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的巴掌声在这寂静的天地之间响起,风在这一瞬停止了,就连原先翩跹飞着的鸟儿也好似被惊吓着了,挥动着自己的翅膀飞远了。

这一巴掌,用尽了王珺全部的力道。

像是积攒了多年的怒气和怨恨,在这一瞬间宣泄出来,眼看着萧无珏那张犹如白玉般无瑕的面容,突然红了半边脸,就像是洁白无瑕的玉佩多了一抹瑕疵一样。

王珺没有往前也没有退后,只是立在原本的位置,紧抿着唇看着他,她此时的神色不再是平日见到萧无珏时的冷清模样。

她的脸上和眼中都是未加掩饰的怒意。

萧无珏自幼便能掩藏自己的情绪,越长大越是如此,经此多年,他早已能够喜怒不形于色。

可此时,他偏着半张脸,那微微垂下的眼中好似闪过一瞬得怔楞和恼怒,甚至还有一抹谁也未曾察觉到的阴鸷,只是在看向王珺的时候,看着她脸上没有遮掩的怒火和厌恶时,他却重新站直了身子。

他没有发火,仍是弯着眉目,很好脾气的与人说着:“长乐,是什么让你今日如此失态?”

一面说着,一面是朝王珺走去,等走到人前,萧无珏垂着一双眼,反而温声宽慰起人:“你心里若不高兴,可以与我说,我们从小就认识,你小时候还爱唤我无珏哥哥,如今虽然长大了,可这份情谊却是不会变的。”

“你知道的,无论什么,我总会帮你的。”

说到这,他微微抬手,似是想去抚一抚她的发。

只是还不等他的手落下,王珺却已倒退一步,避开了他的手,眼看着那只手悬于半空,她便斜睨着一双桃花目看着萧无珏,见他如常收回了手,脸上没有丝毫不适的神色,望着她时的样子,仍带着些无奈和宠溺。

真是令人恶心啊。

纵然再生气,再恼怒,却还要保持这样一幅温良端方的笑颜。

萧无珏啊,真是令她恶心至极。

“长乐……”

萧无珏的嗓音仍旧很温和,就连看着她的目光也没有什么变化。他似是还想说些什么,只是不等他再说,便听到王珺已开了口:“萧无珏。”

这是王珺头一次当着萧无珏的面,喊他的名字。

她就这样看着他,不远不近的距离,却足以令她清晰得瞧见萧无珏的面容,这一张脸,她曾瞧见过千百回,他笑时是什么样子,皱着眉时是什么样子,她都可以清晰的临摹出来,甚至他不同的皱眉样子,她都能够猜到是因为什么事。

这个男人,就是这个男人……

曾经被她视为天的男人,却也是欺她辱她最深的人。

当年,她究竟是嫁给了一个什么样的男人?那些年,他与她说得那些话,可曾有一句是真?王珺置在两侧的手在这一瞬间轻轻蜷了起来,就连那对睫毛也有轻微的颤抖,可也不过这瞬息的功夫,她便恢复如常。

不管萧无珏是个什么样的人。

如今,他和她,只可能是仇家是对立。

萧无珏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王珺开口,就在他想开口询问时,却见眼前人又重新抬了脸朝他看来,此时她的脸上已再无愤怒,遗留的也不过是一抹淡漠……她就这样望着他,无情无绪,嗓音清冷:“萧无珏,你不累吗?”

“成日戴着这样一张假面具,你真得不觉得累吗?”

王珺边说边朝人走去,等走到人前,她抬着眼帘看着他。

看着他那张完美的面具终于开始有些松动起来,而她也跟着笑了起来,这笑声不高不低,端得是无边嘲讽:“萧无珏……”她又喊了一声他的名字,而后望着他的那张脸,极近冷清而又凉薄得说道:“你放心,即使没有秦王,我也绝对不可能嫁给你。”

“你记住——”

王珺纤细的柔荑覆在萧无珏用金线镶边的衣领上,她踮起脚尖,红唇附在他的耳边,嗓音清冷,眼中也是未曾遮掩的冰寒:“萧无珏,我现在奈何不了你,可是你记住,你一定要记住,倘若你再敢拿我身边人的开刀,我一定会杀了你的。”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早已不畏死亡。

可他不同。

她比谁都知道这个男人对权势的渴望,人一旦渴望了权势,就会惜命,倘若他真得敢再动她的身边人,就算同归于尽,她也一定会杀了他!

等这话说完,王珺丝毫不带留恋的松开了手。

只是在她转身离开的时候,却被人抓住了手腕,萧无珏的力道比起以往任何一回都要重,即便他的面上仍旧保持着往日的温润模样。

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此时他的情绪是不对劲的。

他的心,有着从未有过的慌乱。

这是一种对现下情势无法掌控时的慌乱,也有几分却是因为王珺的话。

她,竟厌恶他至斯?

等触及到王珺手腕上的冰凉时,萧无珏终于稍稍平复了自己的情绪,而后他看着人,重新恢复以前的模样,开了口:“长乐,有时候你是真得不乖。”

说到这——

察觉到她轻轻拧起的眉尖,他却笑了。

萧无珏握着她手腕的手未曾松开,另一只手是朝人的脸颊抚去,口中是跟着一句:“不过不要紧,我说过会给你时间,你厌恶也好,不喜也好,你终归会是我的,终有一日你会爱上我的。”

只是他的手还没触及到王珺的脸,就被人抓住了手腕。

“放开她。”

第57章

萧无珏察觉到手腕上传来的力度,很浅得皱了下眉尖。

等他抬眼看去,瞧见站在王珺身边的萧无珩时,神色却有一瞬得变化。他知道自己这个二弟本事非凡,却也没想到他竟然能够不声不响到了这,他……甚至连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都不知道。

这个人,平日里悄无声息得,好似能够让所有人都遗忘他的存在。

可此时……

萧无珏却从他的身上察觉到了一丝未加掩饰的强硬。

他能够察觉到被萧无珩握着的那只手腕传来的疼意,萧无珏甚至觉得,若是他再不放开王珺,那么他这只手也就废了。想到这,萧无珏的心下是恼怒的,可不管他心下是什么情绪,他的脸上却仍是素日的那副好模样。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笑着松开了原先握着王珺的手。

萧无珩眼瞧着他松手,却没放开,只是朝王珺看去,在瞧见她那白皙的手腕上有一处明显的红痕,那双深邃凤目却是又沉了些许。

只是此时此地,他也没有表露什么,只是同人说道:“你的丫鬟在寻你,你该回去了。”

如今天色晚了,她也的确该回去了。

何况该做的事,她也已经做了,因此王珺耳听着这句也没有说话,只是朝萧无珩点了点头,而后便提步往前走去。

等到王珺的身影离开小道,萧无珩才松开手,他没有看萧无珏,转身离开,只是步子还没迈出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声音:“二弟,这是要与我争吗?”

萧无珏的声音仍旧同往日没有什么差别。

可只要细细察辨的话,还是能从这一道温和的声音中听出几分冷色。

萧无珩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虽然停下了步子,却没有回头,他只是负手立在这小道上,眼看着王珺离去的方向,却是过了很久,才淡淡与人说道:“怎么,难道大哥以为我不配吗?”

等这话说完——

萧无珩也未作停留,长腿一迈就往前走去。

他的步子沉稳而又有力,没一会功夫便消失在萧无珏的眼前。

而萧无珏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一直温润的那双眼眸终于闪过一丝阴鸷,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双手负于身后,紧紧攥着,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举步朝曲梁宫走去。

……

曲梁宫。

眼瞧着萧无珏去而复返,一众宫人皆是一愣,等到瞧见他脸上那明显的巴掌印时,更是一惊。

好在这阖宫上下都被德妃教导得很好,虽然心中惊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却也没有人上前询问。唯有一个年长些的宫人,是德妃的亲信,名唤青玉,略有些心疼得同人说道:“娘娘就在里头,王爷请进去,我去让人取冰水和药膏。”

萧无珏耳闻这话,便同人温温笑了笑。

他素来就是个好脾气的,无论对上对下,都是如此。

这宫里的侍女很少有不喜欢他的。

因此如今瞧见这么一个温和的笑容,自是都忍不住红了脸,就连青玉亦是如此。眼瞧着萧无珏已掀帘走进殿中,青玉看着几个宫人还不时望着萧无珏离去的身影,才沉了脸低斥道:“还不去做事?”

这话说完,见她们都应了声,她才让人去准备冰水帕子以及化瘀消肿的药膏。

而此时的里殿。

德妃原本是想如往常那样去礼佛,没想到得了萧无珏来了的消息,她心下也觉得奇怪,无珏离去也没多久,怎么会折而复返?不过虽然心中奇怪,却还是忙让人进来了,只是眼瞧着进来的那个人半边脸都红肿着,纵使她再是沉稳,这会也有些坐不住了。

她忙起身朝人走了过去,一双眉揪着,语气也有些不好:“怎么回事?”

等这话说完,还不等萧无珏开口,她便又是沉声一句:“是不是华清宫的那位?”除了华清宫的那人,她实在想不到,谁敢打她的儿子。

萧无珏耳听着这话,只是温温笑了笑。

他一面扶着德妃朝位上坐去,一面是同人说道:“母亲多虑了,不是她。”

德妃耳听着这话,原先揪起的眉,皱得却是越发厉害了,若不是华清宫的,还会是谁?只是眼瞧着打外头进来的青玉等人,她也就暂且按下了心思,吩咐道:“好生替王爷擦药。”

几人自是忙应了一声。

而后德妃回了座,萧无珏也坐到了右下首的交椅上。

青玉半弯着身子,一面是用冰帕子轻轻擦拭着脸上的伤痕,等细细擦完一回才取出药膏替人匀着,眼瞧着这本该光风霁月的一张脸,此时却多了这么一道痕迹,心下更是心疼不已。

也不知究竟是谁这么大胆?竟敢这般欺辱王爷。

或许是心下不稳,她擦药的动作也是一重,等听到萧无珏轻轻的一声闷哼,青玉才好似回过神一般,忙跪了下去,认起错来:“王爷,奴……”

萧无珏看着她这幅模样,也只是温声笑道:“我没事,你继续。”

德妃看着底下这幅模样,也没说什么,只是等涂完了药膏便打发她们下去,而后是握着佛珠,看着萧无珏,沉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屋中骤然只剩下他们母子。

萧无珏的神色较起先前也淡了许多,这会听着这话,便淡淡说道:“是我小看长乐了。”

德妃耳听着这话,握着佛珠的手却是一顿,她停下捻着佛珠的动作,诧异道:“你是说,这是长乐打得?”眼看着萧无珏点了点头,她一时也没说话,等过了有一会,才看着人说道:“看来我们以前的确是小看她了。”

“想来她心中早就对我们有所猜疑,若不然当日在围场的时候也不会突然离开。”

往日想不明白的事,如今倒是想明白了,只是想明白后,便又是另一抹疑问。

王珺到底是为什么起疑?

他们自问这么多年,行事从来不曾有过纰漏,就连未央宫的那位也从来不曾对他们起疑过,那么这位王七娘到底又是因为什么缘故?

德妃心下思绪纷乱,等到重新捻了一圈佛珠,平复了心下的情绪才又说道:“纵然她再怀疑也没有证据,如今秦王不过是一颗废棋,她也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王家必然是要同天家结亲的。

如今秦王已是废棋,那么王七娘终究也只能嫁给无珏。

这一回,萧无珏却没有说话,他只是垂着一双眼,想起先前萧无珩离去时的那一句“怎么,大哥以为我不配吗?”不知道为什么,他撑在扶手上的手便是一紧,连带着嗓音也沉了下去:“如果她还有另一条路呢?”

眼看着德妃怔忡的双目,萧无珏神色淡淡得添了两个字:“齐王。”

骤然听到这一句,德妃握着佛珠的手又是一顿,神色也有些微楞:“他?”这话一落,不等萧无珏开口,她便已笑着说道:“无珏,你实在是多虑了,别说你父皇本就不喜欢他,就算是在朝中又有多少大臣是拥护他的?”

“纵使王七娘喜欢他,王家那几位掌权的还能同意不成?”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几分笑意,语气也格外笃定。

是啊,父皇不喜欢他,朝中也无人拥护他,除了远在边陲的那些将士,萧无珩有什么资格来与他争?

可不知道为什么,萧无珏这颗心就是静不下来,好似是在害怕什么东西。

说来好笑,这么多兄弟里面,他最看不透得就是他这位二弟,以前他远走边城,一副对权势无所谓的模样,可先前那番话,明明是那么平静的一番话,他却好似能从他的口中听出几分金戈铁马的气势。

这样的气势,他往日只在父皇的身上看到过。

德妃见他不说话,便又开口说道:“不过有一事倒是奇怪,萧无珩这么多年都在边城,就算回京后也从未去过国公府,那位王七娘更是鲜少与他接触,怎么,竟会属意他?”

萧无珏耳听着这话,撑在扶手上的手又握紧了些,而后是开口说道:“也许当日在围场的时候,我们的怀疑是对的。”

当日杀了那只猛虎的,或许就是他这位好二弟了。

……

而此时王家的马车里头。

王珠正满面笑容得靠着车璧,今日宫中闹出那样的事,最开怀得便是她了。

虽然心中有些遗憾在凉亭私会的不是秦王和王七娘,可只要想到如今这幅局面同样能让她那位七姐抬不起头,她心里就高兴。

只是可惜先前出宫早,没能瞧见王七娘是副什么模样。

不过即便瞧不见,也能猜到,肯定是很精彩。

想到这,她脸上的笑意更深,就连嗓音也透着些欢喜:“等过会七姐回家了,我可得好生去瞧瞧,也不知她有没有哭鼻子?”等这话说完,她便把目光投向王珍,跟着是一句:“阿姐,你过会同我一道去。”

被王珺欺压了这么久,好不容易能够寻到机会看她不高兴的时候,她可不想错过。

王珍正坐在她的对面,眼看着王珠脸上那掩不住的欢喜,神色却有些微沉,耳听着这话,她也没出声,反而合了一双眼。只是那无人窥见的袖下,握着帕子的手正紧按在膝盖上,甚至因为用力,连带着指骨都有些分明。

王珠连着喊了她几声也没听人说话,便有些不高兴得嘟起了嘴:“阿姐这是甩脸色给谁看呢?”

她这一声说得很轻。

见王珍还是不开口,也就索性闭了嘴,背过身,不再说话了。

而坐在最里头的林雅,眼看着姐妹两人这幅模样,心里却跟明镜似得,她知道王珍心中在想什么。倘若王珠先前没有掀起那块纱帘,自然也就无人知道里头的人会是崔静闲,如今大家都知道了,秦王必定是要娶崔静闲的。

那么王珺能嫁得自然也只有魏王了。

想到这——

林雅便忍不住想起当日那个笑得恍如清风明月般的男人,这样的男人娶王七娘,实在是糟蹋了。

她抿着唇,握着帕子的手也忍不住用了些力。

……

等到王珺和崔柔回到家的时候,天色已有些晚了。

眼看着王珺这一路都不算好的神色,崔柔的心下也有些难受,她知道今日的事对娇娇的冲击一定很大,可有些事,既然发生了,多说也是无意,因此也只是同人柔声说道:“我还要去寻你祖母,娇娇,你先回自己屋子去。”

王珺耳听着这话也没说话,只是朝人点了点头,而后便由连枝扶着她朝平秋阁走去。

只是步子刚刚走到小道,便瞧见迎面过来的王珠三人,她们应是刚从正院出来,穿着得也还是先前去宫中觐见时的服饰。

王珠是最先瞧见王珺的,眼瞧着她较起平日略显苍白的神色,心下便更添了几分高兴。她松开了丫鬟的搀扶,而后便朝王珺走来,等走到王珺跟前,便假模假样得说着:“先前在宫里寻了七姐好久,后来才知道你是在姑姑宫里。”

等这话一落——

她是又跟着一句:“我知道七姐伤心,那秦王早先整日往咱们家中跑,可这才多久的功夫,竟和崔家姐姐私会在了一道,这两人,还真是不要脸。”

王珺原先见人过来,也没止步,就连脸上的神色也没有丝毫变化,只是耳听着这一句,她却突然停下了步子。

天色已然黑了,小道两侧并着那长廊早早就点起了灯笼,这会王珺便垂着一双黑沉沉的目光透过灯笼打下来的光看着王珠,却是过了很久才很轻得问了一句:“我听说,先前是你掀得帘子?”

王珠眼瞧着王珺这样的眼神,心下也有些害怕,却还是梗着脖子说道:“他们做出不要脸的事,我还不能掀帘子了?”

她这话刚落——

王珺那双黑黝黝的眼睛就像是突然涌现了两团怒火,她从连枝的胳膊上抽回了手,而后是直接攥着王珠的胳膊把人压在了附近的树干上,听到她喉间闷哼的痛呼声,她也没松手,仍是居高临下得看着她,阴寒着脸,道:“王珠,你找死。”

第58章 (二更)

王珺这一句话犹如是从喉咙深处吐出来的,并不算响亮。

除了王珠之外也没有人听到她在说什么,可就算听不到她说得是什么,光她这一番举动就已足够令人震惊了。

王珺的礼仪,那是连宫中的那些教养嬷嬷都挑不出半点错的,见惯了平日仪态万千的她,她们这些人何曾见过她有这样的时候?

一时——

就连王珍和林雅都因为太过震撼的缘故而立在了当地,不曾出声。

无人说话,周遭都是寂静的一片。

她们皆睁大了眼睛,怔楞得朝王珺看去,等听到王珠的尖叫声,她们才终于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