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还不等她动身——

王珺便已半蹲在她的身前,她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起握着一块碎瓷片,这会正抵在她的脸颊处。

但凡她的身子稍稍动下,或是脸往那处偏下,她这张脸就彻底毁了。

“你——”

所有的愤怒和羞恼在那块碎瓷片抵到脸侧的时候戛然而止。

王珍神色紧张得看着她的手,想说些什么,却发觉连声音都因为害怕而收紧了起来:“你,你要做什么?”

“你要是乖乖的,我什么都不会做。”

“可是王珍——”王珺神情淡漠得望着她,嗓音有些清冷:“是不是我以前对你太过宽容,才让你一而再再而三得敢欺负到我的头上?”

这个时候,王珍哪里敢说什么?

纵然她有满肚子怒火,此时也半点不敢宣泄出来,无论是世家贵女还是普通人家的姑娘最看重的便是自己的脸,若此时在她身前的是别人,她自然不会认为那个人有这个胆量敢毁了她的脸。

可此时在她身前的是王七娘。

这个女人,她实在有些不敢保证。

想到这……

王珍只能拼命咬着牙,白着脸,连一句话都不敢说。

王珺看着她这幅模样也懒得再理会她,她也没想过真得要毁了王珍这张脸,只是见人喋喋不休,实在吵得头疼,如今见人消了声便扔掉了手中的碎瓷片。

眼看着王珍突然松懈的身子,王珺也只是神色淡淡得望了她一眼,而后便重新回到软榻上端坐好。边上的茶水过了这么一会功夫已经没那么烫了,她重新从那托盘上取过一只茶盏,等倒了一盏茶,饮了一口才垂眸看着王珍说道:“我同你说过的,没事别来招惹我,要再有下回,我可没这么好脾气。”

王珍此时见人重新回去,又见那块碎瓷片被人扔在了地上,原先笼罩在头顶的那股子压力也少了许多。

她抿着唇望着王珺,目光从地上的那块碎瓷片移向王珺,只是也就这一瞬的光景,她便又把这个念头给压了下去,先前那一番争执已经让她知道她不是王珺的对手。

就算她拿着那块碎瓷片逼近她,只怕也根本不能给她带来任何伤害。

何况她也没这么傻,如今外头都是王珺的人,她这个时候要是做了什么,只怕立刻就会有人传到祖母的耳朵。

想着脸上那股子火辣辣的疼——

王珍不敢去碰,只能忍着疼站起了身,等起身后她也没有朝王珺靠去,只是恨恨得看着她,咬牙切齿得说道:“王七娘,我知道是你害死我母亲的。”

“一定是你!”

王珺早在先前瞧见王珍的时候便已经知道她今日的来意,此时听得这一句,也只是淡淡掀了眼帘朝人投去一眼:“到底是我,还是你?”

耳听着这一句,王珍神色一顿,似是不解她的意思,可也没有多想,依旧冷声说道:“你什么意思?我怎么可能害死我的母亲?”想着这些日子受得屈辱,又想着如今母亲惨死,她心里才压下去的怒火又升了上来。

只是畏惧王珺才不敢上前。

“好了。”

王珺不愿再同王珍废话,看着她这幅义正言辞的模样便搁下手中的茶盏,握着帕子拭着唇角,口中是淡淡一句:“现在屋子里没有其他人,你也不必再同我装了。”

说完,看着王珍拧着眉一副疑惑的模样,便又望着她,一字一句得说道:“若不是因为你,你的母亲有怎么可能会去家庙?”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犹如一道惊雷在屋中响起。

王珍的步子猛地往后退去,脸色煞白得看着王珺,红唇一张一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只是犹如看着鬼魅一般望着她。

而王珺看着她这幅模样却突然起身。

她一步步朝王珍走去,口中是轻柔而又缓慢的语调:“怎么,现在说不出话了?你可真是狠心啊,跟了你十多年的丫鬟为你奔走落到如今这样的结局。”

“你的舅舅受你蛊惑,为你和你母亲出头,如今不仅被罢官还连累自己的家人,瞧瞧冯家那一大家子,你的那几个表哥以后都不可能再入仕了,而你那几个表姐呢?你觉得她们以后还会有好的婚嫁吗?”

她每说一句,王珍便往后倒退一步,等到脊背贴在墙壁上便再无可退之路,可王珺的话却还是如影随形:“至于你的母亲?”

王珺站在王珍的身前,用一种极致轻柔的嗓音,微微俯下身子在王珍的耳边说道:“你最骄傲的母亲,被人责骂,还深受家庙清苦,如今还落到这样的下场,你说到底是我害了她,还是你?”

到底是我害了她,还是你?

这一句话犹如冲不散的鬼魅之语在王珍耳边响起。

此时她已忘记去询问王珺是怎么知道的,她只是在脑海里一遍遍滚放着王珺的话,难道真得是她害了母亲?

不,不是的。

她是为了母亲才会去杀害王珺,是母亲自愿为她顶罪的,她没有害母亲,是王七娘!

是眼前这个女人!

原先迷茫失神的双目重新升起狠厉的光芒,狠狠得盯着眼前的王珺,她咬着牙说道:“王七娘,不是我,是你,要不是你做出那些事,害得母亲落到那般地步,我怎么可能会对付你?”

“是你,都是因为你,你怎么不去死!”

要是眼前这个人在那个时候死掉,根本就不会有这么多事!

“是吗?”

王珺听着这话,却仍是好整以暇得望着她,她的眉目弯弯,很好看的模样,只是说出来的话却带着彻骨的冰寒:“王珍,是不是有时候撒得谎多了,就连你自己都信了呢?”

眼看着王珍的神色一变,王珺也只是淡淡说道:“这样的话,你也只能骗骗你的母亲了。”

她一边站直了身子,一边仍旧垂眸望着她:“你真得是因为她?还是因为多年以来对我的妒忌,还有……”说到这的时候,她稍稍停了一瞬,紧跟着是压了嗓子轻声说了一句:“萧无珏。”

萧无珏三个字在屋中响起的时候。

王珍彻底变了脸,她仰着头看着王珺,脸上是不敢置信和震惊:“你——”

细弱如蚊的嗓音从她的喉底发出,她有许多话要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怔怔得望着王珺,回响起她说得那些话。

你是因为你的母亲,还是多年来对我的嫉妒,还是……萧无珏?

她想杀了王珺,自然有想替母亲出气的意思,可更多得却是因为当日林雅说得那番话“王七娘快及笈了,过了及笈就该嫁人了。”

王七娘会嫁谁?自然只有萧无珏。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她才着急想杀了她。

这些被她掩藏在心底的事如今被王珺一件件扯出来曝露在这青天白日之下,王珍甚至能够想到母亲若是在天有灵知道这些会有多失望。

不,不仅是失望。

她只怕也会恨透了她。

想到这——

王珍竟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先前气势汹汹过来想要教训王珺,此时却只想立刻夺帘而出。她这么想,也真得这么做了。

只是还不等她出门,便听见身后传来王珺清淡的嗓音:“五姐不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吗?”说完,看着王珍脚步微顿,又跟着一句:“好好想想,除了你,还有谁知道这些事。”

第131章

王珍耳听着这话,脚下的步子一顿,她转身往身后看去,便瞧见王珺正抬着一双清凌凌的眼睛望着她。

“五姐不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吗?”

“好好想想,除了你,还有谁知道这些事。”

脑中回响起王珺先前所说的这两句话,除了她之外,这世上还有谁知道这些事?原先因为王珺那些话所冲击的脑子逐渐变得清醒,修长的指尖还握着那一角锦缎布帘,脚下的步子却未再往前走去。

她喜欢萧无珏的事,向来很隐秘。

她知道萧无珏是什么人,也知道家里人想让萧无珏娶王珺……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怎么可能让别人知晓她心里有萧无珏?

这么多年,除了一直跟着她的玉露之外,便再无其他人知道了。

不对——

还有一个人。

她的眼前突然闪过一个人的人影。

林雅。

这个世上除了她和玉露,还有一个人知道她喜欢着萧无珏,那个人便是林雅。当初从别庄回来的路上,林雅便与她提起过萧无珏,还同她说过“要我说,还是姐姐和那位魏王殿下最为相配。”

而后头的那些日子里,林雅时不时便会与她提起萧无珏。

林雅每提起一回,她心里对萧无珏的心思便要多一分,继而对王珺的恨意便要深上许多。

王珍原本就不是个傻的。

相反,她很聪慧。

只是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太多,她的心太乱,一时才失了以前的章程。

如今想清楚了,想明白了,脑中原先复杂成一团的思绪也就如拨云见雾一般,逐渐消散开来。

当日她为什么会下定决心要杀了王七娘,就是因为林雅时不时的挑唆,她同她说“若不是因为王七娘,三夫人根本不会落到如今这种地步,你和八姑娘自然也不会因为三夫人的缘故被其他奴仆奚落。”

她同她说“都是王家的小姐,可二房那位不仅受众人爱戴,如今还掌了府中中馈,五姑娘明明比她更出色,可因为那位的缘故,谁都不曾想到过你。”

而最为重要的却是林雅与她说得那一句——

“这日子过得这么快,马上便是那位的及笈礼了,过了及笈就要嫁人了,我听说德妃娘娘和魏王殿下颇为中意那位呢,保不准以后咱们府里就要多一位魏王妃了。”

“要是她不在了,那就好了。”

……

脑海中回响起一句句林雅当日说过的话,王珍的脸色突然就变了。

没了先前的恍然失措,她阴沉着一张脸,袖下的手更是紧攥着,她不知道这些事同林雅有没有关系?可有一个却是可以确定的,当日如果不是因为林雅的缘故,即使她心里再恨王珺,也不会想到买凶杀人的法子。

是林雅一次次同她提起这些话,使得她心中对王珺的恨意越来越深。

如果不是因为林雅……

母亲不会死,舅舅一家也不会落到如今这样的地步。

王七娘有罪。

可林雅难道就没有错了?

她对付不了王七娘,可林雅……

王珍思及此,两片殷红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脸色更是阴沉得不行,她没有再看王珺,也没再同她说什么话,只是继续打了帘子往外走去。

而王珺望着王珍离去的方向,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重新坐回到了软榻上。

没过一会,外头便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却是如意和连枝先后脚走了进来,她们走得很快,脸色也略有些苍白,带着掩不尽的担忧。

先前屋子里动静闹得大。

她们心里担忧,只是碍于王珺先前发了话才不敢进来。

后头又瞧见王珍低着头走了出去。

起初还没觉得什么,可再瞧见那位五姑娘脸上的巴掌印时,却是吓了一跳。几个丫头都担心王珺也受了伤,便匆匆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如今见人安安稳稳得坐在软榻上才彻底松了口气。

只是话却还是没停:“五姑娘也真是的,好端端得闹过来。”

说话的是如意,她口中埋怨着王珍,尤其是在瞧见地上那只青花瓷茶盏的时候,更是皱了眉:“这还是您最喜欢的茶盏呢,就被这么砸碎了。”

连枝见到屋子里这幅乱糟糟的模样也忍不住皱了眉,她走上前绞了一块干净的帕子递给王珺,口中是同人说道:“这位五姑娘如今是越来越不成样子了,倒不如把这些事告诉老夫人,由老夫人好好去管教一番?”

王珺听着两个丫头你一言我一语的,也只是淡淡笑了笑。

她的手里握着连枝递来的帕子,等仔细擦拭过手指,才道:“这些小事不必劳烦祖母,祖母这些日子也够累了,何况经此一事……”说到这,王珺稍稍停了一瞬,却是过了一会才望着那块织金布帘继续说道:“她也不会再找上门了。”

今日王珍在她这处丢尽了脸面,以后只怕见到她都会绕道走,更别说再来招惹她了。

何况她如今心里应该也有要重新对付的人了。

……

三房。

徐嬷嬷一直在屋中焦急得等着王珍。

听到外间几个丫头夹杂着惊呼的问安声,心下一沉,忙推开门往外看去,而后便瞧见王珍阴沉着一张脸打外头走来。

她虽然低着头,可脸上那明晃晃的巴掌印却是遮盖不住的。

徐嬷嬷眼看着这幅模样,心下吃惊却也不敢多说什么,一边朝外头还在不时看过来的丫头冷声说道:“还杵在那儿做什么,还不去准备热水和膏药?”一边是上前几步扶着王珍进了屋子。

等扶着王珍坐好,又见她一直低着头沉默着,徐嬷嬷心下有许多话要同人说,只是看着她这幅模样也只能叹了口气。

等到外间丫头送来热水和膏药,她替人细细匀了膏药上去,刚想劝说人几句,便听见外间丫头恭声喊着“三少爷。”

却是王祀回来了。

耳听着外头传来的声音,先前一直一言不发的王珍倒像是终于回过神来,她猛地抬了脸往门口看去,眼瞧着王祀推门进来便立刻起身,焦声问道:“哥哥,怎么样?”

王祀今日一大早就出门了,又做了许多事,这会也有些累了,如今听人问起,一时倒也未察她脸上有什么不对劲,只是摇了摇头,同她说道:“母亲的确是自缢的。”

即使他也不相信,可母亲的确是自缢的。

她的死因没有任何蹊跷,就连家庙里他早先安排的那些人都说近些日子没有什么不对劲的。

那些都不是王家的人,而是他打外头请来的,比起王家的护卫,武艺也是不遑多让的,何况他又是让他们私下埋伏着,除非是真的顶尖高手,要不然根本不可能有人可以不被人发现进出家庙。

可他那位三妹的手上有这样的能人吗?

不可能。

他那三妹再厉害也不过只是一个闺中女子,她手上的那些人都是王家的,可王家那些护卫里头哪有这么厉害的人物?

“怎么会……”

王珍听着王祀的回答,似是有些不敢置信得跌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

也是这个时候——

王祀终于瞧见了她那张脸,即便已经匀了药膏,可脸上明晃晃的巴掌印却还在,眼看着她这幅模样,王祀忍不住皱了皱眉,张口问道:“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这话刚落,不等王珍回答,心下便已有了答案,沉声问道:“你去二房了?”

王珍闻言却没有回答,她只是呆愣愣得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目光涣散……她不相信母亲是真的自缢,可就连哥哥都说没有问题。

不是王七娘,不是她动得手。

那么……

王珍想起先前王七娘同她说得那些话,“到底是我,还是因为你?”

如果不是因为她的妒火和愤怒使得她做出那样的事,母亲不会替她顶罪,那么母亲自然也不会死。

若是母亲在天有灵知道真相,只怕永远都不会原来她。

想到这——

王珍忍不住起身往里屋跑去。

“五姑娘……”徐嬷嬷看着她这幅模样,忙喊了一声,脚步也跟着朝人追了几步,只是没走几步,身后就传来王祀淡淡的嗓音:“好了,让她一个人冷静下吧。”

他这妹妹,如今是越发不成样子。

耳听着这道声音,徐嬷嬷即便心下焦急,也只能停下步子。

她轻轻应了一声,而后是把目光朝身后王祀看去,瞧见他略显疲态的脸,叹了口气,语带疼惜得说道:“三少爷今日也累了,您快去歇息一会吧。”

王祀闻言也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而后是同人说道:“这些日子,三房的事劳烦嬷嬷了,两个妹妹年幼以后还要你多加照顾……”说完,他刚要往外走去,便听到身后传来徐嬷嬷的声音:“三少爷!”

耳听着这道声音,王祀停下步子转身看去,问道:“嬷嬷还有何事?”

“您……”

徐嬷嬷听得这话,心里却有些踌躇。

待过了一会,她才咬牙说道:“七姑娘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您不在府里的这些日子,夫人和两位小姐都在她的手上吃了好几次亏。”

“您,您以后也要小心。”

她不敢说出事情的真相,可面对从小看着长大的三少爷,还是忍不住提醒一句。她是真得害怕那位七姑娘,生怕她以后还没完没了要对付起几位小姐和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