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眼看着顾珩被拖下去,半个时辰之后又被人架了上来。

可气的是,顾珩脸上仍旧没有诚惶诚恐的神情,他整理了一下衣衫,将额头上的汗擦干净,如果不是身上长袍已经渗出了血,就像方才的廷仗根本没有打在他身上似的。

他仍旧挺直了脊背,跪在那里等着皇帝询问。

皇帝将手里的奏折丢给了顾珩:“看看上面都写了些什么?释空法师圆寂,栖山寺失火到底与你有没有关系?”

“没有,”顾珩道,“那一天微臣确实去了栖山寺见到了法师,法师却依旧不肯答应回去龟兹,而且让我送信给龟兹的人,就说他已经圆寂,法身也会随之消散,当年他既然誓言留在这里,就不会离开,就算现在重新收了徒弟揭开了心结,可惜大限将至。”

皇帝目光变幻:“你可知欺君之罪是什么结果。”

“微臣不敢,”顾珩道,“微臣只是没想到龟兹人会追到京城来。”

皇帝眼睛中闪动着危险的光芒:“还是没有你的错。”

顾珩道:“微臣不知犯了什么错。”

“拖出去,”皇帝一掌拍在桌子上,“再打他二十仗,收监在大理寺,让大理寺会审,只要发现他方才所说有半点不实,就以欺君之罪论处。”

已经许久没有达官显贵被这样处置了。

太子有些错愕,就连旁边的秘书少监也抬起头来。

顾珩这次是真的惹了祸,释空法师死了,皇上和太后就无法再询问常宁公主中毒一事,恐怕就要成为永远的悬案。

“微臣最后还有一件事要禀告,”顾珩弯腰,“那些龟兹人另有图谋,他们的国王命人三番两次打探武朝的消息,微臣这才与他们做生意,也是弄清楚这其中的缘由,据微臣所知,龟兹虽然归顺了吐蕃,但是近年来多受吐蕃欺压,现在又被吐蕃迁移到安西都护府,要为吐蕃守重镇。龟兹本就人户不多,这两年因战争消耗巨大,如今若是再被放置在重镇,如临灭顶之灾,现在正是我们收揽他们的机会。”

“收揽他们?就凭你让人追回京城?”

皇帝声音带着愤怒。

“微臣也是想要帮忙,”顾珩道,“皇上英明,微臣也没想到惹怒他们。”

顾珩说到这里,皇帝看向一旁的太子,太子被看得汗毛也竖立起来:“父皇,不如暂时将承恩公世子关押,等刑部、大理寺仔细审问之后再行定夺。”

皇帝微微扬起眉毛,对太子的话不加评判。

太子不禁松了口气,父皇最讨厌的就是在他面前故作聪明,这样规规矩矩反而不会出任何的差错。

顾珩声音清亮:“皇上就算将微臣处斩,微臣也无怨无悔,只是…皇上记得安西四镇。”

安西四镇是从他手里丢的,皇帝眼睛一颤,他在满朝文武面前许诺过,定然要夺回这四镇,否则永远不会在西北设节度使。

皇帝道:“若是龟兹人想要你的脑袋呢?”

“那就给他们,”顾珩笑,“微臣不怕死,只要死的其所。”

“拉出去,”皇帝挥挥手,“让大理寺卿连夜去审,将太原府呈上来的证据一个个地问,有任何的结果都要禀告给朕。”

顾珩被带下去。

皇帝接着道:“京中来了龟兹人太子有没有去查问?”

太子立即站起身:“儿臣问过了…那龟兹人掳走了李季氏,还要抢李季氏手中的医书,在场的官兵都看到了。”

先是要释空法师,然后来掳李季氏,就算不是谁生了重疾,龟兹想求之事必然与医术有关。

让人去查只怕一来一去也要花些时间。

“一定要问出实情,”皇帝道,“督促大理寺,真不管他们用什么法子,都要问个清清楚楚。”

如果这是个机会,他定然不会放过。

顾珩领了廷仗又进了大理寺大牢,这消息很快不胫而走,季嫣然虽然有所预料,听到顾珩被打了两次还是很惊讶。

这代表皇上十分在乎这桩案子,皇上会不会相信顾珩的话呢?

这次被顾珩一闹,释空法师的冤案终于不会再被搁置。朝廷不能就这样放走龟兹人,总要想方设法弄清楚龟兹人的目的。照这样的速度,她应该很快会被传到大理寺问话。

只是那黑心包子定然要受不少的皮肉之苦。

天渐渐黑下来,李雍还没有回家。

容妈妈端茶进来道:“三爷让人回来送信,他与大老爷还有些事没有商议,要在李家那边歇了。”

这是她来到这里第一次与李雍分开居住。

华灯初上,季嫣然在屋子里看书,在现代的时候她是格外享受一个人的时光。

看看书,泡泡脚就可以美美的睡上一觉。

现在她也可以恢复她的老习惯,正好躺在床上将这些事捋个清楚,只要这次做的圆满,她就可以为法师扬名,再也没有人会说法师是个骗子。

却不知为什么,越想脑子越清晰,她竟然就在这月光下失眠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追妻的决心

第二天季嫣然才知道睡眠对于她来说有多么的重要。

这一夜要么睡不着,要么有点动静就会惊醒,要么梦见了些让她恐惧的场面,干脆就起床在书案上画了一幅画,正好天也蒙蒙亮了,她才算上床安睡了半刻。

洗了个脸,喝了杯茶,她整个人才重新容光焕发。

这一夜顾包子大约会比她更加难熬,希望武朝的廷仗不是明朝东厂那种要人命的,皇帝只是做做样子以儆效尤。

“三奶奶,”容妈妈快步进门道,“来了两个宫人,拿着慈宁宫的腰牌,说是有些话要问您。”

来的这么快,才仅仅一夜而已。

季嫣然带着人去花厅,来的人正是她去慈宁宫时在前面领路的内侍。

太后娘娘真是待她很好,要遣个熟人过来,免得她会猜疑有人假传慈宁宫的圣旨。

内侍一脸笑容,也不和季嫣然多说客套话,直接道:“太后娘娘听说龟兹人要争夺您手里的医书,便想要瞧瞧那医书有什么不一般。”

季嫣然行了礼立即将医书奉上:“也没有什么,都是家师多年行医的经验方,这些年家师指点过不少的胡僧医术,他们为了回报家师会将一些诊治的经验写下来交给家师保存,万一遇到疑难病症,大家也好有个参照。”

内侍肃然起敬:“没想到法师还没有忘记,这些年还四处搜集病案,公主若是知晓…”话到这里戛然而止,脸上激动的神情一闪而过,恭恭敬敬地接过了医书,然后向季嫣然告辞。

“公公喝杯茶再走吧。”

容妈妈端上了茶碗,内侍笑着润了润嗓子才离开。

将宫人都送出季家,季四太太才从垂花门口冒出个头:“嫣然,你没有送上些银子吗?宫中来人总要有些礼数才是。”

“没有。”

“你这个傻孩子。”季四太太紧紧握着手中的帕子,一脸不甘。

容妈妈觉得好笑:“四太太听说了消息就带着人守在这里,想要跟内侍说上两句话,结果…走上前那些内侍却当没有见到她,真是时时刻刻都想要抓住机会。”

季嫣然微微一笑,真正的机会都是自己找来的,更何况她很小气不喜欢别人捡她的便宜,她转头吩咐容妈妈:“让人去叫冉六,我们的药铺要早些开张,”说着顿了顿,“准备好车马我们去李家。”

容妈妈眼睛一亮。

季嫣然接着道:“我得找大哥算算账。”

容妈妈不禁心中叹息,原来是要去找李丞,也不知道三爷会不会在。

李雍风尘仆仆的进了门。

李文昭正在和族中的兄弟商量庶务,见到李雍两个人都是一怔。

“雍哥,”李文昭道,“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季家那边还好吗?”

李雍行了礼接过茶来喝。

“是不是没去季家睡,昨天我还看到唐千。”李三老爷是京城这一支的子弟,要称李约一声四弟,平日里也算八面玲珑,京中的许多庶务李约都交给他去办。

李雍没有说话。

李三老爷看了看李文昭,又将目光落在李雍身上:“前些日子你让我找人劝说季氏,让她早些和离将来也好再寻个婆家,我终于找到了个好人选。”

李雍微微皱起眉头。

李三老爷道:“我将嘴皮子磨破了,吃了几次闭门羹,这才找到了襄州的廖家,那位廖太太也算是季氏的舅母,与廖老爷平日里夫妻和顺,也算明白夫妻相处之道。我说,我们雍哥的脾性与旁人不同,认定的事就不可能更改,再这样僵下去,恐怕不会有个好结果,这都是我们李家的错,我们本不该厚着脸皮来求,季家若是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我们绝不会含糊。那廖太太也明白这个道理,还说就算不是脾气相投,也得你情我愿才行,这次他们回京之后一定劝说季氏。”

李雍看着不动声色:“我给三叔写了封信。”

“收到信已经晚了,”李三老爷道,“我先去襄州办的事,然后出海去了,否则早就知道你入狱的消息。”

李文昭埋怨地看着李雍:“嫣然有什么不好,你非要与她和离。”

李雍还没说话,李三老爷道:“雍哥有自己的想法,否则这些年他也不能单枪匹马闯出个功名来。宗长让我送消息过来,兵部已经核审了雍哥的军功,虽然雍哥之前没有勋官入仕,但是光凭他救出了崔庆,朝廷就不会让他从武骑尉做起,至少应该是正六品骁骑尉,这次江家有意息事宁人,没有再攥着平卢,对雍哥是好事,只要雍哥跟着崔庆回平卢建功立业,十年内就能到轻车都尉。”

“这可真是我们武朝最年轻的将军了。”

李文昭不禁面露喜色。

李雍表情平静:“江家这样做是不想李家再掺和释空法师的案子,平卢他们可以暂时不取,这样才能安抚住崔庆,崔庆身边的人也在劝说他先回到平卢再说,毕竟崔家遭受重创,如今势单力薄,他们就算有鱼死网破的决心也未必能够撼动江家。”

崔庆已经找到他,想要让他带人一起回去,只要他肯答应,就会为他请封昭武校尉。

“我已经拒绝了,”李雍道,“这段时间我要留在京城,不回平卢了。”

这倒让李三老爷糊涂了:“那你是想要留下进禁军?那可不容易,多少人都想做御林郎将。”

李雍没有接李三老爷的话,反而道:“廖家那边也请三叔为我写封信函,等京中的事过了,我会上门赔礼,请廖家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不要告诉季氏。”

这是怎么回事?

李三老爷瞪圆了眼睛,他可是刚夸完雍哥做事果断,绝不会有差错,他回京听说雍哥和季氏夫妻情深心中一直不肯相信,没想到竟是真的吗?

“你这不是…折了自己的颜面吗?你可要想好了。”

李文昭这次连连点头:“好好一桩婚事,哪里能说和离就和离,留在京城也不错,虽然进阶会慢了些,也不一定就没有机会。”

李文昭话音刚落,管事立即来禀告:“三奶奶回来了。”

李文昭不禁欣喜,瞧瞧这夫妻俩刚刚分开一会儿,嫣然就找回来了,可见正是亲于胶漆的时候。

第一百五十四章 她看我了吗?

季嫣然走进门就发现气氛有些不对。

李文昭过于热情,那位素未谋面的李三老爷好奇地打量着她。

季嫣然上前行了礼,就看向旁边的李雍。

李雍穿着湛蓝色的长袍,一双眼睛十分清亮,与往常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同,仿佛还更加意气风发了些。

这件事过后,李雍应该入仕了吧?也不知道会是个什么品级。李雍本来就为人清正,仕途若是能走的平坦些,自然是最好不过。

眼看着小夫妻俩坐在一起,李文昭愈发觉得顺眼起来,正要开口夸赞儿子几句让嫣然也跟着高兴高兴。

季嫣然却先开口:“大哥可从衙门回来了吗?”

李文昭道:“回来了,除了你二叔,我们家中其他人都算是赎了罪。”

江家若能将所有罪责都推在李文庆身上,李文庆就是死路一条,至于李律和李旦是受足了惊吓和皮肉之苦才能出狱。

这两个人以后只能做些买卖,守着仅有的家财过日子。

除此之外李文庆还有两个女儿一个庶子,那李宛彤看着是个透亮的人,心思却不简单…

不过想一想这些事用不着她来操心。

季嫣然起身:“媳妇有些事要跟大哥商量,就先告退了。”

眼见着季嫣然走了出去,李三老爷不禁哑然,都说季氏哭着喊着要嫁给雍哥,可是今日他这样一看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

“雍哥,”李文昭道,“嫣然不是回来住的?也不是找你有事?你要不要过去问问。”

李雍道:“不用了。”

她那脚步轻快,一看就是心中高兴的很,释空法师的案子有了转机,自然是趁热打铁的好。

他还生怕被她看到那双满是尘土的靴子,她却只是扫了他一眼,大约连他的表情都没有看清楚。

也许她真的有急事找大哥,他是不是该去问一问,万一需要他帮忙…

李雍找了借口从书房走出来,抬起头却看到廊下的唐千手里多了两个新荷包,都被塞得满满的,像两只小肥猪,在阳光下十分的耀眼。

她还有闲情逸致做这些,可见并没有那么忙,方才那些话都是在敷衍他的。

李丞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