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柔闻言,倒是难得嗔怪得看了王珺一眼,口中也是无奈一句:“你这丫头,难不成以为我会同你祖母置气不成?”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看着王珺微微睁大的眼睛,好似想说什么又不敢多说的模样,只能无奈得伸手点了点了人的额头,跟着一句:“我和你祖母做了二十年的婆媳,她是什么性子,我又岂会不知?”

“我没有怪她。”

她的嗓音很轻,面容也仍是柔和的模样:“身为一个掌权者,就不可能只考虑个人情感,何况如今冯氏、冯家都会有相应的报应,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我只是——”崔柔说到这,重新把目光朝王珺看去,待把手抚向她的脸,才柔情得说道:“我只是心疼我的娇娇。”

她的娇娇,本应该不必承受这些的。

晚风拂过两人的衣角,也吹乱了她们的头发。

王珺抬着一双眼望着崔柔,就如同崔柔望向她时独有的柔情,她的心里也萦绕着满腔的濡沫之情。

她握着崔柔的手,素手轻轻搭在她的手背上。

她的母亲替她扛了十多年的岁月,以后就让母亲都生活在这一片光明之下吧,至于那些腌脏的丑恶,就让她来做吧。

或许是母女连心。

崔柔察觉出了王珺眼中的异样,诧异问道:“娇娇在想什么?”

王珺耳听着这话,刚想回答,只是还不等她说话,身后便传来了一阵男声,以及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娇娇。”

是王慎出来了。

耳听着这道声音,崔柔母女同时停住了步子,转身朝身后看去。

王慎是独自一人出来的,他没喊小厮也没提灯笼,好在小道两侧挂着灯笼,使得这条小道看起来倒也不至于太过昏暗。这会他脚步匆匆走到了母女两人跟前,勉强压住了喘气声,才又朝崔柔看去。

薄唇微启,一时却不知道喊人什么,只能微垂着眼望着崔柔。

这不是他们分开后头一次见面,他曾多次坐着马车路过善慈坊,他不知道崔柔什么时候会去,所以只要一得空就会过去,有时候运气好的时候,他能够瞧见她。

她同一群妇人说话,或是亲自给其他人布衣施粥,脸上挂着得仍是以前的温和笑容,好似他们的分开并未给她带来任何不好的情绪。

就如现在——

他望着她的时候,眼神是复杂的,心中是犹疑的。

可她望着他的眼神却依旧和以前一样,温和而又包容,甚至在他还不知道怎么开口称呼她的时候,她先柔声喊了他:“国公爷。”

国公爷……

王慎在心里轻轻碾磨过这个称呼,说不出是什么样的心情,可总归算不得好。不过他到底也没说什么,只是垂眸朝人看去,温声同人说道:“我想夜深小道难走,便来送你一程。”

说完,又跟着一句:“我送你出去吧。”似是怕人拒绝,就连声音也收了起来。

崔柔闻言倒是没有拒绝,朝人点了点头后,便笑着同王珺说道:“娇娇今日也累了,快回去歇息吧。”这话说完,她是又理了理王珺额前的碎发,口中是又跟着温声一句:“过几日,我再来看你。”

王珺闻言,也未说什么,她点了点头,等给崔柔和王慎福身一礼后便唤过连枝,而后主仆两人便往来时的路走了。

崔柔和王慎却是眼瞧着她走远才收回目光,往前走去。

明和仍在前头提着灯笼领着路,而他们两人便慢行在这小道上,夜里的风其实是有些大的,崔柔今日来得急也顾不得穿上披风便匆匆赶过来了,这会被风吹着自然有些冷。

王慎一直不动声色得观察着她,在瞧见她那双细柳眉轻轻皱起,便知道她是因为这夜里的衾寒。

若是以前,他自然可以不管不顾得把人揽在怀里。

可如今,他却只能半侧着身子往前半步,遮挡住崔柔面前的寒风。

没了寒风的侵袭,崔柔的身子一下子舒展开来,她掀起眼眸望着王慎一如旧日的宽厚身影,红唇微张,似是想与人说些什么,最后却也只能轻轻同她说一声“谢谢”。

耳听着这话,王慎也只是摇了摇头,又恐夜色太深,她瞧不见,便又与人轻声说道:“没事。”

脚下的步子继续往外走去,口中却是问了一句:“你如今,还好吗?”似是老友交谈问起对方的生活,可他的心中到底还是多了一抹愁绪,就连声音也带了些犹疑和踌躇。

崔柔倒是未察他话中的复杂,闻言也只是温声说道:“我很好。”

她说得极其坦然和自在。

她如今过得的确很好,只是为了避免见到温有拘,这些日子倒是不曾出过门。

想到温有拘,崔柔的脸上倒有一瞬得怔忡,先前是温有拘送她来得,也不知道这会他还在不在外头?不过想着距离先前也过去有几个时辰了,今日夜里又这么冷,再这样他也应该走了才是。

想到这——

她便也敛了心中的想法,看着王慎的背影问了一句:“你呢,如今可还好?”

听着崔柔的询问,王慎袖下的指尖有一瞬都收了起来。

他过得好吗?怎么会好呢?看着那熟悉的环境,想着过去美好的日子,闻着她还存留的气息,起初他是一宿宿睡不着。

那一段日子,他不知掉了多少头发。

到后头倒是好些了,可也只是瞧着好些罢了,每回夜深人静独自一人待在他们以前住过的屋子时,他仍旧会睡不着。

可此时听着崔柔的的问答,王慎到底也只是温声同人说道:“我也挺好的。”

崔柔闻言便又柔声说了一句:“那就好。”

她和王慎虽然已经分开了,可到底还有这么多年的情谊在,自然希望他能过得好。

两人余后倒是未再说什么,前一脚后一脚得往外头走去,等走到府外,王慎才终于停了步子朝身后看去,眼看着崔柔的脸在那大红灯笼的照映下越发显出几分温和模样。

先前夜色昏暗瞧不清。

如今灯火亮了,王慎才发现这个站在他身前的女人竟然比以往在府里的时候还要好看、还要动人,好似彻底抛去从前,洗尽铅华。

眼看着他这幅模样,王慎喉间一哽。

他似是还想说些什么,可目光在落到对面街道上的时候,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突然停住了声。

崔柔察觉出他眼中的惊愕,心中也觉得有些奇怪。

她没有问他,只是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看去,在瞧见站在马车边上的温有拘时,也是一愣,她没想到温有拘竟然还在。

第122章 (二更)

这大冷的天,温有拘的身上只穿着一身水蓝色的锦衣,见她看去也未过来,只是掀了一双眼,眉目温和得望着她。

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思绪,崔柔只是有些眼神复杂得望着他,到最后还是担忧温有拘的身子,同王慎说道:“国公爷,夜深了,你进去吧,我也该走了。”说完这句,她也未等王慎回答,便朝温有拘的方向走了过去。

王慎看着她离去的方向,张口欲言,可见人脚步匆匆,话还没出口,那人却已经离开了她的身边。

她在担心他。

王慎的心中闪过这个念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望着崔柔匆匆朝温有拘赶去的身影,也跟着往前走了一步,可最后却还是及时停住了步子。

如今的他已经没有这个资格再去说什么了。

他只能眼睁睁得看着崔柔离开,袖下的手紧攥着,目光一眨不眨得望着两人的方向。

崔柔走得快,没一会功夫就走到了温有拘的跟前,等走到温有拘的面前,她紧拧着眉,语气却是未掩关切得同人说道:“侯爷怎么还在?”

眼看着崔柔脸上关切的神情和那担忧的话语。

温有拘突然轻轻笑了下,他垂眸望着她,神情闲适,眉目带笑,嗓音也很温和:“你没让我走,我不敢走。”

这人——

先前那副模样,她哪里有空同他说些什么?

可她能说什么?早在当日温有拘同她在竹林说起那番话的时候起,她便已经看明白眼前这个人了。

这个人看起来云淡风轻的,其实为人最是执拗不过。

这些日子她一直对人避而不见,明眼人都应该看得出来她是在拒绝他,可他却好似不知道似得,又或者是明知道却还是选择了这么做。

真是执拗得让人头疼。

崔柔以前从来没有这么无力过,此时却只觉得脑仁都疼得厉害,她抬了头仰着脸,那双往日温和的眼眸此时无力得望着他,与他说道:“侯爷,我和你明说吧,我没想过这辈子要再嫁人。”

以前她总以为只要躲着避着,有一日温有拘也能看明白。

可如今才发现这个男人,要是不和他说清楚,这个男人还真有可能一直都这样下去。

她不能耽误他的生活。

此时月色很好,温有拘耳听着这话却仍旧低头望着着她,温声说道:“我知道。”

他知道?

崔柔一愣,张口便道:“你既知道,为何?”

“因为——”温有拘的声音温和而又有力,他垂眸望着她的时候,眼里只有她一个人:“滴水可以穿石,铁杵亦可磨针,我在等,等着你改变心意的那一天。”

滴水穿石,铁杵磨针。

我在等,等着你改变心意的那一天。

崔柔神色怔怔得听着这两句,她仍是保持着仰头望着他时的样子,眼看着他脸上的笑意,不知过了多久才哑声问道:“如果等不到呢,如果这辈子我都没有改变心意呢?”

温有拘好似早已知道她会问这样的问题,他脸上的笑和说出来的话就如清风明月一般,在这寒风寂寂的夜里犹如四月的暖风拂在人的心间:“那也没事,至少我努力过了,就算等到我闭眼的那个时候,我也不会觉得这一生有所遗憾。”

“你——”

崔柔张口欲言,最后却无力得闭了嘴。

她神色复杂得望着他,满腹话语,最后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而温有拘望着她这幅样子,也只是轻轻笑了下,仍是很温和的模样:“好了,夜深了,快进去吧,我送你回去。”

他身子骨结实,倒是不惧寒风。

可崔柔又怎么可能再受得住?要是再待下去,难免得了伤寒。

耳听着这话,崔柔倒是也未说什么,只是看着人点了点头,而后便由明和扶着上了马车。

温有拘眼见她上了马车,这才翻身上马。

王慎眼看着两人离去,没有离开也没有上前,他只是望着他们两人离去的身影。夜色幽幽,很快他就看不见了,可他的眼前却还是忍不住回想起先前两人站在一起时的模样。

男的高大,女的娇小,就像当初他坐在马车里望见他们时的样子。

或许上天早已给了他预示,当初他没有走下马车,那么注定他以后只能做个局外人。

想到这——

王慎似是想笑,可最后露出来的笑容却比哭还要难看,马车已经瞧不见了,就连那车轱辘声也都听不见了,他终于收回了目光,望着头顶的那弯明月。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转身往府中走去。

……

翌日。

一大清早。

冯婉就被以得了重病的原因送去了家庙。

她被送去家庙的时候,天色还是灰蒙蒙的样子,许多家仆都还没醒来,唯有几个起早的家仆瞧见冯婉被人搀着扶上了马车。

可他们也没能回过神来,只能眼睁睁得瞧见马车驶过留下的喧嚣。

以前好端端的人突然就得了重病。

这事怎么都说不过去。

可庾老夫人发了话,又有冯婉的亲信徐嬷嬷亲自开口,众人这才信了,可自然也有存疑私下去问的,“即便是重病在家里好好休养便是,何故要送到家庙去?”

家庙清苦,可不是能够待人的地方。

这个时候便又有人私下传出来,说是“三夫人得的病是会传染的,这才会一大清早就把人送走了。”

旁人听得这话自是不敢再多说什么了,这会传染的病可不是什么好病,留在府中,没得过给他们。

可好端端的人怎么突然就得了这样的病?

底下的人明面不敢说,底下私语却不少,消息传得多了,自然也有不少传到了王珺的耳中,耳听着这传得越来越没有边际的话,王珺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同连枝淡淡说了一句:“这些话传一会也就够了,多了便让人去提着点。”

“没得让祖母瞧着不高兴。”

连枝闻言自是应了。

王珺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想起昨夜冯婉说得那番话,才又偏头问了连枝一遭:“那个玉露呢?还在三房?”

昨儿个回来的时候,她倒是也忘记这号人物了。

如今想起才有这么一问。

连枝听她说起玉露,便轻声回道:“先前老夫人已经差人去三房找玉露了……”这桩事冯家和三夫人都逃不了,更别说这个小丫头了,只是……她想起先前外头得来的消息,面露犹豫,似是不知道该不该说。

她这番模样,王珺自是瞧见了。

微微掀起眉尖,停下翻书的动作,拧眉问道:“怎么,出了什么事?”

“回您的话,先前容归姑娘授老夫人的吩咐去三房拿人,可是——”连枝说到这稍稍停了一瞬,紧跟着是又轻声一句:“玉露已经不见了。”

这“不见了”三个字被她压得极轻。

可王珺却还是听见了,她翻着账册的手一顿,可也只是一个呼吸间的事,她便又重新低了头翻看起手中的账册,口中也只是淡淡说了一句:“行了,知道了。”

她知道连枝先前话中为何犹豫。

这好好的大活人突然不见了,自然也就一个原因。

玉露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想想也是——

冯婉是顶王珍的罪,而替王珍往冯家通信的便是玉露。冯家为了自己的利益尚且可控,可玉露这丫头却难保她会不会说道什么,所以她必死无疑。

王珺不觉得玉露是无辜的,只是觉得有些可惜。

这些丫头又哪来什么自主可言?还不是主子说什么便做什么。

眼看着连枝面上残留的一抹悲愁,想来她心中想得也是这些,王珺想到这便又翻了一页手中的账册,而后是望着她柔声说了一句:“这些日子你也没歇好,先下去歇息一会吧。”

自打做了那个决定后,她倒是没觉得什么,可连枝却好几日都没睡个安稳。

如今那眼下的乌青即便用白粉都有些盖不住了。

连枝耳听着这话倒是也未曾拒绝,这些日子她也的确没有歇息好,如今精神都有些恍惚了,以这样的面貌伺候主子总归是不好的。

因此她也只是弯腰替人掖了掖身上的毯子,而后是又同人柔声说了一句:“您也别总看账册,没得眼睛又该酸了。”

“奴让人给您在炉上煨着汤水,过会您要喝了便喊如意一声。”眼见王珺点头应了,她才往外走去。

王珺眼见她离去,却是又继续翻起了手中的账册,只是没翻几页,她便又想起了萧无珩,想着他昨日义无反顾离去的身影,她撑在账册上的指尖还是忍不住微微蜷了起来。

如今已过去一夜了,也不知道他的气消了没。

……

而此时的三房。

王珠坐在王珍的屋子里,一块粉色绣着蝴蝶的帕子都已经被她哭湿了,这会她还在哭,一边哭,一边看着王珍,抽抽噎噎得说道:“母亲好端端的怎么会得重病,我才不信,我要去找母亲问清楚。”

说完,她便站起了身。

眼见王珍只是沉默着动也不动,便又抽抽噎噎得坐了回去,一边拉着王珍的袖子,一边看着她说道:“五姐,你陪我一起去找母亲好不好?”

先前她醒来的时候,母亲早已经被人带走了。

她去寻过祖母,祖母却没见她,只是让她好好待在府里,哪里也不准去。她倒是想自己套了马车去,可那些人好似早就受了命令,只是恭声请她回屋。

她没了法子,这才只能来找五姐。

王珠虽然近段日子和王珍起了矛盾,可心里却还是觉得她聪明,肯定能有法子去寻母亲的。

可王珍耳听着这些话却没有动身,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她只是沉默得坐在椅子上。

王珠这会也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停下抽噎的哭声,拧着眉望着她:“五姐,你到底怎么了?”以前碰到这样的事,五姐早就说话或者是下主意了,今日却是一句话也不说,看起来也有些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