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不会再有什么了。

哪里想到今日刚起来,便迎来了宫里来得那两位嬷嬷。

林雅虽然没见过她们,可看着她们那副架势也能猜到她们为什么来,想着先前被两人强压着,还有那药水滑过嘴角的时候,忍不住又打了个冷颤,她抱紧了双肩,就连脸都埋在了锦被下面。

她不知道先前是因为什么,那两个嬷嬷才会离开。

可有一个却是笃定的——

萧无珏真得就如王七娘所说的那样,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个孩子。

那个男人竟然真得一点情意也不顾。

寂静的屋子里传出细碎的哭音,林雅紧紧拥抱着自己的肩膀,身子也呈现出蜷缩的模样,她就这样把自己埋在被子里,什么都没有说,唯有哭音不曾间断过。

明明不久前,那个男人还曾这么温柔得同她说着话,她甚至以为,属于她的好日子终于要来了。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要这样待她?

这也是他的孩子,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啊。

林雅越想,心里便觉得越发痛。

这阵子她肆意了那么久,以为终于可以扬眉吐气,把那些欺负过她的人都踩在脚下,可如今看来,她还是什么都没有得到。

想到这。

她忍住又想起当日王珺同她说得那句“林雅,你后悔吗?”

她后悔吗?

林雅不知道。

她只知道如今的她,连后悔的余地都没有了。

第181章

林雅的事就被这么搁置下来了。

外头的人纷纷闹闹说了好几日,德妃和萧无珏那处也没再传来什么话,庾老夫人便按着原先的打算继续照料着人。不过经此一事,林雅倒是没再折腾,整日都待在屋子里,不出门也不说话。

瞧着倒是比以前还要安静。

王珺没去理会林雅屋子里的事,如今的林雅对她而言,已经没有这个能力再害她什么了,只要她安份点,别去折腾祖母。

她要做什么,且随她去。

可王珺不去管,莱茵阁的人却不敢不说。

如今林雅身份特殊,要是出了什么事,她们可讨不到什么好,因此每日用得三餐,平时说了什么又或是做了什么,事无巨细,每日都有人同她禀报。

……

今儿个天朗气清。

平秋阁两边的轩窗稍稍开了几扇,透进来外间的风,许是因为有太阳的缘故,这风打在人身上倒也不觉得冷。

连枝捧着一方雪白的娟帕站在书桌旁,眼看着王珺提笔在那正丹纸上写着春贴,便笑着同她说了一句:“郡主的字,如今是越发好了。”

耳听着这话。

王珺也没抬头,仍旧扶着袖子在纸上写着对联,等写完最后一个“顺”字,她才把手中的毛笔搁置在那绘着烟雨的山字形的笔架上。

而后便接过连枝递来的帕子擦着手,目光却仍在那对春联处徘徊。

她也觉得如今的字较起以前好了许多。

她从小就不喜欢女儿惯常写的簪花小楷,总觉得太过秀气,年少也没同家里的姐妹一样请女师父教写字,只是跟着父亲一道习字。

父亲的字有些魏晋风骨。

她那手字师从他便也比旁人要多些男儿家的疏阔气。

小时候,父亲还常常与她说“娇娇这手字,不管是形还是意,都是最像为父的。”只是前世她嫁人后,这字便再没精进过,甚至在后来还多了些缠绵凄苦。

如今想来。

字如其人,这四个字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前世她嫁给萧无珏后,只过了一段舒坦日子,后来不是整日料理内宅里的女人事务,便是缅怀自己的母亲和弟弟……这字又怎么可能再精进?

可现在不同了。

现在件件桩桩都在变好,祖母身体无碍,弟弟存于世间,父亲虽然还耽于前事,倒也未再像以前那样终日封闭缅怀,而母亲呢?

她想起前些日子去武安侯府,碰到母亲和荣安侯站在一道的样子。

看来母亲也想通了。

抿唇笑了笑,王珺把手里的娟帕置于桌上,而后是朝轩窗外头的风光投去一眼,合了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这世间万物皆清新。

这一世。

经历了这么多,她的心胸较起往常也开阔了许多,这手字自然也精进了不少。重新睁开眼,朝那副对联看了一眼,同人笑道:“寻个人把它贴起来吧。”

连枝耳听着这话,自是忙笑着应了“是”。

春贴上的字早已被风吹干了,连枝朝外头喊了两个小丫鬟进来,小心翼翼把春贴放在她们的手上,而后便领着她们往外头去。

王珺眼见她们离开,便也合了窗,回到了软塌,打算把要送给萧无珩的荷包取出来,继续就着还未完成的针线往下绣。

距离除夕也没两天了。

这些日子萧无珩忙得很,倒也没来寻她,只是时常遣人给她送些糕点、或是别致的有趣物件过来。如今他送起东西来无需再假借他人的手,行起事来自然也方便了许多。

不过她笃定,除夕那日,萧无珩肯定会来寻她的。

想到这。

王珺看着手中的荷包,脸上的笑便又溢开了许多,重新握过针线就着先前的痕迹往下绣,其实荷包完成得也差不多了,只是边缘处还要补上几针。

可她这处还没落下几针,布帘便又被人打了起来。

余光瞧见是连枝,她也没抬头,只是继续绣着荷包,随口问道:“贴好了?”

“郡主……”

连枝进来得急,这会也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朝她行了个礼,便出声说道:“老夫人那里传来话,说是追杀九少爷的真凶找到了。”

手中的针线落在被褥上,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王珺握着手里的荷包猛地抬头朝人看去,忙问道:“是谁?”她说这话的时候,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握着荷包的手正在不由自主得收紧。

“说是前户部尚书李临,来人传话传得急,奴也没敢怎么打听。”连枝这话说完便又补了一句:“这会二爷他们都往正院过去了,您可要过去?”

耳听着这话,王珺想也不想便回道:“去。”

对于这位前户部尚书,她并不算熟悉,只知道十年前,这个人因为贪污公款耽误了赈灾,导致长淮一带百姓的死亡人数数不胜数。

陛下震怒。

当时便把这位户部尚书革职查办,后来又把李临一家全部流放,再后来也就没有这个人的消息了。

王珺不清楚这人为什么要追杀小祯。

可如今事情既然已经查出来,不管是因为什么,必然是有一个根源在,她肯定得过去听一听。想到这,她也不敢耽搁,把手中的荷包重新放进绣篓里,而后起身由连枝替她披戴后斗篷就往外头走去。

……

等走到正院的时候,家里的人也都来得差不多了。

父亲和二叔等人坐在右边的位置,大伯母等人便坐在左边的位置,王珺朝众人行完礼后便坐在了王瑛边上。屋子里的人应该也是刚到齐的样子,这会还没有什么过多的情绪,只是能够瞧见祖母和父亲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丫鬟替她上了茶,而后便又安静得侯在后头。

王珺这会却没有什么心思喝茶,只是朝庾老夫人问道:“祖母,我听说追杀小祯的凶手是前户部尚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这厢起了头。

王恂那处也就说了话:“是啊,母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耳听着这话。

庾老夫人的脸色便越发沉了些许。

握着佛珠的手轻轻一转,似是在抚平自己的情绪,到最后却还是按捺不住,停下捻珠的动作,把佛珠拢于掌心,同王慎沉声道:“老二,你说吧。”

王慎点了点头。

他这会的脸色较起平日显得格外阴沉,握过身边的茶盏抿了口茶水,而后也没把茶盏放回去,只是握于手中,开口道:“十年前,李临因为贪墨公款的缘故被陛下革职。”

这事众人都知道,这会也没说什么。

王慎也没有停下,只是继续往下说:“当时李临新科状元出身,任户部尚书的时候才二十多岁,陛下格外器重他,他也是个有能力的。”

“出现贪墨公款的时候,谁都没有想到源头是出在他的身上。”

“那时我还在大理寺,陛下把这桩事交给我查办,我查了很久,才查出……是李临贪污了这笔公款。”

或许是说到这些前尘旧事。

王慎合了合眼,待又过了一会才继续说道:“那个时候,我和李临年纪差不多,平时也常有往来,知道是他做得这桩事,我私下曾找过他一回。”

“他让我瞒下此事,我没有应允。”

“后来李临被革职查办,家中老小也被陛下流放,他的妻子和一双父母都在流放途中死了,两个儿子前些年也没了,当年他走得时候就说过,日后一定会让我后悔。”

“没想到……”

王慎说到这的时候,握着茶盏的手也不自觉颤抖了起来。

他的确没想到。

这回竟然是李临派人追杀小祯。

要不是小祯被人救下,那他……是真得要后悔一辈子。

庾老夫人坐得高,看到王慎脸上的神色便沉声道:“老二,这事和你没有关系,咱们的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是清楚的。要是当年你真的因为和李临的私交,瞒而不报,那么如今这长安城中也就再没有我们王家的一席之地了。”

旁人听得这句,自然也纷纷说道起来。

等到众人声音渐消,庾老夫人才又说道:“李临有这样的恶果皆是因为他自作自受。”

“要不是因为他贪心,昧了这笔救命钱,当年长淮一带又怎么可能会死这么多人?”

庾老夫人嗓音低沉,神色也仍是阴沉一片:“原本以为这些年他乖乖在外头服役,减轻自己的罪孽,没想到他竟然还贼心不死,竟敢把主意打到我们王家的头上!”

“这回,绝对不能就这样算了!”

王慎如今情绪也恢复得差不多了,耳听着这话,便放下手中的茶盏,同人说道:“您放心,如今李临看守在刑部大牢,儿子也把此事同刑部尚书说了,等过了这个年,李临就会被斩首示众。”

耳听着这话。

庾老夫人也就没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了。

……

王珺和王祯一道走出正院。

途中王珺便同人说道:“过会把这个消息遣人去同母亲说一声,这些日子,母亲因为心里记挂着这桩事,夜里还是没怎么睡好。”

“还是我去一趟吧。”

王祯接过话,笑着与她说道:“我也有些日子没瞧见母亲了。”

耳听着这话。

王珺也没说什么,自打小祯这趟回来,性子也沉稳了许多,何况如今事情解决了,她也就可以搁下这份担心了。想到这,她便同人说了一句:“既如此,我便同你一道去吧。”

这话说完,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循声看去,便见不远处有个身披灰鼠毛斗篷的年轻人正往这处走来。

那是她的三哥。

当日出事的时候,她心里曾经怀疑过三哥。

想到这,袖下的手被她轻轻收了起来,察觉到那处的伤痕时,忍不住轻呼一声,王祯听到声响,自然是停下步子,焦声道:“阿姐,怎么了?”

王祀这个时候也走到了他们这边。

听到这里的动静便也朝王珺看去一眼,拧眉问道:“七妹怎么了?”

听着两人的询问。

王珺摇了摇头,如常说道:“没什么,先前绣花的时候戳到针了。”

王祀听着这话,似是无奈,又似是松了口气,而后是同她笑了笑,温声道:“你这些日子又是管家,又要担心小祯,瞧瞧你眼下的青黑,我瞧着都心疼。”

这话说完,便又添了一句:“总算如今贼人已被抓出,你也可以放心了。”

王祯闻言,便也跟着拧眉劝道:“三哥说得是,阿姐快回去好生歇息吧,母亲那儿,我自己去便是。”

王珺见此也就没说什么。

同两人点了点头,而后便由连枝扶着往平秋阁走去,只是走得时候,余光瞥到身后的王祀,袖下的手还是不由自主得收紧了些。

这手指上的伤,是先前连枝与她说抓到真凶的时候,留下的。

那个时候,她心里真得担心,那个真凶会是三哥。

她和三哥从小一道长大,纵然因为别的缘故,不可能再同以前那样,可她心里总归不希望此事会和三哥有关。

如果真是三哥。

祖母必定是头一个伤心的。

幸好。

不是。

第182章

除夕夜。

如今还没到吃年夜饭的时间,可王家上下却已经开始忙活起来。

丫鬟、婆子里外穿梭着,手里或是端着瓜果糕点、或是端着新茶……几个小辈在屋子里陪着庾老夫人说话,林清便领着几个丫鬟布置着晚膳和座位。

除夕年夜饭讲究一个团聚。

不管平日是怎么相处的,可每到这个日子,大家都是其乐融融得坐在一道说着话。

王珺就坐在庾老夫人身边,她的手里握着一个金灿灿的福橘,这会正半低着头剥着皮,耳听着屋子里的欢声笑语,整个人倒也比平日显得要松散几分。

余光往底下看去。

父亲和三叔正坐在临窗的软榻上下着棋。

小祯和二哥、三哥也坐在一道,隔着远,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可是三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

至于王珍、王珠还有王瑛,三个人离她坐得也不算远,这会手里或是拿着糕点、或是拿着糖果,正陪祖母说着话。

这不大不小的一处屋子里,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气氛和煦得好似一向都是如此。

王珺的脸上也挂着笑。

她就这样看着这一众人,目光泛着温和的笑意。

这还是她醒来后第一次过年。

外头的天色已经黑了,能够瞧见廊下新换上的大红灯笼,里头的烛火又长又亮,覆着白纱的轩窗上贴着倒福字,长柱上还贴着春联。

各式各样,写什么的都有,饱含的意思却差不多,那就是祈愿家人事事顺意、平平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