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内, 歌舞喧天,商贾辐辏,贸易繁荣。

一道城门,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每经过一座市镇,几乎随处可见耸立的佛塔, 百姓虔诚供奉, 将佛子视作神明。

李仲虔出神思索半晌, 乱世之中,明月奴远离故土,逃到陌生的国度, 得到王庭佛子的庇护,属实不易。

他不信命, 不信鬼神, 只信奉弱肉强食,但是这一刻,心里还是温柔了些许。

只希望世道温和待她, 别让她吃太多苦头。

李瑶英头梳辫发,珠翠璎珞披肩,一身娇艳得连日光都黯淡了几分的窄袖轻纱衫裙,脸上罩了面纱,一边驱马,一边和老齐商量赎买奴隶战俘的事情。

李仲虔听了一会儿,皱眉问:“北戎战俘你也要赎买?”

瑶英解释说:“北戎战俘中有很多是从各个部落强行征召来的平民,并不愿意为北戎打仗。我们赎买他们,不会马上放他们归乡,而是让他们为我们指引道路,配合我们收复各个散落在大漠的绿洲,然后再想办法安置他们。多赎买一些人,我们就多一些战友,少一些敌人。”

“我之前已经赎买了几批人,想继续从军的加入西军,想回乡的让他们结伴回乡,老实牧羊或是种地。”

西军人数还是太少,而西域地形所限,很难在短时间内彻底平定所有纷乱,唯有先拿下重镇,再稳定局势。而拿下重镇后,为防止北戎以后反扑,士兵们必须就地屯田,一边休养生息,恢复生产,供应军中所需,一边保持操练,备战迎战。

随着西军逐步收复失地,马上就会进行大规模的迁移人口,这时候每一个劳力都很珍贵——平定乱世,本就是为了人。如果人人都能安居乐业,战事自然就少了。

高昌光复后,瑶英便吩咐老齐制定名册,让他着手准备安置战俘流民的事,免得以后手忙脚乱,忙中出错。

李仲虔微微颔首。

他想到了以后。

西域局势复杂,西军不能依赖朝廷,更不能落到李德手里,必须就地扎根才能随机应变,那么粮草武器都要靠西军自己筹措,屯田可以减小军队粮草压力,解决长途运输这一道大难题,省去层层关卡,避免克扣,不过士兵屯田、忙于农活会导致战斗力下降。

赎买人口填边屯田是个好办法。

“钱够吗?”

老齐在一旁笑眯眯地道:“阿郎无需担忧这个,管够。且不说我们日进斗金,不愁花销。西军乃民心所向,杨将军刚刚举起起义旗帜的时候,世家豪门和百姓都争着献财献物。起义前,公主找了些粟特商人,向他们陈说利害,商人也都慷慨解囊,为西军献上大笔资囊。”

李仲虔挑挑眉,想起谢家的世代积累。

她从会管账开始就帮他管着谢家账务,当初为了救他,她拿出一半打点朝中大臣,剩下的那些不为人知的产业,也足够他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瑶英打发走容光焕发的老齐,朝李仲虔苦笑,小声说:“阿兄,百姓自发送钱送粮是真的,豪门和粟特商人最是精明,他们献财是为了以后打算,这些人情以后都要还。”

世家和粟特商人盼着商路畅通后他们能控制商道,从中攫取利益,那才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北戎强大时,他们依附北戎,北戎失势,他们立刻朝西军献媚,这些人要拉拢,但也要防着以后被他们架空。

李仲虔看着满头是汗的瑶英,脸上神情复杂,道:“无利不起早,这是人之常情。你分得清这点很好,别和杨迁那样,满脑子只有大义。”

杨迁就是个愣头青,固然胆气十足,但少了圆滑谨慎,以为靠着一把剑就能伸张正义、一展壮志,要不是因为瑶英、尉迟国主这样的人在背后斡旋,他早就被其他世家豪门出卖了。

瑶英轻笑:“杨迁浑身是胆,我看他很好。”

李仲虔眉头一扬,若有所思:“杨迁还未娶妻,他年纪只比你大几岁,倒也合适,长相也不差,相貌堂堂……他是河西世家之后,身份配得上……”

瑶英忍俊不禁:“阿兄,你觉得现在的我需要赶着嫁人吗?”

李仲虔不语。

瑶英扬鞭催马,和他并辔而行:“阿兄,以前你担心李德为了拉拢其他势力胡乱把我嫁出去,现在他不能逼我嫁人了,我的婚事可以自己做主。阿兄,你不用再像以前那样总想着帮我找一门好亲事。我和杨迁只是朋友。”

李仲虔抬眸看她,眼神深邃:“你嫁了人,我放心点。”

瑶英轻哼一声,皱了皱鼻尖:“你就这么想让我嫁人?嫁人了就一定能万事无忧?万一郎君跟我不和,对我不好呢?”

李仲虔脸色沉了下来。

“那我就挖了他的心肝,给你下酒。”

瑶英失笑:“那还不如不嫁呢!我现在不想嫁人。”

她板起脸,瞪李仲虔一眼,道:“阿兄,你一直没娶妻,我可是从来都没唠叨过你。”

李仲虔十五岁开始,谢家老仆就劝他早日成家,还帮他物色了几个门当户对的世家女,他断然否决。

“我这样的身份,随时会大祸临头,做我的妻子,过不了几天好日子,何必害人?”

老仆劝过几次,他不为所动,宁愿眠花卧柳,放浪形骸,和那些只认钱帛不认人的花娘来往,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他府中的姬妾大多是贱籍,知他无意娶妻,求他收入府中,他道:“我活着,你们想走就走,我出事了,你们都自寻出路去。”

所以他一出事,瑶英就给他的姬妾每人一笔银钱傍身,让她们自行离去,以免被牵连,她们走得也干脆。

“长幼有序,阿兄还没娶妻,我不急着嫁人。”

瑶英一字一字道,语带威胁之意。

李仲虔瞥瑶英一眼,嘴角翘起,“好了,今天不说这个了。”

西军的世家儿郎那么多,总能找到几个她看得顺眼的。

他们接着赶路。

穿过寸草不生,绵延起伏,一座接着一座的沙山,前方出现一片耸立的危岩峭壁,队伍翻山越岭,走了一天一夜,呼啸的风声慢慢隐去,眼前霍然开朗,大片沃野映入众人眼帘。

苍茫天穹下,几条河流蜿蜒流淌,波光粼粼。河边绿树成荫,牛羊成群,河谷绿意盎然,铺青叠翠,大小房屋村庄坐落其中,炊烟袅袅。

扑面的风变得凉爽起来。

漫山遍野种满棉、桑、麦,山坡上的果树硕果累累,葡萄庄园里,一串串葡萄挂满枝头,果香满溢。

李仲虔暗暗道,难怪王庭富庶,这里荒漠纵横,也有大片连绵的肥沃绿洲,和波斯、天竺、拂林诸国贸易频繁,商贸发达。

商队要留在河谷的市坊和本地商人交易,李瑶英、李仲虔急着赶路,和商队分开。

几日后,两人和亲兵抵达圣城。

天气炎热,瓜果成熟,小贩推着小车在街巷里叫卖酸梅、胡瓜、杏、梨,货架上琳琅满目。

瑶英一行人风尘仆仆,又热又渴,看到小车货架,眼中纷纷闪过两道亮光。

众人下了马,将小贩团团围住。

瑶英拿了些瓜果给李仲虔尝:“这里的瓜果甘甜多汁,阿兄吃些解渴。”

说着话,她看到小车上一藤篮状如琥珀、晶莹剔透的金黄色果子,拿出银币买了下来。

亲兵吃饱了瓜果,长舒一口气,一抹嘴,抱拳道:“公主,小的这就去王寺报信?”

李仲虔摇摇头:“先找个地方换身衣裳。”

他第一次觐见王庭君主,要代瑶英向佛子致谢,还要解决摩登伽女的事,不能这么灰尘满面地入宫。

“王寺的院子肯定早就清理干净了,去市坊的绸缎铺,那里有我们的人。”

众人牵着马去市坊,市坊格外冷清,绸缎铺的胡商掌柜在二楼打瞌睡,殷勤地下楼迎接。

李仲虔仔细地梳洗了一番,换上联珠狩猎纹锦袍,幞头裹发,脚踏锦靴,鬓若刀裁,俊朗英挺,一身鲜衣,腰佩长剑,革带上别了把镶满宝石的短匕首。

他听亲兵说了,在王庭,身上的珠宝玉石堆得越多,越气派。

瑶英也去换了身衣裳,李仲虔看到她,眉头轻皱:“怎么穿得这么素净?”

她穿了件灰色长裙,长发束起,以玉簪固定,从头到脚干干净净,别无其他装饰。

瑶英说:“要去王寺,我还是素净点的好。”

见到李仲虔后,她如释重负,心情舒畅,打扮得鲜亮,现在回到圣城,她肯定不能和平时那样穿着。

李仲虔皱眉:“你以后不是佛子的摩登伽女了,不用忌讳,去换身衣裳。”

她还不到十八岁,就该像在中原时那样,每天装扮得漂漂亮亮、珠围翠绕的,不用在意任何人的眼光。

瑶英想了想,还是摇头:“今天就算了,等我正式了结摩登伽女的事以后再说。”

李仲虔只得随她。

出了市坊,去王寺报信的亲兵折返,回禀说:“佛子不在寺中,今天法会大典,佛子出行。”

瑶英眉头轻蹙:“难怪今天市坊这么冷清……”

她想起来了,大战后昙摩罗伽要主持法会,诵经超度阵亡的将士,安抚民心。

他的腿不知道有没有好点……

李仲虔示意亲兵带路:“大典在哪里?我们过去看看。”

……

大典在王宫前的广场举行,一行人向王宫方向走去。

路上行人越来越多,到了长街前,更是人头攒动,水泄不通,高台下一片黑压压的信众。

白袍蓝衫的近卫军驻守在长街几条入口处,瑶英一行人来得太晚,被近卫拦在广场外。

他们和其他挤不进去的百姓站在一起,遥望广场。

风声猎猎,经幡飘扬,气氛庄重。

场中台下的百姓虽然多,但所有人虔诚地排着队上前,除了僧人诵经之外,听不见半句人声。

瑶英站在人群中,仰望高台。

十数个身着华丽法衣的僧人们站在高台上,当中一人一身绛红色袈裟,半边肩膀袒露,率领众人拈香。

拈香毕,他徐徐转过身,面向百姓,手握持珠,念出一串经文,音调宛转,韵律优雅从容。

一时之间,广场之上梵音大作,鼓乐缭绕,香雾袅袅,他屹立其中,身姿挺拔高挑,眉眼沉静淡然,俊美清冷,周身似有佛光笼罩,不像尘世中人。

庄严肃穆的氛围中,台下百姓无不深受感动,双手合十,齐声念诵佛号,还有人在小声啜泣,声音汇成一片涌动的洪流,久久盘旋在广场上空。

李仲虔和亲兵都不信佛,不过看到眼前此景,也不由得肃然起敬。

典礼结束,僧人和近卫簇拥着昙摩罗伽离去。

瑶英踮脚张望,他走下高台的动作没有一丝异样,看起来和没事人一样。

信众开始在近卫的指挥下陆续退出广场,瑶英和李仲虔转身离开。

“阿兄,你刚才看到佛子了吗?”

李仲虔点点头:“看到了……果然风采出众。”

见过人之后,他知道为什么瑶英这一路对佛子赞不绝口了。

瑶英眉眼微弯。

两人正说着话,遽然一道黑影从半空划过,直直地朝瑶英砸了过来。

李仲虔眼疾手快,一把攥着瑶英后退。

砰的一声响,一块胡瓜砸在瑶英刚刚站立的地方,碎裂成几瓣,瓜肉、汁水迸溅。

瑶英耳边嗡嗡直响,还没回过神,人群里不知道哪个角落传来一声大叫:“她就是纠缠佛子的汉女!”

“她刚才一直在看佛子!”

熙熙攘攘的人群立刻炸开了锅,无数道或厌恶或鄙视的视线朝瑶英看了过来,似万箭齐发,转眼就能把她扎成刺猬。

“不知羞耻!”

“不要脸!”

很快,骂声四起,瓜果漫天飞,信众们揎拳掳袖,随手抓起路边小贩篮子、货架上的瓜果,朝瑶英的方向投掷。

李仲虔勃然变色,展臂把瑶英护在怀中,亲兵们反应过来,拔刀围住他们,举刀挡开飞来的瓜果菜叶。

广场上的信众太多了,一层层人流涌上来,堵住了路口,叫的骂的大声发问的,乱成一团。

李仲虔浑身肌肉贲张,怒而拔剑。

瑶英赶紧按住他的手:“阿兄,别把事情闹大,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事情闹大了,昙摩罗伽一定会为难。她确实纠缠他,败坏了他的名声,这些信众仇视她,实属正常。

李仲虔凤眸冷冷地扫视一圈,面色阴沉如水,攥着瑶英的手,护着她离开人群。

……

长街深处。

白袍轻甲的近卫骑士骑马在前开道,一辆遍饰七宝珊瑚的马车慢悠悠地驶过深巷,轱辘轱辘的车轮滚动声和整齐的蹄声中,忽然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一名近卫飞奔上前,对护卫马车的毕娑道:“将军!文昭公主被信众围住了!”

毕娑浑身一震,猛地一拉缰绳:“你说什么?谁被围住了?”

他话音未落,车帘晃动,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拨开纱帘,两道清冷目光迸射而出,落在近卫身上。

近卫身上滚过一道战栗,抱拳道:“王,文昭公主刚才出现在广场上,观看您主持法会,信众认出她,把她围住了……现在广场那边乱成一团,伍长请将军示下,要不要驱赶百姓?”

毕娑迟疑了一瞬,朝车厢看去,道:“王,我亲自去处理……”

“回去。”

车厢里的人轻声道,直接打断他的话,语调平静,仿佛很从容。

下一刻,他又道:“掉头。”

分明是在催促了。

毕娑应是,下令掉头,马车速度加快,不再像刚才那样慢条斯理。

等他们匆匆赶回广场时,骚乱已经差不多平息了,近卫巴伊快步跑过来报信,道:“文昭公主怕出大事,让她的亲兵分开,把那几个最激动的信众引开了,现在人群已经散了。”

毕娑松口气,还好没出事:“公主呢?”

巴伊指了个角落的方向:“公主在那边躲着,她说等人都散了再走,免得再生是非……”

他话还没说完,嘴巴张大,神情惊诧。

车帘扬起,绛红色袈裟扫过车辕,昙摩罗伽直接从车厢里走了出来,双眉略皱。

众人目瞪口呆,慌忙去拿铺地的金毯等物。

昙摩罗伽沉默不语,碧色双眸睃巡一圈。

长街出口的地方一片狼藉,遍地都是摔烂的瓜果。

今天的法会有几千信众聚集,就在刚才,有几千人围住她……

他手指捏紧佛珠,僧鞋踏过一地脏污,一步一步朝巴伊指的方向走去。

角落里,几个亲兵守着一个年轻女子,她鬓发散乱,素净的灰色长裙上满是瓜果汁水的污迹,脚上的一只靴子掉了,袖子的一边划了一条大口子,露出雪白的肌肤,手肘上有几道微红的印子。

听到脚步声,她抬头望过来,看到一身袈裟的昙摩罗伽,神情错愕,怔了一会儿,略有些尴尬。

“对不起。”她朝罗伽微笑,“我给法师添麻烦了。”

昙摩罗伽垂眸凝望她半晌,视线扫过她手上那几道磕碰出来的红印。

疼吗?

他想问。

高台上还未撤下的经幡猎猎飞扬。

他纷乱的思绪一点一点收敛,淡淡地道:“上马车,回寺。”

第145章 明月奴

车轮轱轱辘辘, 马车晃了过来。

瑶英看一眼马车上象征佛家七宝,瑰丽光耀的琉璃、珊瑚、砗磲、赤珠、玛瑙, 再看一眼满地摔烂的瓜果, 站着没动,小声道:“法师, 我没事。”

昙摩罗伽手握持珠,也站着没动。

两人之间隔着一地狼藉,微风拂过, 车檐前和銮玎玲。

一串脚步踏响,近卫捧着瑶英掉落的靴子回来,“公主,找着了。”

昙摩罗伽撩起眼帘,朝近卫抬起手, 持珠轻晃。

近卫呆若木鸡。

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李仲虔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拐角处, 快步朝瑶英走进,瞥见近卫手里的靴子,走了过去, 伸出手。

近卫捧着靴子,看一眼面容沉静的昙摩罗伽, 再看一眼神色阴沉的李仲虔, 眼睛瞪得溜圆,手脚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气氛凝滞了一瞬。

李仲虔双眉略皱,看向昙摩罗伽, 凤眼微挑,不动声色地打量他几眼,大手张开。

“拿来。”

他沉声催促近卫。

近卫连忙将靴子递给他。

李仲虔接了靴子,走到瑶英面前,蹲下,为她穿上靴子。

“人都散开了,我们先回去,没受伤吧?”

瑶英摇头,穿好靴子,抚了抚鬓边散乱的发丝,迫不及待地拉着李仲虔上前几步,笑道:“阿兄,先等等,这位就是对我恩重如山的昙摩法师。”

说着,转头看着昙摩罗伽。

“法师,我找到我兄长了!”

他曾为她祈福,希望她能早日和兄长团聚,她现在找到阿兄了,即使没有摩登伽女的事,她也希望能带李仲虔来见他。

昙摩罗伽凝眸看着瑶英。

她衣衫脏污,长发蓬乱,有些狼狈,眼中却毫无羞恼之意,面庞皎然生光,眉梢眼角盈满欢快的笑意,似漫天繁星闪烁,璀璨夺目。

他很少看到她笑得这么轻松欢畅,也从未见过她和谁这么亲昵。

这般快乐,刚才的那场骚乱对她来说,只是不值一提的齑粉,风吹吹就散了。

她还不到十八岁,正值青春年少,本该如此。

江天一色,皎皎明月,潋滟清波千万里,肆意张扬明艳。

那些沉重的压力,辛酸的过往,都应该离她远远的。

瑶英挽着李仲虔的胳膊,笑意盈盈。

李仲虔笑了笑,低头看她,手指拂去她发丝里的尘土,感觉到昙摩罗伽的目光久久地凝定在瑶英脸上,眸底闪过一丝疑惑,抬头,对上昙摩罗伽清冷的视线。

他行了个礼,郑重地道:“舍妹遭歹人觊觎,流落王庭,幸得法师庇护,才能逃脱,在下感激之至,无以为报。”

昙摩罗伽回过神,道:“不及公主对我的恩义,若无公主相救,我亦无法施以援手,因缘际会,是诸法空相。”

瑶英一笑。

李仲虔笑道:“法师果然如舍妹所说,佛法高深,仁心高义。在下初至王庭,一路所见,王庭富庶,太平安宁,法师得万民敬仰,名声隆重,为庇佑舍妹,才有谣言纷传,舍妹心中愧疚不已,在下亦惶恐不安,此来圣城,既是为当面感谢法师大恩,略尽心意,也是为了结摩登伽女一事……”

他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道,“以免连累法师名声,也免得再发生今天这样的事。”

信众有多虔诚,疯狂起来时就有多狂热,一经煽动,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李瑶英在王庭多待一天就多一分危险。

他们不会允许她真的玷污他们的神。

来圣城的路上,李仲虔留心观察,所过市镇无论繁华还是人烟稀落,几乎处处佛刹,牧民的帐篷中也会设供奉,百姓越崇敬佛子,就越无法接受给他们带来安宁的佛子和一个汉女牵扯太深。

他们当然不会在佛子面前表现出什么,所有憎恶只会落到瑶英身上。

昙摩罗伽和李仲虔对视,眸如深井,平静无波。

“好。”

他捏着佛珠,轻声道。

轻飘飘的一个字,重如万钧。

她离开以后,让人送回一封信,信里说了,一找到兄长,她会按照约定,宣布不再迷恋他。

他知道会有这一天。

瑶英站在一边,轻轻哆嗦了一下,瓜果汁水浸透衣衫,紧贴在身上,风吹过,凉飕飕的。

李仲虔立刻发觉了,“舍妹身体不适,略有不便,在下先带她回去,稍后至王寺求见法师。”

瑶英想了想,没说话。

她穿着这一身,确实不好直接去王寺。

在旁边观望了一阵的毕娑见状,上前,笑着道:“车马都备好了,公主和令兄还是一同去王寺吧,今天出了这样的事,可能还有人躲在巷子里,想找公主的麻烦,公主还是谨慎些为好。”

瑶英面露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