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就交给秦少尹由他去做,律法怎么定的,你们便该受到什么样的处置。”

王慎以往都是好脾气的,可今日却是真得发了怒,想起先前有人来禀报娇娇出事的时候,那会他只觉得天都塌了下来,着急跑到正院,直到瞧见娇娇好好的站在那儿,他才松了口气。

如今娇娇是没出事。

可那是她运气好,又逢齐王出现。

但凡今日生出什么变故,只怕这会他见到的就是娇娇的尸首。

想到这,王慎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庾老夫人眼见王慎如此,一时也不好开口,她家这个老二,她是知道的,平日是个最温和不过的性子,可若是执拗起来,谁说话都没用。

所以这会面对冯婉的恳求,她也只能低头不语。

眼见庾老夫人如此。

冯婉咬了咬牙,只能把脸转向王恂说道:“三爷,我知你我如今夫妻情分已淡,可你就算不看在我的份上,也想想我们的三个儿女,要是此事传出去,你让他们以后怎么办?祀哥儿明年还要科举,要是让别人知道他有这样的母亲和舅舅,以后陛下怎么可能会用他?”

“还有珍儿,珠儿,她们可还要嫁人!”

这一句又一句话正中王恂的软肋,他的确可以不在乎冯婉,就算她现在死在她的面前,保不准他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可他却不能不在乎自己那三个孩子,尤其是王祀,他明年就要参加科举了,要是如今传出这样的事,保不准就连科举都参加不了。

他不是王慎,没有爵位可以封荫给自己的儿子。

不能参加科考,等于断送了王祀一辈子的前程。

他在朝中这么多年都没什么建树,如今就等着自己的儿子能够高中,日后青云直上,让他也能跟着受人尊敬。想到这,王恂心中是又气又怒,口中更是骂骂咧咧得说道:“你这个蠢妇如今知道为他们着想了?”

“做这些事的时候,你怎么不替他们考虑下?!”

王恂嘴里骂个不停,可事情总要解决,咬着牙咽下心里的这口气,朝王慎看去。

他生平最不喜欢和自己这个二哥低头,如今却只能求他,心里不舒服,脸上却还是得扮作一副恳切的模样,朝人拱手说道:“二哥,我知道此事让你生气了,这个蠢妇做出这样的糊涂事,我也生气。”

“好在娇娇没出事,要不然就连我心中都有愧。”

说到这,他是稍稍停了一瞬,而后才又无可奈何得继续说道:“可要真把此事传得出去,不仅祀哥儿他们日后没了前程,若让别人知道,还会让他人觉得我们兄弟阋墙、内宅不宁。”

“这于我们王家而言,可不是一件好事。”

说完,王恂是又看了一眼王慎的脸色,紧跟着是又说了一句:“自然,冯家做出这样的混账事,肯定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这话刚落——

冯婉便焦急出声,带着不敢置信的语气冲他说道:“三爷!”

可王恂听见她出声,却只是冷眼朝她看去,嘴里低斥道:“你给我闭嘴!”

眼见冯婉住了嘴,王恂才又继续朝王慎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二哥若放心的话,便把这事交给我,我一定会让冯家付出应有的代价,只是请二哥高抬贵手,为祀儿还有珍姐儿他们着想下。”

“他们总归是无辜的。”

无辜?

王慎耳听着这话,原先就一直板着的脸色仍旧有些不太好,他们无辜,可他的娇娇难道就不无辜了吗?他的娇娇做错了什么,要受到这样的伤害?

他们无辜,如今不还是好吃好喝好睡,好好待在府里?

可他的娇娇呢?

但凡今日有一丝意外,她就不可能再出现在他们的眼前了。

今日事发之后,他曾找到秦随让他说出今日郊外发生的那些事,那一字一句还在他的耳边萦绕着,他甚至可以从中描绘出一幅又一幅的画面。几十个黑衣人,还有那些一支又一支的箭羽,甚至其中有一支差点就要了娇娇的命。

如今他的弟弟为了那些名声让他高抬贵手,说他们无辜?

他们或许的确是无辜的,可错在他们有这样一个母亲和舅舅!因为他们的存在,他们就算不上无辜!

王慎执拗起来,是谁的话都不听的。

因此这会即便王恂说尽了话,他也只是淡淡说道:“我们家里是什么模样,外头的人能知晓几分?你说外头的人会因为此事觉得我们兄弟阋墙,可只要你我兄弟二人问心无愧便够了。还是二弟觉得,我们兄弟真会因为此事生出嫌隙?”

耳听着这一句,王恂脸色一变,自是忙道:“自然不会。”

王慎闻他所言,便点头说道:“如此不就好了,只要你我兄弟二人齐聚一心,外头的人说什么,与我们有什么关系?”说完,也不顾王恂的脸色,朝跪在地上的冯婉看去:“此次是冯氏做错了事,若外头的人真得因此累及祀哥儿他们,我身为他们的伯父,日后自然也会帮忙多加照看一二。”

“只是我意已决,冯氏和冯荣既然行错了事,就该按律处置。”

眼见王恂还要开口,王慎索性淡淡掀起一双眼帘朝人看去,神色寡淡:“三弟如今站在那儿同我说这些,可今日易地而处,出事的是珍姐儿、珠姐儿,你会如何?”

耳听着这一番话——

王恂张口就想说话,只是看着王慎那双黑漆漆的瞳仁,一时口中的话竟连一个字都吐不出。倘若今日易地而处,做错事的是二房,他绝对会不管不顾闹个天翻地覆,最好能让王慎连成国公的爵位都当不了。

可这些话,他怎么可能说出来?

眼看着王慎油盐不进,他的面色几经变化,最后咬了咬牙,只能朝座上的庾老夫人看去,喊道:“母亲。”

看着底下的兄弟两人,庾老夫人的脸色也有些不好。

她知道王慎的脾气,知道他既然做了决定就不可能再改变,可如今一面是自己最为疼爱的孙女,一面又是家中其余几个小辈,还有她的祀哥儿,手心手背都是肉,做什么都难免伤了一方的心。

屋子里无人说话,便显得有些安静,到最后还是王珺见屋中气氛僵硬,起了身。

崔柔见她突然起身自是一怔,她伸手握住王珺的手,轻声喊道:“娇娇,你要做什么?”

王珺闻言便轻轻笑了下,她也没说什么,只是握着崔柔的手轻轻拍了一拍,示意无事,眼见众人看来,她也没有避让,一步一步走到屋子中央,正好走到冯婉跪着的边上停下,而后她看着庾老夫人,柔声说道:“祖母,就依三叔所言吧。”

这话一落,屋中众人都愣了下。

所有人都怔怔看着王珺,似是意外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王慎更是皱眉道:“娇娇,此事你不必管,我会替你要个公道。”他知道娇娇的性子,知她是怕家里人为难,这才会走出来,可是凭什么?他的娇娇也只是个孩子,凭什么每回都要她委曲求全?

他以前做得错事已经够多了。

如今他只希望他的娇娇能够幸福顺遂。

这次就算真得闹到和王恂兄弟不睦,他也要替娇娇要个公道。

“父亲……”

王珺望着他,突然很轻得喊了他一下。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阻拦了王慎心中所有的怒气,就连后头的那些话也忘记再说,他只能怔怔得坐在椅子上,失神得望着她,他已经很久没有从娇娇的口中,听到这样的称呼了。

眼看着王慎面露震惊,王珺心里也有些不好受。

自打那日知道父亲和周慧的事后,她便再也没有喊过她“父亲”,好似是在用一种无形的坚持抗拒着他。可是先前她的父亲为了她同三叔针锋相对,甚至连祖母的情绪也不顾,她以前温和儒雅的父亲头一次如此执拗,只是想要为她讨一个公道。

她的心里是感动的。

可如今这样的情况,她也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用一双温和的眼睛望着他,口中是柔声说道:“我知道父亲是为了我好,可是三叔说得也没错,三哥他们到底是无辜的,何况若是此事传得出去,难免让外头的人对我们王家点头评足。”

王慎耳听着这话,抿紧了唇线。

若是此时换做任何人,即便是庾老夫人,他都不会理会。

可如今说这话的,是他的女儿,所以王慎在经历了一番挣扎后到底还是重新坐了回去,什么话都没有说。

王珺见人不再开口便知他是同意了,她也未再看他,只是与庾老夫人说道:“我心里对三婶有恨,可也不能因为三婶的过错而怪在别人的头上。”

说完这话,她突然垂眸朝冯婉看去,那因为垂下无人瞧见的桃花目散发出一种奇异的光彩,察觉到冯婉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什么,瞳孔轻微缩了一下,才又抬头看向庾老夫人继续说道:“毕竟,我们是一家人。”

第121章

庾老夫人耳听着这话,心下的情绪还是有些复杂,就连先前一直不住拨动着佛珠的手也跟着停了下来。

她一动不动得望着王珺,看着那张娇美而又明艳的面容,心中有无限感想。

她心里明白娇娇是怕他们再起纷争,这才站出来的。

眼看着自幼疼爱长大的孙女俏生生得立在那处,她坐在这望着她的时候,可以清晰得瞧见她的面容在两侧烛火照映下看起来还有些苍白,想着她今日经历的那些事,但凡换作任何一个人,只怕这会都该要闹起来了。

可她的娇娇。

经历了这样的事,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如今却还是站出来说了这样的话。

庾老夫人的双目泛着泪花,心下情绪也波动的厉害,身为祖母,她自然想为自己疼爱的孙女讨要一个公道。

可她除了是她的祖母,还是王家其余小辈的祖母。

纵然娇娇是她最疼爱的孙女。

可她也不能真得枉顾了其余几个孩子。

指腹紧紧掐着手中的佛珠,似是在平息自己的情绪,好在庾老夫人到底是历经了岁月的,没过多久她就平复好了心下的情绪,同人点了点头,神色开始恢复如常,只有声音听起来仍旧有些喑哑:“好,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坐吧。”

等到王珺应声,重新归座。

她才又重新朝底下尚且还跪着的冯婉看去,不同看向王珺时的目光,此时她的目光微沉,声音也带了些严厉:“既然娇娇开口了,此事就这样吧。”

眼见冯婉的面容有几分松懈,庾老夫人神色越沉,嗓音也低沉了许多:“冯氏身体有恙,即日就送去家庙休养,此生都不得回来,至于冯家——”

说到这,她朝王恂看去。

眼看着庾老夫人的目光看过来,王恂自是心领神会,立刻说道:“母亲放心,此事,儿子定会办得妥妥当当。”说完,他的语气也渐渐沉了下去:“冯荣如此糊涂,哪里还有资格再做朝廷命官?等明日,儿子就上奏陛下,罢免冯荣的官职。”

这个小舅子,他早就看不顺眼了。

上回赌石输了这么多钱,如今还敢帮冯氏做出这样的事,亏他还是朝廷命官,这样的人还不如早早罢官,省得他日后再犯什么糊涂事牵连到他!

屋子里其余人对此也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只有冯婉白了脸,冯家早就败落得差不多了,尤其这回冯荣因为赌石输了十来万两,更是把家里的那些基业都赔得差不多了,如今的冯家就是个空壳子,全靠冯荣的那些俸禄支撑着,要是被罢官,那以后冯家那一大家子可怎么活?

她那几个侄子侄女都是娇养长大的,冯荣和她那个弟媳又没什么本事。

想到这——

冯婉仰头望着王恂,似是想祈求他,只是看着他脸上的阴冷,喉间的话却怎么也吐不出来,别人不知道,她和王恂二十载夫妻又岂会不知?

他早就想对付冯荣了。

如今也不过是趁机找个借口罢了。

可她又能说什么?如今的结果已然是最好的模样了,若再牵扯下去,只怕那真相就瞒不住了,只能日后让祀哥儿多帮衬着些。

好在祀哥儿是个好的,又是个出色的。

等他日后高中,让他帮衬着些冯家,或许她也有可能重新再回来。

心里想着这些,冯婉也就彻底不再说话。

庾老夫人见她低头不语也未再看她,只是朝身侧的容归淡淡说道:“把她带下去,找两个有眼见的婆子看管着,明日一早便送出去把。”

容归闻言自是忙应了。

而后她也没说什么,福身朝人一礼,紧跟着便打外头喊人进来,亲自领着冯婉出去了。

等到冯婉走后,屋子里一时又没了声响。

崔柔和王慎早在王珺说出那番话的时候便未再开口,虽然他们心里不高兴这样的结果,可毕竟是娇娇做的决定,他们也不好多说什么。

至于王恂,这个时候,他哪里敢多说什么?

众人就这样沉默着。

到最后还是庾老夫人开了口,她的目光朝坐在王慎边上一直低头不语的秦渭看去:“今日之事,劳烦秦大人辛苦跑这一趟了——”说完,她稍稍停了一瞬,跟着是又沉声一句:“我也没想到,竟然是家里人做得糊涂账!”

“如今这样的结局,实在是劳烦秦大人和京兆衙门的兄弟了。”

秦渭耳听着这话,哪里会不明白庾老夫人的意思?他忙起身,拱手与人一礼,说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下官都明白的,既然老夫人已经有所决定了,那么下官自然是以老夫人的意思为主。”

说到这,他便又继续同人说道:“正好今日下官出城只说是去抓山贼,等过会回到衙门,再把那几个衙役打点一番就好了。”

“您不必担心,不会有人知晓的。”

庾老夫人闻言便点了点头,她倒是不担心秦渭回头去说道什么。

只要秦渭还想在长安任职,就会守口如瓶,只是该打点的还是得做得,因此这会她便看向王恂,与人说道:“老三,你亲自领着秦大人出去,京兆衙门弟兄多,不能让秦大人破费。”

这话中意思分明。

秦渭也没有同人推辞。

这世上有些钱赚不了,可有些钱你却不得不赚,他如今若是推拒不受,反而会让王家的这几位主子不太平。因此这会再同人拱手一礼后,他便什么都没再说,与其余几人告辞后便跟着王恂的步子往外走去。

等到王恂领着秦渭出去。

屋子里便只剩下庾老夫人四个人。

庾老夫人仍旧端坐在罗汉床,眼看着坐在底下的三个人,头一回竟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一个是自己的儿子,一个是自己最为疼爱的孙女,还有一个是以前最为满意的儿媳妇。

今日这样的结局,若不是先前娇娇首肯,只怕崔柔和王慎是怎么也不会同意的。

好在崔柔虽然不满意这样的结局,但她心中对庾老夫人仍是尊敬的,因此这会见人循目看来又见她面露踌躇,便率先同人温声说道:“老夫人,如今天色也晚了,我也该告辞了。”

“等过几日天气好了,我再来看您。”

耳听着这话,庾老夫人自是忙道:“好,你去吧,夜露深重,你小心些。”说完这句,她是又看了一眼王珺,跟着一句:“娇娇,你送你母亲出去吧。”

即便庾老夫人不说,王珺也是打算这么做的。

因此这会闻她所言,自是清脆的应了一声,而后她同崔柔向庾老夫人福身一礼后便往外退去了。

眼看着崔柔母女往外走去——

原先一直端坐着的王慎也彻底坐不住了,还不等庾老夫人说话,他便率先起身同人拱手一礼,口中说道:“母亲,我先告辞了,您早些安睡。”

说完,他便疾步往外走去了。

“老二——”

庾老夫人只来得及吐出这么两个字,便眼睁睁看着他打帘出去了,如今那织金布帘还在晃动,可这屋里却已经没有他的身影了,看着这幅光景,她的心下还是有些无奈,可到最后却也只能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她知道老二的心思。

即便老二和崔柔分开了,可心中却还是有她的,自从崔柔离开这个家后,老二先是一直踌躇不展,近些日子看起来倒是好了许多。

可这也只是局限于他没有见到崔柔的时候。

想起崔柔刚进来的时候,他脸上的错愕,以及移不开的视线,庾老夫人这喉间还是忍不住又长叹了口气。

……

而此时的小道上。

王珺正挽着崔柔的胳膊走在小道上,前头是提着灯笼的连枝和明和。而她侧着脸望着崔柔,眼看着那月色和灯火交映之下,母亲温和的面容,心里还是流露出几分不舍,口中的话也是想也没想就说了出来:“母亲今夜不如留在府里吧?”

虽说如今母亲还是在长安。

可到底是隔了些距离,见起来也不方便,她已经有一段日子没有同母亲好好说过话了。

崔柔听出她话中的不舍和濡沫之情,心里也有些难受,就如娇娇想着她念着她,她也是一样的。

没有一个母亲不想自己的女儿。

可她如今到底已经不是王家的人了,留在府里过夜像什么样子?知情的自然不会多说什么,可那些不知情的,难免会乱嚼舌根。

她是没什么关系,却不愿意牵连娇娇两姐弟。

因此她也只是握着王珺的手,压抑着心底的情绪同她柔声说道:“傻丫头,你若想我只管来你舅舅家寻我……”话说到这,她伸手把人脸颊两侧的碎发绕于而后,跟着是又一句:“过几日就是你的及笈礼了,等到那日,母亲早些来陪你。”

王珺闻言,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把脸枕在人的肩上,轻轻应了一声。

纵然她心里再不舍。

可她到底也不是真得小孩了,那样的话也是先前那一番情绪之下才会流露出来的,过了那个时间也就好的差不多了。

她任由崔柔的手抚着她的脸,想起先前屋子里的事,便又同人说道:“母亲别怪祖母,她也是没办法的。”

祖母毕竟不是她一个人的祖母。

即便她再疼她,也得为其他人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