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柏琛则是坐在办公桌前,静静地看着她说话,看上去很认真。

他今天没有穿着千篇一律的西装,而是穿一件浅色细条纹衬衫和休闲长裤。

这身衣着衬得他本就斯文的气质更加温润几分,神情安静,又是眉眼带笑,比以往越发显得亲近。

谨言这一路的讲解,心里是比较忐忑的,时刻准备着迎接他下来提出来的任何要求。可路柏琛温润如水,只无声地看着她,在她有些焦急地等待中,一直都没有发出声音,她则越来越放下心来,用着更平静稳重的声调讲解。

路柏琛看着对面穿着一身刻板成熟的职业装的女人,那头黑发没有散在肩上,被她盘到了脑后,露出白皙的脖颈,拿着文件的同样白皙的手掌能隐隐看到淡青色的血管,此时室内的暖气开得有些高,她又穿得稍厚,长久下来,她热得面颊微红。

“路总,这个项目的要点大概就是这些了。”

路柏琛打量她时,谨言正在低头收起文件夹,待她抬眼看向他时,他眸色里的异样的光彩已经散去,她微微一笑,像每次谈生意时一样,例行公事地问:“路总,您对这项目有什么问题,需要我们进行修改的吗?”

路柏琛沉稳地微笑,“目前为止,我很满意。”

谨言微微一怔。

没有想像中的开心。

如果这是换作半月前,她肯定会松一口气,但是那人的话,还盘旋在耳边。

她有些不解,但隐约发觉面前这人的用意。

“路总,如果你真的是看中我们这个项目,想要合作,那当然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可是,这次虽然你选中了和我们公司合作,但我们在同行业里并不算出色的。说实话,你如果有意开发绿化项目,完全可以选择更有优势的客户。”

谨言看着他,诚恳地说:“我一向觉得,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只有努力才能换来回报。所以我不希望你为了其它的原因,而和我合作。路总,如果你是因为私人原因,我…受之有愧,也没有办法回报您。”

话里的拒绝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路柏琛不是毛头小子,自然一听就懂。

路柏琛不由得微微一顿,打量了神情决然的她一眼,这才轻松地笑道:“虽然我平时是喜爱助人,并且以此为兴趣,但也不要太看得起我,让我拿几百万出来做善事,有的时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你也不要太过自负,你的公司虽然小,但胜在五脏俱全。我们年初有个绿化项目,交给了本地声望最大的公司去做,结果半年下来,却是搞得一塌糊涂,很快就被我叫停。过了几个月,我本来是打算放弃这项目,可是这时遇到了你,你的项目价格可观,方案和地点选的也合我心意,我选择和你合作也是合理的,对吧?”

听着他一番有理有据的话,谨言不疑有他,释然了。

谨言很快觉得羞赧:“不好意思,我刚那样说,不是故意的。”

“嗯,你要是觉得抱歉,一会儿就亲自陪我去巡察巡察这块地。”

路柏琛看了她一会儿,笑着说。

那本是王婧明天的任务,她却还是立刻点头了:“好。”

那块地还没有经过任何开发,保持着原始状态。

四周空气极好,对于绿化项目,更是有利。

巡察下来,已是午后时分,谨言惦记着小熊,找了个借口走开。

给前几日刚由家瑞同事介绍,雇来才两天的保姆打电话过去,就见响了好长一会,都没人接听,她正要蹙眉,却见电话在最后一秒接起,她立即询问小熊,就听阿姨压低着声音:“孩子已经睡了,我刚在哄她,一直说着要吃什么皮沙,我哪里懂那是什么东西,她说有芝士的就是皮沙,”说完又笑了,“不过你家孩子是真的听话,哄一哄,就肯吃饭了,吃完饭再哄一下也就睡午觉了。”

谨言这才放心,扯了扯唇,对着阿姨道谢。

末了又吩咐阿姨几句,才挂断电话,重新走回去。

路柏琛也正讲完电话,看到走过来的谨言,对她笑了笑:“今天就先到这里,我们去用餐吧。”他的神态语气都很自然,既不心虚也不僵硬,不像一个上市集团的总裁,就像是与谨言是相识多年互相熟悉的好友,令人感觉良好。

他态度始终温和,谨言很受用,点了点头:“好。”

接下来,又过了一周的时间。

路柏琛有时白天抽不出空,晚上总会约谨言吃饭,话题都是围绕着项目。

有的时候,他也会在项目之外的话题插几句话外话。

谨言也很乐意回答他,俩人性格都属于温和的人,相处起来很舒服。

这日下午,从车子里下来,谨言向路柏琛告辞。

站在原地,目送车子平稳地向前驰去,心情十分平静。

她转身往不远处的pizza店进去,刚来到门口,手机就响起。

接通后,白母柔和的声音传过来:“言言,你什么时候才回来?”

谨言以为白母是想念她们,于是有些忧虑:“妈,我还要再呆一些天。”

“好。”白母却没有想像中的失落,而是松了一口气般,对她说:“我一个人没事,邻居没事就会找我出门,也不怕无聊,你放心。等把事情做完了,再安心地回来好了。对了,今天早上邻居跟我说,他表弟在S市工作,你要去见一面吗?”

谨言这才知晓白母这通电话的用意,闷闷地说:“我现在还不想那些事了。”

不了解事情的白母却是不赞成:“别再说是为了小熊,这都过了五年。妈也是个传统保守的人,都觉得你应该找一个了,现在找还能跟人说是二十开头,再过不久你就要虚岁三十了,就更不好找了,知道吗?”

谨言发闷,直觉想要回绝,想了想,又婉转地说道:

“嗯,等忙完手上的事情,我就去。”

她想起初到美国的时候,白母不知道她怀孕,也想过让家瑞给她介绍对象,后来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越来越瞒不住了,白母知晓了,也不斥她,只默默流泪,一直到小熊出世,家里的气氛才渐渐回温。

后来小熊两岁了,她开始上班,白母又开始盼着她找到另一半,比先前没小熊时更急。

白母的担忧,她很明白,可她那时既想着要做好新工作,又想着照顾好小熊,一直没有放在心上。

可是,现在眼见小熊越来越大,白母的头发也渐渐发白,又想起真雅那天的一番话。

一时感触良多,觉得似乎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她确实是时候需要放下过去,往前看了。

“好,那我就去跟人家说你答应了。”

白母的声音染上喜悦,忍不住道:“言言,听邻居说,他那表弟人挺好的,今年三十岁,在S市有房有车,在银行工作,每月的薪资加上奖金,都挺可观的,而且也不介意小熊…你到时候见面时,记得好好打扮下。”

谨言沉默了一会儿,一直没说话,半晌才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又聊了几句,无非是嘱咐她们多穿几件,记得喝水,三餐定时之类的关心,谨言一一应下,刚挂掉电话,准备将手机放入包里,就见手机突然铃声大作,以为是白母还有话忘记嘱咐,她收回手,刚要挂接话键,看清来电显示的姓名,愕住,心里很惊讶。

我是顾老夫人的儿媳妇,请问她去哪了?

谨言没有想到,还能再接到顾老夫人的电话,心里不是不惊愕的,很快又想到除了网络,现实生活的娱乐杂志和新闻有关于离婚一事,全都被封锁了。那人大动干戈的用意,也许就是因为顾老夫人的身体。想到这,她一阵头疼。

电话还在坚持不懈地响着,她抿了抿唇,稍稍平复了自己的情绪,才接起。

那边传来顾老夫人精神百倍的声音:“我等会要出院,过来接下我吧!”

谨言想了想,语气算不上和善:“我有事,你打电话给别人,让他们来接你。”换做以往,她也许会迁就下,但现在的处境,她无法再若无其事地和他身边的人来往,就算对方是顾老夫人也一样。

她的声音轻柔,又隔着电话,顾老夫人看不见她的神情,听到她的回绝,也习惯了似地,早有准备,煞有其事地开口:“你以为我愿意让你来接我呀?!老大出差了,老二在签合同,老三又去菲律宾了!也就只有你能凑合了!烦人!”

就算是这样,也有司机和管家,多的是人巴巴地想要讨好老太,不一定要她。

谨言抿了抿唇角:“真的很抱歉,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实在是去不了。”???铄

听着谨言的拒绝,顾老太觉得这人真是实诚得令人讨厌呀!一张脸立刻沉下来,在电话那边瞪眼,蹙起眉头,冷哼:“不想来就不想来!找什么借口!你对长辈就是这样的态度吗?!你要不是我的儿媳妇,我才懒得搭理你!”

谨言深吸了口气,忽而说:“老夫人,你觉得自己这样有意思吗?”

似乎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一句话,顾老太一愣:“你什么意思?”

谨言挺直背脊,下定了决心要就此斩断和顾老夫人的来往般,不再犹豫不决,毅然地说:“不管别人是不是有空,是不是有急事缠身,只要你一句话,就得抛下所有的事情赶去讨好你,对吗?”

谨言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生硬,但还是挡不住那当中指责的意味。

顾老夫人先是一愣,随即就怒了:“怎么,你现在是在教训我啊?!”

“不过是让你跑下腿,就不耐烦生气了啊?”

“这半个月都没有一天来医院看下我,你还有理了?!”

被她这么一说,谨言这才想到:从上次烤肉店后,确实是过去半个月时间了…

顾老夫人在那边继续吼道:“你去忙!快去忙!不用劳烦你来接我,不用了…”

声音听上去仍是嚣张十足,谨言却是一阵愧意:“对不起…”

顾老夫人没有理会,却也没有挂掉电话。

谨言抿了抿唇,对着电话,又再低声地道歉了一遍。

那边的人仍然没有说话,良久良久,就在她自以为电话是不是挂了时,就听顾老夫人仍底气十足,却带着些许幽怨的声音传来:“我可是你妈,以后不准再那样对我说话。”

谨言想了想,没有反驳,低低地应了一声。

二十分钟后。

谨言还是按着顾老夫人给的地址,打了出租车,来了医院。

她来到电梯间,不多时,就见一个女人正从前方走来,穿着一件贴身勾勒出凹凸身材的白色毛衣,下面是紧身的黑色小脚裤,踩着一双超过十厘米的尖跟高跟鞋,染成棕色的头发散在肩上,手上拎着一个王婧前几日指着杂志说想要的那款限量包,另只手正拿着手机,似乎在讲电话。

就见电梯门正要关上,她按楼层时,顺手按了开门键。

看到谨言,她取下脸上的墨镜,挑眉:“谢谢。”

谨言扯了扯唇,没有回应。

向初静睨了她一眼,没再说话,要去按楼层,就见已经按好了,于是伸手从包包里掏出包烟,熟练地用打火机点了只烟,才不疾不徐地道:“你可真是客气,太久没有联系你,所以不认识我了是不是?”

那边不知说了什么,向初静唇一勾,“你可别忘了,我和他还没有离婚呢。”

“呵呵,你别拿这官方的话来打发我,你就不怕到时候我吹枕头风,把你这位子给吹下去呀?”向初静声音妩媚,但神情却是带着不善,不知那边说了句什么,她皱了皱眉,“他在不在你那?你让他接电话,我有事找他。”

等了一会,向初静才再懒懒得开声:“妈最近还好吧?”

“说起来有些日子没到妈了,还别说,真有点想她了。”

向初静停了停,好似想什么似的,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语气漫不经心,“听说妈住院了,我都不知道,你还真藏得住话,要不是我今天去家里,听管家说了,都不知道要被瞒到什么时候呢?”

“我在哪?”向初静吸了口烟,轻笑:“医院啊!”

“怎么,我来看看咱妈都不行吗?”

向初静忽而脸色一变,唇角的笑再也挂不住,冷声道:“说了这么多,你就就是要跟我说这番话?可以!那我们走着瞧!”说完,就见电梯门开了,女人掐灭了烟,走出电梯随手往垃圾桶的方向扔,也不去看有没有扔进去,转了个弯,姿态婀娜地走了。

谨言从电梯出来,就看到地上有着烟头,还燃着星点。

再看前面走远了的身影,下意识地蹙眉,捡起,扔进垃圾桶里。

从包里拿了湿巾擦手,刚要转弯往病房去,就听手机铃声大响。

顾老夫人来电话说,她已经从高级病房出来,正在医院食堂用餐。

半晌,向初静来到高级病房,正要推门,却发现门没关。

两个护士正在里面收拾床单,将吊水瓶扔进垃圾桶里。

有个推着推车往门口过来的护士看到她,讶异地道:“有什么事吗?”

“哦,我是顾老夫人的儿媳妇,她去哪了?”

护士打量她,发现对方打扮得气质又高贵,确实像顾家那种大人家的媳妇。

“你来晚了一步,顾老夫人刚才就出院了,你要是早来几分钟也许…”

护士还没说完,就见向初静转身就从病房出去了。

从今天去顾家的形势来看,她再没有可能踏进顾宅半步了。

除了这次的机会,所以她着急想要找到顾老夫人,一口气赶到了一楼。

可是,等她来到医院大门,哪有见到半点顾老太的踪影。

她撩了撩头发,从包里拿出手机,拨了电话过去。

通了后,就听电话显示,“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用户无法接听。”

向初静静紧紧地捏着手机,愤愤不平看了眼医院,半晌,才转身走人。

这端,谨言刚走进食堂就看到了坐在角落一端的顾老夫人。

顾老夫人身上没再穿着病服,而是换上了一身典雅的香奈儿套装,保养得极好的发丝被盘成发髻,恢复了健康的脸上泛着血色,本就长得极好的脸没有施脂粉,看上去仍透着雍容高贵的气质。

这边,顾老太正冷着脸,按掉挂机键,将手机放到桌上,转头就看见谨言。

顾老太正被那通电话堵到,这回谨言正好来到跟前。

她当作看不见,低头去喝粥,故意晾着人。

一直到大半碗粥喝完,发觉人还站在跟前,一时也憋不住了,板着脸,唬道:

“你不是说不来吗?现在还来做什么啊!”

顾老太自认为自己威风凛然,而此时顾老太在白谨言眼里是什么样子呢?

一副明明很激动,还是努力皱着眉板着眉扮猪吃老虎的样子!

但也是这样的她,看得白谨言是更加内疚万分。

“让开!”

顾老太从位子起身,走到她身边,喝道。

白谨言一愣,急忙让开。

“你发什么愣呢!还不走!”顾老太走了几步,见身后的人僵着不动,忍不住喊道。

“我刚想起还有件外套落在病房里!你跟我一起回去拿!”

“好。”白谨言闻声回神,迈动步伐跟了上去。

回到了病房,这才发现,哪里止一件外套落在病房,衣服根本都没有收拾。

顾老太安逸地坐在沙发上,白谨言则是替她一件件折叠着衣服。

将最后一件衣服折好放进箱子里,包里的手机响起。

她拉上行李箱的拉链,去拿手机,看到来电,犹豫地看了眼顾老太,进了洗手间听电话。

“言言,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我担心太晚,买不到游乐园的票了。”

小熊柔柔糯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谨言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笑容。

“我很快回去,你叫阿姨帮你穿多件小毛衣在里面。”

谨言从洗手间出来时,正百无聊赖地按着电视遥控顾老太,将视线从电视屏幕收回,瞥向了她。

目光在她手中的手机停留,顾老太狐疑问道:“谁打电话给你。”

谨言将手机收起,想了想,说道:“一个正在合作的客户。”

顾老太眯起眼眸,正要追问几句,突然叫道:“我手机落在食堂里了!”

谨言只好道:“你在这等会,我去拿…”

顾老太看着她这副顺从的模样,心里一暖,却仍是撇嘴:“嗯!赶紧点!”

很快,又嘱咐,“你走路看着点,别冒冒失失的…也不是很急!”

她点点头,正要往门口走去,就见进来一人。

男人穿着黑色的西装外套,身形高大健壮,威武不凡,脸部线条坚硬刚毅。

天生就迫人的气势,让人无端对他生出几分顾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