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到这个时候都没有回来。

伊思哭得凄惨,她冲到外边对着村子的方向一遍遍地喊着他的名字。伊思的老公阿里双眼通红,悔恨地抓头发:“我应该拉住他的。”

苏夏愣愣望着那片黑,脑袋乱作一团。她忽然很想祈祷,祈祷这个善良的男人能在期盼中忽然就冒了出来。

苏夏陪着他们等,可从月落等到日出。

却没有一个人再涉水而来。

启明星亮,太阳升起,带来的不是希望而是绝望。

当大家看清楚原本的土地全变成一片浑浊的“汪洋”,好多人跪在地上:“天呐。”

平原变成了海,家园不再。

只剩下没被冲走的椰枣树,在水中坚挺地屹立。而露在面上的那一截是他们曾经仰望的高度,可以想象水有多深。

苏夏一夜未合眼,默罕默德没有回来的消息是个巨大的打击,伊思一下子就晕厥过去。安置区里有人欢喜有人悲,每个人都沉寂在自己的世界里。

阿里把伊思抱进棚子中,一群孩子早累得趴地上睡做一团,不少人也这样。阿里看了眼觉得孩子应该没问题,进屋照顾伊思了。

苏夏在地上坐了会,起来的时候双腿像是灌了铅。有种感觉叫来不及悲伤,她这会很渴,要命的渴。

棚里一片杂乱。没有固定的床铺,大家都神情悲切地躺在里边,抢救出的东西倒得到处都是。而提前来安置的人也并没有多收拾,全部窝在最里边,看着狼狈的他们…

也只是看着。

苏夏找了一圈没发现提供的公共水源,没有默罕默德来翻译了,她尝试问了几个。

逃难出来的都没有带水,而一早迁徙进来的却有。她走进去继续问,大家摆手示意没有。

可苏夏眼尖地发现有几个人动作不自然地把手往被子下面伸。

她顿了顿,转身就离开了。此时此刻也不觉得有多难受和愤怒,灾难临头,资源匮乏,没有谁非要把东西分给谁,那是道德绑。架。

外面倒是挺多河水,可想到里面还…泡着有没能出来的人,没有渴至绝境,心底还是有很大的障碍。

苏夏像是一个幽灵一样,飘过人堆,摇摇晃晃地飘出这片安置区。

略高的地势背后是树林,林子一侧立着一棵没当初看到的那些高、又黑又不起眼的树。

是猴面包树。

苏夏抹了把眼角闷头靠近,从包里摸出一只湿哒哒的签字笔,卯足力气往里边扎。

一下,两下,三下。

尖锐的笔头很快砸开坚实的树皮,露出一道浅浅的坑,她快速把两头和中间的笔芯给拆了,将笔筒用力插。了进去。

时间在流逝,隔了好一会,终于有水滴顺着里边往外流。

苏夏趴在上面吮。吸,带着迫不及待的渴。

当水一股股地冒出来,她把脸凑在下面,眼睛紧紧地闭着。

微凉的水洗掉脸上的泥,苏夏洗着洗着,苦笑声从嘴角溢出。她叹了口气背靠着树干缓缓滑落,储藏的雨水这一刻宛如甘露。

这些都是他教的。

苏夏抱着曲起的双腿,双手捂脸,久久没有抬头。

怎么办。

忽然好想他。

想得发狂。

第55章 心悸

大河决堤,并不是每个人都往安置区的方向跑。

有人沿着村路跑向公路,再沿着公路跑向malakāl。

政。府办公室的电话彻夜响个不停,深夜的malakāl大雨瓢泼,当报信的人一身泥泞地出现在州政要家门口时,带来的实事让所有人傻眼。

“决堤?!”

那人快速赶回办公室,发现未接来电一串接着一串。

北方苏丹政。府从首都喀土穆来电询问决堤灾情,而来自本国首都朱巴的紧急电话一个接一个。天灾之下不分南北苏丹,2000公里的国界线在《内罗毕协定》中只是一条“画在地图上的线”,而同一条尼罗河与两个国家的命运息息相关。

而那人却一个都回答不上来。

受灾情况?

…不知道。

决口范围?

…不清楚。

伤亡人数?

…更是未知数。

是否提前要求转移?

这个…好像是自发行动啊。

那边愤怒地挂掉电话,这里却瞬间傻眼,细思之后冷汗涔涔。

门猛地被推开,手握军权的阿卜浑身湿透地站在门口,神色凌厉声如洪钟:“如果你现在起不了任何作用,请把屁股挪开那个位置!”

男人后知后觉忙让出座椅:“阿卜先生…”

阿卜作风果断,第一时间要来卫星图,同时立刻让人抢修空白区的信号,再利用军。方信号塔发布进一步撤离信息。

一通忙活下来,距离决堤已经过了四个小时。

天色乍亮。

昨晚微弱的震动之后再无别的异样,大家守了一阵后还是睡了,医疗点里鼾声四起。

乔越差不多靠墙坐了一夜,心不在焉地把玩着瑞士军刀。秒钟转个不停,可时针却动得很慢。就这么枯坐到天色蒙蒙亮,时间才凌晨3点57,终究坐不住了。

正准备轻声出门,一声突兀尖锐声划破宁静。

列夫猛地从床上滚落,喉咙咕噜:“我梦见了电话声!”

乔越跑到内勤办公室,真的,不是幻听。

那个积灰已久的座机竟然响了。

声音尖锐而急促,心忽然有些紧绷。

“是电话吗?我没听错吧?信号断了这么久终于有人良心发现去修了?”

楼下传来一阵闹嚷,伴随着脚步声,有人来了。

乔越拿起电话。

一串法式英语,来自总部的问候,不过显然有些焦急,问得人莫名其妙。

他打断对方的絮絮叨叨,沉声道:“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对方很惊讶:“全世界都知道了,乔!尼罗河决堤虽然对你们那里没造成什么影响,但一定要做好汛后疾病防控工作,气候炎热,我们都很担心疾病爆发…”

乔越猛地拔高声音,吓得后面跟来的几个一大跳:“哪里决堤?!”

“临近malakāl,村落淹没了好几个,具体情况还在统计中——”

后面的话都听不见了,所有繁杂的声音全成了背景音。乔越死死握着电话,黑眸亮得吓人。

malakāl,马拉卡勒。

南苏丹上尼罗河州的马拉卡勒,而苏夏昨天停留的位置就在那附近。

“决堤了?”听了些许字句的列夫愣了下,刚想问究竟是哪个地方时,却发现乔越的脸色有些不对。

从未有过的苍白。

乔越开始一遍遍地拨苏夏的电话,除了关机还是关机。

但是昨天不是这样的。

昨天拨过去,是无法连接。

“乔?”

胃部一阵抽搐。

男人忽然撑着桌子边沿,像是被人在腹部重重打了一拳。他按着那里,额头起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该死…

紧张的情绪,牵动多年不发的胃病。

“乔,你没事吧?”

乔越在桌前站了会,忽然转身往外。

“乔?”

“尼罗河决堤了。”

列夫听他匆忙的一句,脑海中闪电般起了一个念头,他跟着他跑,无奈乔越的步伐太快。

追过去的时候他已经坐进吉普车里。

乔越发动车子,可该死的吉普车尚未起步就熄火,仪表盘没有任何故障提示,他尝试了好几次都以失败而告终,向来脾气内敛的他猛地狠拍方向盘。

心底烦躁。

列夫担忧地在车外看着他,可乔越的脸却隐匿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或许那边早就有准备?像我们这里一样全部都去了高地?”

“而且跟着一起的人是救援队的,他肯定会带苏去安全的地方,或许一开始就没在河附近?”

但是昨天通话,左微说过苏夏是在村子里住着的。

列夫越说越没底气,他觉得自己此刻毫无准备的安慰苍白得可笑,他甚至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天灾不比人祸,一瞬间翻天覆地,谁也无法扭转。

“乔——”

而乔越仿佛被人定格,很久都没动过。

隔了一会他缓缓坐直,双手附在脸上:“让我静一静。”

沙哑的声音,压抑的情绪。

列夫眼底一热:“好。”

脑袋里一片空白,这一刻乔越像是有很多的念头。

想昨天她气得哭的样子,想河水泛滥的景象,想决堤的瞬间,想苏夏那里究竟是什么状况。

甚至在想如果真的水去了她那,她又会想什么做什么。

但想仔细搜寻那些纷繁复杂的念头时,又全部灰飞烟灭。

因为他忽然什么都不敢细想。也忽然意识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成了生命里不可替代的角色。

胃里一阵抽搐,乔越手抵着它。

列夫发现里面的男人头抵方向盘,他在外面愣了几秒才选择敲玻璃:“乔?”

乔越抬头抹了把脸,声音有些嘶哑:“我没事。”

“你有点不在状态。”

是不在状态,现在应该是什么状态?

列夫靠着车门,实话实说:“目前没有接到任何关于苏小姐的消息,那就是好消息,乔。”

乔越望着吉普车上挂着的那串平安福出神。

他忽然开口:“我当初应该送她去机场的。”

“这世界哪有那么多当初,”列夫苦笑:“如果知道当初,我也不会离婚。”

“我已经让墨瑞克联系政。府。”

乔越慢慢抬头看向他。

“灾区需要我们,”列夫咧嘴:“比这里更需要。”

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乔越的声音有些喑哑:“我去就行,这是我家里的私事,不必连累你们——”

“我们是一个组织,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大家都和苏记者朝夕相处过,她帮我们太多太多,我们都想回报。而且说实话,我不相信她此刻已经…我相信她应该还在哪里坚持着,等着你。”

乔越没说话。

“到时候去了那里,你比我专业,全权事物你来负责。”列夫从包里摸出一包烟给自己点上。烟左微留下的箭牌爆珠,炎炎夏季抽一口,提神降暑。

乔越伸手:“给我一支。”

“不是吧?”人熊惊讶:“你不是不抽吗?”

但看见对方的眼神,列夫还是把烟递给他:“偶尔可以放纵下。”

猩红夹在指尖,入唇短暂绚丽后回归暗淡,腾升的白雾模糊了男人英挺的脸。

胃部的疼痛依旧剧烈,他靠它缓解,片刻后掐灭尚余一截的烟头:“我去做准备。”

他不信苏夏出事。

如果真的出事,就是沿着走完整条河,也要把她找出来。

绝对不会…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她怕黑,怕冷,还爱哭鼻子。

他不仅没照顾好她,还把她弄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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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怕黑、怕冷又爱哭鼻子的苏夏正趁着没人,用微弱的一丝丝水把自己身上的泥洗掉,然后换上临走前匆忙塞包里的干净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