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在印证李丞的说法,在敖仓方向的天空中忽然一亮,紧接着数不清的光点从空中直坠下去,如同天空中划过的星辰。

只要打过仗的人都知道那是点了火的箭矢。

李丞拿起地上的长剑:“阿雍放火是告诉我们敖仓不用守了,如今江家人找上来,我们应该准备好离开这里。”

冉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双眼睛闪动着光亮怔怔地看着李丞。

季承恩相信李丞的判断,只不过他没想到李雍会这么快就到了敖仓。那么冉六和李丞这些日子跟他说的都是真的,李雍真是难得一见的将才。

家中遭遇大变,年纪轻轻就投身在军营,光靠一己之力在战场上大放光彩已经不易。

至于其他方面,必然会有顾及不到的地方,犯些错误也应该可以原谅。

如果他是个旁观者,也会觉得李雍是个很不错的孩子…

“来了,”急促的声音喊起来,“李…李大人带人来了。”

李雍比江家那些人马更早找到他们。

季承恩真是一次又一次惊讶。

说话间,只见一个身材高大挺拔的人走了过来,黑夜里看不清他的面容,声音却十分清朗,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弯腰行礼:“小婿李雍拜见岳父。”

季承恩上前几步看清了李雍的面容。

一双眼睛十分清亮,眉宇间有种沉稳而坚定的神情,如同一柄出鞘的剑,气势迫人。

季承恩忽然觉得女儿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

李雍道:“岳父在这么多人的逼迫下还能死守敖仓,就算是卫将军手下只怕也没有几个人能做到。我们一路赶过来,兵部随行的官员也觉得岳父不能撑到现在,还是舅兄知晓岳父的心思,知道有一线希望岳父都不会放弃。”

冉六站在一旁听着,忽然觉得了李雍这马屁拍的惊天地泣鬼神,最重要的是一点都不突兀,他可要将这些话记个清楚,将来必然会有用处。

李雍说完接着道:“我们怕打草惊蛇,带上来的人不多,要在这里等着江家的兵马,岳父和我大哥、冉六一起先下去,舅兄在半路接应。”

李雍竟然要在这里对付江家兵马,季承恩不禁道:“就你们这十几个人?要在这里?”

李雍笑道:“能到这里的人都是强弩之末,我们这些人已经足够了,岳父放心,一会儿我们收拾好一切就去下面会和。”

冉六从来没见过李雍这样态度温婉地与人说话,李雍这种大丈夫不是应该不为三斗米而折腰的吗?现在却换了个人似的。看起来季承恩应该对李雍也有了好感,李丞的担心可能有些太过了。

李丞上前道:“我们在这里也帮不上忙,不如让阿雍放手一搏。”

季承恩点点头才算是答应了,几个人被人带着下山去,他身后却仍旧是一片寂静,江家兵马就这样摸上来没有任何的防备,一定会吃亏。

李雍是真的很厉害。

江家的兵马已经围了上来,一点点地接近季承恩他们躲避的山洞。

这些人举起火把准备一鼓作气地冲进去。

江家副尉点了点头,众人立即上前,这次他们要以最快的速度拿到那些人。

终于到了洞口,最前面的人却突然停了下来。

“快点。”副尉不禁催促。

“大人,”前面的人不禁喊出声,“洞口被挡住了。”

副尉一时不明白什么意思,难道季承恩他们将自己封死在了洞中,不过那…怎么可能。

“只是不让你们躲进去罢了。”

冰冷的声音从他们背后响起。

所有人正要回头,却又是一波箭矢从天而降。

哀嚎之声立即响彻在周围。

“你们是谁?有话好说,我们都是自己人,都是武朝的军队。”

副尉开始求饶。

“你们杀死敖仓守官,迟迟不肯增援卫将军的时候可想过是武朝的军队?

现在…晚了。”

李雍道:“全都杀死,一个不留。”

敖仓的火刚刚熄灭,李雍就已经带人下了山。

江家留在这里的兵马已经全都没有了,接下来他们就能将粮草送到边疆去。

季承恩看着那些押送粮草的车马,忽然有种恍如隔世般的感觉,他几年前想要做的事,现在终于就要实现。

等到天有些发亮,李雍来请季承恩启程。

一夜之间将所有一切都清理干净,仿佛昨晚敖仓只是经历了一场大火而已。

季承恩看向李雍:“这般年轻就能如此,将来必定前程无量。”

李雍心里警钟大作,这话说的不但客气,而且有些抬举他的意思,仿佛就算他没有嫣然总还有前程可依靠。

“岳父,”李雍道,“从前我太不懂,如今才明白,高官厚禄不过迷人眼罢了,若是心中没有羁绊那人生也没有任何意义。”

季承恩眼见着李雍目光一暗,本来意气风发的、气概昂扬,忽然之间就变得心灰意冷,满脸都是疲惫和憔悴。

看到这一幕,他心中油然生出种负罪感,好像亲手要葬送一个后辈的前程似的。

第二百五十四章 哄骗

季承恩知道这个话题不宜再说下去,否则他稀里糊涂之下,恐怕就要允诺李雍什么,这件事还要回去跟嫣然商量商量再说。

想到这里季承恩看向旁边的长子,只见季元衡也面露不忍。

“这些事我们回去再说,”季承恩道,“先将粮草运到边疆要紧,卫将军和护国公都在等着呢。”

虽然没有直接允诺他,也还算给他留了余地,他有多害怕岳父见到他会不理不睬,书信上那句“小友”让他现在仍旧惊魂未定。

乱了辈分的话,就算他说出什么话来都没用了。

“嫣然可还好?”季承恩问过去。

李雍道:“嫣然都好,就是很想您和岳母,家里的老宅我们都修葺一新,就等着您回去一家人团聚。”

季承恩眼睛一阵发热:“这孩子不容易。”

李雍从随从手中接过一只布包,送到季承恩面前:“这是嫣然给您做的,嫣然知道您在边疆这些年腰上落了病症,怕车马劳顿会愈发重起来,特意叮嘱我定然要让您戴上。”

看着那阵脚不太细致的胡药,季承恩的手微微发抖:“这孩子…真的跟释空法师学了医术?她小时候可是不喜欢看那些书本的。”

“现在不一样了,”李雍道,“您被流放,她心中难过,加上这些年受了些磨砺,不但学着看书、写字,性子也变得更坚韧,您见到之后恐怕会有些惊讶。”

就像小鸟一样离开了那温暖的窝,才能真正地飞起来。

季承恩笑道:“真是长大了,”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我之前写给你的书信可收到了。”

果然提起了这件事。

李雍目光微沉,将那些不好的感觉从脑海中驱散,整个人也变得严肃起来,倒是让季承恩有些意外。

李雍道:“岳父虽然在信中没有说什么,但是我也能察觉到河北道的局势很严峻。嫣然虽然嘴上不说,但是我知道她也十分担忧。不管是您还是卫将军,又或者河北道的守军,这次已经是孤注一掷。”

季承恩沉默,关于河北道他分明没有提到半个字,李雍怎么能从“字里行间”想到这么多。

季承恩道:“既然已经知道,你们为何还要过来?”目光看向旁边的李约和冉六。

李雍凝望着季承恩:“我们这一仗能打赢,我们都必须回去,不能让嫣然伤心,从前我不懂事,我和嫣然的婚事没有好好操办,等回京之后两位高堂在上,我要重新将迎娶嫣然。”

“你说什么?”季承恩皱起眉头道,“哪里有这样做的,你们李家岂不是要被人笑话。”

夫家若是没有大错,怎么能重新办婚事。

李雍郑重地道:“我不在意这些,只要能与嫣然在一起…岳父放心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让嫣然受委屈。”

没有见到李雍之前,季承恩做梦都想要回到京城将女儿带离李家。嫣然胡闹,李雍也算是惩戒了她。

他知道这件事是他们错在先,可是护短的习惯让他对李雍满是怒气。

现在这点怒气却在慢慢地消散。

“李大人,”副将过来禀告,“前面发现了斥候。”

不用说一定是江冉派出来的人,江冉很快就会知道敖仓的江家军已经全都被杀了。

“要不要将人截下来?”副将立即询问。

李雍摇头:“不用,江冉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只要和他有仇的人都会被他刻在手中的把玩的石头上,直到将那人杀死,他才会将那石头砸个粉碎。他手中也该有我李雍的名字,这样一来我就是个饵,只要有我在,不怕江冉不来。”

江冉得到消息之后,押送粮草的队伍已经离河北道的边疆重镇很近了,他脸上浮起一丝冷笑,眼睛中满是杀意,看着斥候:“再说一遍。”

“我们派去的人都被那些暴乱的叛军杀了。”

“哪里来的叛军?卫家留在敖仓的那些人?”江冉冷笑一声,“他们也能杀的了我的部属?现在有这个本事的也就是李雍。”

唯有李雍敢这样做。

“很好,”江冉冷笑道,“正愁没有人来磨我的石头。”

江冉早就收到了江瑾瑜的信函,要趁着这次的机会杀掉季家父子和李雍、李丞,最好冉六和顾珩也不要放过。

李雍手上沾着江家人的血,这次他要李雍血债血偿。

“走,”江冉道,“动身前往河北道。”

林让每次站在城墙上都会想起常宁,因为常宁说过,希望将来有一日她能和林家的兵马一起出战。

林让从来都将这当成是常宁的孩子话,后来嫂子生病,小小的常宁拜见释空法师求学医术,如果没有十几岁那场病,兴许还真的已经偷偷摸摸地跑来了战场上。

其实常宁小时候很娇气,动不动就会奶声奶气地哭起来,泪水就跟不要钱似的不住地掉落,兄长对孩子要求很严,不准家中任何人上前去哄,还说过阵子若是没有人理睬她,她就会停下。

可是他总在关键时刻忍不住要去逗常宁,趁着别人不注意就眉毛一高一低,要么向她眨眼睛。

然后她就会笑。

这样的孩子本该无忧无虑地过好这一生。

“将军,粮草明天就要到了。”

林让听到消息不禁心中一喜,这座城已经摇摇欲坠,这个消息是最能振奋人心。

“粮草来了。”

林让喊了一声,城墙上立即响起欢呼。

季承恩和李雍在天将黑的时候进了城,城中的百姓早就已经走了大半,守城的官兵一个个脸上满是死灰的颜色,但是他们仍旧在坚持着。

季承恩心中一阵激动,只要能来到这里他就已经没有了遗憾,即便死也死得其所。

林让将季承恩和李雍迎进了军帐。

几个人刚刚坐下,就又有传令兵送了消息来,是一封来自于江冉的信函,林让看着皱起眉头。

“怎么?”季承恩不禁问过去。

林让这才缓缓地看向李雍:“江冉的军队已经快要到这里,只是携带的粮草不多了,江冉要李雍带着粮草去接应。”

这分明就是让李雍单刀赴会。

季承恩正要反对,却又一个清脆的女声抢先道:“不能去。”

第二百五十五章 心疼

声音落下,紧接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她穿着不显眼的粗布衣服做男子的打扮,身边跟着两个仆从,简单利落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大帐里的人都有些惊讶,冉六瞪圆了眼睛,然后先喊出声:“长姐,你怎么来了。”

来的是冉九黎,她走进来向林让等人行了礼才道:“边疆少药材和布匹,我正好认识河北道的几个商贾,就过来帮帮忙。”

冉九黎这个不肯嫁人的大女一直帮着冉夫人管着冉家的内宅,在旁人看来或许不可思议,但是只有冉家人自己知晓,冉夫人懦弱甚至有些笨拙,大族的事务若是落在她头上,只怕很快就要散了,好在冉夫人生下了一个聪慧的女儿,不但让长房顺利掌家,还将祖产打理的有声有色。

冉家这样一个文臣的世家,自太祖时就历经多次起起伏伏,直到冉九黎的父亲冉守功这一代,仕途才算平顺,这与冉九黎脱不开关系。常宁公主去世,太后娘娘和皇上不和,冉家上了几次奏折试图调解两边的关系,向来说话直率的冉守功将皇上气得暴跳如雷,差点就将冉守功下狱,冉家上下正当惶惶不安时,冉九黎去了一趟慈宁宫,风波一下子就平息下来。

从此之后冉家上下都很钦佩这位大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