,可王恂却从来没在外头这般不给她脸面过,哪里想到这个贱人才刚登门,他便这般袒护了。想到这,她也顾不得什么,直接红着眼骂道:“如今你倒是记得母亲了?”

“可你在做出这样的混账事前,可曾顾过我们了?”

王恂耳听着这番话,神色也有几番变化,他有心想再说些什么,只是还不等他开口,上头便传来一道愠怒的声音:“好了!”

这声刚落,底下便是一静,就连冯婉也止了哭声。

庾老夫人此时的心情也算不得好,她是重新捻了一圈佛珠,等到心下渐渐平静了才对着冯婉说道:“老三家的,你先回座。”

冯婉畏于庾老夫人的威严,虽然心下不高兴,却还是咬了咬唇由人扶着回了座位。

等她回了座——

庾老夫人才又看着王恂沉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恂对自己的母亲也多有畏惧,不过看了看身边这个娇滴滴的女人,还是开了口:“母亲,这是云国的清漪郡主,儿子在云国的时候和她一见钟情,这才,这才——”说到这,他也有些难以再说下去,便只能重新低了头。

只是他虽然没说全,可这女人的身份却已揭露了出来。

屋子里的人因为这个女人的身份皆变了脸色,倘若只是普通的身份,怎么处置都是他们的事,可如今竟然牵扯到了云国。云国虽然只是一个小国,可这个女人到底是宗室的女儿,自然是不好随意处置了。

庾老夫人沉着脸,没说话。

冯婉却是气得浑身发抖,她伸出手指,对着王恂,连着“你”了好几声,也说不出个什么,到后头竟是一口气喘不上来便晕了过去。

“夫人!”

“母亲!”

王珍姐妹两人眼瞧着冯婉晕了过去,再也忍不住,忙从屏风后头走了出来,跑到冯婉的跟前。

王恂倒是没想到两个女儿,还有家中几个小辈竟然也在,一时脸色也是连着变了几回。

眼看着几个孙女都走了出来,庾老夫人也是头疼不已,只是这个时候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了,她一面是让崔柔和林清遣人把冯婉送回屋子,一面是着人去请大夫,又打发了几个晚辈下去,等到一应事全,才又朝底下的那个女子看去:“把她先带下去。”

这话自然是对身侧的李嬷嬷说的。

那个女子见人过来,脸上却还带着些害怕,她一手握着王恂的袖子,一面是扭头朝人看去,口中是娇滴滴的一句:“恂郎……”

王恂见她这般,自是忙柔声宽慰了几句。

等到李嬷嬷带着人下去,屋子里的其余丫鬟、婆子也都被容归打发了出去。

没一会功夫——

这屋中也就只剩下庾老夫人和王恂两人。

庾老夫人仍旧端坐在罗汉床上,往日和气的面容此时阴沉得厉害。她也没说话,只是垂着一双眼,手中却是把佛珠捻了一圈又一圈,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终于看着底下的王恂,沉声斥道:“你实在是太糊涂了!”

王恂耳听着这话,脸色也有些难堪。

他也不敢顶撞庾老夫人,只能羞愧道:“儿子原本也没这个想法,只是有一日喝多了酒行出了糊涂事,后来她又有了身孕,儿子也怜她无父无母,虽是宗室,在云国一个人也难处,索性便把她带了回来。”

他说到这,忙又跟着一句:“您别担心,她的父兄都已死了,跟着儿子回来便是斩断了前尘,和云国已无什么干系了……”

等前话一落——

他是又抬头看了一眼庾老夫人,而后是又很轻的一句:“陛下也是同意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