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咙有些收紧,目光也一瞬不瞬地望着王珺。

想从她的口中听到答案,却又怕这个答案不是他要的,从未有过的矛盾,此时就在他的心中徘徊着。

萧无珏其实也对如今的自己感到有些陌生。

他自幼早慧,从小便擅长察言观色,长大后,更是可以轻易得查探出人心,算计、手段……这些于他而言都是家常便饭。或许是因为这些的缘故,他习惯了伪装,习惯了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温和知礼的人,因为他知道什么样的自己更会博得他人的好感。

这么多年。

他一直都做得很好。

有时候就连他自己都觉得,是不是伪装了太久,连他自己都习惯了如今这幅样子。

可每回碰到王珺,萧无珏便会觉得自己这平静了多年的情绪也开始有了波澜,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已经不记得了。只知道看着王珺和萧无珩在一起的时候,他的心中有着以往从未有过的妒忌。

她是他的。

他不喜欢她和别人在一起。

这种想法其实有些莫名,可他就是深深得觉得眼前这个人,原本是属于他的。

先前他看着两人出来。

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起身和众人告辞了,然后跟着他们的步子,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也见到了他们亲密无间的样子。无论是他们的对话还是亲密的样子,都让他嫉妒,可直到听到那句“你如今和她们一样重要”时。

萧无珏却突然呆住了。

他没想到,如今的萧无珩对长乐而言,竟然变得如此重要。

如果今日说出那番话的人是他,如果当初在她身边救下她的人是他,那么是不是,她也会同他说这样的话?脑中这个想法持续了许久,甚至在他还没有恢复清明的时候,脱口而出。

而今清明恢复,可他却没有后悔问出这个问题。

他想知道她的回答。

王珺的确是怔忡的。

即便过去有一会功夫了,她也还没有回过神来,仰着头,怔怔得望着他。等回过神来,她也没有收回视线,双目不似往日那样淡漠,反而是掺着几分探究和打量。

像是不识眼前人,所以才要仔仔细细得把人打量一番。

不过这个时间持续得并不久,在几个呼吸过后,王珺就恢复如常了。没有收回目光,仍旧看着萧无珏,眼中倒是没有先前的探究和打量,只是依旧无波无澜得望着他。

“你会吗?”

王珺望着他,淡淡问道。

“我——”萧无珏张口想说。

只是他这刚起了个头,王珺便已经接过了话,替他回答:“萧无珏,你不会的。即便你没有和王珍定亲,即便如今是我和你定了亲,你也不会这样做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萧无珏,就这样神情寡淡得望着他,没有丝毫情绪。

她太清楚萧无珏的为人了,这个人自私自利,这样的事,别说他根本不会去做,只怕连提都不会提起。

前世母亲和弟弟死后,她不是没有疑心过。

她把心中的疑惑告诉萧无珏,想让他帮她,可这个男人呢?他只是抚着她的头发与她说“娇娇,别再胡思乱想了,你太累了,应该好好休息。”

那个时候,他们已经是这个世上最亲密的人了,他都如此。

更别说如今这幅情况了。

何况朝堂之事瞬息万变,让他抛下一切去帮她寻她的弟弟?

可能吗?

不可能。

不过也没什么好失望的。

别说她早就对萧无珏失望透顶了,即便没有前世的那些事,她也没觉得什么。

毕竟这世上,萧无珩只有一个,只有他,才会不顾所有,把心全系在她的身上,担忧她所担忧的,高兴她所高兴的。

想到这——

抬眸望向萧无珏的时候,在看到他脸上掺着得少有的怔楞时,王珺心中却还是残留着几分疑惑,这份疑惑其实很早以前就种下了。

她感觉这辈子的萧无珏和前世有些不一样。

不过。

这与她也没有什么关系。

收回视线,未再看人,只是在打算往前继续走得时候,与他说了一句:“魏王殿下,你应该知道,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如果’,这样假设又不切实际的话,您不觉得可笑吗?”

说完。

她也未再理人,只是提起步子,不带丝毫留恋得离开了他。

这一回。

萧无珏没有拦她,又或许是,他还没有回过神来。

神色怔怔得伫立在原地,脑中萦绕着的熟悉嗓音并没有回答出他想要的回答,而是一句近乎尖锐的逼问。

“你会吗?”

他……会吗?

最开始,他问她那句话的时候,根本没有多想,就像是一个燃烧着满腔热血的少年,愿意为她去做所有事。可在她问出那个问题的时候,就像一盆冷水兜头盖脸,浇灭了他所有的躁动,让他的理智开始复苏。

他不会。

即便他再喜欢一个人也不会失去了理智。

如今王祯坠河失踪已有几日,存活的几率极为渺茫,或许他有可能会派人一道去,但却绝不可能亲自过去。

于他而言,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可不知道为什么。

这一个非常明确的肯定回答,从那人的口中说出,竟让他在不自在之余,还有些莫名的慌乱。

伸手想去抓住她,可脑海中又萦绕出她说得另一句话:“魏王殿下,你应该知道,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如果’。”

“这样假设又不切实际的话,您不觉得可笑吗?”

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什么都没有抓住。

是啊……

多可笑啊。

别说他们如今已然是这样的关系,他根本做不了什么,就算能,他也不会。

跟随在他左右的亲卫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或许是觉得他在这伫立的时间太长了,又或许是觉得他今日实在是太过异常了,便同他说了一句:“王爷,我们该走了。”

这里虽然隐蔽,到底也人来人往。

若是让人瞧见总归不好。

萧无珏知道他的意思,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王珺离去的身影,看着她不带留恋也没有拖泥带水的决绝身影。

不知道怎么了,只是突然想笑。

可笑吗?

真是可笑啊。

他如今这幅模样,别说母妃要说他,只怕他那些亲信都该以为他昏了头脑。摇了摇头,收回停在半空的手,也一并收回了视线。

只是掌心收回的时候,他握得有些紧。

好一会才道:“走吧。”

第169章 (二更)

距离萧无珩离开长安已有三日的光景了,而距离王祯消失,却已经有七日了……

洛阳那处还没有人送来消息。

好的,坏的,都没有。

要是平日,没有消息,那么也算得上是一个好消息。

可如今——

这样的气候,这样的事,一个人坠河失踪七日,这绝对不会算得上是一个好消息。

偌大的成国公府,自打知晓这桩事后便再没了笑声,底下的奴仆每日谨言慎行得坐着手头上的事,就是怕什么时候做错了什么惹得上头的主子不快。

至于上头的那些主子,也都是一脸神色凝重的样子。

临近年关。

外头都是一副喜气盈门的模样,可王家却一丝喜意都没有,每个人都在担忧王祯的事,至少表面是这样的。

倒也有不同的。

王珺便是那个“不同”。

她看起来好似没有丝毫因为王祯的失踪而生出颓然,以前每日做什么,如今还是做什么,和管事说话,找外头铺子里的掌柜来问话,甚至还召见回事处的人,让他们准备年礼一类。

冷静理智得比庾老夫人这位历经世事的老人还要厉害。

这幅模样落在旁人的眼中,免不得是要传出一些流言蜚语,平秋阁的丫头忿忿不平了好几日,外头的人不知道,可她们这些贴身伺候的,难道还会不知道?

这几日,郡主每夜虽然还是照着以前的时辰睡,可夜里翻来覆去的,一看就是没睡踏实。

如意坐在圆墩上,手里握着一串络子,正心不在焉得打着。

她的目光时不时朝倚靠在软塌上的王珺看去,眼看着榻上女子平静的面容,想起先前同八姑娘身边的丫头拌嘴,那个死丫头说得那些话。

心里起了气,手里的动作也就乱了。

好好的一串方胜络子,如今是半点样子都没有了,抿了抿嘴,压下心头的躁意重新把几根埋好的线解开了。

她这番动作——

王珺一个余光就瞧见了,没抬头,继续翻着手中的账册,口中倒是说了一句:“你今日看起来有些心烦意乱。”

耳听着这话。

如意手里的动作一顿,跟了王珺这么多年,纵然没有连枝那么了解王珺,可对于自己的主子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她还是能够看得明白的。

或许是察觉出王珺这话只是普通的一句询问。

如意酝酿了好一会,到底还是开了口:“这几日府里的人总是胡乱说道,今儿个我去厨房的时候和八姑娘身边的相怜碰到了……”说到这个就生气,语气不免也带了些咬牙切齿的样子:“那个死丫头嘴里不干不净的,看着便让人生气。”

“怎么,没吵过她?”

王珺翻了一页手中的账册,笑着问道。

听出王珺话中的笑意时,如意脸上的气愤一顿,像是整个人都怔住了似得愣愣得朝王珺看去,迎着她含笑的目光,好一会才愣愣得点了点头。

“既然都吵过她了,你还气什么?”

低着头看账册的时间有些久了,王珺放下手中的账册,轻轻闭了一会眼睛,而后才同人伸出手,说了一句:“水。”

“啊?”

如意还没有回过神来,等看到那只手,才恍然大悟似得应了一声。把手中的络子放在一旁的绣篓中,而后是替人倒了一杯温水,等把水递到王珺手上的时候,想起先前那几句话,她才声音很低得说道:“奴不是因为这个,而是……”

茶盏里头还残留了先前没有饮尽的蜂蜜,只是不如先前那么浓郁了,味道倒也不错,就这样喝了一盏,王珺也没有放下手中的茶盏,看着人说道:“我知道。”

眼看着如意抬头看来。

王珺笑了笑,指腹轻轻磨着茶壁上的纹路,口中是与人说道:“你是为了我,觉得那些人不清不楚就胡乱说道,怕我知晓了生气。”

“您既然知道,为何不处置他们?”

如意的嘴唇一张一合,心里还是有些不高兴,那些不长眼的下贱东西,就该缝了他们的嘴。

笑了笑,把手中的茶盏递给如意。

而后是趿了鞋子坐起身,打算在屋子里走动下,活动活动筋骨。一边走,一边笑着问如意:“那些人说什么做什么,可会影响我什么?”

不等人答。

她便又说了:“不会。”

“我在意的人都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至于那些我不在意的,我又为什么要去考虑他们在想什么?”王珺慢慢在屋子里踱着步,说完前话,待又过了一会,她才继续说道:“我还有许多事要做,祖母既然把中馈交给了我,我就没有资格懈怠。”

“何况——”

她也需要忙碌来麻痹自己。

这话,她没有同如意说。

人一旦空了就会胡思乱想。

她不想去想那些事,萧无珩和她说了,他会把她的弟弟带回来。

她信他。

所以在此之前,她就做好自己的事,等着他们回来。

或许是想到了萧无珩,王珺的脸上重新漾开了一道笑,她就望着那稍稍开了小半扇轩窗外头的光景,眼看着外头明媚的阳光,合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如意看着王珺脸上的笑意,一时也没有再说什么。

郡主说得对,那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人,他们说什么又有什么好在意的?何况情感这回事,不是掉几滴眼泪叹几口气,就是真得在意了,如今府里这么多人,可真正关心九少爷是生是死的,又有多少人?

更多的,不过是怕二爷和老夫人瞧着不高兴罢了。

“对了——”王珺突然睁开眼,问了一句:“朱先生的伤势怎么样了?”

朱先生是跟着顾常一起回来的,虽然没受什么要紧的伤,可他年纪到底大了,一回到长安便晕了过去。王珺先前让人请了大夫过去,也知道朱先生的伤并不严重。

不过这几日她太忙了,也没能去看一看人。

这事,如意倒是知道的。

闻言便恭声回道:“先前奴奉您的吩咐,让人去朱家探望过,朱先生已经醒了,只是气色有些不太好,问起九少爷的时候有些难过。”

耳听着这话,王珺一时却没有说话。

她明白朱先生的意思,这次出行是他提的,他是好意,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朱先生膝下没个孩子,小祯自幼就跟着他学习,于他而言,两人之间的情分绝对不止是一个师生这么简单。

所以他难过,是真得难过。

叹了口气,也收回了看向轩窗外的目光,回身朝软榻走去的时候,说了一句:“过几日,我去看看他。”

这次遇害,到底是人为还是意外,如今还不能确定。

何况她也想问一问朱先生,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回顾常来得急,去得也急,这里头有些事,遗漏了也不一定。

……

而此时位于洛阳的一处农家。

十二月的夜,天黑得格外早,这里都是务农的人家,起得早睡得也早,刚过戌时,这里的人家大多都灭了烛火,睡了。位于村庄深处的一户农家,此时倒还是点着一盏油灯。

这一点烛火,根本照不清什么,只能依稀辨清这会有个人躺在木板床上。

不时,还有些压抑的咳嗽声在屋中响起。

“吱呀——”

屋门被人从外头推开,一个身穿农家服饰的少年从外头走了进来,他的手里端着一碗药,应该是刚煮好的缘故,这会还滚烫着,少年虽然一副农家打扮,可肌肤白皙,眉宇之间也透着几分贵气。

这会手握着汤药,触到那处的热意就皱了眉,步子却迈得小心翼翼,生怕走得快了,这汤药便会洒出来似得。

终于把汤药放到了床边的木凳上,他才轻轻松了口气,想喊床上的人起来喝药,只是透过这昏暗的烛火朝床上这个脸色发白、双目紧闭的男人看去,刚刚落下的心便又高悬了起来。

听到人又压抑着咳嗽了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