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雍道:“龟兹的使臣来京城,急于与我们和谈,可见西域战事紧张,吐蕃和突厥联盟侵占了安西四镇的战事还历历在目,现在又要故技重施,开战之后我们军粮不济,定然会陷入险境。”

“舅兄冒着危险来京城,就是想要给护国公送消息,请林家出面扭转局面。”

这些话说到了季元衡心里:“你一直让人跟着我,自然知晓这些。”

李雍道:“不止是知晓,我和嫣然已经提前安排,舅兄没有进京之前,护国公、承恩公、冉家、兵部侍郎卢家都已经知晓了这个消息。”

季嫣然感觉到兄长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李雍神情中满是期盼和恳切。

其实身体的正主给她留的情绪中,有一部分是对李雍的歉意,但是更多的是他冷漠举动。

虽然她知道这都是李雍和身体正主的过往,这两个人各怀心思,互相防备,没能成就一桩好姻缘,不过这些恩怨与她都没有关系,所以她真是爱莫能助。

季嫣然目不斜视,并没有替李雍说话:“在太原府的时候,我和三爷身陷险境,我帮三爷脱困,三爷也答应帮我为父亲翻案。”

所以这是互助互利的关系。

季元衡抬起头来,妹妹果然没有让他失望,于是拉起季嫣然的手,不准备再理会李雍,怎么走这步棋他大可以和妹妹说,就让李雍围观好了。

“你先出去,”季元衡道,“我有些话要与嫣然说。”

干干脆脆地下了逐客令。

李雍只得行礼走了出去。

屋子里安静下来,季嫣然刚要撒娇却被季元衡伸出手揉了揉头顶:“你做出这些事是准备要了我们的命不成?父亲轻易就上了你的当,相信你真的心悦李雍,倾尽全力也要将你嫁去李家,李家不愿意父亲干脆还抬出了两家多年的交情。”

父亲只有一点看对了,李雍无官无职却为人正直,没有和离之前绝不会再娶。

季元衡道:“你怎么想?”

季嫣然摇摇头:“我只想要将父母和哥哥接回来。”

季元衡接着道:“和离也没想?准备就这样和他过下去了?”

季嫣然道:“当然不会。”

“绝不行,”季元衡道,“那小子有眼无珠,若是觉得你好,三年前就会有所表示,现在用得着你甜言蜜语,将来他仕途好了,过河拆桥怎么办?你可是有错在先的,到时候只凭这份对他的愧疚就会任他为所欲为。”

季嫣然抿了抿嘴唇,就算她没想要与阿雍假戏真做,也没想过这么仔细:“哥,我又不傻。”

“不傻吗?”季元衡眯起眼睛,“不要觉得他长相英俊,前程又好就被骗了。我看你方才‘阿雍’叫得很顺口,他有没有欺负你?”

季嫣然的脸皮有些发红,这种事兄长也能问出口:“当然没有,我哪里会…”

“没有就好,”季元衡冷哼一声,“否则我先找他拼命,别以为在我面前说说朝廷上的事我就晕头转向了。”

“哥,”季嫣然拉住季元衡,“您只是进京送信吗?”

季元衡道:“永昌侯月前到了河北道询问父亲江南稻米之事,不管怎么样,这是父亲唯一能够翻案的机会。”

兄长想的没错,她也觉得永昌侯是关键。

“兄长不如去江南,”季嫣然道,“北方大旱军粮短缺的消息进京之后,永昌侯必然去南方,您可以在那里与永昌侯见面,京中眼目众多,您要早些启程。”

季元衡颔首却仍旧有些担忧:“我知道这件事若是不成,定然会连累到你…”

“哥哥就算不来,我也会动手的,”季嫣然笑道,“哥哥还不是看了我的信,才会下这样的决定,与其让我单枪匹马,不如尽力一搏。”

季元衡抬手去刮季嫣然的鼻子:“女娃娃也知道这些,这样雄才大略还怕嫁不出去,将来与李雍和离,哥哥给你找个更好的。”

季嫣然不由地笑出声,这世上也就只有父母和兄长觉得她是一家女百家求,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穿越过来之后赚到了,赚到了父母和兄长,这是她在现代从来没有感受过的亲情。

季嫣然将程二留在小院子里,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要护送兄长离开,李雍想了想没有拒绝,只是又留下几匹马和几个护卫守在官路附近。

好不容易与兄长见面,总觉得有好多话都没有说完,离开的时候十分舍不得,走一步两回头,最终那小院子再也瞧不见了,季嫣然才安安生生地骑马。

回到李家之后,李雍就去了书房,季嫣然坐下来静心思量,总觉有些地方被她忽略了。哥哥从河北道来到京城,他们又顺利相见,总觉得太容易了些,李雍看似什么话都说了,有些细节却没有仔细和她交代。

谢變在京城,江家又一直盯着父母和兄长的一举一动,兄长此行真的就这样悄无声息吗?

想到这里,季嫣然起身去了书房。

李雍正在看手中的文书,目光清亮,神情平静自然看不出什么情绪,即便是他自己在屋子里,也坐得十分端正,好像就算天塌下来他也不会皱一皱眉头。

她身体的正主在定这门亲事之前没有见过李雍吧,否则怎么敢去摸老虎屁股,这小子算计起人来也是手到擒来。所以兄长只是不赞成这门亲事,并没有讨厌李雍,因为李雍只是想要和离,并没有不择手段。

反过来不择手段的是季嫣然。

季嫣然突然道:“好歹是个男子,当年怎么会被算计着成亲。”

“不用来试探我,”李雍放下手中的文书,站起身来,“换成其他女子算计我成亲,我也会想方设法地退婚,我没觉得这有什么错,不会就此低头,依旧守身如玉。

喜欢上你之后,我才知道从前那些都是错的,那也只是针对你,我错过的是与你在一起的三年,三年前的李雍和现在的李雍是一个人,现在的季嫣然还是从前的季嫣然吗?”

第二百零九章 情难自禁

李雍今天还真是直白。

守身如玉这样的话他也说得出来。

最重要的是,他会有这样的质疑。

季嫣然道:“你都知道了。”

李雍目光清亮:“我猜八九不离十,我知道你们的区别,时间越久越发明显,你的习惯和从前不太一样,你也可以说成是死过一次所以有些改变,但是在我这里是不同的。”

李雍说着话绕过桌案,走到她身边:“这次见到兄长,你是真情流露,不管这里有什么原因是我不知晓的,显然你要接受整个季家。”

季嫣然看到季元衡之后那欣喜和感动是骗不了人的,所以他坐在这里也是要冷静地想个清楚。

季嫣然道:“我和大哥的感情自然是真的。”

李雍笑道:“别想跟我撇清关系,即便你在岳父和兄长面前斩钉截铁地要与我和离,我也不会答应,不管在谁面前我也是这句话。

嫣然,除了这件事,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有任何的质疑。你当自己是季家女儿,我就是季家的女婿。这些年都是我的错,我会想方设法弥补,我会让岳父和兄长点头同意这门亲事,我会让他们不再有顾虑,将来我们一家人会好好地在一起。”

他的神情是那般的坚定、执着。

他向前走,她就向后退,最终退到桌案旁,不小心将笔架碰倒在桌子上。

“嫣然,你想要个家,你也应该有个家。”

李雍的呢喃声从她头顶传来:“你是我李雍的妻子,从前我没想过日后会如何,现在我知道只要和你在一起,不会再让你受任何的委屈。”

淡淡的清香从他身上传来,这般的靠近,他袖子上的纹理压在她的手掌上,麻麻的痒痒的仿佛要印在她的心里。

季嫣然道:“李雍,你就没想过吗?说不定有一天我会变回以前的样子。”她突然回到现代,做回她的季嫣然,这里再也没有她的踪迹。

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李雍望着眼前的人,想着她方才的那些话,心里又酸又胀的疼痛,他不禁哂笑,伸出手来万般珍惜地抚摸她的鬓角,眼睛中映着她清晰的影子:“那一定是我做了错事,老天对我最大的惩罚。

但是无论发生什么我对你的心思都不会变,与其想到以后如何,倒不如珍惜现在,也许再不会有波折,从此之后岁月静好,你我永远相依相伴,再也不会分离。也许老天就是这样安排,否则你为何会出现。”

他的笑容忽然让她有些难过,老天真的是这样安排的吗?她在现代不肯恋爱不考虑结婚,结果只是想要来到古代找到那个人?

这一定是个陷阱,李雍设好的陷阱,用他的美色和甜言蜜语引她上当,她不能轻易沦陷。

季嫣然想要伸手推开李雍,却不小心打翻了笔架,上面的大小湖笔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动,接着她腰间一紧忽然被他扶着坐上了桌案,他双臂弯曲支撑在案边,整个身子伏在她面前,弯着腰与她四目相对,彼此能够感觉到对方那微乱的呼吸,然后他倾身垂下来的头发掠过她的面颊,嘴唇停在她的额头上。

她整个人都绷起来,心跳如鼓,有一些迷离,有一些的恐慌。

李雍轻轻地道:“嫣然,我都准备好了,我会等着你。”

突然之间就被他迷的晕头转向,她都忘记了自己来到书房要说些什么,绝不是要跟他将书房弄得乱七八糟,然后说什么让人脸红心跳的话。

“我问你,”季嫣然长长地吸一口气,让自己变得清明起来,“我哥哥进京是不是已经有人知道了?你在院子周围安插的都是自己的心腹和护卫,那些人从平卢就跟着你,不管是谁看到他们都会知道那是你李雍的安排。哥哥如果暴露了,你也罪责难逃。”

李雍笑道:“那就让他们都知道,没什么了不起的。岳父和舅兄本来就没有错。”

“你疯了,”季嫣然沉下眼睛,“你这是将把柄送到别人手中,皇上随时可以拿你是问。”

李雍将她揽得更紧了些,眼眸在烛火跳跃下半明半暗,身上有种凛然之气,就像他身陷大牢时一样,身处险境却无所畏惧:“舅兄进京也是最后一搏,你也不曾害怕,怎么就觉得我会瞻前顾后,既然是放手一搏,我们就拼一场,就算闹得他天翻地覆又如何。”

说完他就俯下身来,季嫣然忙躲避,微凉的嘴唇就擦过她的额头。

那陌生的感觉让她惊慌起来。

季嫣然没料到李雍会突然袭击,他虽然也胡闹,也会轻轻地抱她,却从来没有这样没有分寸。半晌她才回过神,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气冲冲地从桌案上跳下来夺门而去。

“今晚就让三爷睡在书房。”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以后她都要防着他。

看来真的是生气了,他站在原地,灯光之下一抹红晕慢慢地爬上他的眼角。

“朕要将他扔进大牢,让他知道辜负皇恩的下场,”皇帝冷冷地道,“朕为他李家翻案,许给他功名,他却为季家人遮掩,将季元衡藏匿起来,他真以为能够瞒天过海,让朕永远都不知晓。”

谢變轻轻地摇动着扇子:“也许这是李雍早就安排好的,否则否则季元衡如何能从河北道走到京城。”

皇帝一脸阴鸷:“朕要杀了他以儆效尤。”

“李雍是必死无疑,”谢變笑道,“皇上手握他犯案的证据,随时都可以要他的项上人头,不过在此之前,您可以看看还有多少人裹挟在其中。

放一根长线,或许能钓上大鱼。”

皇帝向殿外看去:“北方今年的粮食真的会不足?河北道,河东道都没有奏折呈上来,怎么那武备司的官员就去了太子府?朕还以为太子只会坐在东宫,没想到他的手竟然伸得这么长。”

谢變没有说话。

皇帝道:“让他们都进来,朕要看看他们有什么话可说。”

内侍应了一声,打开殿门将林让等人带了进来。

看到护国公林让,皇帝忽然想起了常宁,仰着脸一副拒人于千里的模样。林家人从来都是这样,敬酒不吃吃罚酒,他就是要让林家人知道,没有他,林家什么都不是。

“李雍呢,”皇帝看向内侍,“将李雍传来。”

第二百一十章 怂货

宫中内侍来传旨。

两盏灯笼在黑夜里格外的显眼。

季嫣然本就没有睡觉,听到消息立即起身披好衣服,李雍也从书房里回来。

“去拿三爷的官服。”季嫣然吩咐容妈妈。

容妈妈应了一声。

屋子里立即忙碌起来。

李雍神情依旧十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他走过来在她面前站定:“不用担心,不会有事的,你在家里听到什么消息也不要惊慌,我让唐千他们留下,以防谢變的人混进来。”

“那又怎么样,”季嫣然道,“你被抓我还能逃走吗?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季嫣然抬起头,只见他正笑着看她:“担心我了?”

他故意站在那里不动,显然是要她帮忙换衣服。

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他跟病猫一样趴在床上,她天天跟着释空法师给他换药,什么没有见过,她还怕他不成?

“不担心你,”季嫣然道,“只是担心兄长和我自己。”

“是,”李雍笑道,“我都知道,我们反正也不是真正的夫妻,你这样亲手给我换衣服,不过是做样子给别人看罢了。”

说做样子给别人看,屋子里却没有旁人。

被李雍这样轻松的打趣,季嫣然方才揪着的心仿佛轻松了许多:“这么晚了还传你去,不会轻易就被你糊弄过关。”

“我知道,”李雍拉起季嫣然的手,这一次她没有躲开,“明天早晨我们一起吃早饭。”

说完他整理好衣衫,大步走了出去。

季嫣然看着李雍的背影,她怎么可能不担心。

希望冉六和顾珩他们都顺利。

皇帝阴沉着脸看殿里的几个人。

冉六、顾珩、林少英和卢三站成一排,虽然都换了衣服也处置了伤口,却还是那样的可笑。

林让看了一眼冉大人和承恩公,承恩公一副准备要将儿子撕了吃下肚的模样,好像就算皇上不处置顾珩,他也不会让亲儿再看到明日的太阳。

再想想在太子府外承恩公跟他耳语的几句话…

真是虚伪至极,明明要为自家孩子开脱,演成这个模样,就不怕出去遭雷劈。

林让刚想到这里,外面“轰隆”炸开一记响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