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今处事是越发周到了,前几日蔡管事同我说起的时候,我还担心这人情往来上的东西,你会处置不来,没想到你做得竟然这样好……”庾老夫人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抬了脸朝王珺看去,看着身边少女明艳的面容,神色和目光都温煦了许多。

手中的册子被她重新合了起来,置于一侧,手撑在王珺的手背上,轻轻一拍,跟着一句:“就按照你写得去办。”

王珺任由她握着手,轻轻笑了下,道:“我也是问过蔡管事的意思才敢这么写得,以前不当家还真得不知道这些人情来往的事会这么繁琐。”

庾老夫人听出她话中撒娇的意思,便也笑着说道:“你如今就觉得难了,以后等你嫁了人,处理起来还会觉得麻烦。”

这话却是真得。

以前她嫁给萧无珏,人情往来上每年都得仔细顾着,要替人拉拢又不好过分明显,免得失了身份,尤其这长安城中一家家的,大多都有着千丝万缕般的关系。

那个时候。

她每到年关就难以睡好几个安稳觉。

不过若是萧无珩——

那个男人铁定是不会让她辛苦的。

想到这。

王珺脸上的笑意便又多了些。

庾老夫人倒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刚想让容归去吩咐厨房多置几个菜,外头便有人禀道:“老夫人,宫里来人了。”

这话一落。

王珺便回过神来了,这个时候,宫里来人,为得自然便是林雅那个肚子。

思及此。

她抬了脸朝庾老夫人看去。

庾老夫人没有说话,只是脸上的笑意却掩了下去。

收回放在王珺手背上的手,而后是朝一侧的容归点了点头,等人应声往外喊了一声,没过多久,那块布帘被人掀起,先后走进来两个衣着端庄的嬷嬷。

两个嬷嬷一看打扮便知道是宫里主子面前得脸的人物。

不过面对庾老夫人和王珺,两人也不敢拿乔,规规矩矩行了一桩大礼,其中一个身穿暗花色的婆子便又上前一步,恭声同庾老夫人说道:“老奴是德妃娘娘面前的人。”

说完。

把怀中的信取出来捧于手中,奉于人前,紧跟着说道:“这是德妃娘娘给您的信。”

容归上前接过信,而后奉到庾老夫人跟前。

看着眼前这封信,庾老夫人的脸上也没有有什么情绪,伸手取过信展开一看,眼见上头所书的内容,她仍是没什么表示,只是等看完后才合了手中的信,看着底下的两人淡淡道:“这是德妃的意思,还是魏王的意思?”

两人似是没想到庾老夫人会问这样的话。

互相对了一眼后才斟酌着词句,恭声回道:“今日清晨,娘娘已同魏王说过了,魏王也是同意了的。”

说完。

想着那人的身份,便又恭恭敬敬跟了一句:“娘娘说了,姑娘年轻,身子又好,以后肯定还是能有的,未免姑娘伤心,娘娘把宫中原本安排的聘礼又多添了二十抬。”

虽说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个结果。

不过真得见到了,庾老夫人这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都说“虎毒不食子”,可萧无珏如今为了自己的名声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放过。

这么多年。

他积累下来的名声到底是真是假?庾老夫人有些怀疑了。

可她到底也没说什么。

手中的信摊在案几上,而后是看着两人,淡淡说道:“既然你们主子都发了话,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只有一桩事,我得同你们说清楚。”

“她再不济也是我们王家的孩子,我们王家的人做不出这样的事来。既然你们主子让你们过来一趟,此事就由你们去办。”

两个婆子来前就受了吩咐,这会听着这话自是忙应了,其中一个还不住赔笑道:“老夫人放心,我们都是宫里的老人了,知道怎么处置不伤身子。”

“姑娘日后肯定会大富大贵、万事顺意的。”

庾老夫人耳听着两人这话,却是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召过身边的容归,冷声道:“领着两位嬷嬷过去吧。”

两人也知道这位王家老夫人不高兴,自然不敢多言,又拜了一礼后才告退。

等到容归领着两人退下。

王珺才朝庾老夫人看了过去,目光扫过她有些寡淡的脸,轻声说道:“孙女陪您去礼佛吧?”

庾老夫人听着这句,轻轻叹了口气。

合了合眼,等到心中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才开了口:“虽然事出有因,可这位魏王殿下行事如此狠辣,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放过,我心里是真得担心。”

她虽然不喜欢林雅,可到底也同王家有这么一份血缘在。

何况还有王珍……

王珺明白祖母的担心,只是这事,她却不好说,毕竟造成如今这样的结果,也有她的原因。不过倘若三年后,王珍不想再嫁给萧无珏,她或许可以想法子帮她一回。

就当是为了祖母吧。

可如今,她也只能同人说道:“您也别太过操心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庾老夫人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因此她也没说什么,只是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一拍,而后便又同人说了一句:“好了,你先回去吧。”

原本想留娇娇用膳。

可出了这样的事,她也实在是没这个心情了。

王珺倒也没说什么,轻轻应了一声。

而后便起身往外走去。

等走到外头的时候,连枝便迎了过来。她先前就站在廊下,自然也看见了宫里来得那两位,这会扶着王珺往外头走去,便悄声问道:“奴看容归姑娘领着她们去莱茵阁了,难不成?”

王珺听着这话,没开口。

宫里的那几位主子可都不是善茬,尤其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盯着德妃母子的人,今次德妃派人出宫的事,只怕也瞒不过华清宫的那位主子。至于林雅那孩子能不能留下,便要看华清宫的那位主子了。

她说过。

这个孩子牵扯不到她,留不留的,都同她没有什么关系。

想到这。

王珺也只是朝莱茵阁的方向投去一眼,而后便收回眼帘,淡淡道:“走吧。”

……

华清宫。

惠妃侧靠在引枕上,手里握着一串提子正漫不经心得吃着,眼看着自己的贴身宫人玉筝打外头进来也没有什么表示,等瞧见她脸上的急切才半眯了眼,语气平平得问道:“出了什么事?”

玉筝朝人行了礼,便又走近几步,同人低声道:“娘娘,出事了。”

第180章

出事?

惠妃听着这话也没开口,只是半眯了美眸朝人看去,等着她继续往后头说。

玉筝见此便又弯了腰身附在她的耳边悄声说道:“先前曲梁宫的喜顺过来偷偷传了话,说是德妃娘娘把魏王训了一通,她是个机灵的,知道您顾着那里的事,便在后头的院子里偷听了一会。”

知道是曲梁宫里的事。

原先不当一回事的惠妃终于来了精神,把手里的提子放进果盘里,待又握着帕子擦拭了一会,而后便端坐在软榻上望着她,冲人道:“继续说。”

“是。”

玉筝轻轻应了一声:“那喜顺听了好一会,终于知道同魏王许婚的那位王家表小姐,原来早就和魏王珠胎暗结了。”

话说到这,眼见惠妃神色一震,知她心中也是惊讶无比,便又垂了眸,压低了嗓音说了一句:“这会德妃娘娘已遣人出宫去了,听喜顺的意思,他们是打算趁着还没婚嫁把那位表姑娘的孩子先弄掉,以免日后传出一些话坏了魏王的名声。”

玉筝这话说得明明白白。

惠妃即便先前不信,这会也是信了,起身在殿中踱起步来,似是在消化这一桩事。好一会,她才停下步子,嗤笑一声:“我说这好端端的,怎么这萧无珏又是娶王家的嫡出姑娘,又是纳王家的表姑娘?”

“原来是因为咱们这位鼎鼎有名的魏王殿下也干出了这样的混账事!”

她先前就觉得奇怪。

怎么萧无珏会许了那么两桩亲事?一个是王家的嫡出小姐,若论身份倒也匹配,可偏偏这位王五小姐如今还在孝期,得三年后才能正式成亲。至于那个表姑娘,虽然也同王家有着牵扯,可这远方来投亲的破落户,萧无珏又怎么可能看得上?

何况她先前明明听说。

德妃有意把魏国公府的那位二小姐许配给萧无珏,连着召见了几回,话里话外都透着欢喜,就连她都以为萧无珏要同魏国公府结亲了。

可偏偏这事在快定下来的时候,这曲梁宫的母子两人竟然同王家结亲了。

她先前想了许久,都没想出个所以然了,没想到,竟是因为这个缘故。

惠妃到底也是宫里的旧人了,这些事起了个头,自然也就能够想通了。看来魏王是同那位王家的表姑娘私下苟且被人发现,为了不得罪王家,就只能把王珍给娶了。

想到这。

她忍不住是又嗤笑一声:“当初她们母子两人使出那样的腌脏手段毁了我的无琢,如今自己闹出这样的事,倒想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母子两人还真是想把这天下的便宜都给占尽了!”

玉筝知道她一直耿耿于怀当初的事,如今听得这话便上前一步问道:“娘娘,您打算怎么做?可要去禀报陛下?”

耳听着这话。

惠妃却没说话,她是在屋中又踱了几步,而后才摇头道:“这事,那母子两人绝对不敢隐瞒陛下,我如今去同陛下说也没什么用。”

可不同陛下说。

如今德妃又派了人出去,若是耽误了时辰,等到林雅那肚子里的孩子真得没了,这事可就真得只能不了了之了。

想到这。

惠妃突然停下步子,同玉筝说道:“你拿着我的玉牌现在就出宫去,同我娘家哥哥说下,让他寻人把这事散播出去……萧无珏不是想瞒吗?本宫却偏要闹得世人皆知!”

什么贤王?

什么君子之风?

她要让世人知道这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她的无琢受过的那些流言蜚语,她要让萧无珏同样承受一遍!还未成婚就把姑娘的肚子弄大,这事若放在其他世家门第也算不了什么,纵然是在一众皇子里也不是没有人闹过这样的事。

可如今出事的是萧无珏。

萧无珏自幼便会做人,在外也惯来会扮得一副好模样,这么多年可从来不曾行差踏错过一步。

如今有这样大好的机会,她又怎能错失?

……

王家。

王珺刚看完账册,原是想取过绣篓里那只未完成的荷包,打算继续绣下去。

上回她和萧无珩见面的时候,发现他腰间系着的那只荷包已经有些旧了,甚至边缘处都有些冒出线头了。

他们两人相识这么久,萧无珩不知送过她多少东西。

可她却连一件都没送给过人,想着如今年关将至,王珺便打算亲自给人绣一只荷包,过年的时候送给他。

手里握着荷包,眼看着上头的配色和花样,墨色的底、青色的竹子,还有一方石头坐落在竹子的边上。指尖轻轻拂过上头的纹路,王珺想着萧无珩佩戴上荷包时的样子,眼中的笑意便又深邃了些。

刚想就着那处还没完成的针继续往下绣,只是手刚刚捏到绣花针,便听到外头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循目看去,便见连枝打了帘子走了进来。

眼看着她这幅模样,王珺握着手中的荷包皱了眉:“怎么了?”

连枝应该是一路跑过来的,这会呼吸还有些不顺畅,等给人请了安,稍稍缓过些才同人说道:“外头出事了。”

说完,她是又停了一瞬,而后才继续同人说道:“先前府里的下人出去采买,听到外头有人在说道魏王和莱茵阁那位的事,说魏王娶那位是因为同她私下已行了苟合之事又被人发现了,这才只能同咱们王家结亲。”

连枝一边说,一边是拧着眉:“也不知道是打哪里传出来的消息,只知道传得人越来越多,如今城里的人都传开了,说什么的都有。”

“还有人瞧见那两位嬷嬷登门。”

“这会外头都在传这两位嬷嬷是奉德妃的旨进府,打算趁着还没人知道把那位的孩子弄掉,没得传出去坏了魏王的名声。”

“郡主——”连枝这话说完,轻轻喊了人一声,紧跟着是又压低了嗓音说了一句:“您说,这是谁传出去的消息?”

这件件桩桩竟是一丝差错都没有。

倘若不是知道这些日子莱茵阁的那位都被人好生照看着,绝对不可能有往外头透露消息的可能,她都该以为是那位亲自传出去的消息了。

耳听着这些话。

王珺也没开口,她只是垂着眸看着手中荷包上的纹路,好一会,她才开口说道:“祖母怎么说?”

“老夫人知道这些事后便让人赶去莱茵阁了。”

“过去的时候,那两位嬷嬷刚想给那位灌汤药,她们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这会也不敢再往下,只能先回宫问一问德妃的意思。”话说到这,连枝便跟着一句:“奴先前过来的时候,那两位嬷嬷已经出府回宫了。”

“老夫人也没说什么,只是让人好生照顾那位。”

听着这一字一句。

王珺也没有开口,她只是往身后的引枕又靠过去些。

手握着荷包,指腹似有若无得拂着上头的纹路,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开口道:“既然祖母已经发了话,那便继续好生照料她吧。”

“吩咐下去,让府里的人警着些神,别胡乱说道什么。”

连枝明白她的意思,耳听着这话,自是轻轻应了一声。

不过想起另一桩事,还是忍不住轻声问道:“如今闹出这样的事,您说,会不会损害家里几位小姐的名声?”

毕竟未婚先孕这样的事,传出去总归不好。

王珺听着这话却只是摇了摇头。

把手里的荷包放进绣篓里,取过一侧的茶盏抿了一口热茶,而后才同人说道:“当日萧无珏着急同咱们家定亲,连魏国公府的亲事都给摒弃了。”

“如今传得出去,众人也只会当是萧无珏犯下的糊涂事。”

当初萧无珏做下这事的时候,肯定也没想过林雅会怀有身孕,可这世上的事就是这样,你做错了一桩事,把开头的部署打乱,那么这后头的路怎么走就不是你能控制得了的。

当日萧无珏和林雅两人狼狈为奸,想设计害她,自然也没想过这世上还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说法。

如今萧无珏以为定亲是结束,却没想到这根本只是一个开始。

这世上的事啊。

有时候还真就是那么有趣。

手中的茶盏被她重新搁在茶案上,好一会,她才又问道:“林雅如今怎么样了?”

知道不会牵涉到家里的几位姑娘。

连枝也就松了口气,这会听人说起,便恭声回道:“先前奴过来的时候,看到那处的下人着急去找大夫,听说是先前挣扎得太厉害,晕过去了。

耳听着这话。

王珺也没说什么,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

而此时的莱茵阁。

林雅经大夫诊治后也就没什么了,只是她神思恍惚,依旧不肯起来。

打发了众人,一个人躺在床上,双手还严实得盖在自己的小腹上,好似只要把手拿开,自己这个孩子就会没了。

自打当日王珺同她说了那话后,林雅这些日子就没怎么睡好,整日胡思乱想的,又是觉得萧无珏不可能这么狠心,又觉得王七娘说得对。

就这样过了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