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进看着近在眼前的明艳女子,负在身后的手一顿,而后才看着她沉声说道:“是出事了。”迎向王瑛疑惑的目光,他的声音又轻了些:“陛下他被人下药了。”

“什么?”

王瑛没忍住,声音有些高,等回过神来,她忙按捺下心中的震惊,压低了嗓音问道:“怎么回事?”

陛下怎么会被人下药?

谁下得药?

为什么外头一点消息都没有听到?

现在宫里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现在宫里是什么情况,今日午后皇后已让人关了宫门,陛下现在到底怎么样,我也未能得知……”韩进本身的声音是有些清润的,可如今这个时候,嗓音却低沉得厉害。想起先前常德交给他的东西,负在身后的手又握紧了些,而后才看着王瑛说道:“你回去之后和你二哥说一声,陛下出事的时候魏王在宫中,你让他做好准备。”

话说到这。

他突然抬头看了一下天,紧跟着一句:“只怕这天是真得要变了。”

王瑛是王家的人,自然不可能一点朝中大局都不懂,虽然韩进这话有些不清楚,可她却还是听明白了,只怕陛下出事和魏王脱不了干系。想到这,她的心下一沉,又想起韩进这幅打扮,忍不住问道:“你要去哪?”

她知道韩进不是那种出事了就会离开的人,他肯定是要去做什么,或是去找谁。

韩进听得这话倒是笑了下:“我要去寻无忌,如今也只有他才能平叛这场战乱。”说话的时候,他抚了抚王瑛的头,只消一下便收了回来,而后看着她说道:“回去吧,我也该走了。”

这话说完。

他便打算转身离开。

只是还不等他往外迈出,身后便又传来了王瑛压低的声音:“是不是会有危险?”

骤然听到这么一句。

韩进脚下步子一顿,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蜿蜒的小道,轻轻叹了口气。自然是有危险,他要面对的敌人不是别人,而是萧无珏,如今老师还在天牢,陛下又病倒了,萧无珏这么聪明,最后肯定会查到他的身上。

他甚至不敢保证自己能不能走出这个城门,可不管前路有多危险,他也义无反顾,他……只希望自己能把东西顺利得交到无忌的身上。

想到这。

韩进便又笑了下:“丫头,好好回家去,不管这个天下怎么变化,王家总归是能够平安的,你以后……”原本是想说让人睁大眼睛好好挑个夫婿,别什么人都要,可也不知怎得,这话就是说不出口。

只能换了个话,道:“你以后,要记得好好的。”

“韩进。”

王瑛看着人要走,突然伸手握住了他的袖子,这不是她第一次扯人的袖子,早在三年前,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曾有过这样大胆的举动了。

那时。

父亲还没死。

她活得肆意,胆子也大得很。

而如今,三年后,她握着他袖子的时候已不似以前那样胆大了,甚至手还有些发抖,可她没有松开,即便察觉到男人紧绷的身子,她也没有松手,仰头看着他的背影,轻声说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去找齐王,可我知道,你这一路一定会有危险。”

“韩进。”

这是三年里,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声音有些低,还夹杂着一些哽咽:“告诉我他们在什么地方,我替你去。你是朝中大臣,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只怕你出了城门就会有人去同魏王禀报了,我不一样,他们不认识我,我无论做什么都不会有人发现。”

“丫头——”

韩进张口想说什么。

只是不等他开口,便被王瑛截了话:“韩进,我不是为了你,你说只有齐王才能平叛这次战乱,如果你在路上死了,连他的面都见不到,这场战乱又怎么能平?我没有那么多大义,可我知道要是萧无珏真得坐上那个位置,王家也不会太平,所以——”眼看着韩进转身看来,她依旧仰着头,双目泛着清莹的光芒,没有丝毫避讳得看着他,重复道:“让我替你去。”

韩进听着这话却迟迟都没有说话。

他知道王瑛说道对,如今这个时候,他的一举一动都引人注目,只要他出了城门,萧无珏肯定会知道,他手中的东西根本送不出去。若让王瑛去送,肯定是最为安全的法子,只是这一路凶险,即便没有萧无珏的人马,可这丫头必定也要吃尽苦头。

他……

怎么忍心?

张口还想再说,可看着王瑛的目光,终究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低着头看了她很久,而后同她说:“你跟我过来。”

走到马匹前。

他把一个包袱交给她,低声说道:“拿着这个东西去边陲,找无忌和长乐郡主。”

王瑛起初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可就在手按到那处的时候,突然脸色一变,她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系在自己的身上,绷着一张小脸朝人点了点头,而后她也没有多言,召过自己的侍女低声吩咐了几句便率先打发她和车夫回去了。

侍女自然不肯。

可王瑛平日就是一个有主意的,如今更是下了决心,岂是别人的三言两语就能回头的。

最后侍女还是跟着车夫离开了。

等他们走后。

王瑛才又看向一直站在一边的韩进,她心中有许多话要说,只是这个时候好像说什么都不合适,只能拉了拉身上的包袱,看着他承诺道:“我一定会把这东西送到齐王的手中。”说完,她便打算翻身上马。

“丫头,你等等。”

韩进一边说着话,一边是解下了身上的披风,而后是动作轻柔得披在了她的身上,给她系带子的时候,他看着王瑛的眼睛,轻声说了一句:“丫头,如果你回来的时候,我还活着,那你就嫁给我,好不好?”

骤然听到这么一句。

王瑛的眼中突然迸发出了眼泪,她没有想到韩进会说这样的话。这番话,若是以前听到,她一定高兴得都该跳起来了,可如今——如今前尘未卜,他们两人能不能活下来都不知道。

想到这,眼里的泪就跟断了线的珍珠似得,被人擦拭完又掉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拿着手背没有丝毫形象得抹掉眼泪,看着他哽咽着点了点头,嗓音喑哑得说道:“你说得,说到要做到,你要甩赖,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这话说完,她再也不敢停留,转身朝马匹走去。

生怕多停一会就再也舍不得离开。

可就在走到马匹的时候,王瑛还是忍不住转身朝人跑去,伸手紧紧得抱住他:“韩进,你要好好活着,等我回来。”

韩进抱着她,手却有些发抖。

他垂眸看着她,迎向她泪盈盈的双目,不知过了多久才哑声道:“好。”

第221章

边陲。

城中一户普通的民宅内。

如今已是八月时分,王珺和萧无珩到这也有一段日子了,当初他们从长安出来的时候一时也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最后还是选择了边陲,这个萧无珩待了几年的地方。这其中的缘故,除了萧无珩熟悉这处之外,自然还有其他原因。

萧无珏知道他们离开必定会遣人来寻。

他性子多疑又爱多思,绝对不会想到他们会来到边陲,毕竟边陲百姓太熟悉萧无珩了,他们既然离开长安为得就是掩人耳目,又怎么可能自投罗网,到一个谁都知道的地方?

可事实证明。

这世上最危险的地方,事实上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和萧无珩在这待了这么一段日子,过得竟是比以往在长安的时候还要舒服,以前在长安的时候,萧无珩政务繁忙,纵然再想陪她也没有多少时间。

可现在不同了。

他们已经不是赫赫有名的齐王,也不是高高在上的长乐郡主,如今的他们不过是这世间最普通的一对夫妇,过着最寻常的日子罢了。这段时日,萧无珩带她去了许多地方,也让王珺得以知晓当初萧无珩在这边生活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这里温差大,早晚凉,午间热。

风景也不似长安那般精致繁华,却有着独属于这处的瑰丽。

落日晚霞、黄沙骆驼,有时候还有苍鹰停在戈壁上,即便看到人群也不躲不避,这样的壮丽山河是她以往从未见到过的景象。有时候她和萧无珩走在城中的时候,也能看到有蒙着面纱裹着头巾的商队,贩卖着一些王珺以前从来没有见到过的东西,或是衣着火辣的舞娘在台上跳着舞。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王珺觉得新奇。

她还是想念着远在长安的家人好友,却不会再耿耿于怀,就如当初她离开长安那日和萧无珩说得那句“不必了”。

她相信即便没有她和萧无珩,她的那些家人好友们也都会好好地,而她也很高兴余生能够和萧无珩这样相伴,即便没有荣耀的地位,没有富丽的生活也不要紧,只要她和萧无珩在一起,那就足够了。

……

“夫人,这些菜够了吗?”

身侧一个梳着麻花辫,穿着当地服饰的丫头数了数桌上的菜,转头同王珺说道。

这是当日她和萧无珩来到边陲后买的丫头,这丫头是个可怜的,当日她在马车里看见她被自己的兄嫂欺负,心下一软就收用了,倒也没有让她贴身服侍,只是见她机灵就让她做些跑腿和轻巧的活。

这会听着这话。

她一边是看了眼桌上的菜,一边是解开腰间系着的布巾,说道:“够了,再去拿两壶酒,装起来送过去。”

丫头听着这话,笑着轻轻“哎”了一声。

等她装进食盒。

王珺便同她一道去了外厅,今日几个萧无珩以前的部下来了,她和萧无珩在边陲虽说没有太过露于人前,倒也没有怎么隐瞒,他那几个部下都是镇守边陲多年的老将了,有个风吹草动自然也能知情。

今日,他们齐齐拜访。

萧无珩没有办法只好接见了他们,王珺便亲自做了一桌菜,供他们吃用。

刚走到那里,就听到一个喉咙有些响的人正扯着嗓子骂道:“那魏王是个什么东西,一个连打仗都不会的孬种,成天就知道算计这个算计那个,凭什么以后让他当皇帝?”男人脾气火爆,骂完之后好似还不解气,又低声骂骂咧咧了几句。

紧跟着说道:“我老常可不管什么王爷不王爷的,我的命是您给的,只要您一句话,我们这就杀到长安去。”

其余几人也纷纷应和。

这样的话若是传到外头,只怕十个脑袋都不够砍得,可这些都是萧无珩以前的心腹,王珺倒也不担心他们会背弃萧无珩。

至于身边这个丫头。

小丫头最是机灵不过,早在前段日子便已经察觉出她和萧无珩的身份不同寻常,不过也就是因为她机灵,王珺也不担心她会做什么,毕竟这丫头已经和兄嫂断了关系,无亲无故的,何况她一个丫头又能把这话的话和谁去说?

没有说话,继续往前走去。

而后便听到一道低沉的嗓音在屋中响起:“这样的话,以后你们不必再说了,那个位置是谁做都与我没有什么关系。至于你们,边陲离长安很远,大燕也没有多少武将,即便日后萧无珏登基,也不会拿你们如何。”

“将军!”

“我已经不是你们的将军了。”

这话一落,屋中顿时就没了声响。

王珺这会也已经走到了门口,察觉到屋中僵硬的气氛,心下忍不住叹了口气,她知道萧无珩的确无意那个位置,当初也不过是因为她才想着去争,可对于这些部下的感情却是真的。

他在这里这么多年,每日都同这些部下在一起。

如今却要用这样生硬的语气去回绝他们,那些部下不好受,可萧无珩又能好受几分?

身侧丫头察觉到她神情有异也不敢说话,只是安静得站在一边,到后来还是王珺重新扬了一个温和的笑叩了叩门,里头很快传来萧无珩的声音,王珺便推门走了进去,她的脸上挂着笑,嗓音也很温和:“该用膳了。”

几个部下在外头也是虎虎生威的人物,可这会见王珺进来却都有些坐立不安。

他们是真得没想到将军会成婚,还娶了这样一个美娇娘,当初得知消息的时候,他们都想扔下一切跑到长安,只是他们这些人无召是不得随意入京的,即便再想也不行。所以这会看着王珺进来,自是纷纷拱手一礼,口中也恭恭敬敬得喊着:“夫人。”

王珺看着他们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等丫头布好菜的时候才和萧无珩柔声说了一句:“我让人给你们准备了酒,你今日也喝几盏吧。”

萧无珩见她近来,脸上倒也不似先前那般寡淡,闻言笑了笑,说了声“好”。

王珺便也没有多待,等人布完菜就走了。

等到午间。

王珺独自一人用完午膳,原是想着去外头把几盆花花草草收拾下,萧无珩就回来了,见他进来,她倒是有些诧异的问道:“他们走了?”她原本还以为得多待一段时间,没想到这么早就离开了。

“我把他们赶走了。”

萧无珩不愿多说,就说了这么一句。

王珺想起先前在书房门口听到得那些话,叹了口气,一边给人到了盏茶,一边说道:“他们也是好心。”她虽然只和他们相处过这么一段时间,却也能够看出他们是至诚至信之人,想来他们也是不想看到萧无珩落到如今这样的局面才想着给他讨回一个公道。

“我知道。”

萧无珩没有接过茶盏,只是握了握王珺的手,同她说道:“他们都是有家有口的,在这里也没人管,潇潇洒洒的,没有必要为了我做什么。”

王珺听着这话也没有再说什么,倒是外头传来丫头的声音:“老爷,夫人,常将军又回来了,还带了个人,说是来寻夫人。”

寻她?

若是有人来寻萧无珩还说得过去,毕竟萧无珩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年,可寻她做什么?总不至于是他那些部下的夫人吧?心里存了疑惑,王珺倒也没说话,只是看了看萧无珩,听他说道:“老常虽然性子躁了些,却也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他既然带人过来,估摸着这人,我们认识。”

说完。

萧无珩又握了握王珺的手,跟着一句:“走吧,我们出去看看。”

王珺见此倒也没再多言,只是点了点头。

两人一路往外走去就瞧见常随正站在院子里,而他身边站着一个少女,她身穿披风,背上系着一个包袱,英气而又明艳的脸上却有着未加掩饰的风霜,应是在路上赶了很久,她的手一直不自觉的按着包袱的带子,听到声响才转头看来。

而王珺在她转头看过来的时候,脚步一停,呼吸一滞,诧声道:“六姐?”

话音刚落,王瑛一直紧绷着的面容终于缓和了些,她疾步朝王珺走去,手握住人胳膊的时候已忍不住双目泛起了泪花,泪盈盈的双目一瞬不瞬地看着王珺,嗓音有些哑:“娇娇,我终于见到你了。”

……

堂屋内。

几人坐在一起,因着天色渐晚的缘故,外头的风又大了许多,时不时拍打着窗户,倒是越发衬得这室内安静。

自从王瑛说了长安那些事后,屋子里便无人再说话,她手中的包袱已经放在了萧无珩的面前,黑布里头只放着一个盒子,在屋中烛火的照映下,可以清晰得看见那盒子里头安安静静得放着一块玉玺。

“我来得时候,陛下已经晕倒了,韩进和我说,出事得时候,魏王就在宫中。”

王瑛手里握着一盏茶,她这十多日不敢停歇,生怕被人追上,平日也只能在夜深无人的时候寻个小客栈歇息个两个时辰,而后又是马不停蹄得赶路,她的嗓子就是在这一路因为没有休息好才会变得这么哑。

这会她喝了好几盏茶才总算使得喉间润了些:“后来我在路上听到陛下重病,监国大权已经交给了魏王,至于其他事,我因为赶路也不敢太过打听。”

她这话说完。

屋子里倒是更安静了些。

最后还是坐在一侧的常随忍不住张口说道:“我就知道那个魏王是个不择手段的,将军,您之前是没有办法,可如今您的身世已经清楚了,玉玺都送到您的跟前了,难道您真得想让那样不忠不义的人坐上皇位?”

“真等到那一日,难不成您以为他会放过我们这些人?”

萧无珩在听完王瑛的那些话后,一直没有说话,大概是觉得好笑,他才刚接受自己的身份,没想到如今又传来这样的消息。

前朝九江公主之子。

原来,他竟然是她的儿子?

手被身边人按住,转头看去,察觉到身边人有些担忧的眉眼,朝她露了个笑,而后也没有松开,反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就搭在那玉玺上。屋中烛火摇曳,而他不知看了那块玉玺有多久才沉声说道:“那就再战一次吧。”

第222章

军营。

王珺站在一侧的营帐前。

她的身上裹着先前萧无珩离开时给她添得披风。

边陲夜里凉,冷风打在人的身上有些瑟瑟的寒冷,可如今这一片寒冷的地方却站着成千上万的将士。先前萧无珩说了那番话后,他们也没有停留,常随去喊其他的将士,萧无珩也紧随其后。

既然做了决定,那么就不能耽搁。

更何况如今对于他们而言,时间实在是太重要了。

此时已是深夜,夜色漆黑,不过营帐周围都点着火把,倒是衬得这个军营犹如白昼一般,乌压压的一片人,根本瞧不清谁是谁,可王珺也不想知道他们长得什么样,自打来到这个地方起,她的目光就只盯着队伍最前面的那个男人。

男人一身黑甲,手持银枪,墨发被与盔甲同色的偷窥束缚着。

王珺听过无数回萧无珩在外打仗时的英勇,却还是头一次看到他做这幅打扮,不知道该怎么诉说此时的心情,只是眼看着火把打在他脸上时显露出来的坚毅和气势,她的心下竟然也忍不住有些火热,好似带着热血的澎湃。

“砰砰砰”不动得跳跃着。

她或许有些理解,为什么常随等人会如此誓死效忠萧无珩。纵然这个男人不再是齐王,不再掌握兵权,可他依旧是萧无珩,只要他还是萧无珩,那么就会有人锲而不舍得跟随在他的身后,誓死效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