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冉九黎又将药材送到边疆卫所,这样的胆色不是寻常女子能有的。

冉九黎继续方才的话道:“江家几个谋士去了平卢,只怕是去出主意,那江冉的母亲出自山东冉家,我们平日里也有些来往,知道江冉手段狠毒,听说最近又练出了一支兵马专门对付骑兵,如果李三爷就这样去了,恐怕是羊入虎口。”

李雍带的恰好就是骑兵。

林让皱起眉头:“的确不该贸然前往。”

李雍道:“江冉的援军能不能到关乎于这场仗能不能打赢,江冉命人送粮草的消息很快也会传到军营里,我们若是不动身,将士就会怀疑江家的援军不会前来,城下的敌军也会获知消息,他们必然军心大振,全力攻打城池,到时候我们恐怕会守不住关隘。所以我无论如何都要前往,即便不能带来援军,也要止住内乱。”

林让惊讶地看着李雍,没想到李雍这样的年纪却能说出这样一番话。

李雍身姿挺拔,脸上的神情泰然,眼睛微垂,凛然生威,不但有种超乎年轻的沉稳,还有让人难以忽视的刚毅和决然。

林让从前没有注意过李雍,只知道李雍是李家后辈中比较出色的子弟,却没想到李雍远远比他想的更有气魄。

季元衡却担忧起来:“肯定还有别的法子。”

可是谁都知道现在的局面已经不能再犹豫。

从军帐里出来,季承恩叫住了李雍:“此去凶险…”后面的话却不知怎么说出口。

李雍道:“岳父放心,我在平卢遇到过江冉,熟知此人的脾性,”说着顿了顿,“我身边的人大部分是从平卢带出来,虽然人少也不会就被江冉钳制。”

李雍说的很轻松,但是带兵打仗性命攸关,李雍年纪轻轻若是出了事,那就太让人难受了。

季承恩还要劝说,却被李雍拉住了手臂:“明日不会出发,我与岳父和舅兄去喝一杯。”

三个人在大帐里坐下,李雍倒了两杯酒先敬给了季承恩,然后又看向季元衡:“有件事我一直没有跟舅兄说,还请舅兄不要生气。”

季元衡茫然地看向李雍:“什么事?”

李雍挺直脊背笑道:“上次我们一起给嫣然写了家书,我告诉身边人要先将我的那封信送到,隔半个时辰再送舅兄的,我怕若是两封信一起到,嫣然不肯先去看我的”

季元衡喝到嘴里的酒差点就喷出来,李雍正襟危坐,看起来气魄盖世,手中的那柄长剑杀敌时威风凛凛,现在竟然为了妹妹先看谁的信而计较,不但如此还耍了花样…

季承恩也不禁笑出声:“这些都是小事,你要平安回来才要紧,别的都好商量。

李雍愣在那里,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季承恩,半晌脸上浮起了惊喜的笑容,立即上前向季承恩行礼。

“好了,好了起来吧。”季承恩连连道,眼见就要迎战江冉了,他怎么能说那些让李雍难受的话,李雍若是因此分了心,将来就算后悔都来不及,嫣然一定会理解的,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句话是有道理的啊。

他也是万分无奈,李雍方才慷慨激昂的几句话,让他差点老泪纵横,心底也赞叹:英雄当如是。

可惜啊他做了文官,没有机会在战场上纵横。

季元衡忍不住吟唱:“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话刚到这里就被季承恩一筷子打在了手上。

季元衡抬起眼睛看到季承恩愤怒的目光。

季承恩训斥道:“你就不能说点好的。”

季元衡这才想起来,这后面的话十分怨怼,是有些不太吉利。

不过父亲不是很讨厌李雍的吗?怎么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像是后娘生的了,谁说妹夫不会危及他的地位。

季元衡晃了晃脑袋只觉得自己喝多了,脑子里一阵阵地迷糊。

又是几杯酒之后,李雍就将季承恩和季元衡扶到军帐里歇下,然后他将桌子上的酒囊踹回怀里,这是他从万家拿的烈酒,一直贴身带着,就是要等到今日与岳父、舅兄畅饮,果然几杯酒下肚,岳父也就变得心软起来。

只希望嫣然不要生他的气。

整理好衣衫,李雍向前走去,今晚应该还有人想要见他。

刚走出几步,就有一个人上前道:“李三爷,我们家大小姐想要与您说两句话。”

月光下,李雍的眼睛更加清亮起来。

冉九黎请李雍坐下,李雍看起来早就有准备,眼睛中并没有意外的神情,而是静静地等着她开口。

冉九黎也没有绕圈子:“你们刚刚离京谢燮就带着人去杀嫣然。”

李雍听得这话目光豁然变得深沉起来,他没有收到这样的消息,显然是嫣然故意没有让人告诉他。

冉九黎接着道:“多亏李约派人守在那里,嫣然这才安然无恙,为此…李约还请了承恩公前往,动用了京中的人手,虽然逼得谢燮不得不退缩,但是…从此之后就被谢燮盯上了。”

说完这些,冉九黎顿了顿:“你知道李约为什么要这样做吗?”

第二百五十六章 告诉

在冉九黎记忆里,李雍是李约的一个侄儿,进宫选做太子陪读的时候,她有些印象,长得白白净净很是瘦弱,站在一旁不怎么起眼,谁能想到十多年后会有这样大的变化。

没有文官入仕反而走了武将的路子。

李雍端坐在那里,目光深沉,让人看不出情绪,声音却平静如昔:“冉大小姐不妨直说。”

冉九黎思量片刻才道:“嫣然和常宁到底有什么关系?李约不是会胡来的人,既然他事先安排了人在那里,就必然有他的理由,难道嫣然真的是…”

李雍并没有接话,而是看着冉九黎仿佛在等她的答案。

冉九黎仿佛明白了什么,端起茶抿了一口才道:“看来我是最后才知道的。”

李雍的表情有些凝重:“嫣然在太原府被害,我和四叔就怀疑那死士与谢燮有关,嫣然在查岳父的案子,其中涉及了江家和太子爷。冉大小姐知不知道,谢燮这样做是太子授意,还是为江家做事?”

李雍话锋一转,就成了另一番意思。

冉九黎深深地望了李雍一眼:“你们还瞒着我,也好…这样的事说出来太过匪夷所思…越少人知晓越好。不过这些年谢燮打着谶书的幌子四处抓人,只要他认定的事必然要查出一个结果,不管你们有什么打算都要多加小心,如果需要我帮忙,随时都来找我,我与常宁的关系你们心中都应该明白。”

李雍道:“冉大小姐该知道,那些谶言都是假的,说到底都是那些人想要达到目用的手段,否则谢燮怎么敢明目张胆的杀人。”

冉九黎并不说话,李雍起身就要告辞,她这才道:“李约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想必你很清楚,当年他与常宁的感情我亲眼所见,李约为了常宁蹉跎了半生,若是真的有这样的机会,那…真是上天的安排…我说的你能明白吗?”

李雍迎上冉九黎的目光:“有劳大小姐关心,不过我觉得您想的太多了。不管是四叔还是常宁公主他们都有自己的选择,不管发生什么事,都由他们自己决定。”

这话说的看似不卑不亢,其实已经在反驳她。

李雍道:“大小姐早些歇着吧。”

“你和崔庆从平卢回京的时候半路上可遇到了人帮忙?”冉九黎接着道,“那都是李约这些年的心血,这次江冉想要害护国公他也不会坐视不理,这些年他保护着李家和林家,我觉得这些恩情你们应该比我要明白,没有他就没有李家的今日,所以无论他做什么事,你们都该去支持他。”

眼见李雍要走出去,冉九黎并不着急仿佛自顾自地道:“他为了给常宁报仇做了不少的准备,你是李家后辈的翘楚,也知晓如今的局势,似江家这般已经明目张胆地吞并别人的兵马,早晚有一天要出乱子,到时候…机会就要留给有准备的人。”

李雍停下脚步:“冉大小姐早些回去吧,药材您已经送到,剩下的就是我的事了。”

话说的云淡风轻,神情也和来时一样,好像半点不受影响。

冉九黎看着李雍的背影,半晌才叹口气幽幽地道:“我都是为了你好啊,你可知道。”

李雍一路回到了军帐里,程大已经盘腿坐在地上大快朵颐,李雍伸手拿起了一块风干的牛肉,放在嘴里仔细地嚼着。

程大一口气喝掉了一壶水,脸上才出现了舒坦的神情:“三奶奶说了,若是冉大小姐提起了京中的事,我才能将那天的经过告诉三爷,否则就等三爷打了胜仗回来再说。”

李雍没有说话。

程大接着道:“三奶奶说,三爷若是回来没有立即去看舆图而是面沉如水地盯着我,那就是冉大小姐做了不合时宜的事。”

他面沉如水了?他怎么没有注意,想及这里他的嘴唇竟然慢慢弯起来,原来嫣然已经这样了解他了。

程大一怔,三奶奶没有告诉他,若是三爷严肃之后突然又笑了,他还要不要继续说小去。

程大清了清嗓子将那晚发生的事从头到尾地说了一遍:“三奶奶让三爷安心,谢燮不会频繁动手,这段时间她是安全的。”

李雍仔细地听着:“杜虞和葛先生还在季家吗?”

程大道:“在,三奶奶去哪里,他们就跟唐千一起护卫。”

李雍点点头,多了两个人保护嫣然,他总要放心些。冉九黎方才的那番话,在他耳边回响,明知道冉家大女这般说必然有她的用意,可他仍旧忍不住去思量,如果嫣然真的是常宁该怎么办?

不止一次他心中冒出这样的想法,不过得到的答案都一样。不管嫣然是什么身份,他只要她平平安安,即便她真的是常宁,他也不能让她再向常宁般受到伤害。

冉九黎说对了一句话,他要看清局势,如果说当年常宁的死,是为了对付太后和林家,那么谢燮就有可能故技重施,不过没有关系,就算是皇帝相信谶言,要再向嫣然下手,他也会全力斗到底,不惜与任何人为敌。

季嫣然算算日子,现在程大应该已经到了边疆。

不知为什么听说冉九黎启程去了河北道她心里就开始隐隐有些担忧,其实不该将京中的事说给李雍听。

其中不光涉及了谢燮要害她,还有她的身份,也许她并不是季嫣然而是常宁公主,等记忆全都恢复,她就是个完整的自己,那时候她要怎么去选择。

这就是谢燮丢给她最大的难题。

季嫣然边想着边给李老太太捏腿。

“好了,”李老太太心疼地道,“你要打理季家又要去福康院,一定累得慌,这些事就让下人来做,我们祖孙说说话就好。”

“祖母,”季嫣然端茶给李老太太润了润嗓子才道,“有些事我们虽然没有说,您可能已经知道了。”

李老太太目光微闪,仿佛已经知道了季嫣然想要说什么。

季嫣然接着道:“我和阿雍为了能给李家和季家伸冤,故意在人前做一对恩爱夫妻,早在太原府的时候我们就说好了等到我父母、兄长从边疆回来,我们就会和离。”

第二百五十七章 利用

李老太太拉住了季嫣然的手。

“老太太也是过来人了,怎么可能看不明白你们的把戏,”李老太太说着眼睛中满是黯然的神情,“我不说破就是想要你们两个好好相处,我知道那小子混账,生就了一个臭脾气,只盼着他能开窍,让你能对他有些欢喜,现在你还不喜欢他吗?”

季嫣然没想到李老太太就这样问出口。

“你看看,”李老太太接着道,“人都会犯错,我也不是我有意偏袒那个臭小子,若是你觉得他还不那么讨厌,就再给他个机会,你们两个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虽然不是夫妇却能齐心协力,真的很难得的。”

季嫣然想到那些日子,李雍明明厌烦她,却又要配合她演戏,心中定然懊恼的很。虽然开始想好了会痛痛快快地和离,可是到了这个时候偏偏就犹豫起来。

人总是有感情的,穿越过来的时候她一心想着回去,现在让她回到现代,她心中又酸涩地不舍。

这份难以割舍,就是在这里的经历。

可是她毕竟不是完整的自己,从前担心自己不属于这里,现在又总是有些关于常宁公主的记忆让她难以抉择。

不过想一想这些又是好事,只要在孤儿院生活过,就会知道最可怕的是这世上没有让她牵肠挂肚的人。

无论是季家还是李家,或者是将来的林家,对于她这样一个曾经无依无靠的孤儿都是好的。

“好了,”李老太太轻轻地拍着季嫣然的肩膀,“无论怎么样你都是我的乖孙女。”

季嫣然靠在李老太太肩膀上,仿佛不管她在想什么,李老太太都明白似的,整个李家最睿智的就是老太太。

两个人正说着话,就有下人来禀告:“黄侍郎的夫人来了,还带来了少府少监家的太太。”

李老太太皱起眉头:“之前你不在家中,她们就来看我,这才隔了一天怎么又过来…跟二太太说我身子不舒坦就让她待客。”

管事就要离开,却被季嫣然叫住:“一会儿将几位夫人请到堂屋里,我过去待客。”

李老太太有些惊讶:“你可知她们为什么会来?”

季嫣然点点头,一脸笑容:“知道,她们要捧杀了我们,三爷还没有得胜归来,我们家中就门庭若市这般的得意,万一三爷打了败仗,那些人必然会弹劾我们。”

说到这里季嫣然想起来:“我记得三爷还写了几幅字很好看,让人挂到花厅里去,一会儿就在那边宴席,让别人也知晓三爷文武双全。

我还准备让人去查看季家曾在京中的铺子和田产,等到我父亲沉冤得雪,我就要收回来,还在东街看了一处东平侯府的老宅,那院子很大,最重要的是按照风水来说压着旁边的江家别院,那处别院正好是江瑾瑜的陪嫁。不光是这样,我还跟永昌侯夫人一起出入许多武将家中筹些米粮,准备大战之后分发给流民,她们如果想知道这些事,我就全都告诉他们。”

江瑾瑜坐在院子里,远远地就看到两个丫鬟交头接耳地说话。

“拖下去,打二十大板,然后发配去庄子,不要让我再见到她们。”

一阵求饶声中,两个丫鬟被婆子拉走。

江瑾瑜将桌子上的纸笺抓起来撕碎扔在地上:“她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跟我作对,这些事平日里都是我来做的。”

“就算要给流民粮食,那也都要听我们江家的,李雍就是个运送粮食的,就算打了胜仗也轮不到他头上。”

东嬷嬷端茶上来,江瑾瑜喝了一口就将茶碗丢掷在地上:“说什么她嫁了一个如意郎君,文武双全将来必定能够前程似锦。”

东嬷嬷轻声道:“大小姐现在您不要跟她计较,等到我们江家立了战功,您必然会扬眉吐气,说到底她也不过只是逞一时之快罢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您忘记了惠妃娘娘的话。”

江瑾瑜挥手“啪”地一声就打在了东嬷嬷脸上,东嬷嬷却仿佛没有感觉般接着道:“前些日子您是在宫中受罚,再出事恐怕婚事也要不保,这些日子晋王府没有让管事妈妈来问一句,晋王也不曾登门拜访老爷。”

“你个老货,就是见不得我好,”江瑾瑜一脚就踹了过去,“别以为这样就能压我一头,我偏偏不吃这一套,我倒要看看她到底耍什么花样。”

江瑾瑜话音刚落,就有管事上前禀告:“大小姐,晋王府那边回话了,说王爷这些日子公务缠身,今天不能赴宴了。”

江瑾瑜瞪圆了眼睛:“大伯的宴席他也不来。”

管事不敢再说什么,低下了头。

“他去哪里了?一直都在衙门里?”

管事吞咽一口接着道:“没有,晋王爷一直都在福康院里,好像在忙碌…伤兵的事,听说从河北道到京城的福康院都要收拾出来接收伤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