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上父亲期盼的目光,赵菁菁许久都没反应过来,她下意识捧了面前的茶杯,有了所触之物后才缓缓道:“父亲,那是赐婚。”

“眼下也就这么一个机会可以与圣上提一提,你们还未有孩子,也不过才一年,你不是一直不想嫁给他么?”

赵菁菁用力握住杯子:“父亲,就算太皇太后已经崩逝,那也是圣上下的旨意。”

“我想过了,可以请陈阁老出面说一说。”这件事赵国公已经想了有几日,“只要你想,父亲即刻可以帮你去办。”

“我……”赵菁菁抬起头,神情微动,话却说不出口了。

她理当高兴的不是么,陈阁老学识渊博,在朝中颇受敬重,他若肯开口,这事儿或许真的是有转圜余地的。

可……

“菁菁。”赵国公喊了她一声,以为她是在想和离后的事,“不论发生什么,赵家都在,纵然是和离回来,爹也不会让任何人委屈你。”

赵菁菁满脑子都是霍长渊那委屈可怜的样子。

——赵菁菁,你别离开我。

——我就只剩下你了。

“爹。”赵菁菁松开了杯子嘴角噙着笑意,“不要劳烦陈阁老了,女儿暂时……对这件事暂时还有别的打算。”

赵国公终于分析对了女儿脸上的神情,那是在犹豫。

他垂眸看了眼她揪着衣袖的手,掐的紧紧的,从小就这样,遇到极度紧张难下判断的事时,她就会如此。

赵国公心中微叹了声,跟着又骂了一通那臭小子,自己转移了话题:“过几日就是慕慕的生辰了,你娘说一家人聚一聚就成,到时候你们过来。”

“好。”赵菁菁点点头起身,送了父亲去书房,在院外站了会儿后,往严氏的院子走去。

身后的香琴和盈翠一言不发,她们刚刚也听着几句国公爷的话了,对小姐以往所打算的,两个人更是一清二楚。

小姐盼的不就是和离。

如今有办法了,小姐却不打算和离了。

盈翠倒是想说什么,被香琴拉扯了回来,就这样,赵菁菁一路走神,等到严氏的院子时才回过神来。

严氏差人取来布匹让赵菁菁相看,说起近些国公府内的事:“也差不多是时候,我说了几家,你父亲倒是也没说不好。”

严氏说的是赵诗诗的婚事,过了年她十四了,也到了议亲的年纪。

赵菁菁听严氏说起的那几家:“比父亲自己选要好,按父亲的脾气,恐怕都是寒门出的,不过我估计她会挑那王家。”将来有多出息不要紧,眼前穷的就不成。

“最后由你父亲定夺。”到底是会影响到今后国公府其他孩子的嫁娶,在这婚事上,严氏自然也把了关,“你看看这些,都是庄子里新进的,说来也是运气好,往年这些布,就是最大的庄子也进不到许多,今年却进了不少。”

赵菁菁摸了摸面料,这可是连宫中都难求的:“进了多少?”

严氏比了个手势,赵菁菁有些诧异:“这么多?”

“是啊,最近的铺子生意都不错,货到的也快,往年拿不着的赵管家去了都有。”

赵菁菁登时想到了自己那边,越发觉得这件事不简单:“母亲,这件事恐怕有些问题。”

将自己那边的事儿说了变,严氏即刻叫人取了账本过来,对比赵菁菁说的那几样,原是瞧不出的,再细看却是真的如她所说,赚的过于巧合。

“你爹他从你嫁入江林王府后,越发小心翼翼。”严氏想了想,也猜测不出缘由来。

“应该是冲着我和世子来的。”

“那我将那些先收回来,莫要让人再在其中拿捏了什么。”赵家有钱,买卖自然也多,“你那儿自己留心些。”

“我省的。”赵菁菁应了下来,外边赵慕慕跑了进来,见母亲和大姐姐都在,便要讨礼物。

赵菁菁让香琴将备好的东西取来,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不生气啦?”

“我以后不吃宵食了。”赵慕慕抱着赵菁菁送的匣子期盼问,“过几日大姐姐你可来?”

“来的,来的。”

目送了她欢蹦乱跳出去,赵菁菁收了脸上的笑意,与严氏道别:“天色不早,母亲我先回去了。”

“家里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会安置妥当。”严氏送了她离开后,即刻差人将赵管家寻了过来,当下就清算出了些庄子与田产,命他去暂时收回……

郾城的天渐渐热了,赵慕慕生辰过后,赵菁菁这儿接连查了半个月,终于有了些头绪。

在与田庄买卖有关的一商户那儿查到了些线索,其中竟与齐家有关。

这倒是让赵菁菁有些摸不着头脑了,齐家难不成还会为了她好,没添乱就不错了。

赵菁菁更觉得这像个幌子,便打算设个局,主动去引一引背后的人。

彼时已是四月中旬,霍长渊倒是给她带了个好消息,赶巧元家那儿元莞清邀她去寒山寺上香。

赵菁菁陪同她一起,去给翟子羿祈福。

鬼门关走了一遭,元莞清的身子骨比刚认识时更弱了,这回出门也是求了好久才得了应允。

换做以前元袂是肯定不让的。

“我前几日梦到翟哥哥了。”元莞清从蒲团上起身,冲着赵菁菁笑,“他说他快回来了。”

赵菁菁搀扶着她出了殿,迎着殿外暖阳:“原本是想去元府再告诉你的,耀江那边给世子来信,也说是有翟公子的消息了。”

“真的吗?”元莞清抓紧了赵菁菁的手,眼底泛着光,泪盈盈的就要哭了。

赵菁菁忙哄她:“我还能骗你啊,不许掉眼泪,怎么答应我的你忘了?”

“我不激动,我就是……高兴的。”元莞清连忙擦了眼泪,央求她,“你再和我多说点,多说点啊菁菁。”

这几个月来,谁都不敢和她多说翟哥哥的消息,这是第一次确信的听到。

“那你就让我这样站着啊?”赵菁菁摊了摊手,冲着香琴那儿使了个眼色,“我这前殿后殿的陪着你,累了都没人问一句。”

“菁菁,我看你最近瘦了,不如我们去前头亭子坐会儿。”元莞清关切了一句后,魂儿加心思都不在她身上,视线直直往亭子那儿追着,恨不得此刻能飞过去,将她按坐下后让她迅速交代。

赵菁菁也不忍她着急,边走边道:“他受伤后往山里逃的,大雪天里,运气好被人救下了,但那几个月大雪封山,又常有风暴,所以派出去的人一直找不到什么线索,那边雪山融化,能走的更深了才有消息。”

“说明人是找到了?”

“只是有消息,人还没找着。”

元莞清的小脸上半点失望都没有,有消息就是好事,很快的,很快就能把人找着。

嘴里念叨着,元莞清的注意力都在赵菁菁这儿,自然没工夫看别的。

赵菁菁故意哎哟了声,在旁边赖着不动了:“哎,我腿疼,清清,要不你先上去。”

“那怎么行,得找大夫瞧瞧,我们马上回去。”

赵菁菁即刻拉住她,朝她身后瞥了一眼:“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多在这儿坐会。”

“真的没事?”元莞清浑然没觉得四周围,只关心眼前的赵菁菁,直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清清。”

第067章 .我不走

小凉亭内是跨越了生死的重逢。一个从雪山捡回来一条命, 一个则是叫赵菁菁从阎罗王那唤回来,都是历尽艰险。

元菀清愣愣看着,像是要把人看个仔细, 好确定不是幻觉, 她又不敢叫他, 怕这是梦啊,一出声人就会不见, 她很久没有梦到这么清晰的翟哥哥。

过了许久, 元莞清小心翼翼的喊:“翟哥哥?”

那一声懵懵懂懂洇着哭腔的唤声刚落, 人就被翟子弈紧紧地抱住, 仿佛是要把人揉进骨血里一般。

赵菁菁悄然退了开去, 前边后边的路让人封守着,对外就说她与霍长渊赏风景, 实则是她扶栏眺看亭子里的有情人。

只看着,嘴角就不由跟着漾开浅笑,她这又装累又装伤的,值得了。

翟子弈回来, 就像这春雨润过的天,雨过天晴,清清的病当真能好起来。

赵菁菁甚是心情愉悦,瞧着亭子里二人就这么抱着都有快半个时辰, 再然后又对看了一刻钟无话,只怕是能一直相看下去到天黑的架势。

于是掐着点儿踩进了亭子里,免得二人化作一双林间石像, 也免了她站的腿酸。

元菀清怔怔看着赵菁菁走进来,一看到赵菁菁禁不住又红了眼眶:“菁菁,你当真帮我把翟哥哥寻回来了!”

“我说过的话何时食言过,倒是你,说好了好好养身子忌情绪浮动,要不然我就将你这位哥哥藏起来。”

“不曾动!我记得大夫嘱咐!”元菀清连忙道,伸手轻轻摸了摸翟子羿的手,待确认了翟子弈是真实的,整个人恍若做梦一般患得患失。

翟子弈自是心疼不忍出来相护:“世子妃是同你玩笑,我且在这,哪儿也不去。”

赵菁菁闻言觑向他,远比上一次见要清瘦许多,长了些胡子,看起来倒更成熟了些。

但未见虚弱不堪,像是调理过,一双深眸神采不减,反而愈发清亮,看向元菀清时满是温柔爱意。

眨眼之间,又仿佛还是那个在酒楼里亲吻清清的意气少年。

凉亭里,盈翠给翟子弈添置茶具,赵菁菁将人仔细相看,显然憋了一肚子问题要问,也没藏着:“翟公子可是能说说这一趟际遇?”要知道,听霍长渊派去找寻的人说翟子弈身份不一般。

她们倒是知晓,翟子弈是江家后人,可这不一般又是从何说起。

翟子弈听赵菁菁提起,脸色微有变化,便把这几个月来的遭遇娓娓道来:“那日风雪夹杂,我们仅剩的一些人被迫逃离,弹尽粮绝之际被逼进西莽雪山,传说中鬼打墙的地方,凶禽猛兽遍地,寻常活人能进难出。”

翟子羿在耀江那么多年,他这般形容,那便是真的凶险异常。

元菀清不由得拧紧了绣帕,紧张起来,翟子弈予以眼神慰藉,缓缓继续道:“当时随我入雪山的一共八人,都是李将军部下精兵能人,又在雪山中折损过半。”提及同僚战友,翟子弈眸色略沉痛,后来也正是这几人护着自己找到了生路。

西莽雪山上有一蛩山部落,部落世世代代生活在雪山里,与外界不通,言语也不通,寻常人想进山找他们都十分的不易。

就是他们发现了翟子弈一行,并带回部落救治,才得以幸存。

至于所谓的身份不一般,大抵是后来他逃出来时,部落里的人追出来画面太过震撼。

当时大雪迷了路,他们突然出现在雪山里,被那些淳朴的山民当作了山神所赐,带着山神的旨意而来。

语言不通,又苦于封闭,翟子羿等人清醒因为伤势过重无法离开,更无法将消息传递出去。

之后在能够行走时还被这部族内的人阻拦离开,最后他们几人也不是全身而退的,万全之策下也只脱身二人。

“我原本以为要丧命于雪山,想来是老天认为我命不该绝。”想起当时濒死的不甘和恼恨绝望,胸口处仍是意难平,和深深后怕。

“一定是菩萨保佑!”元菀清和他对视喃喃,才把自己梦到的几次和翟子弈说了起来。

翟子弈脸上颇有诧色,清清不曾去过西莽雪山,却对那儿的景色描述一致,就像是梦里所见是真实,那他在昏迷之中听到的唤声,原来不仅仅是因为自己心中的执念:“清清。”

两人的手交握在了一起。

赵菁菁着实是没眼看,这俩人之前在酒楼里就旁若无人,如今久别重逢,更是当做她不存在。

眼看着天色不早,她只好棒打鸳鸯:“时候不早,该回去了,你如今既已回来,就先在郾城将身体养一养,便是想去元家拜访,现在也不是合适的时候,毕竟耀江那儿的消息还没传来,你如今这样回来,算是违抗军令的。”

翟子羿再度向赵菁菁道谢。而后有一道去了圆通宝殿还愿,霍长渊来时,赵菁菁正一个人坐在凉亭里喝茶,四五月份,寒山寺李桃花初初绽放,一朵朵粉红花蕊俏生生缀在枝头,偶有几片花瓣吹落,落了女子肩头发梢,端的是入画美景。

赵菁菁看到他时,他正好醒神,四目相对,小世子饶是活泼:“夫人,我来了!”

“……”方才那一瞬间觉得他在感怀些什么的赵菁菁认了错觉,霍长渊这人怎会悲春悯秋。

“翟子弈呢?”

“陪清清还愿去了。”赵菁菁望向寺庙那处,心底绷着的那根弦松了,口气都是轻快的。

霍长渊自然也听出来了,“他回来你这么高兴?”

“我是替清清高兴。”赵菁菁连瞟都没瞟他一眼就知道他又在歪想什么,“倒是你,今儿怎么有空?”

“翟子羿那小子是命大。”霍长渊叹道,使唤盈翠给他倒了杯茶,给赵菁菁递了个枣儿,对后面那个问题技巧性的避而不答。

赵菁菁接过,看着远处一丛丛的桃林:“再过不久,桃花酿该上了。”

“要说酿果酒还是庆芳斋的最厉害。”

“我想自个酿。”赵菁菁心血来潮,想做一款饮品。

霍长渊立马就改口:“那恐怕它最好的名头就得让了。”

盈翠扑哧乐了一声,连忙捂住嘴往亭子外退,她错了,她就不该在亭子里。

赵菁菁看着近来十分顺着自己的霍长渊,难得除了二人再没旁人:“霍长渊,你最近转性了?”

好歹之前还会再蹦跶两下,如今什么都让着她,就连以前的那劲儿都小了许多。

霍长渊又给自己擦了个枣儿,眼神别了过去:“没啊,不一直都对你这么好吗?”

赵菁菁挑眉,却连眼神都不敢和自己对上,心事藏的不少。

为了何时赵菁菁心中也有数,但他既然不肯说,她也就不问:“走吧。”

霍长渊还懒懒赖着:“去哪儿,这儿不挺好的,再待会儿,难得有这样清闲的时候。”

赵菁菁看他,回想起以前这人最爱凑热闹闲不住的性子。

她多看了两眼,霍长渊就麻溜起身了:“你说去哪就去哪,回府了?”

“去拜佛。”

“嗯?”不是才刚去过?

“心诚则灵。”

赵菁菁拉着霍长渊去了圆通宝殿,且不论旁的,但求否极泰来,一切都能好好的,霍长渊能太太平平,无忧无虑。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就想着这个人能顺顺当当的。

是这人夜里偷摸起来给自己掖被子的时候;还是他在太皇太后墓碑前哭的像个孩子的时候;似乎不知不觉他们在一起有了许多共同回忆的画面片段,有了心疼这种感受。

赵菁菁在菩萨面前双手合十,看也不用看身边的,直接在前面空气打了下,正好打着霍长渊晃过来的手:“别闹,诚心求。”

“求什么?”霍长渊玩味,他知道赵菁菁信佛,后来也跟着她一块为太奶奶抄《往生经》,心里确实是平静了许多。

可真说要求什么,当下一刻是茫然的。

赵菁菁睁开了眼,瞥见他脸上神情,无声叹了声:“求你想求而不得的。”说完,她就又闭上了眼睛。

霍长渊却在她说完后定定看着她,她站在大殿里,背着阳光,洒落进来的暖阳在她身量周圈笼下一层薄薄金光,他就这么一眼不眨地凝视着,凝视久了,缓缓扬起了嘴角。

“求你自己想求而不得的。”

赵菁菁的话言犹在耳,他勾着唇角,自信和妙法庄严的菩萨相对上。

她,即是此生唯一所求。

赵菁菁睁开眼的时候就看到霍长渊闭着眼在虔诚祈求,不知求的什么,那样认真,不由端看了会儿。

许是经了日子消沉,这人下巴还留着一茬短短的胡须,不邋遢,反而有些沉稳沧桑的风范,又不同于翟子弈那般少年俊朗,总之,挺是耐看的。

待察觉自己看他走神之际,赵菁菁猛然收敛心神,就看他许完了愿:“你怎么脸红红的?”

“大殿里,闷、闷热。”

霍长渊十分顺手地牵起她走到了宝殿外头,外面春光大好,赵菁菁眺看转移注意:“天儿真好。”

“说是能好一阵呢。”

“你听谁说的。”

“一占卜天象的大师。”

“占天象?”赵菁菁反问,“那他可还能卜八卦命盘?”

“能啊,你对这有兴趣?”

“那改天可否引荐一下?”

“你想问的,我知。”霍长渊扬了扬眉,一副卖弄关子的模样,随即在赵菁菁一副待看他掰扯的静等姿态里,嬉笑道,“你此生归宿便是我。”

赵菁菁习惯了他这般不正经,冲他笑了笑,转身便走。

“不等清清了?”

“翟子弈会送她回去。”好不容易得的机会,怎好打扰。

等到马车上,赵菁菁先一步,霍长渊落后一步,搭扶了一把,只听见耳畔落了幽幽一句:“你也莫太担心,你我既是夫妻,有什么一同担着就是了。”无需刻意待她这样好,她不会在这时候离开的。

霍长渊仰头,正好见赵菁菁停顿补充了一句:“太皇太后交代我,势必与你一起承担。”

话落,便像是有些难为情似地撩起帘子进了马车里。

留下霍长渊伫立在原地,嘴角刚刚扬起的笑意此刻全然僵住。

原来,只是因为太奶奶交代的么……

霍长渊将她送回府后出门去了,离开前脸色还不大好的样子,与在寒山寺中的又是两样。

赵菁菁也知他最近心事多,嘱咐来福多照料些,谁想回来时却又是酩酊大醉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