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摩罗伽缓缓睁开眼睛。

昏黄烛火摇曳,瑶英坐在他对面,一手支着下巴,神色疲惫,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却没什么神采,隔一会儿就晃晃脑袋,试图保持清醒。

昙摩罗伽看一眼烛台,短案底下一堆堆早已凝结成块的烛泪。

她又守了他一天。

昙摩罗伽袖子轻轻一扫,挥灭烛火,道:“公主安置罢。”

瑶英一个激灵,下意识端坐,眼睛睁大,睁眼说瞎话:“没事,我不累。”

一边说,一边打了个哈欠。

烛火熄灭,只剩下火炉放出微弱的光芒,昏暗中,房里响起窸窸窣窣的轻响,瑶英眼前黑影一闪,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影忽然出现在她跟前。

她呆了一呆,手停在半空。

昙摩罗伽站在她跟前,握住她的手腕,慢慢俯下身,爬满狰狞伤口的脸离她越来越近。

炉火黯淡,房中一片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他蓄满张力的身体向她压了下来,似巍峨山峰笼罩而下,气息冰冷。

瑶英一脸茫然,对上那双沉静的碧眸,屏住了呼吸。

近在咫尺,他平缓的呼吸扑在她脸上。

瑶英往后躲了一下,昙摩罗伽靠得更近。

脖子上突然传来一阵异样,他左手拉着她,右手轻轻挑开她的衣领,手指探了进去,黑手皮手套不知道什么时候摘下了,干燥的指腹贴在她温暖细滑的肌肤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按压。

瑶英身子战栗了两下,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不知道他的手指到底碰到了哪里,一阵疲倦感汹涌而来,浑身酸软,眼前一黑,倒进昙摩罗伽怀中。

昙摩罗伽接住瑶英,手指继续按压穴位,听她呼吸变得绵长,收回手指,握着她的肩膀扶她躺下,扯过毡毯盖给她盖上,轻轻压了下被角。

炉火映在瑶英的半边侧脸上,她眉眼如画,眼窝周围一圈淡青。

昙摩罗伽退回火炉前,继续打坐。

驿舍外风声呼啸,一个时辰后,寂静夜空里骤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有人踩着瓦顶行走。

昙摩罗伽睁开眼睛,瞥一眼火炉对面的瑶英,她在毡毯底下翻了个身,正面对着他,睡得很熟,没有苏醒的迹象。

他起身离开毡帐,合好帐子,离开房间,推开最外间的窗。

一道黑影摸索着跳进屋中,立定,朝他行礼,抬起脸,道:“摄政王,阿史那将军到沙城了。将军按照摄政王的指示,在沙城设下陷阱,一共擒住三波杀手,大部分是各个部落被俘虏的青壮,也有王庭人。”

昙摩罗伽问:“阿史那将军如何?”

来人小声回答:“阿史那将军准备充分,只受了点轻伤,胳膊上被划了一刀,血已经止住了,没有大碍。”

说完,问,“将军请示摄政王,该怎么处置那些杀手?”

昙摩罗伽取出一张羊皮卷:“要他按计划行事,不必拷问杀手。”

来人恭敬地接过羊皮卷,塞进怀中。

昙摩罗伽立在窗下,忽地问:“北戎派了一支使团来王庭?”

来人忙道:“属下正要禀报此事,王的生辰快到了,除了北戎派遣来的使团,其他各国的使团也陆续到了圣城……不止北戎送来一个公主,现在圣城有好几位公主,听说几位公主都貌美如花,还未许婚。”

昙摩罗伽淡淡地嗯一声。

来人行了个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昙摩罗伽两道浓眉轻拧,凝望夜色,出了一会神。

窗前又响起吱嘎声,一个人影小心翼翼地攀爬摸索,钻进屋中,在地上打了个滚,起身朝昙摩罗伽行礼。

正是奉命去通知各个城主的近卫缘觉。

“摄政王,属下去各处问过了,各位城主说城中并无异常,不过马场、驻兵的驿所都有人马调动,因为天寒地冻,很多牧民的牛羊冻死了,没顾得上派人去详查,今年驻兵调动的名册还没拟定好,只有月晓城城主这个月正在草拟举荐近卫的名录,记下了几处轮值官兵的调换,属下把文书草稿带回来了。”

昙摩罗伽接过文书。

缘觉点燃烛火。

昙摩罗伽打开文书,借着微弱的烛光一目十行地看完,抬眸。

王庭五军、各大世家和所有城邦市镇的驻兵之间关系复杂,如盘根错节,光是记载每年的调换、轮值交替的羊皮纸就有十几卷,不过他博闻强识,这些东西一直记在心里,只需要看一眼月晓城的名录就知道哪些调动是异常的。

他面色平静,吩咐缘觉:“你不必再去月晓城了,直接去沙城,告诉阿史那,小心薛家。”

缘觉心口发紧,低声应是。

第93章 麻烦

烛火晃动了一下。

缘觉翻出驿舍, 身影如电,朝着沙城的方向而去。

夜色深沉。

一只苍鹰悄无声息地落在窗前, 黄色尖喙啄了啄土墙剥落的干泥块。

昙摩罗伽伸出手, 苍鹰立刻昂起脑袋,对着他拍了拍翅膀, 他取出一只铜环系在苍鹰脚爪上,手指轻轻抚了一下苍鹰。

苍鹰发出沉闷的咕咕声,展翅飞向夜空。

他立在窗前, 凝望黑沉沉的天穹,眸光清淡如水。

阿史那毕娑、缘觉、刚才过来传信的死士、留在王庭石窟掩人耳目的近卫,文昭公主……知道摄政王此刻身在沙城之外的人,只有这几个。这些人是他的近卫,从小发誓效忠于他, 对他忠心耿耿, 不会泄露他的秘密。

文昭公主是个例外。

烛火被从罅隙里吹进屋中的夜风扑灭, 腾起一阵青烟,隔壁传来几声轻轻的呓语。

昙摩罗伽回过神,转身回到生了火炉的里间。

屋中黑魆魆的, 热气笼在纱帐里,温暖如春, 瑶英侧身躺在毡毯间, 闭目酣睡,梦中偶尔发出几声模糊的呢喃。

昙摩罗伽俯身,盘腿坐下, 继续运功调息。

呢喃声忽然变成带着惊恐的呼喊。

昙摩罗伽睁开眼睛。

昏暗的光线中,睡在他对面的瑶英双眼紧闭,并没有苏醒,身子却在不安地扭动,不知道梦到了什么,眉头紧皱,一双手紧紧攥着毯子,雪白的脸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昙摩罗伽想起她在高昌病倒的那次,起初她可能想试探他的身份,一路上经常借故接近他,后来真病倒了,反而不再刻意探查他的身份,不管发现他身上有多少古怪的事,一句也不多问,仍旧信赖亲近他,连男女之别都不在乎。

爱戴敬仰他的人很多,但是对另一重身份的他抱着一种近乎天真的信任的人只有她一个。

瑶英眉头拧得愈紧,整个人轻颤起来。

白天遇到朱绿芸,她失神了一瞬,很快按下担忧,重新精神抖擞。睡着了以后,整个人松懈下来,两年来的奔波流离和对无法更改李仲虔命运的恐惧涌进梦中,她再度梦见李玄贞害死李仲虔的场景,无助地奔跑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一遍遍地呼喊着阿兄。

跑啊,快跑啊。

瑶英紧攥着毯子的手用力到僵直扭曲。

昙摩罗伽拧眉,起身,走到瑶英身前,俯身,轻轻扯开她的手,取下手套,伤口的药膏已经蹭没了。

手指一紧,瑶英忽地紧紧扣住他的手,像溺水的人突然看到一根浮木,攥得紧紧的,似缠上来的娇嫩藤条,绵密而又柔韧。

昙摩罗伽没有挣开瑶英的手,空着的右手打开药盒,重新给她涂药,擦净手,眼眸低垂,丰唇翕动,低声念诵经文。

幼年时,每当被噩梦缠绕,他就念诵经文。

“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他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嗓音清冷,音调悦耳,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

无悲无喜的念经声宛转悠扬,汇成一片磅礴海潮,破开幻象,梦里的场景烟消云散,瑶英心有所感,渐渐平静下来。

半梦半醒中,她眼睫轻轻颤了颤。

屋中没有点灯烛,炉火微弱,一道身影坐在她身边,像一尊佛。

瑶英意识朦胧,什么都看不清,却莫名觉得很安心,合上眼睛,沉沉睡去。

半晌后,听她呼吸绵长,昙摩罗伽起身,坐回原位。

窗外,雪落无声。

瑶英一觉黑甜,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她躺在毯子底下,周身温暖舒适。

瑶英呆了一呆,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赶紧爬起身,看到对面昙摩罗伽仍然坐在那里闭目调息,动作立刻变得小心翼翼。

雪亮天光从高窗照进屋中,从帐前浮动的刺眼光线来看,今天是个大晴天。

瑶英没想到自己会睡得这么沉,暗自懊恼,揉揉眼睛,蹑手蹑脚挪到昙摩罗伽身边,凑近细看他的脸色,发现他神色有些憔悴,心里愈发愧疚。

不知道昨晚他有没有发作过。

瑶英一眨不眨地盯着昙摩罗伽的脸出神,温热的鼻息拂在他颈间。

他睁开眼睛,瞥她一眼。

看他醒了,瑶英凑得更近了点:“我昨晚不小心睡着了,将军没事吧?”

“无事。”

“将军今天有没有好点?”

昙摩罗伽微微颔首。

瑶英松口气,起身退开,拢起纱帐,开窗散去浊气。

门上几声叩响,伙计送来清水,一盆方方圆圆、大小厚薄不一的馕饼和羊肉。

瑶英蒙上面纱,接了东西,先滤了水,送一份到昙摩罗伽跟前,自己掰了张馕饼吃,和他说了一声,下了楼。

厅堂火炉烧得正旺,人声鼎沸,葱岭南北的胡商汇集一堂,三三两两坐在毡毯上,操着不同语言大声攀谈。

“文昭公主!”

瑶英心里一紧,心脏狂跳,手指深深掐进掌心,脸上却不露出,镇定地循声望去。

一伙戴尖顶锦边帽、穿翻领锦袍的王庭商人围坐在火炉旁,捧着盘子,一边抓食盘中的烤羊肉,一边讨论着什么,个个红光满面,脸上都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

瑶英马上意识到厅堂里的王庭商人正好在议论自己,所以才会大声喊出她的封号,心里舒了口气,稳住心神。

她找伙计要了一盘烤肉,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学着其他人的样子盘腿坐下,抓起羊肉,侧耳细听众人在说什么。

刚刚大笑的那个王庭商人高声问旁人:“最近又来了一位公主?”

另一个商人答道:“可不是!这次来的是北戎公主。”

人群一片诧异的声音。

众人议论纷纷:“北戎公主也信佛吗?他们不是信什么狼神,自称是神狼的后代的吗?”

一人冷哼一声,为众人的见识短浅翻了个白眼,成功吸引众人的注意后,不无得意地道:“我常常和北戎人打交道,这些年北戎牙庭的很多贵妇人都改信佛陀了,连瓦罕可汗的婶母也学着做布施。北戎流传一道传说,佛子乃阿难陀转世,佛法高深,法力无边,生来守护王庭、能震慑一切邪祟,护佑王庭安定,无人能敌!谁敢攻打佛子守卫的王庭,谁就会遭到诅咒。北戎很多人对这个传说深信不疑,瓦罕可汗出征的时候,连他们的祭司都劝可汗不要和佛子为敌。北戎公主信佛,有什么奇怪的?”

众人恍然大悟,这些年北戎几次攻打王庭,只要佛子御驾亲征,北戎必定战败,北戎人心惊胆寒,改而信佛,倒也不稀奇。

难怪每次可汗战败后,北戎就人心动荡,可汗也吓得不轻,都是惧于佛子的威名啊!

众人感叹了一阵,问:“你们有没有见过北戎公主?是她美,还是那位由天竺勇士护送到圣城的天竺公主更美?”

一人激动地道:“我在毗罗摩罗见过天竺的曼达公主,曼达公主有双琥珀色的眼睛,明艳如天山上的美人花,比北戎公主美!”

其他人纷纷附和,毗罗摩罗是天竺无数小国中其中一个国度的王都,商人们曾在那里和天竺商人交易香料,曼达公主是当地出了名的大美人,经常骑着大象去河畔玩耍,很多人见过她。

论起曼达公主和北戎公主的美貌,众人你一句我一言,七嘴八舌各抒己见。

争吵中,一人拍了拍手,笑道:“那和文昭公主比呢?”

厅堂霎时安静下来,只余毕剥毕剥的燃烧声。

瑶英眼皮一跳,差点被呛着。

寂静中,有人小声打破沉默:“文昭公主貌若神女,我觉得文昭公主更美。”

先前为曼达公主说话的商人不服气,反驳道:“文昭公主是汉女,再美也不如天竺公主!”

眼看两方争执不下,有人哈哈大笑,出面做和事老:“你们说了都不算,佛子看谁美,谁才是真正的神女。”

众人停下争吵,面面相看,摇头失笑。

角落里的瑶英一时无语,心里纳闷:这些商人为什么要比较几位公主的美貌?还有,各国来王庭为佛子庆贺生辰,为什么都要送一位公主过来?

从商人们议论此事的语气来看,那些公主绝不仅仅只是来王庭礼佛的。

厅堂里一片嗡嗡的说话声,商人们换了个话题,讨论起昙摩罗伽的生辰。

“佛子还在闭关,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去王寺宣讲,我家中母亲已经盼了一个多月。”

“听佛寺的僧人说,佛子每次闭关少则半个月,多则三个月,应该快了。”

“下个月就是佛子的生辰,佛子肯定会开坛讲法。”

……

讨论着,讨论着,话题突然又扯回瑶英身上:“佛子闭关,文昭公主也许久不曾露面了。”

“听说文昭公主痴恋佛子,佛子闭关以后,她每天虔诚诵经,守着佛子,不吃不喝,一步也没踏出大殿,整个人快瘦成皮包骨头了。”

一人惊叹道:“那岂不是有损公主的美貌?”

“公主不这么做,怎么能打动佛子呢?”

……

瑶英低头看看盘里的烤羊肉,嘴角轻轻抽了抽:每天不吃不喝,不仅仅有损美貌,会饿死人的。

商人们陆陆续续吃完早饭,起身去市坊交易货物。

瑶英放下盘子,缓步上楼,眉头轻蹙。

商人交谈用的是各种方言,她只能听懂一部分,不过连蒙带猜,加上刚才和伙计打听了几句,大概能拼凑得出她离开的这段日子王庭发生了什么事。

昙摩罗伽晓谕各国,她和他的流言经由各地商人口口相传,传到了疏勒一带。

恰逢昙摩罗伽生辰,各国派出的使团出发不久,赶紧又送出他们的公主,理由是诸位公主仰慕佛子风采,前来王庭参拜舍利,为臣民祈福。

那位天竺的曼达公主此前正随父亲出使疏勒,她的父亲得知瑶英入住佛寺,赶紧送上国书,派人把曼达公主送至王庭,请求佛子代他照顾。

还有龟兹公主、于阗公主、部落公主……

王庭商人提起所有公主时语气暧昧,特意把她们和瑶英作比较。

种种迹象表明:这些公主都是冲着昙摩罗伽来的。

瑶英脚步沉重,头皮发麻。

王庭富饶,昙摩罗伽是王庭君主,数次打败瓦罕可汗,将势不可挡的北戎抵挡在北道之外,葱岭南北的各个小国得以喘息,假如他不是僧人,各国都会迫不及待和他联姻,因为他是僧人,各国才没有提起联姻之事。

现在他破格庇护她,这些小国都蠢蠢欲动了。

瑶英可以想象得出回到王庭以后般若会怎么跳着脚数落她:看看,都是你惹出来的祸事!你玷污了我们的王!

昙摩罗伽肯定不会在意这些事情,可这些事情因她而起,她不能装作不知道。

起因是她,也得由她来想办法应付。

瑶英心计飞转。

她得想个办法解决这些麻烦,最好能一劳永逸地断绝所有人的念头,还不会妨害昙摩罗伽的名声。

第94章 双身佛

这天昙摩罗伽又发作了两次, 虽然不像之前在山上时那么痛苦,意识也清醒, 身体却明显虚弱了很多。

瑶英怕他出事, 不敢离开太久,除了几次下楼, 其他时间一直守在他身边。这次她不敢再瞌睡,一整夜坐在昙摩罗伽对面,一边思考怎么尽快顺利地赶回圣城, 一边盘算回圣城以后的事,看他眉心泛红,立刻轻声唤醒他。

昙摩罗伽睁开眼睛看着她,眸光冰冷。

瑶英扑上前,喂他服下丸药。

想到他这些年都是如此硬生生熬过来的, 以后还会继续这样, 她忧心忡忡。

昙摩罗伽平静地背过身, 擦去唇边血迹,一副淡然模样,看一眼落在帐前的天光, 作势要起身。

瑶英赶紧拉住他的胳膊:“在高昌的时候,将军对我说过, 先养好病, 再去想盟约的事,怎么轮到将军自己,就贪小失大呢?正事要紧, 将军的身体也不容轻忽。”

昙摩罗伽淡淡地道:“无事。”

最难熬的那一夜已经过去了。

瑶英眉头轻蹙:“将军明明有事,我虽然不懂武艺,这点还是能看得出来。”

昙摩罗伽浓眉微拧,目光落到她脸上,她这几天不分白天黑夜守着他,眼圈的青黑始终没有淡去。

瑶英凝眸和罗伽对视,完全没有退让的意思:“我知道将军必须赶回圣城,可是你也不能完全不顾自己的身体,现在将军是病人,病人要听话,不能逞强。”

说完,按着昙摩罗伽坐下。

她力气不大,昙摩罗伽只需要轻轻挥一下胳膊就能甩开她,手臂刚绷直,对上她关切的视线,又放下了。

他没说话,坐回原位。

“我昨天从商队那里打听到一些事情,想到一个能顺利混进圣城的办法,正要和将军商量。”

瑶英捧出一只黑漆镶嵌螺钿宝匣,打开盖子,屋中顿时一片金光闪耀,宝气浮动。

匣子里是一尊密集金刚莲花鎏金铜像,一共分四层,每一层为盛开的莲花,八尊佛像手持长枪、金刚杵,结跏趺坐于莲台,层层雕琢繁复,精美绝伦。

“这是献给佛子的生辰礼,我从一个天竺商人那里买的。”

瑶英轻声说。

昙摩罗伽垂眸,扫一眼匣子里的莲花鎏金铜像,怔住了。

瑶英没察觉到他一瞬间的错愕,接着道:“现在越来越多的百姓从四面八方赶去圣城参拜佛子,我们可以混进去,和他们一起进城。我打听过了,这些人人数众多,又是成群结队去参拜佛子的,每年对他们的盘查最为宽松。”

她昨天没有闲着,借口说自己敬仰佛子,想要买些宝物进献,和来自不同地方的商队攀谈套话。

商人们告诉她城中各处哨卡盘查依旧严格,而且和圣城越近的城镇越严格。

摄政王现在仍然重伤在身,她不想他冒险奔波,想来想去,觉得不如混进参拜队伍进城,这样不仅能躲避盘查,还能顺理成章地接近王寺。

“将军觉得我这个主意怎么样?”

瑶英睁大眸子,认真地征询昙摩罗伽的意见。

昙摩罗伽正低头看她。

四目相接,他看着她的眼神带了几分审视。

瑶英不明所以,朝昙摩罗伽眨了眨眼睛,乌眸漆亮。

她看着他的目光灵动澄澈,恍如朝露,没有一丝试探之意。

“将军?”瑶英轻轻地唤了一声。

昙摩罗伽挪开了视线,道:“这尊铜像不合适。”

瑶英一愣,拿起鎏金铜像细看:“这尊金刚像有什么不妥吗?”

这尊金刚像不仅华美精巧,还别具匠心,据说只有天竺工匠才能雕琢出这种样式。昨日天竺商人拿出这尊铜像的时候,厅堂里的商人叹为观止,抢着出价,要不是因为她从般若那里学会几句蹩脚的梵语,而且先和天竺商人谈妥了,早被其他人抢走了。

她还以为这尊铜像很珍贵,看这金光闪闪、尽善尽美的工艺,不是和王庭行像节时法坛上的佛像很像吗?

昙摩罗伽顿了一下,道,“一卷经文就够了,不必奢华。”

瑶英意识到自己可能做了一件错事,因为面对的人是摄政王,倒也没觉得难为情,笑了笑:“多谢将军,我受教了。”

言罢,立马抱着匣子站起身,蒙上面纱,噔噔蹬蹬跑出去,身影消失在门口。不一会儿脚步声折回,她站在门边低头套靴子,往房里探进半个身子。

“我去去就回,将军好好休息。”

半个时辰后,瑶英抱着几本金灿灿的经书回来,经书是以皮纸绘制的,绘有图案,精美鲜丽。

“我把铜像转手卖了。”她盘腿坐下,拍拍经书,“这些经书献给佛子,合适吗?”

昙摩罗伽微微颔首。

看来她只是无心为之。

……

楼下,刚刚从瑶英手中买走铜像的商人大喜,捧着铜像回到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