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律气急,这个女人自从活过来之后,就处处与他们作对,他恨不得立即上前掐住季氏的喉咙,让她再死一回。

季嫣然不给李律再说话的机会,立即看向大和尚,“法师,请问上下怎么称呼。”

大和尚慈眉善目地道:“贫僧上静下云。”

“静云法师,”季嫣然道,“信女为夫君来求药,只求我佛慈悲,普度众生…”

静云法师望着季嫣然:“我们寺中的确有位师兄懂得药理,不过他早已不问俗事,只是为寺中僧众治病罢了。”

这是婉言拒绝了,旁边的李律嘴角忍不住上扬。

静云法师接着道:“施主休息一会儿,即可下山。”说完站起身向外走去。

李二奶奶也放下心来,早知道会这样,他们大可以不来这一遭。

季嫣然抿起嘴唇,法师这样一走,她就再也没有机会求医了,也许李雍说得对,她来栖山寺找胡僧是异想天开。

她也不后悔,因为这次她不但是来求医,也是被心中的某种感觉指引。她就是想来看看,昔日里繁华的栖山寺,何故变成这样。

季嫣然不由自主地看向窗外,十年间沧海桑田,她心中油然生出一股落寞、不甘的情绪,她不愿就此心思压制,反而要舒张出来:“敢问静云法师,寺里每年一度的释迦牟尼法会还有信徒来吗?信徒们可会问法师到底要称呼陀佛释迦牟尼,还是佛祖释迦牟尼。”

李二奶奶皱起眉头,季氏到底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静云法师却停住了脚步:“也问也不问。”

季嫣然道:“但是他们依然参佛、信佛。”

静云法师道:“恐怕是这样。”

季嫣然想了想:“信徒可会抄写佛经送上栖山寺?”

静云法师道:“每年都有佛经供奉,从不曾少过。”

季嫣然点头:“他们一定不怕抄写佛经误入歧途,近魔成妖了,因为许多佛经都是胡僧所译。”

静云法师抬起头来,忽然之间他微微一笑道:“阿弥陀佛,施主倒是有些佛缘。”说罢就要继续向前走去。

旁边的胡愈却突然上前一步,向静云法师行了佛礼:“让我带这位女施主去见师父吧!”

当年常宁公主薨逝,所有罪责都落在胡僧头上,朝廷驱赶胡僧,销毁不少的药草和佛经,甚至闹出三百胡僧圆寂的事来。师父虽是胡僧,却来到武朝已二十余载,他只能将自己称作是番邦送给朝廷的贡品,这才得以留下。

如今朝廷虽然不再禁止胡僧往来武朝,大多数人将胡僧视作洪水猛兽。每逢善男信女诋毁胡僧,他都想说些什么,师叔却说他心绪不平,是修行不够,罚他去做课业。

直到这位信女说出方才的话,他才觉得是对的,所以他愿意为她来求师叔。

“小和尚说的对…不如就让释空法师见见她。”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不等众人猜测,那个人已经大步跨了进来。

他头上束冠,脚蹬快靴,形貌昳丽,笑弯的眼睛中含着神采奕奕的光,便如一缕清辉豁然将一切都照亮了。他看似亲和,可那眉角若是放下来,就定然会有种让人凛然的威势。

季嫣然认出来,这就是方才那个蹲在树上的人。

静云法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施主今年恐怕又要失望了。”

那人却不在意:“那也要见上一面。”

“也罢,”静云法师看向胡愈,“带他们去后山见你师父吧!”

李律惊讶地张开了嘴。

季嫣然抬起头,发现那人正眯着眼睛瞧着她。

去后山的路说短也不短,说长也不长,刚好足够一个人打量另一个人。

“你是来求药的?”男子先开口。

季嫣然点点头。

“不如这样,”男子从袖子里拿出一只瓷瓶,“我将释空法师送给我的这瓶伤药给你,你也帮我一个忙。”

先是看她,然后又拿出她最需要的东西。

季嫣然没有去接那药瓶,这人已经知道她想要什么,而她却对他一无所知,这笔买卖显然不划算:“你想要我帮忙做什么?”

男子停下脚步,半晌展颜一笑:“见到释空法师,帮我劝劝他,让他早日圆寂吧!”

男子说完快走了两步,将季嫣然抛在了身后,他翻飞的衣袖就像天边的一朵舒卷的云彩。

李家。

二太太差点将手中的茶碗掉在地上,律哥儿怎么可能会在栖山寺害季氏。

“是真的,”管事妈妈低声道,“季氏在禅房休息了一会儿,就被人领着去见胡僧了。”

真就被季氏找到了人。

院子里,李文书笑着道:“二哥,您听到没有,嫣然可能真的会求到胡僧来。”

管事妈妈抿了抿嘴唇:“是三奶奶吩咐下人送信回来的。”

季氏就是唯恐天下不乱,二太太再也坐不住了,这李雍若是在吏部官员选拔勋官之前好起来,他们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

门荫,他们靠的是大伯致仕之前三品的官位,大伯有嫡子供朝廷选拔,谁又会考虑他们二房的子嗣。

第十四章 护妻狂魔

李雍听到外面嘈杂的声音,应该是栖山寺那边传回消息了。

“将巾子放下,出去吧!”他看了看走过来的丫鬟吩咐。

小丫鬟吓得浑身一抖,手里的水盆差点就掉在地上,三爷向来不怎么说话,一双眼睛沉下来,让人恨不得连呼吸都屏住。

屋子里的人退下,唐千才上前:“三爷…”话说到这里,他就攥紧了拳头,“都是我们…不小心被算计,如果我们再警醒一点就…”

李雍摇摇头:“江家带着人四处围堵,不进太原就会与江家正面冲突,出事之后你们没有与府衙的人动手,做得很好。”

唐千眼睛发红:“还不如当时就拼了,没想到二老爷会对您下这样的狠手。”

“我没事,”李雍道,“只是现在…活动不便罢了,栖山寺…那边怎么样了?”

唐千知道三爷说的轻松,事实上那伤口让人看起来触目惊心。即便他们从军营中摸爬滚打出来,看到不禁也倒吸一口凉气,恨不得将太原城倒过来给三爷找郎中治伤。

在这个关头,没想到平日里被厌弃的三奶奶会挺身而出,带着人去栖山寺找胡僧。

唐千道:“栖山寺的和尚带着三奶奶去见胡僧了。”三奶奶“飞跌”出去,那一幕还真是…让人拍手叫绝,现在想一想,三奶奶的“粗鲁”也并非一无是处,至少让二爷变得很服帖,寻常妇人哪有这样的本事。

“三奶奶还说,您那八十八遍佛经派上了用场。”

李雍目光却微凝,季嫣然问他要李律夫妻的小把柄,他就知道季氏要耍些小手段,但是他并未期望着会有什么成效。

李雍眉毛微微蹙起。

唐千道:“三奶奶嘱咐您,这样好的时机千万莫错过,若是您不会做,只要您记得,她无论做了什么事都是对的,她受了委屈您要为她出气,她不在家里,内宅的事就交给您了。”

讲到后面唐千都不好意思,亏三奶奶说得出来,就算三爷是个护短的,也不曾到这样的地步。

三爷怎么可能会答应。

她做什么事都是对的?她受了委屈要为她出气。

李雍目光一深,脑海中浮现出季氏得意洋洋的神情。

还将内宅的事交给他…

李雍抬起眼睛:“崔二爷那边怎么样了?”

唐千道:“县令以捉拿肖婆子一家为由,加派了人手,在太原府周围设卡,崔二爷受了伤本就走的不快,这样下去恐怕会被追上。”

李雍沉默,虽然他已经让人送密信给御史台,若是被江家抢先找到崔二爷,就算朝廷追究下来,无凭无据,江家轻易就能遮掩过去。

唐千低声道:“承恩公世子爷不知道会不会派人来。”出了河东就是承恩公顾家的地盘了。他们虽然没见过承恩公世子,却知道世子爷曾与三爷一起进宫待选侍读,三爷在边疆的时候也与世子爷有过来往,世子爷若是顾念情义,说不得就会来帮忙。

李雍摇摇头,从前他与顾四有些交情,可是这些年沧海桑田,如今他也看不透顾四。承恩公在朝廷和五姓望族之间看似中立,却没少收了五姓望族的好处,顾四更是亦正亦邪,好事、坏事都没少干,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除非他能将崔家人送出河东道,否则承恩公府绝不会出手。

这样比下来,季氏说的那些话,好像就没有那么不能接受…

李雍将头上的巾子扔在一旁:“去请二叔、二婶、三叔、三婶和院子里的管事妈妈过来。”

“一个晚辈竟然让长辈去见他。”

李文庆越想越生气,摆了好大的谱。

李文书忙道:“是雍哥行动不便,否则也不会这般,可怜了那孩子。二哥你说,我们小时候谁受过这样的责罚,老太爷是出了名的严厉,二哥您也没少挨打,最厉害那次,也不过就是在屁股上留个一个小疤,现在都已经褪去了吧!”说着就像李文庆屁股上看去。

这都什么跟什么。

李文庆的脸陡然涨红了。

李文书接着道:“就算这样,那个被您摸了手的丫鬟不也为您生下了庶长子,如今还是您的心头肉。”

这下李二太太也觉得心塞,埋怨地看向李文庆。

这个庶长子就是哽在她嗓子里的鱼刺。

“律哥从前的启蒙先生,还是二哥您给庶长子找的…多亏了嫂子深明大义…”

李文庆脸色阴沉:“现在说这些陈年旧事做什么。”李文书就是这样不识时务,找到机会就来恶心他,给他添堵,他又不能因为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发火只得忍着。

与其在这里听李文书念经,好不如去看看李雍。

李雍能说些什么?无非就是叫几声冤屈,他早就有了应对之策。

想到这里,李文庆站起身:“走,去雍哥房里。”

李雍屋子里是浓浓的草药味儿,李文庆等人坐下之后,李雍艰难地侧过身来。

李文庆正等着李雍问肖婆子的事,却听到李雍道:“听说嫣然又受伤了。”

这声嫣然叫的李文庆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

每次他只要想折腾李雍,就将季氏扔出来,李雍准会被扎的体无发肤,可是现在李雍分明是要将这棵仙人球打回来。

李文庆伸出手刚想要叫停。

李雍已经正色道:“嫣然是我明媒正娶的正妻,李家长房孙长媳,您怎么能这样对她,不但没有月例给她,身边连个使唤的下人也不够,”说着抬起眼睛看向李二太太,“二婶,我长房的田产哪里去了?我母亲在世时,给我娶媳妇准备的彩礼呢?”

“还有城外的几个庄子,不都应该是季氏管的吗?”

“庄子上的人手,也该都是季氏安排,”李雍不满地道,“我们家还有没有长房的立足之地?若是我不幸死了,季氏岂不是什么都没有。”

李二太太瞪大了眼睛,这李雍是哪根筋搭错了,竟然护起季氏来。

“她,”李二太太管家多年,遭遇这种变故,只是怔愣片刻,就回过神来,“我是看她年轻,从小就没有学会管家,更不懂得看庄子上的账目,我这才…”

李雍却冷冰冰地道:“二婶您也太小瞧季氏了,季氏从小知书达理,对人恭谨礼貌,又识大体,这些事她不过是信手拈来罢了,怎么会不懂这些…”

李二太太张大了嘴,李三,你就不怕胡说被雷劈吗?

第十五章 当家主夫

李雍说完话,定定的看着李二太太,一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模样。

李二太太重重地喘了一口气,攥起了手,季氏是个什么东西,她再清楚不过,李雍不知道被灌了什么黄汤,竟然维护起她来。

李二太太道:“这些年李家上下都要靠我打理,你三年不归家,如今回来了却这样质问我…我…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你…”

李雍不急不躁地道:“二婶不要太惊慌,我只是…想知道我的妻子…这三年在家中过的怎么样。”

你的妻子…

竟然叫的如此亲热,那个一脸嫌弃,生怕被季氏沾上身的李三郎呢?

李二太太恨不得立即上前撕烂了李雍那张脸,看看下面是不是换了瓤。

“我们三奶奶委屈啊!”随着一声高昂的嚎叫,季婆子扑在地上。

李二太太凶狠的看过去,季婆子却没有半点退缩的意思,反而挺直了脖子,一副要拼命的模样。

对,她们就是要拼命,她们在这个家无依无靠,做梦都想着三爷回来为她们撑腰,让她们也扬眉吐气,可惜三奶奶却入不了三爷的眼,也没有那玲珑心来扭转局面,这次总算是做对了一件事,她们哪里能错过。

以三奶奶的脾性,这辈子还指不定有没有第二次机会呢。

季婆子道:“三爷不在家中,三奶奶连月银都没有,手里也没有嫁妆傍身,过的日子还不如一个下人。”

“我们这些人更是如此,三奶奶刚出事,还没有出殡,二太太就要将我们发卖了,多亏三奶奶福大命大活了过来。”

李雍道:“既然你们心中有这么多委屈,怎么不跟二太太说,长房事务交给了二太太,有二太太为你们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