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人不再那么难受。

她又砸开几个孔接了大半瓶的水,踩着青苔盛长的盘踞树根往回走。

对了,鞋子。

没有鞋子树叶凑合,用力扯下两片胳膊长的藤蔓叶,走出树林后坐在路边开始裹脚。

树叶柔嫩鲜绿,大叶子能包着脚丫裹好几层,最后再用韧性的经络做“鞋带”绑了几圈,大功告成。

她尝试走了几步,挺柔软的,唯一的缺点就是容易破和散架,所以现在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

今天天气黑沉闷热,估计马上就会迎来一场暴雨。苏夏想了想,决定去棚子里占个一席之地。

说不定救援的人马上就来了,她看了眼手表,可离决堤已经过去整整七个小时。

洪水把这块地方差不多围了起来,形成y字形的水湾。浑浊的浪拍打着周围,偶尔漂过的枯枝树叶全部堆积在两侧。

苏夏在外面坐了会,看着茫茫浑黄就难受,可棚子里面还有很多人在哭,气氛更难受。

当雨点打下,她不得不钻进棚子里,在闷热的环境中寻找落脚点。

伊思一家挤在小小的空间里,她哭得虚弱地睡了,何况有阿里一个大男人蹲在那,她犹豫了下没有过去。

忽然有些孤单,带着不知道去哪的彷徨。

衣服下摆被人扯了把,苏夏顺着低头,发现一个小男孩正看着自己。

三、四岁的样子,瘦得可怜。

男孩指了指身后,一个女人正冲她微笑招手,眼底带着感激的泪光。

是她。

苏夏走过去,女人贴来热情满满地给了一阵吻面礼。

“安塞俩目尔来库姆。”

苏夏愣了愣:“你是埃及人?”

女人听不懂,但是笑得很温柔。

安塞俩目尔来库姆,埃及语,愿和平和安宁将于你。苏夏以前看电视学过这一句,印象深刻,于是对着女人微笑:“安塞俩目尔来库姆。”

她更欣慰了,让出大片的地方,只给自己留了一个小小的位子。

她身边还有几个孩子,却没有男人,苏夏愣了愣,终究没问。有些饿了,她想起包里的东西,把饼拿出来掰了一半:“吃?”

女人不好意思,苏夏示意周围的孩子,她才接过道了句感谢。

苏夏看着她饼分成几份,其余的留下来。剩下的偏大的全给了儿女,自己只小心翼翼地啃不足小半个巴掌大的分量。

估计她逃生出来什么也没有带,也是,带了这么多孩子,还能拿走什么东西呢?

吃了饭有些犯困。

苏夏正准备合衣蜷缩在地上时,女人忙把身上厚厚的衣服褪下,死活要给她做垫子。

衣服是干净的,经过一上午的蒸发也不那么潮湿。她身上穿了不少,估计这是唯一能方便带出的东西。

聪明的女人。

苏夏索性不再客气,躺下之后才发现浑身酸疼得没边。

不知道乔越现在怎样了,知道自己这里的状况会有多着急。可手机早在混乱中丢了,这里也没人有手机,她压根联系不过去。

很想告诉他自己很好,很想让他不要担心…

苏夏叹了口气,现在补足精神才好面对以后的各种状况。

不知道睡了多久,耳边朦胧总听见一声接一声的咳嗽。

有些睡不着,苏夏从混沌中醒来发现外面是大暴雨,棚子里已经成了水帘洞。而自己身上盖着一层衣服。

女人正给孩子喂奶,看见她露出一个腼腆的笑,侧身藏起袒露的胸口。

有些感激。

她当初把位子让给她,不是为了回报的。

雨打在棚子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伴随着洪水呼啸,大家都有些后怕。

但是,一夜一天过去,依旧没有救援的动静。

而这里的弊端渐渐显露。

食物捉襟见肘,吃喝拉撒毫无管控,到处都是小便的痕迹,而别的什么更是不堪入目。

浑浊的空气,恶劣的环境,苏夏看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出哪里。

她忽然开始害怕。

这里是不是被人遗忘了?为什么救援的人一直不来?

还是以为全村都被吞没,所以完全忽视了这里,转而去其他地方搜索?

而最糟糕的是,她把饼吃完了。

第56章 阴差阳错

越来越多的人因食物而发愁,苏夏饿得胃里发烧,忽然后悔在伊思家没多吃几个饼。

还有,这里的卫生状况太差了。

有些人吃喝拉撒根本不分地方,棚子里时常弥漫着一股子难捱的味道,一阵风来刺激得苏夏宁愿在外面呆着淋雨,也没有勇气往里边跨上半步。

而与人类作伴的并非只有人类。

无数只逃生的老鼠在夜里叽叽喳喳地偷吃食物,甚至在白天也肆无忌惮地在你眼皮子底下跑过去。

食物匮乏,那些半夜被老鼠吃过的东西有人拿着就吃。

苏夏见一次劝一次,可语言不通的背景下人人都以为她是来要吃的,一脸防备地把东西放进怀里,眼神示意:“没有更多的!”

烦躁,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挫败和烦躁。

第二天晚上依旧雷雨交加,苏夏抱膝望着棚外密集的雨幕,心底空捞捞的。

这样恶劣的天气,真的是想救他们都得花费更多的功夫啊。

的确。

现在乔越他们的直升机无法起航,而从政。府派出的一辆辆载满泥沙的卡车停在被水没过路口,前行困难。

离决口隔了一片汪洋,该从哪里围堵?

昨晚直升机探查到安置区的存在,但摊开的河水差不多将其围困在其中,形成三角形的孤岛。如果从路这里进行围堵,是能堵住河水并防止蔓延,却会让它一点点高涨最后吞没整个安置区。

“不行,得用船。”

先把人转移出来再说,一步步围堵总比敞开放流好。但调船过来又花了不少时间,一来二去整整两天。

而在闷热潮湿的环境下,有人病了。

一开始大家以为是感冒,苏夏看了眼都觉得像。

可伴随着夜间的咳嗽声越来越多,她开始察觉不对劲。

或许是在医疗点呆过一段时间,乔越将这边易发的疾病给她普及了几成。苏夏把衣领拉过鼻子,远远地盯着角落里面色蜡黄、不住咳嗽,咳着咳开始跪地干呕的女人。

她好像很热,不停冒着虚汗,捂着肚子在地上呻。吟:“水,水。”

可没人上去给她水,周围的人避之如蛇蝎,连带着她身边的亲人都爱莫能助地远离。

苏夏动了动,身边的女人拉着她摇头。

她说:“失去家园并不是最可怕的,洪水带来的灾难远远比这个更严重。别过去,病魔会吞噬你。”

传染性的?

没有医生,谁也说不准。

苏夏屏息飞快将热水放在离她一米远的地方,而后跟兔子一样跑了回去。

可是在来回的路上还是闻到股恶臭。

她回到位子上坐了不到三秒钟,刷地冲出去吐得昏天黑地。

没有食物,她吐出来的全是水,眼泪跟着往外涌。

衣服再度湿透。

她索性一屁股坐在外面,有些呆滞地望着远处。

铺天盖地的雨幕中,隐约传来什么机械运作的声响。苏夏侧耳听了会,忽然猛地站起来,抹了把全是雨水的脸。

马达声。

好像是马达声!

隐约的呐喊从远处飘来,黑影几道光束来回射,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船…是船?!”

苏夏又惊又喜,又生怕是自己太过期待之后的幻听。她三两步跑到水边侧头定了几秒,确定不是在做梦!

她狂喜着在岸边又蹦又跳:“嘿——!!!这里,这里——!there!!!吼啦!!!!”

情急之下中英阿拉伯语齐彪,凌乱的光束终于有了反应,齐刷刷对准自己。

那一刻真激动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她在这边的声音引来了不少人,越来越多的人冲出棚子站在岸边,爆发的欢呼声和呐喊声不亚于世界杯里的一次进球。

“我们在这!”

“hey!”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终于有人来了!”

苏夏喊得嗓子沙哑,挥手蹦跳在泥巴地里不小心摔了个结实,她也不觉得疼,继续爬起来跳个不停。

当小船一摇一晃地靠近,船上跳下来两个穿着黑色大雨衣的男人。在铺天盖地的雨幕里,她这才发现自己眼角全是泪。

像是在世界末日中得到了拯救。

对方让大家集合之后开始清点人数。外面到来的船越来越多,数到十五个就排队上船。

劫后余生的欣喜让所有人高兴得发狂,那些跟着船走的先批次在众人羡慕的视线下走得热泪盈眶。

苏夏心底热血沸腾,浑身叫嚣着想离开想离开,却不得不压着冲。动乖乖排在人群里等待。

眼见队伍越来越短,离她越来越近,她紧张地捏紧拳头。

“咳咳——咳咳咳!呕!”

突兀的咳嗽引来救援人的注意,排在最后面的女人捂嘴猛咳,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最后在大家惊愣的目光下,身子一软倒在地上。

她开始抽搐,脸色惨白。

数数的人脸色变了。

“病了?”

有人帮着回答:“像是风寒,这几天都在咳嗽,上吐下泻。”

轻点人数的两人对视一眼:“一共几个?”

“什么?”

“几个人有这样的情况?”

“棚里还有,然后…”回答问题的男人结结巴巴,眼神扫过忍着咳嗽的那几个,忽然不敢说话了。

那人让周围把女人扶进棚内休息,清点人数的动作因这件事搁浅,两人对视一眼后沉默了会。

最后其中一个开口:“我们要确保所有人都安全,无论是洪水威胁,还是病魔缠身。大家配合一下,不是说生病的就不让走,而是会分批次让健康的先走,其余的待会再来接,我们保证谁也不会放弃!”

一时间好多人涌动:“我不咳嗽,我先!”

“我先!”

苏夏不知道这群人嘀嘀咕咕在说些什么,反正从动作和神态看,那群身体有些小毛病的像是会被留在这里。

她低着头,心底忽然腾升起一种很负罪的庆幸。庆幸自己此刻是健康的。

她饿了,想吃东西,想好好休息。

这两天三夜的煎熬差不多快把她逼到极限了,整个人不知道有多狼狈和憔悴。

而且,她很想很想给联系上乔越,告诉他自己很好。

眼见离自己就差了两三个人这样的距离,心脏竟然没出息地紧张得疯狂乱跳。鬼使神差地喉咙忽然有些痒,苏夏忍不住咳了声。

她咳嗽的时候自己心底都在犯怵,心想着完了完了。果不其然,原本指着她的手改点为推。

“请去那边稍等。”

苏夏着急,一个劲地摆手澄清:“不不不,我没有生病!”

对方却惊讶地打量她:“外国人?”

其中一个有些犹豫:“那该怎么办?”

“但凡有点隐患都不能过,哪怕是外国人,请您去一边站着等候稍后的船只。”

伊思和曾经被苏夏帮助过的女人神情焦急地站在人前说了很多,语速又快又急,可最后在男人肯定严肃的表情下爱莫能助。

她们不敢再看苏夏一眼。

身体被人轻轻推了下,点数的人绕过自己跳至下一个。

苏夏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任凭雨水浇透身体,刚才还恢复暖意的心凉透下去。

叫你咳嗽,叫你咳嗽。她抬眼还想解释什么,对方却抬手制止。

苏夏眼眶都红了,慢吞吞往咳嗽大部队走。可她真的怕这边有什么岔子,隔了一段距离站在最后头。

人数清点完毕,该走的走得差不多。她可怜巴巴地站在雨里,一双眼睛带着祈求望向那两个人。

其中一个有些不忍,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她。苏夏的眼神更炙热了,殷切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