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得是,永寿送去皇家寺庙清修一段时间,只是,先前惠妃也过来了,那个女人绝对不可能只是这么简简单单得就放过永寿。

可她会做什么呢?

刚想到这,外头就有宫人进来。

压下心头的思绪,拧眉看向她,淡淡问道:“怎么了?”

宫人是先朝两人行了个礼,而后才答道:“娘娘,惠妃朝帝宫去了。”

这个时候?

德妃皱了皱眉,也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出声道:“不好。”

第194章

宫道上。

连枝手提绘着缠枝莲纹的宫灯,恭恭敬敬得站在王珺身边。

夜里风大。

宫灯底下坠着的方胜络子这会正随风飘荡着。

虽说如今已经是正月里了,可这天却还是冷得厉害,尤其是这夜里的风,打在人的身上就跟寒冬那会廊下的冰凌子似得,生疼。

王珺手揣着兔毛手兜,整张脸尽数埋在兜帽里,兜帽边缘一圈毫无杂质的白狐毛时不时被风吹得拂在脸上,有些痒,可她这会也分不出手去拨弄。

如今已快到了宫里下匙的时间,先前来参加灯会的客人早就走了,她因为和姑姑多说了话,这才迟了些。

走到避风的长廊,察觉周遭的风缓了些,王珺才放慢了些步子,只是脸却还是埋在那兜帽里头没有抬起,边走边问身边的连枝:“先前让你去打探的事,可有消息?”因为低着头的缘故,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这倒也方便她不必特意降低声调了。

连枝听着这话,轻声回道:“先前惠妃娘娘去了帝宫,不过出来的时候倒也没什么欣喜的样子,这事……估摸着是没成。”

最后几个字被她压得有些低。

闻言。

王珺脸上倒是没有什么过多的情绪,似是意料之中。

和亲并不是一件小事,尤其是公主和亲,虽说萧无琼今日行了这样的错事,可她到底还是天家公主……再者云国和大燕离得也不算远,这些年云国的情形较其他外族也要好上许多,可如果真得踏上和亲这条路,只怕萧无琼这辈子是难以再回来了。

萧靖虽为天子,同时也是父亲。

要把自己的女儿送上这样一条路,绝不可能只听惠妃的一面之词。

身侧连枝见她不语,只当她不满意这个结果,便轻声说道:“其实皇后娘娘的处置也不错。”

王珺知道姑姑的安排的确算是不错了。

萧无琼如今年岁也到了,索性趁着这个时间把人嫁了,可她如今这样的情况,世家大族必然是不会容她做家中宗妇的,能嫁得要么是家中的次子,要么是一些败落了的士族。

但凡女子出嫁,所处的圈子大多是同夫家扯不开干系的。

这也是为什么大多女子都要高嫁的缘故。

何况经此一事,萧无琼坏了名声,日后那些世家大族的妇人、姑娘,哪个还会真心同她相处?一个明面上和你情同姐妹,背后却用尽一切手段要损害你的名声和清白,这样的人,任凭她有再高的地位,旁人也不敢真得再同她有什么来往。

所以她不必担心日后杜若会和萧无琼在碰面的时候,被人折腾。

可她就是不希望萧无琼留在长安,把人留在长安,那么她的存在终将还是会成为一个隐患。

只有把她打发得远远地,让她这辈子都不能再回到长安城。

她才能够放心。

王珺知道今次云国和亲的对象正是现任的太子拓跋宇,拓跋宇虽为太子,可生性多疑又睚眦必报,早就被如今的云国陛下所不喜,若是她没记错的话,再过几年,云国二皇子便会取代太子,成为新一任储君。

届时。

一朝天子一朝臣。

萧无琼自然也落不到什么好。

说她恶毒也好,狠心也罢,可她只要闭起眼睛就能想到前世杜若死的情形。

就连这一世。

要不是他们提前知晓天机,还不知道杜若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对于这样的人。

让她怎么能够轻易放过她?

想到这。

王珺只觉得先前还平静的情绪又变得起伏起来,抿了抿唇,把脸又埋得低了些,好一会她才淡淡说道:“这件事,先不必着急。”

距离和亲还有一段时间。

何况有些事,着急也没用,不过既然惠妃已经决定出手,那么这些日子只怕朝中肯定也会有什么动静。

连枝闻言便又点了点头,她刚想张口再说几句,只是话未出口便瞧见不远处站着得一个人,那人身披斗篷,负手而立,往日清隽温和的一张脸此时却没有丝毫情绪和波澜,他就这样冷清清得站在那儿,目光朝这边看来。

大抵是连枝突然默了声,又或许是那道目光实在太过专注,王珺纵然低着头也发现了不同。她把脸从兜帽里抬起了些,只是兜帽太大,尤其还有这么一圈狐狸毛,她是眨了眨眼,又伸手稍稍拂开了些才看清站在不远处的是萧无珏。

眼看着萧无珏站在那儿。

王珺并不觉得意外,就像是知道这个男人会来找她一样。

她今日给萧无琼下了这样一个套,又让秦炎说了那样一番话,萧无珏来找她并不稀奇,只是想起这大半年来,萧无珏的不同,她心里有些无端得烦躁。

重新收回手揣进手兜。

她没有留步,继续往前走去,一路往前的时候,萧无珏的目光没有丝毫偏移,王珺其实有些不习惯他的注视,可她抿了抿唇也没说什么,就这样一步步往前走着,直到走到人跟前才停下,福身行礼,嗓音清冷,没有过多的情绪:“魏王。”

萧无珏耳听着这话,没有像以往那样让人起来,他仍是负手而立,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脸上说不出是个什么情绪,只是眼神有些复杂。

永寿的事,他已经知道了。

先前永昌着急跑来同他说了个大概,后来他又遣了亲信去查,知道永寿今日是被人将计就计了,就和上回他在华安寺一样。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他们兄妹两人竟然被同一个人下了套。

若是以前。

对于这样的人,他必然是不会放过的,他知道自己无论表面再温和,可内心却还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可这两回。

他却没有采取任何措施。

甚至在永昌让她替永寿报仇的时候,想也没想便拒绝了。

永昌说他糊涂,说如今的他一点都不像以前。

他承认。

就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明明于他而言,这世上只有那个位置才值得他动心,可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得为了眼前这个女人昏智失神。

这个女人到底有什么不同的?

萧无珏的心中,头一回起了这样一个疑问。

她的确长得很美。

眉眼口鼻,无一处不精美,纵然低着头也没能损失半分容颜,甚至还因为这满天星河与月色的照映,使她又多添了些神秘。

可萧无珏自认不是那种会被美色所迷惑的人。

那么到底是因为什么?

他不知道。

说不清楚,讲不明白,萧无珏索性就这样垂眸看着她,带着探究和打量,似是要把眼前这个人看个通透。

面对这样毫不掩饰的打量,王珺忍不住皱了皱眉。宫门下匙的时间快到了,她不愿再这个时候同人起什么争执,索性敛了神色,同人说道:“王爷若是没什么事,便请移步,我该回去了。”

萧无珏却没有动身。

不仅如此,他还冲连枝说了一句:“你先退下。”

耳听着这一句。

连枝忍不住咬了咬唇,她如今已经认清魏王的真面目,自然不肯让郡主同人站在一处,低着头,大着胆子恭声说道:“王爷,如今快到落匙的时间了,马车还在外头等着郡主,您……”

她这话还没说完,便又听得厉声一句:“退下!”

这是萧无珏生平头一回,对外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和怒意,不仅连枝吓了一跳,就连王珺也愣了下。

睁着一双眼看着萧无珏,正逢他垂眸看着她。

那双眼中有着什么样的情绪呢?王珺一时有些辨不清,可她知道,今日要是不如萧无珏的意,只怕她是难以出去了。压下心中的情绪,转头朝身侧惨白着脸的连枝说了一句:“退下吧。”

说完。

又轻声补了一句:“别担心。”

纵然今夜的萧无珏的确有些奇怪,可她不信他真敢做什么。

萧无珏的话,连枝可以不听。

可王珺的话,她却不敢不听。

因此在一瞬的犹豫后,连枝还是咬牙退后了几步,她也不敢真得离得太远,就这么退了五、六步便停下了,她心下着急,又得看着郡主,还得分神顾着外头,生怕有人路过,看见郡主和魏王站在一处,传出不该有的是非。

王珺在连枝退下后,就看着萧无珏,语气淡淡得问道:“王爷究竟想说什么?”

想说什么?

萧无珏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脑中滑过许多个问题,他有许多话要同她说,问问她是不是真得这么恨他,要不然她怎么一次、两次都把他往绝路上逼?还想问问她是不是给他下了什么蛊,要不然为什么每次碰到她,他就变得不像自己?

太多的疑问,太多的话要说。

可临来真得出口的时候,竟只是一句:“长乐,你能和我说说,为什么这么恨我吗?”

骤然听到这么一句,王珺有一瞬得怔忡。

倒不是因为萧无珏的这句话,而是他说出这句话时的神情和语气,那是她以往从来没有见过的脆弱,怔怔看着眼前人,他微微耷拉下的眼角像是在极尽全力遮掩着自己的情绪,却还是让她窥见出几分悲伤。

眼前突然有一瞬得空白。

似是迷雾遮身,又似身处困局,王珺有那么一刹那,有些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可夜里冷风袭来,吹乱了她眼前的白狐兜帽,也让她的神智复苏,所有的冷静和理智都已重新回归,等到再次望着萧无珏的时候,她的脸上已经没了怔忡。

她那张明艳的面容在这月色的照映下有着动人心魄的美丽,可说出来的话,却比这正月里的冷风还要来得寒冷。

“萧无珏,你信人有前世之说吗?”

第195章

“萧无珏,你信人有前世之说吗?”

这深深夜色里,萧无珏的耳边萦绕着这一句,那是几近呢喃般的声音,倘若不是眼前人的红唇还轻启着,他只当自己是听错了。可即便知道自己没有听错,知道这的确是出自王珺的口,可他还是愣了下。

先前等了很久。

他原本以为会从眼前人的口中听到什么话,或是哄他的,或是骗他的……

他甚至能够猜到她会说什么,例如“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何曾恨过你?”又或是“王爷拦住我就是想说这些?”如此种种,肯定不会有个明确的答复,即便他清楚得知道眼前人是真得恨他。

可萧无珏也知道。

他眼前的这个丫头啊狡黠得像只狐狸。

她不会给她一个明确的答复,更不可能说出恨他的原因,可他也的确没有想到等了这么久,等到得却是这样一个回答。

前世?

萧无珏皱了皱眉,就连先前还掺着几分悲伤和脆弱的神色也都被他收了起来,他望着王珺的目光有些复杂,薄唇微抿,似是想说什么,最后却还是没有说出口。他从来不信什么前世来世的,若说有十八层地狱,他或许还能信上一回。

可轮回之说,实在无稽之谈。

纵然有轮回,喝了那碗孟婆汤,也是全新的一生了,那么什么前世来世的,又有什么意义?

想到这。

他那双剑眉又皱了几分。

刚想张口说话,只是不等他开口,先前一直望着他没有说话的王珺却又开了口:“我做过一个梦。”

她的嗓音在这夜里很轻,只够眼前人听到。

王珺的脸上没有过多的情绪,可揣在手兜里,那双无人瞧见的手这会却紧握着。她没有看萧无珏,而是把目光转向四下无人的院落,这里位处偏僻,路上都没挂什么灯笼,她也只能透过星河看清院落里种着得是几株垂柳,只是因为还不到时节,如今几株垂柳只剩光秃秃的树干,看起来有些萧索。

“梦里,我嫁给了你,成了你的王妃。”

“洞房花烛夜的时候,你说过这辈子都不会负我,可那七年的时间里,我能够见到你的时间却屈指可数,你忙着应酬忙着政务,还要忙着笼络朝臣,甚至还要忙于安抚内宅后院里的那些女人。”

原本只是想起个头。

可真得说起这些来的时候,她倒像是真得重新回到了前世,回到了那个身处魏王府中的自己。她看到自己坐在铜镜前,看到那个刚出嫁时明艳的少女再经历了一年又一年的年岁,变得成熟也变得寡言。

她不再喜怒形于色。

世人夸赞她大度,只有她才知道夜里孤枕难眠时的苦。

掀起唇角似是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索性合了眼,等到心中的情绪渐渐平复,她才再次看向萧无珏,眼看着他深深皱起的眉,轻声问道:“萧无珏,你想知道梦里的我是什么结局吗?”

原本对于这样的荒谬之言,萧无珏肯定是不想回答的。

可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迎向王珺的目光,看着她脸上隐隐显露出的神色,竟不由自主得顺着她的话,轻声问道:“什么?”

“你和别人污蔑我同他人苟且,剥夺了我所有的身份,把我囚在一间小屋子里……”王珺一边说着话,一边注视着萧无珏的面容,眼看着他突然睁大的眼睛以及脸上显露出的不敢置信,轻轻一笑,继续说道:“最后你的新夫人过来看我,如同一个胜利者站在我的面前,数落着我的失败。”

“不可能!”

萧无珏不等她说完,便出声驳道:“这绝对不可能!”

他白着一张脸,说出来的声音有些高,可神色却显得有些色厉内荏。

他怎么可能会伙同别人污蔑她苟且,还把她囚禁在小屋子里?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可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说这话的时候,竟然觉得自己没什么底气,就像是她说得都是真的,所以反驳起来才显得这么色厉内荏。

不敢让她窥见自己此时的情绪。

闭了闭眼,手撑在长柱上,似是平复了有一会功夫,萧无珏才重新睁开眼看着王珺,哑声问道:“长乐,你就是因为这个才这么恨我?”说到这,语气微顿,跟着是又一句:“你不觉得因为这样一个荒谬的梦境,对我太不公平了吗?”

耳听着这话。

王珺却没有开口,她只是重新垂下眸,看着自己手上揣着的手兜,那里绣着一朵娇艳的牡丹,团团簇簇,寓意很好。

她在心底轻轻笑了下,有些嘲讽,却不知是在嘲笑自己还是在嘲笑萧无珏。

先前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和萧无珏说一说前世,说一说她和他的那七年,那个失败而又令人绝望的一辈子。

可事实证明啊……

这个男人根本不会信。

纵然他心里清楚得知道自己就是那样的人。

唇边扯起一抹弧度,无论什么时候,萧无珏终究还是萧无珏啊。

重新抬起脸的时候。

王珺又变成了平日里的那个她,无波无澜,无情无绪,她抬着一双眼看着他,语气平平:“王爷说得对,这就是一个荒谬的梦境,我恨王爷自然也不是因为这些……”一边说着话,原先交握在一道的手倒是松了开来:“夜深了,王爷如若不想让人来寻我,看见你我站在一处,就移步吧。”

说到这。

眼看着萧无珏仍旧杵着的身形,轻轻一笑:“这样的节骨眼上,王爷总不至于还想再给自己多添些是非吧。”

萧无珏起初的确不想让开,可听着这似讥似嘲的一句,脸色一僵,好一会,他看着眼前人未加避讳的目光,薄唇轻抿,到底还是移开了步子。

连枝见他让开步子,生怕他反悔,立刻便小跑过来,扶着王珺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