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去哪,是回去。”列夫叹了口气:“刚才接到总部的电话,所有热带病组项目全部叫停并撤离。这里的局势有可能会像更坏的方向发展,虽然我们之中有外科医生,可队伍主攻的并不是这个。”

要走了。

苏夏接到这个消息后以为自己会松口气或者高兴得喊出声,却都没有。此时此刻心却出奇地平静,平静之后还有些空:“什么时候?”

“下午有人接我们去机场。”

她站了会才意识到要去收拾东西,可走到空荡荡的屋内却发现什么也不用收。除了人在护照在,别的什么都没留住。

终于要走了,而被迫撂下的却是一堆烂摊子。

直升机来之前,医队把手里的东西及记录转交给当地医师。

对方茫然又渴求地一路跟在后面天真地问:“你们走多久?什么时候回来?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可谁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回来,因为没有人能给出答案。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们这批走了还会有新的项目组的人来。只要有需要,这块土地绝对不会被放弃。

到达喀土穆,列夫就与他们告别。

“我要去找左微。”男人摸着终于舍得剃的胡子感叹:“好久不见,挺想的。”

苏夏以为左微早就回国,听见她也在这里,纵使情绪低落,也忍不住想去看看:“她在哪?”

乔越看了下表:“两小时后飞国内的机票,恐怕我们赶不上。”

脸上浮现出明显的遗憾,列夫咧嘴:“我把你们的心带去就行,再说人去多了我紧张,一紧张就不会说话了…我今天帅不帅?”

刮了胡子的脸仿佛年轻了好几岁,只是…长期晒太阳的上半截是棕色的,胡子下的皮是青白的。

混在一起是另类的。

大伙违心地应付:“帅。”

上飞机后苏夏就犯困,望了会越来越远的地面,有种很遥远的恍惚感。

短短几个月的经历却像是过了一辈子,人生的大风大雨几乎全都集中在这里。到现在如果有人问她感觉如何,说点什么,毕竟在这里呆了这么久又发生了这么多事。

可苏夏觉得自己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想起这些心就会跳得很快,胸腔压抑不住的澎湃。

苏夏一路睡过去,乔越将自己的毛毯小心地搭在她身上,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熟睡的她看了很久。想去摸摸她的脸,把眉心那个“川”字给抹平,可又怕惊动她。

空姐几次要来送餐,他都用手势示意停在不远处自己起身拿。热水冷了又换,只怕她醒来想喝。

直到稳稳降落,乔越贴着依旧熟睡的苏夏亲了亲:“宝宝醒醒,我们回国了。”

第66章 苗头

太阳势头很足,把地面晒得一片明晃。苏夏下了摆渡车后伸手,感受掌心接住的光和热。

“感觉怎样?”

她搓了搓微烫的指尖:“我记得以前看过一个小视频,有个在这留学的非洲黑人对着屏幕说——这里太热了,我要回非洲去避暑。”

太阳不大可是气候闷热,比起站在阴凉地会比较凉快的非洲,这里的闷热并不逊色。

乔越欣慰地摸了摸她的头顶:“这样的状态才是你。”

候机的旅客中不乏穿着时尚、皮肤白皙的美女,路过身边飘出清冽甜美的香水味。苏夏从自己起毛边的鞋子看到磨出线头的衣服,对自家老公苦笑:“在那边我觉得自己还挺光鲜,可回到这里就觉得像个难民。周围肯定特别想不通,觉得要不是你眼瞎要么你就是我养的老白脸。”

乔越闻言抬头,几个嘀嘀咕咕往这里看的小女生脸红地躲开视线。

他侧头盯着她:“我准备辞去n市的挂职到你这里来,万一没有医院要我,恐怕还真得让你养。”

狂喜从心底腾升,笑容从嘴角放大,苏夏贴着他的胳膊嘿嘿笑:“养养养!我负责赚钱养家,你负责貌美如花。”

都是哪跟哪。

其实已经有两家医院抛出橄榄枝,乔越双博学位摆在那里闪闪发亮,但要的都不是他的热带病学,而是心外科技术。

回去的路上不免要坐很久的车,可宽阔的八道高速路跑起来比飞行还要稳健。苏夏下飞机后的精神在坐车中再度消磨,全程趴乔越腿上半睡半醒。

“回国前我想了很多要吃的东西,可现在只想吃水煮白菜。不放盐,就嫩嫩的菜心。”

“我已经给妈说了。”

忽然有些近乡情更怯的伤感,她叹了口气:“我想她。”

沈素梅做了好大一桌的菜,可又生怕哪里不够。她在客厅坐了会又起身:“老苏,夏夏以前是不是还喜欢吃那个啥…功…啥功啊?”

苏父边忙活边悠悠道:“你从昨晚就没消停过,总共才咱四个你就做了十道菜,看闺女回来把你激动的,长点出息。”

“那你一上午在做啥?”沈素梅指着满桌被擦得亮堂的桌椅板凳:“平时让你洗个碗就叫唤,这擦了一上午你的老腰不疼了?”

苏父放下手里的杯子,笑得慈祥。

门铃刚响一声沈素梅就跑过去,声音都透着喜悦:“来了来了!”

“妈!”门还没开完,一道身影就扑过来:“我想死你了!”

沈素梅:“…这是哪家的泥猴子?”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把苏夏从怀里捞出来,从脸摸到手,足足愣了好几秒。原本高兴的脸上瞬间变得难受:“你这孩子…你这孩子,怎么把自己折腾得又瘦又黑!你这是要心疼死我啊!”

乔越把门合上,把被捏的有些疼的苏夏往后带了些:“是我没照顾好她。”

说实话心底有那么一瞬间是很怪乔越的,可沈素梅看见他透着疲惫的眉眼,那些话统统吞进了嘴里:“你也瘦了,看来那地方真的磨人,好端端的两个怎么就…”

“都在走廊站着做什么,进来啊。”

苏父一声召唤,苏夏欢快地跑进去:“爸!”

男人眼眶微红,感叹地拍拍她的肩膀:“吃吧,菜凉了。”

真的好丰盛的一桌菜。她刚坐下碗里就多了不少东西:“多吃肉。”

“哎,人家坐了那么久的飞机肉和菜都要吃。乔越你也是多吃点,在那边哪吃得到这些。”

两人的碗瞬间就冒了尖。

乔越舀了碗汤,试过温度才给她:“先喝点这个垫底。”

苏夏听话地凑过去喝了口,然后给他夹了一筷子:“我妈做的糖醋排骨特别好吃。”

乔越不怎么吃甜食,却也夹着它慢慢啃了。

两人的互动被人看在眼底,沈素梅在桌底下踢自己的老伴儿,眼睛亮亮的。

“你们两个啊,黑的黑瘦的瘦,回来还真得好好补补。这里和新房我都已经收拾过了,想住哪里都可以。想吃什么提前说一声,妈给你做。”

苏夏闷头吃,听着听着眼泪忍不住往外落。喝了碗汤后胃口大开,她吃得比以前急。

沈素梅眼睛都看红了:“急什么啊,没人跟你抢。”

“我好久没吃到这些了,真的。”苏夏哽咽:“好吃。”

“以前叫你别去别去你要去,天知道电话联系不上的那段时间我每天晚上都睡不踏实。你看现在那边多乱啊,前几天还牺牲了一个年轻人,幸好和你们呆的地方隔得远,我和你爸还专门在地图上量过——”

乔越看着沈素梅摇头暗示。

苏父见机转移话题:“来来,夏夏,你再吃点这个。”

苏夏慢慢放了筷子,扯出个笑:“我吃饱了。”

沈素梅见她起身:“哎?你不吃了啊?”

“我困,想睡觉。”

已经吃了一碗半再喝了汤,确实差不多了。只是见她这样沈素梅说不出的担心:“这几天早晚温差大,你睡觉还是记得盖好被子啊。”

乔越放下筷子:“我去陪陪她,没事的。”

“你都没怎么吃,”沈素梅强行拉他坐回原位:“刚才光顾着照顾她,吃点东西再去。”

乔越只得坐下。

苏夏放了一浴缸的水,再倒了自己喜欢的沐浴液,搅出白色的泡沫。她跨进去的时候觉得人这辈子最幸福的事莫过于此,可脑袋里止不住回想之前的那句话,捂脸久久未动。

细碎的哭泣从喉咙里溢出,可又怕眼睛出卖了自己哭过的事实。她不住地深呼吸,平静下来后就开始犯困。

乔越进来的时候屋里没人,在浴室外等了会没听见声音,有些担心地敲门:“夏夏?”

敲了几次里边没反应,心底一紧快速推门,却见苏夏歪着脑袋睡得香甜。

乔越无奈俯身:“乖,起来了。才吃了饭洗澡对胃不好。”

苏夏眼睛都没想睁,伸手嘟囔:“抱抱。”

这一声喊得他心都快融化,乔越拿起浴巾把湿哒哒的人裹起来,啄了口带着泡沫的小鼻尖:“也不怕感冒。”

哦对了,感冒。

“我前几天好像有点发烧,”苏夏含糊地抹了把脸:“不过马上就好了。”

乔越用额头去试她的,感受到正常范围的温度才松了口气,“怎么不跟我说?”

“你忙。”

“再忙这些也不要瞒着我。”

“可你胃疼都瞒着我的。”她想起这个就探手,沾他一肚温水:“现在好点没?”

乔越勾起嘴角:“好很多。”

他帮她把身上的水擦干净,可自己却弄得一身狼狈。这时候也顾不得什么饭后洗澡对身体不好,透彻洗一次比什么都舒爽。

苏夏终于睡到自然醒。

乔越的胳膊垫在她脑后,枕了一整天早就变得麻木:“不多睡会?”

“几点了?”

“早上6点。”

看看,生物钟的强大,哪怕有时差也是这个点醒来。

苏夏转身如同八爪鱼般攀附上去:“从昨天中午睡到今天早上,好幸福。”

他低头轻啄她的眉心:“还困么?”

她摇头。

男人继续往下,啄她的唇:“最近挺能睡。”

苏夏贴着他嘿嘿笑:“能睡是福。”

好像很久没有这么静静抱着亲吻了,这种不急不躁的温暖是让人微醺的享受,她忍不住攀着乔越的背想要更多。

感觉到怀里的人越来也软,乔越的手指穿过她丝滑的黑发:“馋了?”

她的眼底带着一层雾,洗过澡的身上散发着馨香:“你呢?”

心照不宣地对视笑。

清晨本来就是适合运动的时段,无论是室内还是室外。两人翻抽屉找套子,找了一圈才都意识到这不是在国外。

已经回国了,而之前的他们哪准备过这个?

她遗憾地捶床:“关键时刻!”

要不不用了?

乔越抱着她翻身:“我昨晚吃了胃药,手受伤也注射过破伤风。”

这几天还是避一避比较好。

“我去买?”

苏夏不住摇头:“算了算了,哪有人大清早守着店开门就去买这个…再说我爸妈还在家,万一被看见用过的…怎么办?”

她这一说乔越也想起自家老丈人还在楼下等他早起下围棋,只得认命顺带脸皮厚地占了个早便宜。

手不老实地钻进去,他唔了声:“…最近是瘦了,可这里却没有。”

好像还大了些。

烧灼的红晕顺着脖子往上蔓延,映入眸中化成一汪水。苏夏翻身压着不想让他乱动:“别又玩出火。”

男人轻笑,把她转来用力亲了口:“好,不动了。”

苏夏坚持想去单位报道,可沈素梅死活不允许。

“你涨到出国前的体重了我再让你去上班,你看你面黄肌瘦的更什么似的,这次出去经历这么多怎么也得在家里养好了再出门!”

恰逢陆励言也来电话叮嘱她上班的事不急,回国后应该给她补假,在家呆着修整到状态好为止。苏夏放下电话只觉得他这消息来得太过准时,狐疑地打量陪老苏杀棋的乔医生,总感觉他暗又跟陆励言“暗通款曲”。

乔越在晨光下勾起嘴角,手一伸:“将军。”

两人在苏家住了几天,伙食改善得差不多就回小爱巢住。她把网盘里的资料全部下下来,将之后的经历梳理进去后又是小半周的时间。

可能是太久没用电脑,对屏幕不到两小时就浑身不舒服。苏夏索性用笔和纸来记录,等乔越回来帮自己敲进去。

外出寻职的乔医生很快回来,见自家妻子正在厨房里做饭,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回来了?”

乔越在门口看了她一会,从背后贴上:“嗯。”

苏夏捏着锅铲任由他抱着:“医院的事定好了吗?”

“跟你商量,”乔越俯身:“总院和三院,你喜欢哪个?”

嚯,还都是牛气哄哄的地方。苏夏把火关小沉思了会:“总院吧,气派。”

“可我觉得三院比较好,”男人试探:“综合实力虽然不如总院,但是在很多技术上已经是国内前列的水准。而且离家和你单位都近,我上班可以先送你再去单位。”

估计最后才是他选择三院的原因。

苏夏轻笑出声:“你早就有决定,干嘛还问我?”

“想听听你的意见,你觉得总院好我就去总院,到时候在新闻社附近买套房,免得你上下班累。”

“钱烧得慌。”苏夏翻了个白眼,可还是忍不住笑:“为了节约起见,就三院吧。”

“岂不是要祝贺一下我们乔医生找到工作了?”

乔越抱着她,眼底全是笑:“怎么庆祝?”

苏夏还真在认真想,男人欺身凑过来亲了口:“我比较喜欢这样的庆祝。”

反手捂着他,苏夏指向锅里闷着的牛肉:“先吃饭。”

羽毛般的轻啄从掌心拂过,乔越从她手里接过锅铲:“我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