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婆子凄然一笑:“我们哪里敢有什么要求,就这样小心翼翼,都会被恶语相向,随便一个管事都能发落我们。”

季雍抬起眼睛:“二婶,她们说的是真的吗?为什么会这样?”

李二太太只觉得一股邪火从心底烧起来,她不敢置信地看向李雍,手也忍不住发抖,恨不得立即喊一句:

为什么会这样,你不知道吗?

李文庆自视甚高,本不想插嘴这些内宅的琐事,听到这些也忍不住开口:“你一直不肯归家,上行下效,季氏自然也就被怠慢,你若是能够回心转意,夫妻和顺,以后就不会有这种事。”

李雍沉默,夫妻和顺,他和季氏吗?

他下意识的要反驳李文庆,不可能会有这一天。

可是他脑海里竟然是季氏那质疑他的目光,就仿佛留他在家定然会出纰漏一般。

李雍眉头微皱:“这门亲事是二叔、二婶安排的,侄儿一直以为两位长辈对季氏照应周全,这才能放心在外游历,现在看来是侄儿一厢情愿的想法。”

“既然如此,从今天开始长房的事务都由我自己来安排,就不麻烦二叔和二婶了。”

李文庆万万没想到李雍会突然这样做。

李文书倒是一脸喜色:“二哥、二嫂,我觉得雍哥说的对,哪有成亲三年还要事事依靠长辈的道理,依我看这件喜事要早些送去京城,老太太听了之后心中高兴,说不得病也就好了。二婶辛劳这么久,也该有人帮衬,从前雍哥不在家时,你们还在家中长辈面前称赞嫣然,可见嫣然是个持重的,将长房交给嫣然也是应该,二嫂您说是不是?”

李文书灼灼目光之下,李二太太只得微笑点头。

李雍要收回长房的财物,他们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可这就像剜了她的心窝肉,这些本来都是她的啊。

李二太太强忍着这痛处道:“等你伤好了,我就将那些庄子和铺子都跟你交代清楚。”这样她还有些时间去好好安排,那些事季嫣然又懂得多少,还不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用等了,现在二婶让人将账目拿来吧,城外几个庄子是我母亲的嫁妆,庄子上的管事和下人我都要见。”李雍神情笃定,有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李文庆嘴角一抽:“你在发什么疯,家中上下那么多人,岂能让你这样折腾。”

“若是平时,我都听二叔的,现在不行…”李雍艰难地动了动身体,“嫣然从大牢里将我救出来,如今又去求胡僧,我却…对不住她。”

李雍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来,他忽然发现说谎话要比说真话难得多。

“平白让她受了那么多的委屈,万一我不幸伤重不治,她又该怎么办,不如早做安排,“李雍说着看向唐千,“将那些曾侍奉过我父亲和母亲的下人都叫来,既然长房要接管田产,自然少不了要用他们。”

唐千应了一声立即下去安排。

李文庆站起身:“你这是故意要与我作对。”

“不敢,“李雍声音平和,“二叔是长辈,可毕竟不是我们长房的人,若是我做的不对,就让老太太和我父亲来教训我吧。”

李文庆额头上青筋浮动,李雍想来是宁折不弯,现在却耍起了花样,是谁教的他。就他那套说辞,就算去了族里也能争出几分理来。

“你定要这样,以后你的事不要再来问我。”李文庆冷笑,他倒要看看,得罪了江家,没有李氏家族可以依仗,李雍还能活多久。

李文庆甩袖而去,李文书忙跟上:“二哥,千万不要跟孩子生气,就算他有天大的错,你就当已经打过他了,反正他那伤还没好呢。”

几个人的声音越来越远,李雍也松了口气,身体重新沉进了被褥之中。

季婆子上前道:“三爷,我们知晓哪些人是二太太的亲信,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将那些人都捉出来,免得他们将来为二太太通风报信。”

如今人手不足,季家人倒是也能派上用场,更何况他需要的是整个李家乱起来。

李雍点头,让季婆子等人先退下。

李雍吩咐唐千:“多派些人手去庄子上,那些侍奉过我母亲的下人,不少已经归乡养老去了,你要派人手去接他们。”江家不是要盯着他吗?那他就让身边动起来,这样江家的人手就会捉襟见肘,崔家人才能脱身。

“再叫几个人去保护季氏。”季氏是为了他去的栖山寺,不管季氏从前如何,现在他要保她的平安。

院子里,季家下人围到季婆子身边:“妈妈,您怎么敢在二老爷面前说那些话,万一三爷不肯护着你,你岂不是…”

“不会,“季婆子脸上满是笑容,“方才我也只是想要赌一把,现在看来两个人八成是患难见真情,三爷动了心…将来自有我们的好日子。”

“为什么?”众人不明白。

“因为我方才看到三爷怀抱着三奶奶的绣鞋,你们想想三爷是什么人,若不是真心喜欢岂能做这样的事。”

抱着绣鞋,还真是痴心。

屋子里的李雍因为长时间的说话,冷汗湿透了衣襟,他不舒服地动了动身子,刚要叫下人拿干净的亵衣来换,却看到一样东西从一块帕子中滚出来,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接。

一股淡淡的脂粉味儿扑面而来。

软软的缎子面…绣着大红色的牡丹花,花瓣的边缘因为磨损而有些褪色。

这是…

一只绣花鞋。

李雍的脸色顿时发青。

季嫣然。

他伸手将鞋丢了出去。

第十六章 秘密

江家别院里。

江瑾瑜正在看面前的一盘棋。

“大小姐,您都看一个时辰了,也该歇歇眼睛。”湘竹将暖炉小心翼翼地放进江瑾瑜的怀里。

江瑾瑜却没有动,目光仍旧留在那黑白子上:“这白子到底要怎么才能赢?”分明白子败局已定,没有人能够扭转。

湘竹道:“大小姐说不能赢就是不能赢,别的奴婢不知道,大小姐天生就有灵气,七岁的时候就已经与老爷下了一盘和局,您若是解不了的棋局,只怕也没有人能够解出来。”

江瑾瑜抿了一口茶:“可是她说白棋能赢,十年里却没有人想到方法。”

湘竹道:“说不得只是开了个玩笑。”

江瑾瑜摇了摇头,常宁公主将这盘棋留给了释空法师,怎么可能是玩笑,只不过现在人死如灯灭,再没有人能够知晓她当时的心情。

“大小姐,“管事进门禀告,“李家那边出事了。”

江瑾瑜眼睛一跳,李家又弄出什么事来?季嫣然去了栖山寺,她派人盯着那边的一举一动,李雍被李文庆关在李家内宅,李家虽然表面上请了御医,御医却只是简单处置了伤口,好的创伤药都在江家,李雍想熬过来,就要向江家求助,将崔家人交出来。

若是他们先找到了崔家人,李雍也就没有了机会,二叔会找到军籍名册,定李雍一个带兵脱逃的罪名。

身为逃兵,为李家所不齿,李雍死活再没有人去追究。

至于季氏,她不会为那种蠢人去伤脑筋,只会在无聊的时候拿季氏解解闷儿,若是烦了只要一招手,便结果了季氏的性命,她身为江家人就算明着杀一个蠢妇,也没有人会追究她的过错。

管事道:“是李文庆让人送来的消息,李雍要夺长房的田产,已经动了手,李家在城外的几家庄子乱成一团…”

江瑾瑜嘴唇微抿,李雍不是要夺田产,而是要趁乱将崔家人送出河东:“李文庆怎么办的事,他是李家这支的主事人,连一个晚辈也压不住吗?”

管事低下头:“李文庆说…李雍觉得自己要死了,在交代后事,要将长房所有一切都交给季氏打理,李雍不知怎么就转了性…”

江瑾瑜撇了撇嘴角露出讥诮的笑容,她料到李雍不识时务,会一直与江家作对到底,只是没想到他利用了季氏。

管事脸色有些难看,小心翼翼地道:“李家这样一乱,我们盯着他们的人手就不够了,李雍万一趁机将崔家人送出河东,我们可就…是不是要向地方驻军借兵。”

江瑾瑜抬起眼睛:“私自动用驻军,万一被朝廷知晓,就会趁机打压江家。”

管事立即道:“谁有这个胆子…”

江瑾瑜道:“就算李雍没有机会去朝堂上告我们一状,承恩公家那个混账呢?”

听到这话,管事吞了口吐沫,不敢再说话,他们在栖山寺附近发现了承恩公世子爷的行踪,如果世子爷真的在这里,事情可就棘手了。

江瑾瑜道:“若是被这个唯利是图的小人捉到把柄,这件事就没那么简单了,事关平卢节度使,他定然要来分一杯羹。”

“在各处关隘加派人手,以防有人闯关,“江瑾瑜说着站起身来,“让人备车,我要去栖山寺看一看。”

季嫣然坐在禅室里等消息。

释空法师将自己关在禅室中,两年都不曾见过外客。即便是江家人来求见,也是被拒之门外。

这次虽然有小和尚进去禀告,她恐怕也很难与释空法师说上话。

想到这里季嫣然抬起头向窗外看去,却看到不远处的男子晃动着手中的瓷瓶。

那男子皮肤白皙,眉毛如峰峦般,长着一双细长的桃花眼,笔挺的鼻梁下是颜色饱满形状姣好的嘴唇,此时此刻他唇角微微上翘,笑的十分温存。

被这样的人看着,就仿佛已经被全世界照顾了般。换做几年前的季嫣然也要忍不住心软,莫名其妙地对他有了好感,可现在她心中却起不了半点的波澜,在见过那么多专业演员在镜头面前变脸之后,即便是含情脉脉,她也能视若无睹。

而且也不知道这人与她身体的正主到底有过什么交集,她去搜罗有关这个人的记忆,开始一无所获,再往下去想,忽然有些东西呼之欲出,她满怀期待地去仔细感应,脑海中浮现出的画面居然是——只包子。

季嫣然不禁失望,难道在曾经的正主心里,这人连个名字都没留下…罢了,正主的记忆还真是不靠谱,关键时刻起不上任何的作用。

顾四靠在窗边,季氏没有对他手里的瓷瓶感兴趣,反而坐在那里盯着他瞧,似是在思量些什么,她的目光十分的复杂,有探究、思索、怨怼,这些心情他都能理解,可是很快就变成了惋惜和同情,这让他很不舒服。

两个人都在思量中,小和尚胡愈进了门。

“阿弥陀佛,“胡愈道,“师父说了,既然女施主有些佛缘,他愿意让您见上一面,之后您就下山去吧!”

季嫣然心头刚刚涌起的希望立即散去了大半,看来释空法师还是不愿意再为人治症。

胡愈说完看向顾四:“顾施主,您也跟着小僧过去吧!”

几个人站起身来随着胡愈走出了门。

季嫣然很好奇释空法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从前胡僧聚集在栖山寺传播佛学,又在武朝学慕大乘佛法,都是因为释空法师是位得道高僧,他们都是投奔释空法师而来吧!季嫣然脑海里浮现出肯定的答案,她的猜测和正主的记忆吻合。

那么僧人们进献胡药和药方,在武朝撰写医书也是因为释空法师了。

奇怪的是,正主的记忆却没有迎合她,这算是给了她否定的答案吗?季嫣然胡乱猜测下去,不是释空法师,是另外的胡僧了?武朝的名医?太医院?皇帝?总不能是死去的常宁公主吧!

季嫣然胡乱想着,当想到常宁公主的时候,脑子里一阵剧烈的疼痛,莫大的恐惧感随之而出,她忍不住“啊“了一声,蹲下身来。

“三奶奶,“容妈妈立即上前搀扶,“您…怎么了。”

第十七章 剑拔弩张

季嫣然半晌才回过神,那疼痛来的快去的也快,可也只是一瞬间就让她额头上冒出了一层冷汗。

这正主的记忆不止是不好用,而且随时随地都能惹出麻烦。

但似乎是因为她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难道是常宁…

还没来得及细想,她的思量就被打断。

胡愈上前道:“女施主若是看着不舒服,就径直下山去吧!”

季嫣然抬起头,目光所及处发现在不远处的塔林,有位高僧盘坐在那里,而他的对面站着许多穿着官服的人,那些人伸出手指指点点十分不礼貌,显然是在训斥那高僧。

胡愈定然误以为,她是看到这一幕才会尖叫。

“朝廷是在问释空法师常宁公主的事。”

季嫣然迎上那双璀璨的眼眸,他似在提醒她什么,有意地眨了眨眼睛。

这样对视了一会儿,可她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任他有滔天情意,她也无可奈何啊。

季嫣然试探着道:“朝廷还认为释空法师害了常宁公主吗?”

顾四有些诧异:“你不知道?”

季嫣然哂然一笑,她只是觉得很奇怪,常宁公主已经死了十年,为什么这些人还是一副要捉拿释空法师送审的模样。

十年了,有罪送罚,无罪释放,这件事不是早该尘埃落定了吗?

季氏不在说话,一双眼睛却向周围看着,仿佛要看出什么端倪,顾四不禁奇怪,这真的是那个季氏吗?

季氏六岁之前还算正常,之后却变得蠢不可及,要么是痴痴傻傻不通人情,要么行如泼妇,动辄对人打骂,让季家鸡飞狗跳不得安生,甚至闹到季大人任职的府衙之中,京城中几乎人尽皆知,所以季氏到了能结亲的年纪,也无人问津。

季大人被流放之前安排好了这个宝贝女儿的去处,季氏却硬生生地逼着族里将她赶出京城,转身投奔河东江家。听说江家将她配给李雍的时候,他就已经在脑海里将这个人抹去了,因为无论怎么样,她的结局都不会好。

没想到今天会遇见季氏,而且还看了那么一出好戏。

她好像在李家混的也不差,连李律都敢算计。

难道之前他一点都不了解她?

顾四眯起眼睛:“武朝是有罪推定,既然释空法师无法为自己脱罪,就要接受盘问,每年朝廷少则问十几次,多则…就要看府衙那些大人的心情了。”

“常宁公主是太后娘娘的心头肉,林家的掌上明珠…”说到这里顾四停下来,眉宇中竟然流露出几分的沉静,仿佛变了个人一般,但是很快他眉梢一挑,又变回从前的模样,“谁查出这案子,定能平步青云。”

季嫣然听明白了,所以,是不是得就会有人来插一脚,因为这是晋升最大的捷径。

想靠着这个案子进阶的人,多数都抱着投机钻营的心思。若是能将十年来碰这桩案子的人都汇总起来,倒是能做成一根避雷针,她以后要敬而远之。眼前这…只包子呢?是不是也想要借此谋利益…

季嫣然想到这里,身体也很快付诸行动,向后退了两步。

顾四扬起眉毛,她这是什么意思?他离她这样近,都没怕被讹上,她反而一脸防备…这不太合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