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在她被毒哑时,她才知道染天花、脸上留疤都是胡香灵所为。但这回,她父母和身边的嬷嬷已经知晓一切真相。

素妍很快想到这事,小六前世因染天花而夭折,今生小六是中毒,还寻到了西歧郎中得已解毒。小六活下来了,那么三奶奶也不会再出意外。也许一切都在改变,这一世她要改变自己的命运,也要想法救全家的性命。

“嬷嬷,我答应了。”

青嬷嬷见她平静如常,调整心情,低声道:“小姐,你知道胡三姐儿送你药膏的事么?相爷和宫里的五名太医已经证实,那药膏的确是除疤的良药,但对患有天花的人来说,却是最忌的东西。”

素妍一切都晓得,可是当听到父亲找了太医确认,还是吃惊不下,若在未出痘之前就抹上,恐怕病愈之后就真的会留下痘痕,涂抹过药膏的地方痘毒无法排出,能最大程度地损伤身体,原本能出痘却不能出痘的地方留下难看的疤痕,民间称为“麻子”。

前世的她,脸上留下的就是三枚这样的东西,两个豌豆大小,一枚黄豆大小,极大的影响了她白净的脸庞。三枚痘痕就像美玉上的瑕疵,大大打折她的清丽,原有的十分也只留下了六分。

“既是如此,嬷嬷为何还留着它?”

本是稚嫩的声音,却带着大人的语调,听得青嬷嬷心头一紧,小姐真的是懂事了,不似过往那般每遇不爱听的话就大吵大闹,直闹得人不敢再说。

青嬷嬷觉着应该让素妍知晓真相,索性将肚兜上带有天花毒的说了。

相爷虽只证实那药膏有问题,可现在相爷和太太都已经认定,素妍感染天花,是因为胡三姐儿送来的肚兜所致。

听罢青嬷嬷的话,素妍依旧沉默,她花了数年的时间都不明白,自己待胡香灵如此好,胡香灵为何要如此对待,毒哑毁容,还将她送往无色庵软禁了长达七年之久。她本是一个活泼、笑闹的人,硬是在那七年里口不能言,任人欺凌。

那一段岁月,是她记忆里无法回顾的恶梦,逃避不得,抛却不下。

她是何等骄傲的人,却在那七年里最现实压低了头。

“嬷嬷,你告诉我,我拿她当成亲姐妹一般,她为何这样对我?她没有首饰可戴,我拿着自己的锦盒,由她挑选。没有漂亮的绸缎做新衣,我让大嫂挑最漂亮的缎子给她。而她竟要害我?”

青嬷嬷看着伤心的素妍,心里怨恨着胡香灵。

素妍常想如若有一个人待自己好,她定会同等的回应对待,甚至加倍付出。而她的付出,换来的是胡香灵的利用与忌恨。

010不再糊涂

青嬷嬷道:“小姐,有一种人,你千次待她好她记不住,你一次待她不好,却能让她深深忌恨。胡三姐儿也许正是这样的人。”

相爷和太太都认为,胡三姐儿是被胡家大人所利用而致,唯独素妍知道是胡香灵做的,当年胡香灵自己也承认了的。

胡香灵如嬷嬷所言么?

她待胡香灵的好,被认为天经地仪,认为应当如此。而待她的不好,却会引得她生恨、生怨,让胡香灵疯狂报复。

她会擦亮眼睛,看清身边所有人,辩善恶忠奸,晓黑白是非,再不做糊涂人。

“我家相爷念着与胡侍郎同朝为官,又同届金榜题名有情分上,这些年没少照拂于他,可你看他时常一副我们右相府欠他万两银子的索债相。”

胡长龄在江家没落被抄家之时,落井下石,没少干坏事,还害得江家落下了千古骂名。她数十年小心经营的父亲更落得“奸臣”之称。什么奸臣、忠臣,不过是政治的成败,成者流芳千古,败者是奸臣、佞臣、千载臭名。

“嬷嬷,虽然我小,却也知事。你放心,我晓得怎么做。”

青嬷嬷爱怜地轻抚着她的小手,这一场大病,真的让素妍像换了个人,一夕之间就长大了,“我还担心你受不住,没想这么懂事。要是太太知道,也会欣慰的。太太说沙梅会后,你也该上家学了。前儿太太去宫里,特意向宫里的贵人求了位教引嬷嬷回府,你也要学规矩了。”

她记得在年满十岁后才开始跟着教引嬷嬷学规矩的,也是在那之后,母亲请了宫中乐坊的琴师、舞师授她技艺,可她偏只几日热忱,每每多则学一月,少则三两天就不肯再学,也至年满十五岁竟是一技无成。倒养成刁蛮、任性的脾性,也至莫名其妙,就成了皇城臭名昭著的“刁蛮纨绔女公子”之一,与她齐名的另一句是当朝九公主,九公主则是“离经叛道古怪女”。

有好一阵子,母亲看着她就摇头叹息,即便失望,从来都是宠她如宝。这一世,她再也不忍心令父母伤心半分。她很珍惜现在的生活,有父兄疼,有母亲宠。

青嬷嬷笑着:“小姐,太太已写信去边城,让二奶奶把展颜小姐送回皇城,还有素纨表小姐许要从老家过来,到时会在我们府住下。你就不会有玩伴了,大奶奶新买了两个十岁左右的丫头,正在亲手调教,等过些日子就派过来给你使唤。”

她记得,虞氏写信要展颜和素纨过来,可那时展颜尚幼,因为虞氏一直不喜二奶奶那江湖女子的性子,连带着也不喜欢展颜,最终展颜也未到皇城。素纨没来,原因是她在老家订亲了,虽然定得有些年幼,可与男方说好,年满十五就要出阁,正呆在老家绣嫁衣。

因知晓结局,素妍也不抱有多大的希望,吐了口气,“明儿午后,嬷嬷让胡三姐儿过府玩。”

这是遗憾的,却也是无可奈何。

青嬷嬷刚说了胡香灵要害她,她怎就忘了?“小姐。”听了之后,不是应该不再理胡三姐儿么?因为两家女儿是朋友,相爷在对胡长龄的时候多少还是有些顾忌的,再则又念及同届之谊,待胡长龄可谓宽容之极。

素妍道:“嬷嬷,我晓得分寸。你按我说的做吧。”

青嬷嬷应声。

素妍躺在榻上,青嬷嬷替她掖好被子,看她闭上双眼,在榻前坐了一阵,确定素妍睡着,悠悠轻叹:“小姐,该拿你如何是好?胡家人想要害你呀。”

明知道了实情,怎还让胡香灵来府里玩,就算不收拾胡香灵,也得远远避开,至少再不拿她当朋友才对。

她知道!都知道。

这一次,不会给胡香灵害到自己。

她也不会让自己成为父亲最后的手软,胡长龄不配,胡香灵更不配,胡家人都不配。当父亲被人陷害,押在囚车,游街示众,街道两侧的烂菜叶、剩饭、石子飞射,她看到胡长龄终于升官了,荣升为刑部尚书,是他带人查抄了右相府,是他亲审了父亲的案子。

父亲虽一早知胡长龄此人不宜深交,从未想到胡长龄会卑鄙如此。

父亲最终成了奸臣,成为人人喊打的老鼠,就因为“通敌卖国”的证据,“收受贿赂”无数的珍宝。

午后,素妍正练大字,院门外传来胡香灵那欢快的声音:“妍妹妹,妍妹妹…”

胡香灵穿着一条紫色烟罗裙,挽着漂亮的发髻,衣裙的布料还是素妍在春天时送她的。大嫂送来了三块料子给素妍,让她做春裙,而她却先让胡香灵挑选。

素妍认真审视着胡香灵,头上戴着的珍珠簪花,本是大奶奶送她的,而胡香灵看她戴过一回,直夸漂亮,见她喜欢,素妍便毫不客气地摘下,双手奉上。

现下想来,还真是傻!

好看的布料送她,漂亮的头花也送她。

胡香灵呢,不过送了她几方手帕,几块所谓亲手制作的糕点,再就是那条肚兜,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

素妍并未应声,继续写着大字,上次她让白萝把自己写的大字送给父亲看,江舜诚直夸她的书法有进益,为此高兴了三天,还说照此速度下去,用不了多久,就会超过她的三哥。

三哥的字写得极好,秉承了江舜诚书法的隽永、流畅和刚劲,这是她怎么也学不来的。

胡香灵站在门口,对于素妍的沉默与平静有些意外,笑道:“妍妹妹,听说你康复了,我昨儿高兴得一晚都没睡呢。”

她对视上胡香灵的眸光,那是嫉妒,是怨恨的光芒,怎会是这样的眸光。曾经未曾细瞧,重生再来,她还是第一次瞧见胡香灵。她曾经太傻,如今才读懂胡香灵眼里的恨,对于一个深恨自己的人,就算给胡香灵金山银山,都不能缓解半分。

“来了?”如问似说,不带任何的感觉,冷冷的,冰冰的,她继续握着笔,一笔一画地写着大字,对照着那本字帖,道不出的认真。

胡香灵奔进屋里,看着那本字帖,顾不得素妍正在临摹,好奇的翻看着:“妍妹妹,这是颜真卿的珍本《刘中使帖》,听我爹爹提过,这可是皇宫御书房的珍藏,是很珍贵的东西呢。”

素妍淡淡地看了一眼,不以为然地道:“这是皇上赐给我爹爹的。早年,我三哥的一笔好书法,便是日夜临摹字帖而来。”

011争夺珍籍

胡香灵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呃,我还以为,你临的是皇宫中的那本。”

“既是珍本,便是天下不止这一本,有何好奇的。”素妍伸手要拿胡香灵手中的字帖,胡香灵死死地拽着。

若在过往,胡香灵但凡表露出喜欢的意思,她会毫不犹豫地送给胡香灵。

今时非彼日,她再也不是那个傻傻的素妍。过往对谁都刻薄、刁钻,唯独对胡香灵是个例外。从她醒来开始,她可以对旁人大度,唯独不能对胡香灵和曹玉臻宽容。

素妍拽了两下,胡香灵不放,势要抢夺到底,将喜欢的神色越发流露。素妍生气吼道:“你想干吗?我今儿的一百个大字还没写完。这几日,我爹娘要检查我的功课,病了大半个月,落下好多功课。”

胡香灵舍不得撒手,尤其在确定了上面几枚名家印章后,她更确定这是千金难求的好东西。心里暗暗地祷告着:我很喜欢啊,真的好喜欢!素妍,你把它送给我吧,送给我啊!对于你来说,这不过是寻常的东西,送给我啊…

青嬷嬷见两个女孩扯着字帖,本是自家小姐的,看这样子,胡香灵又想贪了去。柳眉一蹙,走了过来:“胡三小姐想干嘛,我家小姐今儿的大字还没写完呢。”

自家小姐醒来后,就像换了个人,写字很认真,还会静下来看书,再不是那个半刻也坐不住的活泼丫头。

青嬷嬷一吼,胡香灵恋恋不舍地放下字帖,既然素妍看不出她的喜欢,那她只要告诉对方了:“妍妹妹,这字帖真好,可不可以借给我啊?就借半年,等我临写半年,练好了字,我便还你。可好?”

胡香灵以为自己说得很直白,素妍一定会爽快的答应,然后换来的只是素妍茫然和厌恶的目光。

对了,从小到大,只要是胡香灵喜欢的,她都会让给她,也至最后胡香灵喜欢上曹玉臻,还害苦了她。是胡香灵习惯了争抢她的东西,最后还说是她夺走了胡香灵的最爱。

可笑!

真是可笑!

如果借给了胡香灵,还半年为期,恐怕再也要不回来了,直接就变成了胡香灵的东西。

“灵姐姐若是喜欢,让胡伯父去书肆里给你买本字帖。”

珍本真迹,可不是花钱就能买来的,世间存量可数,唯有身份的人才能拥有。

胡香灵没想素妍竟坦然地拒绝了,这和过往不同,难道是哪里出了差错。她不高兴地嘟着小嘴:“妍妹妹…”

素妍冷冷地瞪了一眼胡香灵:“想要也不是不可以,那你拿书圣王羲之的孤本《兰亭序》来换。”

孤本《兰亭序》,可比这珍本的字帖更珍贵,有价无市,天下难寻,听说原是御书房的珍物,不是她胡香灵可以弄来的。如果有那本,她何苦说刚才的话。

素妍面无表情,翻到自己临写的那页,继续写字,“这一本本是三哥心爱之物,是我同爹爹借来的,换作旁人,我爹爹都舍不得借呢。我三哥外任离京,千叮万嘱让我爹爹照看好他的书,如何能借你?”

胡香灵真的好喜欢这字帖,素妍不肯给,看来,定是极宝贝的东西。过往,只要她喜欢,素妍都会给的。被人拒绝,羞愤难当,那盈盈的泪光便蓄在眶里,欲落不落,竟似呼之欲出。

素妍只作未瞧见,一门心思都在写大字,有板有眼,认认真真地写。胡香灵瞧出来了,近一月未见,素妍的字很有进步,写得很好,至少比她预想的好多了,甚至比她的的字都要写得好。

为什么?为什么?

同样是人,同样是嫡女,她却过着众星捧月般的生活,而自己却被继母虐待,无人疼惜。

素妍写完了字,对白芳道:“白芳,你把桌案收一收,还有一百个大字,我歇会再写。”

白芳应声,手脚麻利地收拾好。

青嬷嬷领着丫头,捧来了茶点。

对于素妍刚才的表现,青嬷嬷很是满意。胡香灵用了喜欢、欲贪、索要、哀求、流泪的手段,步步攀升,素妍一直没松口,这点就和过往不同。

“灵姐姐,你且尝尝这茶,是新得的碧螺春。珍贵得很,我这里也只得了半钱。知你爱茶,特意留着给你喝的。”

胡香灵不明白,她已经表现得很喜欢那本字帖,可素妍还是不肯给她。

不高兴,很不高兴!

“妍妹妹,你不是说,我们义结金兰的姐妹么?同富贵,共患难,不就是一本字帖…”

不说此便罢,说到此,素妍就恨不得同样毒哑了胡香灵,毁了她的容貌,让她也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可,她不能。

这游戏要慢慢地玩,要让她尝尝自己曾经历过的一切:恐惧、不安、彷徨、痛苦…

“灵姐姐真会说笑,假的就是假的,哪有骨肉至亲来得真。再说了,我爹娘对此很有意见,说我们的兄妹有六个,难道还少了不成,哪里需要再认什么姐妹。今儿请你过来,就是要把你送的礼物退还给你。”

青嬷嬷取了锦盒过来。素妍将盒子递给胡香灵,面上含着笑,明明笑着,眼里却有异样的光芒,那是慧黠,这是胡香灵从未见过的眼神。

什么意思?

素妍不和她做金兰姐妹了?

她们…可是对天盟过誓的,说不做就不做了!

胡香灵按捺不住,跺脚跳了起来:“我们可是烧过香、磕过头的,禀报过上苍神灵的。”

她才不要跟这种忘恩负义,心狠手辣的人做姐妹。

不,坚决不。

“那又如何?你不记得誓言,我又何苦记挂在心上。”素妍不温不火,动作优雅地浅饮着清茶,“我们盟誓之时,曾说过一定视对方为最好的朋友,不是亲生胜同亲生,真心相交,可是你却动了歹心。”

胡香灵是如何也不会信的,她满心欢喜地跑过来,就想着今儿许又能得件什么价值不菲的东西,可此刻,却是这样,不和她做姐妹。因为她与素妍交好,她在府中的日子,还有几分好日子过。

她是不会承认的,大叫道:“你胡说!”

 

012拒做姐妹

素妍斜睨,到了现下,居然还能指责旁人无情,指责得义正言辞,仿似被害的人是她胡香灵。

害人的反而有理了?

素妍冷声道:“那瓶药膏有什么问题,你比我更清楚。用我给你的翡翠镯子去药铺换了一瓶害我的药膏。胡香灵,你不要否认。我不想和你玩游戏,我爹爹已找过五位太医辩认过,那药对于刀伤、烫伤留下的疤痕许是良药,唯独对染过天花留下的痘印却是大忌,身染天花者更得忌用。”

胡香灵以为一切做得天衣无缝,她自恃聪颖过人,未想素妍发现了,还请了五位太医看过。

“灵姐姐,你说这事让你父亲、母亲知晓,会有何后果?你既对不住我,我何苦还要和你做姐妹?是你违背诺言在先,你好意思叫嚷。”

如果是过往,就算她做错了事,素妍也会帮她。这回,素妍是真的生气了。

她的嗓门大,素妍就比她说得更有底气,模样严厉地逼视着胡香灵。

胡香灵脑子飞快地转动着,很快,她就软了下来,“好妹妹,都是可恶的药铺骗了我,我以为只是祛疤药膏,都是一样的,哪里晓得还有这么多的讲究。”

真是巧言令色,被她凿穿,还能想到这么好的借口。曾经的她,怎么可能成为胡香灵的对手。

狼就是狼,胡香灵绝对是披着羊皮的狼,还是一匹白眼狼。

胡长龄先后娶过三房妻室,通房、姨娘便有好几位,胡香灵的母亲是第二次妻室,后院争斗无穷,在胡香灵会说话时,就懂得宅斗,运用人心。

素妍根本不懂这些,所以才忽视了早熟的胡香灵,一个十岁的女子,就懂得利用痘毒害人性命,懂得用药膏来让人毁容。

胡长龄的元配妻子王氏,是他十九岁迎娶的,育有两子,皆留在老家。胡长龄金榜题名时,元配病亡,不到半载,又迎娶胡香灵的母亲李氏为妻,育有胡香灵兄妹四人,胡香灵上有二姐一兄。李氏产下胡香灵不足百日,染病而亡。李氏逝去不到三载,年过五旬的胡长龄再度洞房花烛,娶妻刘氏,乃是户部一位八品小官的庶女。刘氏婚后产下一双儿女,大的是胡五姐儿,小的是胡六郎,亦是之前染了天花、胡长龄的幼子。

胡香灵同母的兄长胡三郎已娶妻生子,住在胡府中,与嫡母形同陌路,更与后院几位姨娘斗法不断。胡香灵上有两位姐姐,大姐三年前已经出阁,据说出阁时的嫁妆少得可怜,连男方一半的聘礼都不及,因胡大姐与继母不和,出嫁时用了镀金、镀银,内里实为铁、铅的头面首饰,此事在京中传开时成了胡家的笑话。

胡香灵今年十岁,虚岁十一,她的二姐虚岁十四,已到了议亲之时。胡三郎虽是嫡子,但与继母不和,一年前娶的妻子不过是京中某位六品官员的庶女,竟是连嫡女都没娶上。据说胡香灵与二姐儿为了帮胡三郎娶妻,暗里帮了不少忙。

素妍却知道,一年多前送她的几件值钱首饰,这一年来再未见胡香灵戴过、用过,恐怕早都折在为她三哥置备的聘礼里。而近一年送的东西,她也是可数的六件,一件是她现在头上戴的珍珠花簪子,还有一条足金的金莲脖链,一对翡翠耳坠,一只翡翠镯子,一块羊脂白玉的镶金钗,一条精致漂亮的铃铛手链,一对内务府监造的紫色绒花。

一旦闹翻,怕的是胡香灵,毕竟她每年从素妍这儿得到的好处太多了。

“好妹妹,我真是被药铺的人骗了,你饶我这回可好。下次,我一定问清楚,妹妹痊愈,我那药膏也起了作用的不是,你瞧,你脸上的痘印都看不出来了,再过几日,就和其他地方的肌肤一样…”

素妍冷哼一声:“胡三小姐真会说笑话,青嬷嬷,你告诉她,我现在用的是什么药膏。”

青嬷嬷挺了挺胸,目露鄙夷,以往她最瞧不惯自家小姐待胡香灵太过,如今总算是醒悟。“胡三小姐,我家小姐用的乃是宫中御赐的玉颜膏。”

玉颜膏,有疤祛疤,无疤养颜,一瓶十金难求。这还是江舜诚知晓姑娘家爱漂亮,特意厚着脸皮跟皇上求来的,一共得了两瓶,一瓶搁在虞氏处备用,一并给了素妍。不是虞氏舍不得,而是虞氏担心女儿搁不住好东西,一个不小心,又让胡香灵得了去。

“这…这样啊。”

“你还以为呢?你给的药膏太医可是叮嘱慎用。我可不敢用你给的东西。好了,我乏了,说好了,要过去陪三嫂嫂说话。胡三小姐,我就不送了,请吧!”

这是毫不掩饰的逐客令。

素妍抬手,青嬷嬷启开锦盒:“胡三小姐瞧清楚了,这可是你送我家小姐的肚兜,就用过一次,还患了天花,老婆子洗了五回,用沸水烫过五回,还用艾草泡过、晒过。胡三小姐亲手做的东西,一般人可不敢用啊,请胡三小姐收回去吧。”

小小年纪,竟是如此的歹毒,居然想到在肚兜上浸藏痘毒,害得她家小姐患了天花。

无论背后如何,青嬷嬷觉得,这话都已经挑明。

两个姑娘不再做朋友了,恐怕相爷知晓实情,也饶不得胡长龄。

素妍冷声道:“我送你的肚兜是府里绣娘做的,你若喜欢便留下,若不喜欢丢了、烧了都成。反正近半年我长高、长胖了些,早用不得。”

胡香灵自以为这事做得很巧妙,不会被人发现,没想就算这样,素妍还是没死。她记得江相爷的夫人可是很喜欢自己的,常笑言“这香灵儿呀,可与我自个女儿差不多,与我家妍姐儿是好姐妹,也得人心。”

她常想:如果没有素妍,自己是不是就会成为虞氏的女儿。就算是干女儿也好,听说虞氏给侄女江素婷置备的陪奁,比三品官员的正统嫡女、亲生女儿都还要丰厚。

江素婷的父亲并无功名,连会试都未曾通过,她却因着江舜诚夫妇的缘故得嫁昔年头甲才子为正妻。

素妍抛下胡香灵不管,将她视为木桩子。“白萝,唤白芳进来,给我梳个漂亮的发式,我一会儿要去瞧三奶奶,听说小六康复了,我挂念得紧。”

胡香灵颇不甘心,难道这回真的连朋友也做不成了,她今儿进来的时候,正碰到去各府送帖子的下人。听说府中后日要办沙梅会,江家庄子里的沙梅熟了,特意招待皇城各府的太太、小姐们。

013不能原谅

胡香灵是如何也不会信的,她满心欢喜地跑过来,就想着今儿许又能得件值钱的东西。打算是好的,现实是残忍。她怎么也没想到,素妍不和她做姐妹。

因她与素妍交好,她在府中的日子,还有几分好日子过。手头拮据时,可以变卖从素妍那儿得来的值钱物什,换了银子,也能过上一段时日。

她是不会承认的,大叫道:“我没有!”

若在过往,她也是被邀请的宾客之一,可今次,与她无缘。

无论如何都不能认,就算被人证实肚兜有毒、药膏有问题,她还是不能认。

胡香灵哀声道:“妍妹妹,你信我,我真的没有要害你的意思…你信我好不好?一定是五姐儿,一定是她。那日我买了药膏后,她有去过我房里,你知道,我和她打小就合不来。”

胡五姐闺女名香兰,是个七岁的小姑娘,哪有心思做这种事,更不懂得这些弯弯肠子。

胡香灵的虚伪,落在眼里,令她作呕,曾经的她视若亲人,再三回忆,写满的都是对胡香灵的厌恶。

素妍不肯信她半分,不耐烦地道:“送客!”

“妍妹妹…”

被人凿破真相,还能厚颜相求,她算是见识了胡香灵的能耐。

“胡香灵,如果你不怕药膏的事闹得满城风雨,就继续纠缠。药膏我已经交到我爹娘手里了。你若识趣,便央求我爹娘瞒下此事,若不识趣,就让我爹告诉胡伯父。”

一旦胡长龄得晓,胡香灵定会被罚。胡府老夫少妻,对他现在的妻子,可是宠爱得紧,年过六旬,妻子却正值双十年华,哪有不宠的道理,对刘氏的话言听计从。即便出了胡大姐嫁妆头面以金裹铁、外银实铅的事,刘氏悲啼解释说‘是胡大姐儿诬我名声’。胡长龄也深信娇妻,不再追问,甚至暗恨长女害胡家名声。

“妍妹妹,我…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不要把这事告诉我爹。要是我爹知晓,他一定不会饶了我。我求求你了!”

青嬷嬷愣了片刻,若是胡府中大人指使所为,胡香灵就应不惧。但此刻胡香灵畏惧异常,吓得粉颜转白,跪地求饶。

瞧她害怕的模样,竟对一个比她还小的女子下跪,害人的事,定是她所为。

青嬷嬷万没想到,小小年纪就会干出这等心狠手辣的事儿。

“只要你从此不来纠缠,这事我会替你隐瞒,但你我姐妹情分就此结束!”这一句哪里像是九岁孩子说的,更像是一个大人所言。

素妍毫不留情地将胡香灵给赶走了,没有半分迟疑,只有她的果决。

胡香灵出了房门,手里捧着盒子,双腿如灌铅一般沉重。站在院里,缓缓回头,这不是第一次算计素妍,怎么就让她发现了呢。看素妍的样子,脸上的疤痕会越来越好。

为什么?

同样是嫡女,她过得这样的幸福,而自己却得不到母爱,不得父亲疼惜,还要受府中继母排挤、姨娘的打压。

好不甘心,好希望自己就变成素妍,如她那般享受着父母的爱,被哥哥们宠成了宝贝。

为什么,她的命就这样的苦,穿的是姐姐们穿小的衣服,戴的是过时、不值钱的首饰…

虽身为胡家嫡女,却处处受继母打压,过得比有亲娘的庶女都不如的日子。

“妍妹妹,妍妹妹,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这回吧?”

这怎么可能,她前世被害成怎般模样,今生不能再重复前世的错,她赌不起。

素妍即便在最残忍的困境中,也从未屈膝跪在胡香灵的面前,可今儿,胡香灵居然跪在了她的院内,嘴里大喊着“错了”。

她不是不能原谅,是她无法原谅胡香灵和曹玉臻。这样的男女,她原谅不起!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她要守护全家的安危,就更不能有半分的迟疑。

“妍妹妹,我真的错了,我真的不知那药膏有忌讳,你原谅我吧…”

如果不曾跪下,如果骄傲离开,至少素妍还会敬重三分。她终于明白,胡香灵是如何的小人模样。

白芳替她梳着头发,素妍启开妆盒,里面满满的五六层,都是她的首饰,她有三位疼爱自己的嫂嫂,又是江国相的掌上明珠,自然要风得风,有人说,她是和当朝公主一样的尊贵,这话一点都不假。

曾经刁蛮、任性,曾经不懂父母疼惜,如今她全都懂了,会倍加珍惜。

素妍恍若未闻,只任由白芳和青嬷嬷替自己更衣打扮,不多会儿,就打扮得靓丽活泼。携了白萝、白菲两位丫头出了房门。

“妍妹妹,原谅我,我错了。”

待她出来,胡香灵还跪在院中,急切而不甘。

若了断,就来个彻底。忆当初胡香灵打小就嫉妒她,可是却能一忍就是十几年,然后要她莫名地品尝胡香灵幼年时的无助、痛苦,而那些并不是她素妍带去的,却平白地要替胡香灵承受。在她眼里,胡香灵根本就是一匹狼。

一旦了结,不再如从前,自己是干脆了,可对胡香灵而言,着实太痛快了。不,她要胡香灵尝到那种恐惧、不安,不知对方什么时候又来一遭。

素妍片刻间,想了太多太多。轻叹一声:“唉…本来我不想理你的,可…”

“妍妹妹,你给我一个机会,我不会再伤你的心。药膏真是无意之错,真的,你要相信我。”

相信胡香灵的话,她就是彻头彻尾的傻瓜。

对方要玩,她奉陪到底,只是在往后的相处中,她会更加的小心翼翼。

“胡三小姐,我们姐妹是做不成了,但还可以继续做个玩伴。”

不再是姐妹,也不再是朋友,只是玩伴。

胡香灵此刻如临大赦,欢喜道:“好!好!我一定不会再好好和相处的。”

“你若再有下次,我可真的不会再理你了。往后,我们只是玩伴,你回去吧。”

素妍穿着浅蓝色的对襟束袖衣,海棠粉流云纹百褶裙,显得娴静之极,配上那精致的五官,甜美的面容,瓷娃娃般的可爱。

胡香灵提着裙子站起身,道:“妍妹妹,后日我能参加沙梅会吗?”这次虞氏的沙梅会请了不少皇城的贵妇、小姐,这可是难得露面的机会。

后日是沐休日,听说江五爷、六爷也会带同窗好友,皇城贵公子们一道出席。五爷早在四年前订亲,婚期订在今年八月。六爷早已到了议亲的年纪,只因五爷未成亲,便尚未议亲。六爷今年已有十七,再拖下去,亦会耽搁大少爷的亲事。

014得便宜卖乖

江家几个儿孙们的亲事,貌似每隔几年,就会有一位成亲。六爷之后,又是比六爷略幼几岁大房江书鸿的大少爷,紧接着又是二少爷,然后是边城二房的三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