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的确实很多。

混乱中东西能砸的都被砸碎,房子能烧的都被烧毁,上午还安宁祥和的地方成了炼。狱。

闹事的人盘踞在最深处,也不知道后面还要继续做什么。已经有难民开始往外逃,可外面的人似乎早在蹲守。

混乱中,维持秩序的队伍从终于赶来。几十人举着防。爆盾站成一排,用身体将那群人往外驱赶。仿佛将国。境。线上的僵持集中到了这里,盾牌两侧是相互较劲的人群,这边开始使用催泪瓦斯和电棍,终于压制住了些许的局面。

这是苏夏这辈子都没见过,也无法忘记的场景。

沈斌开车过来正巧遇到这一幕,疲惫奔波的两人对视一眼,将车退至角落静静地等。

累,真累,到处都在乱。他在堤坝上耗尽体力,这两天绷着神经连续开车,虽然强撑着却还是有些恍惚。

车停之后弦就松了,他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失神之后是张晓军急促而惊讶的呼声:“老大?”

沈斌打起精神:“恩?”

车一轻,旁边的小伙子已经跳出去了。

高度疲惫的沈斌瞬间拉紧脑中的弦,他想也不想地追过去:“张晓军,你给我回来!”

张晓军却像没听见似的,脚底生风忽然往人群中扑。他抬头,尚带稚气的脸在紧张中变得扭曲:“都跑!快--”

然而第二个跑字尚未出口,沈斌的眼前和耳朵边就炸了。

巨大的声音震得人五脏六腑都快出来,他浑浑噩噩地站着,往前走几步却发现地面在倾斜。

不是地面倾斜,是他在往地上倒。

张晓军呢?

眼前像是糊了一层雾,他看不到,也听不到…

身体重重倒在地上的瞬间沈斌清醒了些,而周围的人似乎都像默片中的定格。他撑着想从地上爬起来,却发现刚才伸出去拉张晓军的右手不对劲。

破碎的衣袖下面空捞捞的。

疼是什么?声音是什么?感觉是什么?耳朵里阵阵鸣音,谁在张口说话,他听不见。

全部不知道。

沈斌只有一个念头:爬起来,就是腿断了也要跪过去。

他要找到张晓军,他妈把唯一的儿子托付给自己,说晓军这个孩子从小皮得很,只有跟着她走才放心。

这才几年…这才几年…

就走没了。

有人来拉他,胳膊夹着的防爆盾扫过受伤的手臂。剧痛仿佛被点燃,沈斌猛地喊出声:“滚!”

张晓军呢?

浑浑噩噩…他跌跌撞撞地跪过去,一条血。路拖得老长。

稚气的脸还停在喊的动作上,沈斌架着他试了好几次才把人抱起来。刚抱起就感觉肚子上全是湿的,浓稠的颜色糊了过来。

沈斌自从入伍后就没再流过泪,可此时此刻却跟崩溃似的拍小伙子的后背,声音含糊语不成句:“起来,起来。”

他蓦地高呼出声:“张晓军,这是命令!你给我起来--!!”

第65章 离开

“爆了?”

苏夏以为外边的乱已经被压制,却没想到紧接着就是刺耳的爆破声。哗然之后天地静谧,只余下耳鼓膜里阵阵的脉搏声响。

乔越下意识挽起正坐着喘气的她:“我背你。”

“没事我还能走,”苏夏抹了把头上的汗,脸颊被烈火熏得发红:“现在去哪?”

他看着她,眼底的心疼压不住:“不要强撑,我——”

“医生在哪?快来个医生!”

外边传来一阵喊,乔越抬头就见一人慌张跑来,不住冲这边招手:“快!”

苏夏把药箱递给他:“去吧。”

乔越走了两步回头,最后咬牙跟列夫跑过去。

外边是刺鼻的硝。烟味,人群看见他们立刻让出缺口。当里边的场景出现在眼前,不止列夫,向来镇定的乔医生都愣住了。

这是犯。罪现场,也是哀。痛之地。五个人倒在血。泊中,有人一动不动地趴着,有人抱着断肢惨叫哀嚎,还有人明明伤得很重,却撑着想把趴着的人翻过来。

而那个人,却是熟悉的东方面孔。

靠近的时候发现情况比远处看着更糟糕。

沈斌终于撑不住倒在地上,眼神带着偏执的炙热:“救他--”

乔越把他身边的小伙子小心地翻过来,看一眼就知道他已经没救了。

卷上的背心下有篮球大小的空洞,从左肾到心房,全空。

原本嘈杂的地方瞬间像抽了真空,安静得出奇。

护卫队里有人红了眼:“只是一瞬间的事,有人想袭。击安置区,是他扑过去把人压倒…才避免造成更大范围的伤害。”

悲伤吗?肯定是。可有个词叫来不及悲伤,更多的是责任。

沈斌扭头,用牙齿咬地面的泥土,眼泪如血。

乔越伸手:“看看你的伤。”

“不!”

“我需要你的配合。”

“走!”

面对沈斌的不配合,乔越使了个眼色。列夫快速注入镇。定。剂,效果隔了会在虚弱至极的男人身上终于体现。挣扎变得微弱,像是一座巨塔,轰然坍塌。

“他需要截肢。”

列夫看了下位数不多的药品和东西:“现在这个条件,没有麻药,手术条件不允许…”

半跪着的男人垂眼:“不然会死。”

列夫咬牙:“截!”

苏夏一直在里边等,可看着人被抬进来时她脸色瞬间就变了。冲过去死死盯着担架上的人,她一路跟着担架跑得撞撞跌跌:“是沈斌?是沈斌吗?”

有人懂英语,飞快说了句:“是你们国家的战。士。”

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苏夏看着一群人匆匆地将沈斌抬进去,转头就看见白布蒙着的身躯。

“那他呢…”

医队的人脚步匆匆地赶进,乔越与她擦身而过的时候顿了顿:“是沈斌身边的小伙子。”

“…走了?”

他推门而入,门合上的时候余音飘出:“是牺牲。”

站在门口的她脑袋忽然有些懵,一向有些脸盲的自己记起他的长相。

白净的,笑起来狡黠中透着一丝坏。阳光又年轻的样子,可他却牺牲了。将自己的时间和世界却永远停在这。

不需要抬手去摸,早已泪流满面。

时间在一分一秒过去,里边却没有半点动静。苏夏在外面站了会就找角落坐着等,从染血的晚霞等到月上中宵,里边的灯都还是亮着的。

而平房里的救助却一度陷入僵局。

没有麻药,只有劣质的用来锯木头的锯子,消了毒拿来用。沈斌疼醒又昏迷,昏迷又疼醒。他口中咬着布条,脸色白得吓人,身上全是虚脱后的冷汗。

最终陷入休克。

“不行,他需要输血!”

连续作业7小时,一直保持躬身的乔越用手做动脉钳,防止流血过多的血管缩进肌肉里:“我是o型,抽我的。”

“你还要手术…”列夫眼睛发热:“可惜我是a型。”

“还有谁是o?”

尼娜一边给两人擦汗一边开口:“我!”

“你太瘦了,不行。”

“一个人的压根不够,我去外边问还有谁是o型血!”

其实没报多少希望,这里边的人几乎不知道自己的血型。可出乎意料的是,依旧保护在这里的队伍里争先恐后地来献血。

这场手术从日落进行到深夜,再从深夜持续到启明星亮起。历时整整十一个小时,终于成功了。

直接瘫软在地的尼娜被列夫抱去外面休息。乔越推开门,才发现外面的空气原来那么新鲜。

燃烧的木棚已经烧成灰烬。凌晨三点多的天色朦胧发亮,昨晚能睡着的人很少,大多数都像苏夏一样坐在外边等消息。

十一个小时的等待让双腿已经变得麻木,更不要说一直躬身实施手术的那几个。她走到乔越身边擦去他额头上的汗,才发现男人透着一股从未显露的疲惫。

“成了吗?”

“成了。”

苏夏松了口气,算是一场混乱和难受中唯一的慰藉:“那简直…太好了。”

乔越的身上全是血,再加上汗水浸染已经快分不清衣服本来的颜色。她看得心疼:“你休息会,我给你打了水,不过估计已经凉了。”

住所换到平房的侧边,狭小的空间聊胜于无。

乔越进去就脱下衣服:“没事…谢谢你,辛苦了。”

“辛苦的是你们,还有沈斌。”

苏夏把那件衣服放盆里,沾了血。迹的衣服得快点洗,不然明天就洗不掉了。

…他现在只有这一件穿。

她在外面蹲了十来分钟,像是发。泄般不住地揉搓上面的痕迹,可边洗眼泪边往外涌。每一滴血。水都像是滚烫的,烫得灵魂都在发疼。

等一切收拾完毕回到房里,她却发现不对劲,手一松掉落在地:“乔越?”

乔越撑着角落,从来没有压垮的背此刻却微微弓起。

他的额头全是一层细密的汗,摸着也是冰凉,苏夏又紧张又难过地帮他顺背:“你在吐?”

男人擦嘴角,拍拍她的手背算安抚:“没事。”

吐不出什么来,只是胃部阵阵痉挛。他比了个宽心的手势,撑着慢慢坐回床边:“别担心,小毛病。”

“胃疼?”

“恩。”

苏夏从背后抱着没说话,可乔越感觉到背后的一阵湿。热。

“我一直把你当成最强大的那个人,甚至觉得你不会生病。”贴着他的背,苏夏心酸得要命:“原来你会生病,原来你跟我一样都是普通人。”

乔越沉默了会,把人拉到怀里轻轻搂着:“所以,我在你心底形象已经崩塌了?”

“没有。”苏夏老实地摇头:“只是…感觉你离我更近了些。”

乔越把下巴搁她发顶上,忽然开口:“欠你两年,用一辈子来还好不好?”

苏夏把头埋得更深,声音喑哑:“…好。”

两人都没说话,乔越转过身把她搂怀里。胃痉挛算什么,此刻苏夏无声的哭才是最让他疼的。

昨天发生的一切都需要个宣。泄口,无论是谁。此时此刻只有拼命吸取对方体温和心跳传递的能量,才能在风雨飘摇的寸土上得到些许慰藉。

“睡吧,能睡多就是多久。”苏夏跪坐在床边抱着他:“别什么都撑着,你我都只是普通人。”

双臂收紧,隔了很久胸前才传来低沉的一声:“恩。”

这件事被传开后,影响远比想象中大。

国内第一时间派出专机准备将沈斌和张晓军接回,在他要走的前一天苏夏去看了他。

男人身体很虚弱,神智却很清醒。断口处的疼折磨得他彻夜难眠,而现在最疼的已经不是手臂,而是心。

没人敢再在他面前提起“张晓军”这三个字,沈斌也没再问。

苏夏把烧开的水凉好后坐在床边的凳子上,隔了好一会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听说你这次回来,是为了带我们走。”

沈斌垂眼,声音哑得不像话:“如果没有这次任务,我也会再回来。”

“可就不会遇到这种事了。”

“或许会遇到更坏的事。”

苏夏抬眼:“你要回去了,知道吗?”

“知道。”男人扯了个笑,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当初晓军陪我来,这次我陪他走。我去给他家当儿子,只是不知道会不会嫌弃我这个残废。”

视线顺着落在包扎的肩膀处,原本健壮结实的右胳膊被切除了。她再也说不出半句话,起身给他倒水来掩盖落下的泪。

“我算是捡了条命。”沈斌在背后淡淡道:“只可惜不能继续效力了。”

他没担心残缺影响自己,却只想着不能继续效力及如何补偿张晓军的家人。苏夏呼了口气,转身把杯子放在沈斌左手处:“把他家的地址给我吧。”

男人顿了顿。

“也尽我们的一份力。”

没有儿子这根脊梁骨,两老需要钱的地方还有很多,虽然她知道对于两人而言,多少钱都弥补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

沈斌没再坚持,缓缓说出一个地名。

苏夏没有用笔和纸,这个地方几乎刻进了生命里:“好。”

“不要有负罪感,”沈斌在她离开的时候开口:“大家都是各司其职,没有谁为了谁。我们冲锋陷阵的时候也有医生为救我们流血牺牲。”

苏夏点点头,轻轻合上房门。

再回去的时候室内多了几个人,乔越招她过去直接一句话:“我们也要走了。”

“走?”苏夏没理解到意思,以为乔越他们又被安排到别的地方:“现在还能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