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忙坐到床边,有些着急得问着人:“温叔,你,你还好吗?”

轻声喊了好一会。

躺在床上的男人才终于止住了咳声、睁开了眼。

男人的脸色虽然有些苍白,却丝毫不影响他的气度,温文尔雅,纵然那双眼睛有着掩不住的疲态,却还是能够看出那里头的温和。察觉到少年的紧张,宽慰似得朝人露了个笑:“别怕,我没事。”

他虽然说着没事,可说完,便又咳了好几声。

少年看他这幅模样,原先皱起的眉拢得更紧了,只是还不等他说话,男人便又说道:“先扶我起来喝药吧。”

“哎——”

轻轻应了一声,而后是小心翼翼扶着男人半坐起身,把一侧的汤药递给人,眼看着人都喝完了,才又轻轻说了一句:“温叔,我明天去城里给你请个大夫吧。”

“这药根本就没用,您的病不能再拖了。”

温有拘耳听着这话,却摇了摇头,以手作拳抵在唇边,又咳了几声才同人温声说道:“外头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们还不知道,你贸然出去,只怕——”

这话还没说完,他的神色突然一变。

温润的目光变得犀利,手握在王祯的胳膊上,把人带到一侧,一手握到一侧的长剑上,察觉出王祯的疑惑,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扉,同人轻声说道:“有人。”

第170章

有人。

这细弱如蚊的两字从温有拘的口中说出。

王祯在一瞬得怔楞之后,那张尚还带着少年般稚嫩的脸庞也变得凝重了起来。

他们借宿的是一个聋哑老伯的屋子,先前他煮药回来的时候,那位老伯已经睡下了,何况他的武艺虽然不高,但出身名门世家,君子六艺自幼便要学,他也不是一丝都不懂,一个普通的脚步声压得再好,还是能够让人发现的。

可如今。

他却没有察觉到外头有丝毫的动静。

经历了这段日子的躲躲藏藏,不用温有拘说,王祯也能知晓来人肯定不简单。

屋中那仅有的一点烛火不知道是感知到了什么,轻轻摇晃起来,而他抿了抿唇,凝重而又青涩的面容面向那扇紧闭的门扉。

这些日子的经历是他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当日。

他和朱先生刚走出洛阳边界,路过一处山坡的时候就碰到了一群山贼,虽然顾常他们立刻就出现了,可是山贼的人数实在太多了,他被人逼到了断崖处,一失足便掉了下去。

身子浸入河水的时候,他以为自己死定了。

可他遇见了荣安侯。

这个仅有几面的荣安侯把他从河中救了起来,只是……

王祯想到这,双眸微垂,心下跟着又是一沉。

几日前,他被荣安侯救起来,原本两人打算找个地方先请个大夫,哪里想到还没寻到大夫便又迎来了一群黑衣人。

纵然荣安侯武功高强,却也敌不过那么多人。

勉强护着他逃离了那些人,他没受什么伤,可荣安侯却受了重伤。

这些日子,他们两人躲在这个地方,每日小心翼翼,生怕那群人又寻上门来,甚至为了怕村里人起疑,他们不敢曝露在人前。好在这老伯住的屋子远离村庄,这些日子,村里人也没发现这里多了两个外人。

安安生生过了这些日子,没想到如今竟然又有人来了。

王祯虽然年幼,却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懵懂少年,如果说第一回碰见的那些人是山贼,那么第二回的黑衣人呢?

一样的武功路数,一样是为了夺取他的性命。

到底是谁要害他?

因为这几日没有休息好,王祯的唇畔有些起皮了,这会他紧咬着唇没说话。余光看到半坐在床上的温有拘,发现他的脸色更加凝重,就连握着长剑的手也收紧了许多。

因为用力的缘故,他身上的几处伤痕此刻又见了血。

眼看着温有拘这幅模样,王祯又是担忧又是自责,如若不是因为他的缘故,荣安侯根本不会受伤。

这些日子,因为没有请大夫,喝得都是老伯从山上采来的药,可那些药能抵什么用?

旧伤未愈,如果又添了什么新伤。

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这——

王祯的脸色变得更加凝重了起来,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突然吹灭了屋中的那盏灯火,而后趁着温有拘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握过他手中的剑躲在了门后。

他这一番动作很快,就连温有拘一时也没有反应过来。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

温有拘刚想把人喊过来,可听着外头的脚步声,一时也只能合了嘴,生怕自己这会说什么,会让外头的人察觉。

可他的身子却紧绷着,目光更是一错不错地看着那扇门。

王祯站在门后的时候,就开始害怕了。

即便跟着朱先生历练了这么久,即便经历了几次追杀,可他说到底也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这会握着长剑的手不自觉抖着,未免外头的人发现,只能屏住呼吸,眼睛一直盯着那扇门,生怕自己漏出什么呼吸,就会让外头的人察觉。

他不知道外头有多少人,也不知道他们有多厉害。

可他知道——

他不能再让荣安侯为他涉险了。

要是老天庇佑他,或许他还可以一击就中,那么他连夜带着荣安侯出去,如果不行,那他就拖住来人,让荣安侯有机会离开。

或许是因为离得近了,在这寂静的夜里,外头的脚步声好似也变得清晰了起来。

王祯一直侧着耳朵,这会细细辨认了一下,能够感知到外头只有一个人,心下稍稍松了一口气,却也不敢太过松懈,他仍旧一瞬不瞬地望着那扇门。

门从外头被人推开。

而后有个身影从外头进来。

王祯在看到那道身影的时候,手中的长剑就朝人砍了过去,没有章法,就是带着所有的力气朝人挥去这么一剑。

屋中的烛火在先前熄灭了,仅剩几点月光打进屋中。

来人好似也没有想到会遇到这样的情况,身形一怔,不过很快,在那道剑影还没有挥下来的时候,他就已经伸手握住了王祯的手腕。

没用多少力道,只是用了些巧劲,把他手中的长剑挥到了一旁。

长剑在半空划过而后掷在地上,发出很清脆的一声。

王祯没想到他不仅没能伤了来人,还被人打飞了手中的剑,纵然不懂,他也能够知道来人的武艺很高,甚至比温有拘的武艺还要高。想到这,他也顾不得什么,双手紧抱着来人,头朝木板床的方向看去,高声喊道:“温叔,你快走!”

温有拘的武艺不弱。

即便受了伤,只要不带着他这个累赘,也肯定可以轻松离开。

温有拘也没想到会是这幅局面,手撑在木板床上起了身,身上那些包着布巾的地方又渗出了血,只是此时他也顾不得什么了。

他不能走,即便他很清楚对付不了这个人,可他不能就这样离开。

王祯还在这。

他这样离开,这个孩子只会是一条死路,如果他死了,那么崔柔……想到这,温有拘的神色变得更加凝重起来。

他……不能让她伤心。

脚下步子没停,手中的劲风也已经朝来人打了过去。

只是劲风根本没有碰到来人就被人轻巧得躲开了,还不等他打出第二掌,那道辨不清模样的身影终于开口了:“是我。”

嗓音清冷,却又透着几分熟稔。

温有拘的动作一顿,好一会才透过月光朝来人看去,等到依稀辨清来人的模样时,他才呐呐开了口:“无忌?”

“嗯。”

萧无珩轻轻应了一声。

察觉到抱着他的王祯也因为怔忡的缘故而松了几分力道,他拍了拍人的手臂,也没说什么,只是隔空把那盏已经灭了的烛火重新打亮了。

原本漆黑的屋子,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温有拘和王祯还没有回过神来,依旧怔怔得看着萧无珩,好一会,还是温有拘先开了口:“你怎么来了?”一边朝人走去,一边看着还在发愣的王祯,便又同人说了一句:“小祯,这是齐王。”

王祯自然是认识齐王的。

别说他自幼跟着萧无琢鬼混,对皇家的人是熟之又熟,就说萧无珩那赫赫战功,想不认识也难。他只是奇怪,这位齐王怎么会过来?

不过虽然觉得奇怪。

这会他也已经回过神来了。

松开紧抱着萧无珩的手,想起先前那副模样,又有些局促得开了口:“齐王,我……我先前不知道。”

虽然不知道萧无珩的来意,可他也能够感知到他没有恶意,何况温叔和他又这么熟……想到这,心里又有些庆幸,幸好齐王武功高强,要不然先前他要是伤了他,可如何是好?

萧无珩本就没觉得什么。

因此这会听着这话,也只是朝人点了点头,说了一句:“无妨。”

一边说着话,一边是仔细打量了一回王祯,眼看着他虽然面容有些疲态,可身上却没受什么伤,心下一松,要是王祯真得出了什么事,娇娇肯定得伤心。

想到这,又看了一眼温有拘。

看着他身上的伤时,轻轻皱了皱眉,而后是和还有些局促不安的王祯说了一句:“我和荣安侯有几句话要说。”

这话意思分明。

王祯自然听出来了,他忙点了点头,而后是和温有拘又说了一声才朝外头走去。

等到王祯关上门走了出去。

萧无珩才扶着温有拘朝那木板床走去,看了一眼那已经空了的药碗,没说什么。扶人坐好后,才开口问道:“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

温有拘和他相识多年。

听到这个问题便知萧无珩心中已经猜到了什么,他也没有隐瞒什么,把从救到王祯开始,还有那些黑衣人的出现,一五一十都告诉人,说完,他又轻轻咳了起来。

跟着是又一句:“我听小祯说是先遇到了山贼,可如今看来,只怕那群山贼也有问题。”

萧无珩耳听着这话也没有说话,来前,他心中便已经有过这个猜想,如今听着温有拘的回答,便更加能够肯定了。

有人要杀了王祯。

只是还不知道是什么人。

不过不要紧,人救下来了,有些事可以慢慢查。

没有多说,只是收回思绪与温有拘说道:“我的人和王家的人很快就会过来……”说到这,又看了一眼温有拘的伤势,皱眉道:“你的伤……”

“别担心,这些小伤还死不了。”

温有拘笑着摆了摆手,战场多年,受过的伤数不胜数,这些伤虽然不轻,可将养几日也就没什么大碍了。

萧无珩见此也未再多说什么,只是朝人点了点头,而后是又同人说了一句:“我去看看他。”

说完。

转身往外头走去。

王祯并没有走远,他坐在门前的石阶上,不知道在想什么。等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时,立刻就转身看了过去,在瞧见萧无珩的时候,或许是因为萧无珩以前的名声,又或许是因为萧无珩身上的气场实在是太强了。

他有些局促不安得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喊了人一声:“齐王。”

听到这个称呼——

萧无珩也只是说道:“不必如此见外,你……”说到这,或许是想到王祯还不知道,便又笑了笑,跟着一句:“没什么事吧?”

王祯耳听着这话,立刻就答了:“没事。”

他的确没事,虽然在水里泡了一会功夫,可是温有拘很快就救起了他,后来又有温有拘一直护着他,他除了没睡好没吃好之外,真得一点事都没有。

如果真有事。

他也只是有些想家了。

他想母亲想阿姐,想祖母……甚至,有些想念父亲。想到这,他的双目也开始变得有些湿润了起来,只是碍于这会还有人在,恐人瞧见,立刻就低了头。

可他掩饰得再好。

萧无珩还是发觉了,想着这个少年这些日子经历的这些事,又想着他是娇娇最为疼爱的弟弟,向来除了哄媳妇之外没哄过其他人的齐王殿下,这会伸手拍了拍王祯的胳膊。

在王祯失神看过来的时候。

他开了口:“别担心,明日我们就能回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祯:这个齐王是假的(一脸认真)他肯定是被人附体了,要不然怎么这么温柔?

老齐:……

第171章

几日后。

王珺见完几个管事后便把人都打发出去了,这会她独自一人在屋里坐着。

不远处高案上摆着的鎏金镂空香炉正有几缕引线香袅袅升起,这是凝神静气的香料,王珺以前很少用,可这几日却不曾间断过。

她得需要一些外在的东西来压制她的情绪。

只是这会即便闻着这股子安神香,她这颗心却还是不能平静。

距离萧无珩离开又过去几日了。

可是洛阳那处还是没有什么消息送过来,时间隔得长了,她这颗本来满怀希望的心较起先前,也是越发低沉了。

她甚至想不管不顾,自己骑着马去洛阳找小祯,可每回这个想法从心底生出,脑海中便想起当初萧无珩交待给她的话……她答应过萧无珩,不能让他担心。

所以纵然再坐立不安,她也只能强自按捺住。

目光望着那覆着白纱的轩窗,能够察觉到外头的风有些大,枝头上的树叶被风吹得发出不轻的声响。

临近年关,这天是越发凉了。

屋子里摆足了银丝炭,可王珺却还是觉得有些冷,伸手把膝上盖着的白狐毯子又往上掖了几分,而后是想把身边放着的账册取过来,翻开看看。

年里要做得事还有不少。

她不能停下。

何况没有消息,总比来得是坏消息要好……

心底的思绪还是没个间断,王珺抿了抿唇,取过账册刚刚翻开一页,只是还不等她查看,外头便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动静听起来还有些响。

耳听着这脚步声。

王珺忍不住皱了皱眉,先前她吩咐过,若是没什么事的话别来打扰她,她不想把自己如今的情绪显露给别人看,让她们瞧见,也不过是徒添几分担心罢了。

几个丫头知道她的脾气,若是没什么事,肯定不会过来。

难道?

握着账册的手一紧,目光也一瞬不瞬地朝那块锦缎布帘看去,眼看着连枝脚步匆匆得打外头走了进来,不知道是被风吹得,还是跑得太快的缘故,这会小脸还通红着。

脸上也不复以往的沉稳,甚至就连呼吸也有些急促。

看着连枝这幅模样。

王珺再也坐不住,手中的账册被她扔在一旁,手撑在茶几上起了身,急切道:“是,是不是有小祯的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