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她如今进府了,林雅却还没被王家所认可,如今阖府上下仍旧只把她当做表小姐,并没有要把她写进族谱的意思。

而她……

先夫去世还未一年。

如今虽然被人一顶小轿抬进了门,可名声总归不好听。

至于王慎,让他领着她过来给崔柔敬茶,更是笑话了,她昨夜进府到现在,那个男人不仅没有出现,就连话也没遣人传个一句。好似根本不知道她进府一样,又或许,即便是知道的,也不想做什么。

也是,他心里满满得都是眼前这个女人。

能让她进府,已是天大的恩赐了,又怎么可能再为了她让她的心上人不高兴?

想到这——

周慧袖下那双紧攥得手却是又多用了些力道。

原本以为崔柔生性羸弱,软弱可欺,又想着她初逢此事,领着阿雅上门来说道这样一番事,让她心里不痛快也是好的。

哪里想到……

倒是她轻敌了。

周慧心里不痛快,可脸上神色却还是原先那副模样,她还想说上几句话,只是不等她开口便听到王珺已淡淡发了话:“周姨娘没什么事就退下,过会家中的管事婆子都该过来给母亲请安了,你这般跪在地上……”

王珺说到这,那双泛着冷色的桃花目露出几道讥讽,居高临下得,嗤笑一声:“让别人瞧见,实在是有些不体面呢。”

她这话刚落,原先侯在崔柔身侧的明和,也已盛着一张笑脸,走过来同周慧母女说道:“周姨娘,林小姐,请。”

这样明显的逐客令都已经下了。

周慧纵然巧舌如簧,此时也说不出什么了,何况她今日带着林雅过来给崔柔磕头,本是想让人不痛快,却没有想让外头的那些管事婆子瞧见。她进府才一日,本就不受这府中的人不待见,连带着那些丫鬟、婆子也是有样学样。

若是真同那些管事婆子跪在一处,传得出去,只怕这阖府上下日后可真没有人再尊敬她了。

想到这——

她心里便有了决定,等到重新化作一副笑颜,便与人柔声说道:“我知夫人不喜我们母女,既如此,那我便改日再带阿雅来同您请安。”

等这话说完……

她是又朝人行了一礼,而后才和林雅一道往外退去。

屋子里的一众人眼看着母女两人退下,却是再也抑制不住脸上的笑,就连王珺也是一副眉眼弯弯的眉眼。她半侧着身子,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崔柔,双眼清亮,盛着止不住的笑。

原本以为母亲瞧见那对母女,心里肯定是得不舒服了。

没想到……

母亲竟然三两句就把人打发了。

她想着,便又朝人倚去了几分,头枕在人的肩上,模样娇憨,就连嗓音也是很开怀的模样:“母亲,您先前真厉害。”

崔柔看着她这幅模样,却是忍不住笑了笑。

她放下手中的茶盏,而后是抬手轻轻抚了抚王珺的眉眼,柔声说了句:“我家娇娇怎得笑得像个小傻子似得?”

她是个好脾气的,却也不代表她会任由旁人欺上门来。

周慧打得是什么主意,她很明白,就是因为明白才觉得可笑。不过这可笑之间,倒也掺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却是不曾显露人前的悲伤。

她不是没有想过要给王慎纳妾,当初没有长子的时候,几年没有身孕,也曾动过这个念头,可那会王慎却是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他握着她的手,郑重其事得向她保证着“我这一生,只要你就足够了”。

哪里想到,这些话还有犹在耳,有些事、有些人,却还是变了。

有时候沧海桑田,还真得只是一瞬间的事。

王珺就在崔柔的怀中,自是察觉到她掩在这幅笑容背后的悲伤,她脸上的笑意一顿,而后是挥了挥手,让明和等人先下去。等到她们都退下,她才坐直了身子,看着崔柔问道:“母亲是在想父亲?”

崔柔耳听着这话,神色却是一顿。

她敛了面上的神色,而后是看着王珺,也没回答她的话,只是柔声说道:“好了,你也该回去了。”

王珺却没起身。

她仍坐在软榻上,抿着唇,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才很轻得问了一句:“母亲,您有没有想过和父亲分开?”

这个想法在她心中已徘徊有几日了。

知道父亲和周慧过夜的时候,她便想问母亲了,可思来想去到底还是被她按捺了下来。

可如今……

她却还是有些忍不住说出来了。

即便母亲面对周慧母女时再面不改色,可有些痛已经在了,就不可能轻易得忘掉,她不希望母亲以后的几十年,都要这样过。

崔柔听着这话,却好似没有听清一般。

她怔怔得看着王珺的面容,好一会才回过神,端肃着神色,沉声说道:“娇娇,你在浑说什么?”或许是察觉到自己的语气太过严重,等稍稍平复了下心中的情绪后,才同人柔声说道:“娇娇,我和你父亲是夫妻。”

“即便没了感情,我们也是夫妻。”

王珺闻言,张了张口,似是还想说些什么,可看着崔柔的面容,到底也未再说什么,她重新低了头,轻轻应了一声,而后是又朝人福了一礼才往外退去。

而崔柔眼看着王珺退下,便靠着引枕望着轩窗外头的天色。想起先前娇娇说起那话时的模样,她抿了抿唇,也迟迟没有说话。

第74章 (二更)

“母亲非得拉着我过来,如今好了,不仅什么都没得到,还平白落了一顿笑话……”刚走出东院的林雅,一边红着眼眶,一边气声说道。

她原本以为只要母亲来了王家,以后她就再也不会受人欺辱了。

哪里想到今日不仅在王七娘面前丢了脸面,还让一众丫鬟、婆子看了笑话,她素来要强,此时自是受不住,连带着心里对周慧也责怪起来。若不是今日母亲非要拉她过来,她自然也吃不到这样的瓜落。

周慧耳听着这番话,神色也有些不好。

可到底是自己的女儿,她也只能柔了嗓音同人说道:“今日是母亲轻敌了,不过没事,来日方长,我不信崔柔真能丝毫不在乎。”

她不相信,一个和夫君恩爱了这么多年的女人,可以毫不在乎有人突然出现抢了她的夫君。

不过……

比起再来找崔柔,如何让王慎去她那里才是要紧事。

只有王慎对她们母女两人起了怜惜之情,这府里的下人才不会拜高踩低,自然也能让崔柔不高兴。周慧想到这,脸上便又多了一抹沉吟,只是还不等她说话,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道声音:“周家姐姐。”

这道声音带着未加掩饰的高兴。

周慧循声看去,便瞧见冯婉正领着一双女儿朝她们走来。

眼看着是熟人,周慧眼神一闪,倒也敛了眼中的思绪,早在外头的时候,她便察觉到有人在打探她的消息了,不过起初只是两拨人,到得后头却又多了一拨。经过一番打听之后,她才知道原来在打听她消息的,便是这冯氏的胞兄。

她心里明白冯婉为什么要这么做。

冯婉和崔柔同为王家嫡出的儿媳,却处处要矮崔柔一头。

崔柔一进门就掌了中馈,后来老成国公死后,王慎顺利成了新的成国公,崔柔自然也就成了有诰命的一品国公夫人。在家里,底下的人尊敬崔柔,而在外头,崔柔又是善慈坊的主事,被一群贵妇人拥戴。

所以冯婉才会处处针对崔柔。

至于冯婉为什么要找她,想来是因为她那三房后院失火的缘故,那王三爷早些日子带了个云国的女人进门,听说身份还不低。

冯婉心里不痛快,自然也不希望崔柔痛快。

所以那夜,她在拦下王慎的时候,顺便让丫鬟透露了她的踪迹,让那跟着她的人知道了王慎在她那处过夜的消息。

即便王慎瞒下了此事,她也相信冯婉不会坐以待毙的。

周慧心下把这些事一过,冯婉也已走到了跟前,她带着满面笑容,不等她行礼便先握住了她的手,说道:“早些时候就觉得周家姐姐亲切,哪里想到我们还有这样的缘分。”

等这话一落——

她便轻轻“哎呦”一声,拿手轻轻拍了下自己的嘴,又道了句:“瞧我这糊涂脑子,什么姐姐?如今可得喊您一声小二嫂了呢。”

周慧耳听着这话,虽然心下微动,话却还是说道:“三夫人当真是折煞我了,我不过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姨娘罢了,哪里能担得起您这样的称呼?”

冯婉看她如此知进退,脸上的笑自是又深了些。

她仍是很亲昵得握着周慧的手,口中是轻轻说道:“怎么就不能了?你是周先生的女儿,若说起来也是清贵人家,做妾可是委屈你了……”不过这样的话,私下说说也就罢了,若真传得出去,只怕正院那位老太太可不会给她好果子吃。

因此她也未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又朝那二房的方向看了一眼,跟着一句:“二房那位没为难你?”

“二夫人最是和善不过,又怎么可能委屈我?”

可她话是这样说,脸上的神色却还是有些不好,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

冯婉一看便知晓她先前是受了委屈,又见身侧的林雅也是红着眼的模样,便又叹了口气:“什么和善,不过是装出来的模样,我这位二嫂嫂平日最会拿乔,你都不知道,这些年,我在她手下吃了多少暗亏。”

待又这样说了几句,冯婉有看了看周慧的脸色,是又一句:“你也别担心,如今你既然进了府,那便是我们王家的人,凭她再不高兴,也奈何不了你。等过些日子,母亲身子好了,我便在家中办个花宴,领着你一道,也给你热闹热闹。”

这回周慧进门,可都是私下里办的事。

别说置办酒宴了,就连鞭炮也是没放的,外头的人虽然知道有人被抬进了府,却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外头是这样,这后宅更是如此。

崔柔越不高兴,冯婉便越想做,等到外头那些人议论纷纷,她就不信那位活菩萨还能这么安静。

周慧听着这话,倒是真心实意得谢了人一回。

两人各有心思,说起话来自然也是互相恭维,瞧着倒像是自幼玩到大的手帕交一般。

……

不过当日虽然冯婉应承了要办花宴。

可她自知现下不是时候,何况周慧那个身份也实在不好让外头的那些人知道,坏了王慎的名声是小,连着他们一大家子受牵连,又闹了几个儿女亲事,这便是大事了。因此虽然她心里恨不得谁都知晓王慎纳了妾,却也不敢如此堂而皇之地带着周慧同外人介绍。

而周慧上次在崔柔手上吃了暗亏,倒也学乖了。

每日都待在那莱茵阁,不是绣花就是写字,只是私下却时不时让人打探王慎的消息。

偏偏王慎近些日子也不知怎得,或许是觉得心中有愧无颜见人,近来却一直待在宫里,说是要替陛下编纂史册,倒也有一个月没回来了。

莱茵阁。

周慧靠坐在西边窗下的圆凳上。

如今已是八月,落了几场秋雨,这天倒是越渐凉了。

她穿着一身竖领长袍,底下是一条绣着蕙兰的石榴裙,此时手上握着一只绣绷,正低着头绣着花样,察觉到在屋子里焦急踱步的林雅,便抬了脸朝人看去,温声说道:“阿雅,坐下。”

林雅耳听着这话,不仅没坐,反而没好气得说道:“母亲还想待到什么时候?”

这府里的丫鬟、婆子都是有眼力的,看着她们不得正院老太太和东院的欢喜,又见王慎从不曾过来,心里便已明白她们的份量。虽说不至于克扣她们的东西,可平日不仅使唤不动她们,私下还常能听到她们说着些腌脏话。

想到这,她那张小脸更是阴沉一片。

待又在屋子里走了一圈,才又红着眼眶扯着嗓音说道:“难不成我们就一直这样坐以待毙?您不是说有法子的吗,法子呢?”

她在这王家苦等了这么久,为得就是母亲来后,可以彻底打倒王七娘,让她也尝上一回她受过的苦楚。

可如今别说打倒王七娘了,她都快被这日子逼疯了。

母亲每次都只是让她等等等,可她究竟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是头?

周慧看着林雅这幅模样便拧了眉,她知道阿雅心里焦急,她又何尝不是?纵然她再有手段,再有心机,可王慎一日不回家,她也没办法。

想到这……

就连周慧的神色也变得有些不好。

她把手上的绣绷搁于一侧的篓子里,刚想招手让人过来,与人说几句体己话,可腹中却好似起了酸水一般,让她忍不住便背过身弯下腰。

周慧这幅模样,却让林雅吓了一跳。

她心里虽然有些不满母亲,可说到底,这也是她的生身母亲,如今见人这幅难受模样,自然心下焦急。

她忙朝人走了过去,一面是朝外头扬声,喊了一声:“冬盏。”

没一会功夫,门被推开,穿着一身青色比甲的冬盏忙走了进来,她的手里还提着一只茶壶,看着周慧这幅样子也有些焦急,等放下手足的东西后便问道:“夫人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刚和母亲说着话,她便这样了……”

说话的是林雅,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轻轻拍着周慧的背,而后是又同人说道:“你快找人去请大夫。”

冬盏刚想应声。

只是还不等她有所动作,便见周慧摆了摆手:“给我一杯水。”

“哎——”

冬盏忙替人倒了一盏温水。

而周慧捧着茶盏,等到轻轻啜了几口平复了那股子难受后,才对泪眼盈盈得林雅说道:“好了,阿娘没事。”她这话说完,便有些若有所思得说了一句:“我的葵水,是不是有段时间没来了?”

这段日子,因为心系王慎的事,周慧倒是也没发觉。

如今想想,她的葵水一直很准,此次却已经隔了一个多月了,难不成?想到这,她的脸色再轻微的一变后,便望向了自己的小腹。

她这话一落,屋中的其余两人却是一怔。

林雅虽然还未及笈,却也知道一个妇人不来葵水代表着什么,她脸色一变,而后便蹲在了周慧的跟前,抬着一张脸,问道:“母亲,您,您是说?”

周慧闻言却没说话。

她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小腹,算起时间,倒也不差。

若真得有了孩子,许多事就好办许多了。

眼看着周慧面上的笑意,林雅原先黯淡的小脸也跟着笑了起来,她没有掩饰心里的高兴,忙朝冬盏说道:“还杵着做什么,还不去找大夫?”要是母亲真得有了孩子,那么她们的好日子才是真得来了。

“先不着急……”周慧把手中的茶盏置于一侧的案上,而后是拦下了冬盏,阻止她去找大夫。

“母亲?”

“夫人?”

两人都有些不解她的意思。

周慧也没解释,只是一手抚着小腹,一面柔声笑道:“过几日,你们便知道了。”若是真有了身孕,自然该好生利用一番才是。

……

几日后,临近中秋。

王家上上下下也跟着忙碌了起来。

这日,王珺正陪着崔柔在拾掇中秋家宴的事务,外头便有人匆匆忙忙得跑了进来。母女两人看着她这幅模样,便不自觉得拧起了眉,侍候在一侧的明和更是沉声斥道:“糊涂东西,还有没有规矩?”

那丫鬟原是东院的二等丫鬟,平日也是个沉稳懂事的,因此在听到明和的这句训斥后,倒是立时就反应了过来。

她重新给屋子里的两位主子问了安,而后是恭声回道:“夫人,莱茵阁的那位突然说肚子疼……”眼看着崔柔轻轻拧了眉,便又细声跟着一句:“还,还见红了。”

这话一落,屋子里的人都变了脸色。

王珺手上的毛笔也一并掉在了案上,那上头的墨水正好擦过宣纸落下一道墨痕。

她不是闺中不知事的姑娘,见红是什么意思,她自然是清楚的。

崔柔的脸色也有些不好,不过她还是稳了心神,待把手中的账册置于一侧后,便让人起了身,而后是又问道:“你且好生回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丫鬟听着这番温声柔语,心下也平静了许多。这会等到长长舒了口气后,便与人说道:“先前莱茵阁的人急匆匆得跑来,说是周姨娘吃了糕点后突然肚子疼,后头就见红了,如今已着人去请大夫了,三房太太知道后也已经过去了。”

崔柔耳听着这番话也就没说话,只是抿着唇起了身。

眼看着王珺也跟着她一道起了身,便皱了皱眉,轻声说道:“娇娇,你待在这。”

王珺耳听着这话,却是径直说道:“不,我和您一起去。”她要去看看,周慧那个女人又在搞什么花样?

崔柔知道自己这个女儿素来是个有主意的,见她如此执着,也就不好再说,只能点头同意了。

而后母女两人也未再说话,朝莱茵阁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