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拉着他说了几句,那人回头归回头,还是坐着最后一艘船走了。

就这么走了?

然后扔下一群病患在这里不管不顾?!

委屈,失落,失望,愤怒。

船在夜空下渐行渐远,电筒灯和自己背道而驰,苏夏抱着膝盖一屁股坐在地上,沮丧到了极点。

明明健康得像个小牛犊子啊…当时她怎么就不争取下表现下?

来个中国功夫甚至来个广场舞证明也好啊。

肠子都悔青了。

苏夏不知道后面还要来船,沮丧地跑棚里躲雨。而那些满怀期待的人依旧站在岸边等待着船只,一等,一整夜。

再也没来。

第二天雨终于小了很多,好不容易争取到的直升机终于能飞。

当掠过重灾区的上空,坐在副驾驶位上的乔越望着下边浑浊的汪洋和冒头的椰枣树,心底发沉。

或许是见他神色太过严肃,飞行员一边控制一边解释:“下边有片地方曾经避难所,不过有消息说灾区的人被再度转移,目前已经集中转移到malakāl的临时安置区,我们这会在往新的地点走。”

乔越静静望着那片水没有说话。在越来越靠近malakāl的途中,他忽然有种打生死牌的感觉。

他愿意用一切代价,换她此时平安。

直升机缓缓降落,机舱门堪堪打开,乔越一跃而下几乎闯进了平房里。

他的苏夏很好辨认,小小的,白皙的,在一群皮肤黝黑的人群很显眼。可当目光扫过整个空间,没看见她。

心在往下沉。

一共三个安置房,乔越每次将希望放在下一个,仔细逡巡后却是更难接受的失望。

脸色越发苍白。

最终三个搜尽,没有,真的没有。

建立的信念在一瞬间坍塌殆尽。

乔越后退几步,胃疼再度袭来,觉得视觉和听觉在有那么一瞬间变得飘渺。

双眼忽然变得血红,乔越狠狠一拳砸在墙上,额头抵着手背,良久未动。

跟着来的医生没有人敢上去安慰,也不知道怎么安慰。苏夏不这里,那么结果已经摆在眼前。朝夕相处的朋友瞬间说没就没了,大家心底难过得发沉,可这些难过怎么能比得上乔越的万分之一?

此时此刻的他就像一只负伤的困兽,他放下胳膊,重击的指骨处皮肉模糊。

似乎也察觉不到疼了。

“你们是…医生?”有人眼尖地看见尼娜手里的医疗箱,小心翼翼地开口。

尼娜忍着泪意:“我们是。”

医生时常和病人打交道,他们学语言的速度比想象中快。见尼娜会说本地话,瑟缩的女人松了口气。

她忽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求求你,救救我的丈夫。”

“你丈夫怎么了?”

“他病了,和那些生病的都被困在洪水中的安置区里。这边答应我们很快去接,可到现在都没有一个人来。”

乔越忽然转头,死死盯着她。

深黑的眼神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你再说一遍?”

“到现在都没有…”

“刚才那句!”

“和那群生病的都被困在…”

仿佛峰回路转。

他转身就往直升机上走,越走越快:“去安置区!”

“乔越,你等等!”

列夫在后面喊:“那里什么状况我们都不了解,没有被转移过来的原因有很多种,万一需要隔离呢?你等等我们先找负责的人问清楚再走!”

乔越顿了顿,手慢慢从舱门边滑落。

他哑声道:“好。”

列夫心酸,上前拍了把他的肩膀:“好哥们,几分钟,就几分钟。”

“她会在那。”

列夫心底基本没把握,觉得苏记者凶多吉少是肯定的,可这会不忍心看乔越的眼睛。

他点点头:“会,肯定在那里。”

乔越捂着眼睛轻笑,那笑容看得列夫心酸无比。

隔了会,他才缓缓放手。

“如果不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列夫从未见过这样的他。安慰的话到了嘴边却咽下,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是多余。

还有机会的。

一闪而逝的空茫从乔越眼底消散,继而恢复沉稳深邃的黑。

只要还有机会,他就不会放弃。

第57章 重逢

“目前困在洪水中的只有18人。”

列夫下意识去看乔越,对方垂着眼没什么表情。

“症状?”

“类似感冒。”被叫来的负责人没想到医生会来得这么快,有些心虚:“关键现在安置点不够了,如果那群人有传染可能,我们还没条件来容纳--”

“在没下定论的基础上,你们就能把18个人丢在洪水中不管不顾?”乔越终于有了反应,眼神冰冷:“如果真是传染性你以为隔离了他们就安全?在场所有人都是第一接触层,包括站在这里的你!”

对方傻眼。

“那18个人里有没有中国人?”

“不知道…那天不是我去接的,接他们的人这会也不在这…”

男人低咒。

“飞行检查完毕,乔,可以走了。”

乔越撑手一跃而进。

走吧。

连着下了三天雨终于放晴,撑棚的木桩上却长了一圈白蘑菇。苏夏盯着看了很久,终究还是放弃把它们都扯下来煮着吃的冲动。

可她已经连续两天多没吃东西了,虚弱得耳朵里都能听见细长尖锐的鸣音。

她这会小心翼翼贴过去,鼻尖凑着深呼吸。

蘑菇的香气啊,能浮想联翩出几桌好菜。如果有条件她能做小鸡炖蘑菇,能做麻辣烫,能做素炒什锦菇,能做奶油蘑菇浓汤…可她现在只能想,想得胃疼。

苏夏抹了把眼角,嗅一下就撤,生怕这玩意有毒。

叠着当枕头的衣服潮了,苏夏慢吞吞地起来,准备去外面晾会暴晒消毒。趁着没事做,她想去林子里掰些树枝,晒干了试试钻木取火,驱蚊虫去湿气也不是不可以。

掰树枝花了很大的力气,叠成一捆也花了很多功夫。现在浑身发酸发软的自己压根没什么力气,反正这几天她除了时间什么都没有,慢一点也无所谓。

苏夏把树枝夹在胳膊下,跟考拉似的慢慢往棚里摇。

天上传来直升机的声音,她面无表情地盯着望了眼。

“哼。”

冷哼一声往回磨蹭。

这几天偶尔会有直升机在上空盘旋,他们求助过闹过,可对方似乎只是看水涨到了哪里,压根不关心这里。

恐怕这次也是一场空欢喜。她现在看见这个心情就不好,甚至扭曲地想如果有力气的话就把这捆树枝都扔上去,砸下一架算一架。

叫你们不带我走。

苏夏慢吞吞翻了个白眼,可奇迹般的…直升机在她的白眼中开始降落了。

?!

她站在林子边缘,忽然有些迈不开步子。

飞机缓缓降落,巨大的螺旋桨转出无数幻影。她盯着盯着猛地揉了把眼睛,觉得自己是不是眼花了,不然那个从飞机上跃下的男人,背影怎么看着那么像自家的。

男人下飞机就直接往棚里走,走得很急很快,哪怕口罩遮住了半边脸,露出的眉眼她看一眼,眼眶就红了。

啪嗒。

胳膊下夹着的树枝掉了几根在地上。

那道身影却像感应到什么似的忽然转身,凌厉的目光凝住。

“乔?”

乔越愣了好几秒才意识到该转弯,林子口站着的人正傻呆呆地扶着树,一脸惊愕和茫然地看着自己。

这一刻,乔越才意识到原来这几天,自己的心都是高高悬着的。

两人静静站了会,乔越摘了口罩就往这靠近。苏夏在他快步靠近后猛地回神,胳膊下的树枝这下哗啦啦全掉了,她双眼通红地张开双臂。

可刚走了两步意识到脚上不堪入目的“天然鞋”,脚趾头还在外面露着。再看乔越一行,每个人虽然疲惫,可都是衣衫整洁。

她忽然有些心虚,脚尖一拧转身。

逃了。

眼见就差十米,乔越还没从失而复得的狂喜中走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媳妇儿跟兔子似的先向着自己,最后身板一扭一溜烟跑了。

他咬牙切齿大步追上:“苏夏!”

跑,挺能跑!

满屋子都是病怏怏的,就你一个薄纸片似的满地跑!

苏夏闭着眼眼泪横流,没跑几步腰身一紧,坚实的胳膊从后面环来将她整个抱起。

乔越紧紧搂着她,几乎要把人嵌入骨血里。他用下巴摩挲她的发顶,一下又一下。身上依旧是软软的,带着微凉的触感,只是现在抱起来肩胛骨顶得他胸口疼。

她瘦了。

乔越把头埋进苏夏的肩膀,隔了很久忽然响起刚才那幕,气得咬了她一口:“你跑什么?!”

苏夏:“嗷!!”

咬了一口又舍不得,乔越把她转过来,发现转了几次苏夏都不配合。

她捂着脸,隔了好一会才吐出俩发音:“吃藕。”

“?”

“…丑。”

乔越:“…”

没使力就把人转了过来,男人手拉下她挡着脸的胳膊,指尖怜惜地沿着眉眼一路往下。

苏夏编着两根辫子,脸颊上和头发上都带着泥,刚才胳膊夹树枝的样子俨然就像个小村姑。这些他看在眼里只觉得心疼,美和丑又能怎样?此时此刻她还活着,站在自己面前,跑起来像只兔子,还能有心思抱怨自己“吃藕”。

还有什么比这更圆满?

乔越给她仔仔细细地擦,擦到最后忍不住把人带进怀里,一搂就不想再撒手。

晨光大好,世界清晰又清新。那些压抑在心底的阴郁终于在紧扣的怀抱中得到释放。

心跳得很快。

终于…找到她了。

苏夏额头抵着他的胸口,后脑勺是温暖的大手。熟悉温暖的气息扑来,她聆听着他略快的心跳,这几天一直悬着的心慢慢地,慢慢地沉淀。

她以为自己会痛哭流涕,或者激动得不知所云,然而并没有。

此时此刻她才意识到,原来这么多天支撑自己的全靠一个信念,而这个信念今天实现了。

忍不住紧紧抱着他,苏夏开始傻笑。

腻歪了一阵,再抬头发现列夫、尼娜…几个人站成一排看着自己,神情激动,清一色眼眶红透。

苏夏很感动,张开双手就要过去,胳膊一伸,乔越阻挡了“你站在那里让我飞奔过去”的举动。

已经准备好怀抱的人熊讪讪收手:“这个…现在剩下的人情况怎样?”

提起这个,苏夏很担忧:“像是凉了肠胃,不停地吐和拉肚子。”

她昨晚已经没进去睡了,自己裹着有些人留下的衣物和毛毯蹲在上风向,还喝掉最后两滴风油精。

列夫一行进去走了圈,哪怕戴着口罩,出来的时候脸色煞白。

苏夏摸了摸头,好像忘了提醒什么。

“发热,出汗,腹痛外加上吐下泻。症状像是急性感染的肠胃炎,但是…”尼娜是热带病护理专业的,她有些不确定:“但是还有人出现体寒的症状。”

卫生条件很恶劣。

乔越扫过到处都是污秽的棚子,最后:“接他们的人呢?”

“已经在路上了。”

苏夏觉得气愤:“当初为什么不带我们一起走?”

男人顺着仔细打量她,皱眉:“你为什么会被留在这里?”

“因为我咳了一下…”见他神色凝重,苏夏忙举手:“当时忽然很紧张,越让自己不咳可喉咙就越痒,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咳嗽了…这几天我不管多热都捂得很严实,只呆在在上风向。衣服湿了马上就换干的,水也是喝的树叶上的水,还有风油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