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妍给家里写信,说师妹生病滞留的事,也许抵家的日子会稍晚些。因师妹是江南人,得陪她回乡祭奠父母。

乘船抵达钱塘,陪柳飞飞回了渔村,只是令二人想不到的时,曾经住了二十多户的小渔村,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

柳飞飞落漠地站在村口,张望着四周,杂草丛生,待她近了父母的坟茔,才瞧见周围有许多的新坟。

正待细问,却听素妍道:“过来的时候,我见你欢喜非常,也就没说。上回在船上,跟一个打渔大叔打听过,说在三年前,这里的渔村流行一种瘟疫,大部分的人都染病去了,还有一些活着的人都离开了这里…”

柳飞飞含泪唤出一长串熟悉的名字,熟悉的邻里,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滑落。二人挥剑在附近寻了株椰子树,约有一人高的样子,一开为后,柳飞飞用烧红的铁头,在木头上烙下父母的名字。喃喃地诉说着,自己这几年如何过来的,又怎样学了一身的本事。

夜里,在破败渔村里寻了处能避寒的屋子,二人相依取暖。

柳飞飞几年来第一次像个受伤的孩子,蜷缩在素妍的怀里,喃喃诉说着昔日的渔村是如何的繁荣、无忧,在她记里那一个个鲜活的渔村百姓也浮现在素妍的脑海里。

“师姐,水婶最是热心,就是嘴不饶人,可她真的很能干,做的鱼最美味,也最会补渔网,我娘去得早,是她手把手教我补网,教我给我爹烧饭。

水大叔是全村最不爱说话的人,每次与说话都只两三个字。别人问他,‘你媳妇今天做的什么鱼?’他会说,‘好吃的鱼’,回答了就跟没答一样。有人问他家里的事,他总是只一句‘很好’,问谁都很好。他总是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短衣短袖,即便是冬天也这样穿着,头上戴着顶破毡帽…

我爹是村里最勤快的人,每次总是第一个出海打渔,不打满一舱的鱼,他就不会回来。他喜欢听海鸟唱歌的声音,还喜欢在半夜醒来时,跑到我娘的坟前,说我们家的日子越来越好过,说他会给我攒嫁妆。

浪花是我们村里唱歌最好听姑娘,总是扎着两条羊角辫,系着蓝底白花的围裙,站在村头那块大石头上,唱着歌,等着她爹打渔回家。”

不知过了多久,柳飞飞在喃喃细语中睡着了。

素妍却是心潮汹涌,她仿佛看到了那些淳朴而善良的渔村百姓,她们从陌生却又熟悉的地方走来,他们欢笑,他们憨厚。

素妍再也睡不着,寻着笔墨,离了小屋,站在村头,点着油灯,开始了绘画。

现实最是无情,那些可爱的渔民不在了,只留下这些废弃的民居,静默地证实着,曾经这里是何等的繁华,这里亦是他们的天堂。

只是现下,早无了繁华,变幻成一片落漠。

墙垣荒草之间,偶有草狐、野兔奔出,时而还有三五成群的老鼠在四下觅食。没有了人居住的房屋,老鼠亦是干瘦的,失去了人类可提供食物的依仗,连他们也似少了主心骨。

柳飞飞一觉醒来,用手一探,空空如野,顿时吓得全无睡意:“师姐呢,师姐!”她叫了两声,无人应答。

一阵从未有过恐惧袭来,柳飞飞如浸在害怕的浪潮中,慌慌张张地四下审视。

天色微亮,一片朦胧。

她看着破床的一边还放着两只包袱,抱起包袱,就往村外奔去,寻了个遍,终于看到村头大石下站着一个人,“呜呜…师姐!”顿时委屈得立时就要哭出来,“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吓死我了。师姐,你离开怎么也不说一声啊。”

素妍抬头,冲她灿然笑着,亦如过去几年的相依,一个笑话代表了所有的万语千言。落在柳飞飞的眼里,让她倍觉心安。

走近素妍时,却看见她在绘一幅画,一幅很大的画,有柳飞飞印象里所有画卷的三倍那么大。

柳飞飞顿时神采飞扬:“师姐画得真好,打小孩的是水婶,闷头坐在船头的是水大叔;浪花站在石头上唱歌,我爹在我娘坟头说话;还有我正蹲在地上看海龟…海家的大姐在补渔网,海大嫂正在洗衣;还有,海上有刚回村的渔船…”

淡淡的水墨,深深的追思,还原出昔日渔村的宁静与安好,那些栩栩如生的人物跃然于纸上,瞧得柳飞飞双眸闪光,满目崇拜,“师姐,还有一些人呢,我都讲给你听。”

一张纸,又加一张纸,增添再增添一个人物形象。

柳飞飞滔滔不绝,几乎把她记忆里能想起的渔村所有人都想到了,张家那条看到穿得漂亮的人就狂吠的狗、李家那只总是偷吃邻家鱼儿的猫,还有被王家小孩追得四处跑的鸡。

素妍从未像现在这样,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着,驱使她绘下每一个人。最后还得画出从城里来的买鱼商人,正在与一个大叔讨价还价,他骑着马,带着马车,有人正在往车搬着一筐筐的鱼…

素妍这一绘,就用了三天时间,柳飞飞承担起弄吃食的工作,每天都去海边,捡到海蟹做海蟹,拾到海鱼蒸海鱼。

“师姐,你把这画送给我好不好?”

“好啊,不过得先拼接起来,还得装裱。否则这画不易存放。我们先回城里,找个地方,看看这画还有没有需要修改的地方,先生说过,丹青用墨浓淡得需得宜,否则就失了原本的韵味。”

这年的新年,素妍和柳飞飞是在钱塘城里度过的,到了新年,客栈里没什么生意,便与掌柜一家过了新年。

初三这日,素妍与柳飞飞准备离开钱塘,却在雇船时,遇见几个同样来租船的烟花女子。

一个胖妇人的声音:“什么,你的船一早就租出去了?”

“可不,早在年前就租了,为恐意外,把这个月都给包了。”

“妈妈,没有船,到时候玲珑姐姐怎么去洞庭湖参加花魁大赛。”

“罢了,罢了,走,再问问其他人。”

099再遇

“今年上元佳节花魁赛在洞庭湖上举行,这淮河上所有的花船近日都要赶往洞庭湖。有小船不错了,哪里还有大船。再不要,过两日连小船也没了。”

柳飞飞好奇地看着离去的几个女人,那胖妇人一把年纪,穿得艳丽非常,比那几个年轻的还打扮得妖娆,满脸的脂粉。“她们是什么人?”

船家答道:“是钱塘青楼的老鸨与姑娘。二位公子是要租船吗?好些的大船、都没有了,如今码头上就剩下一些小船。”

“那我们就租小船,先出江南上运河。”

船家喜道:“我可以介绍相熟的船给你,只要三两银子,就能送你们到运河。”

柳飞飞压低嗓门:“我们不去瞧瞧热闹么?”

素妍瞪眼问道:“知道花魁大赛么?”

柳飞飞道:“听他们说的,好像是极热闹的事。”

“是怪热闹的。”素妍笑着,附在柳飞飞耳畔,“青楼女子的才艺比赛,你还去吗?”

柳飞飞臊得一张小脸通红。她是女儿家,却要去凑那种热闹,有种无颜自容的感觉。

*

乘上小船,晃晃悠悠,各自有些累了,两人偎依在一处,迷迷糊糊间睡着了。

在船上行了两日,船家道:“二位公子放心,明日一早就到运河,到了那边码头,自有前往各地的大船、客船,极是方便。”

这小船不大,是一首寻常的乌篷船,乌篷两头设有帘子,一头又有红泥小灶,可煮茶水、熬制小粥。

素妍闲来无事,便坐在乌篷里绘画,绘的便是江南水乡的美景,是江南河道里的风光,两岸的山水、人物,河里行驶的大小船只,一派盛世繁荣之景。

抵达运河码头已经清晨,当下便定下回返皇城的船,是一只要前往皇城的商船,每次途经江南,也会顺带捎些客人。

看着码头繁忙的景象,素妍道:“飞飞,晚上我们过来游运河。”

“好!”

二人补了一觉,素妍突地心血来潮,想要着好女装,小声吩咐了柳飞飞,各用包袱带了女装,到码头上租了一辆游河的小船,船娘是个三十多岁的妇,打扮得极是干练。

二人入了船篷换回女装,点了盏油灯,坐在船内弹琵琶吹箫,好不畅意。

素妍低眉续续弹,苍白手指如盈然翩飞而舞的蝴蝶,轻轻拢着,慢慢捻动,近乎透明的指尖流泻出哀切、孤涩的瑟音,漫至心间,在这繁华的夜景下,奏出一曲截然不同的琵琶曲,仿佛梦回前世,张扬骄傲的自己在遇到曹玉臻那日,一张都已化乌有,却依然无怨无悔,直至最后,成为他人利用的棋子。

胡香灵还是胡香灵,曹玉臻却尚未出现,几年的远离,几年的习练,似乎埋葬了深深的怨恨,一朝勾起,那怨还在,血仇更深。缕缕情丝如浪潮翻滚起伏,理不清的爱恨,剪不断的情缘,纵横交织,如一生孽缘,似一世情虐。

弹得入迷处,小船摇晃了几下,素妍琴声未断,柳飞飞倏地起身,却见船头多了一人,借着明晃晃的月光,只看到一个黑衣男子站在船。

柳飞飞怒道:“谁这般无礼,竟闯到我们船上?”

来人听到熟悉的声音,微微一愣,借着船篷内的盈盈灯光,只见小案前坐着一抹纤纤秀影,怀抱琵琶半遮颜,竟是道不出的妩媚动人。

他看她,她的眸光已款款移转过来,正与他的视线相对。

顿时,文轩的一颗心再难平稳,抱拳垂眸道:“原来不知是小姐,多有惊扰,还请小姐恕罪。”

柳飞飞已认出来人,道:“文公子,看你温文尔雅,怎的如此失礼。”

他曾有千百个理由来说服自己相信,所谓的苏研,其实是个男子。但这一冒然的闯入,才揭晓了事实,看着两个身中女装的佳人,原来她们真是两个女儿家。没想事隔一月余,竟又在此处重逢,这不是缘,又是什么?

文轩的一颗七上八下,能这样相遇,许是上天注定的,低声问道:“不知小姐何以在此?”

柳飞飞见素妍不答,一颗心都在琴弦之上,从柳飞飞的角度,只能瞧见素妍的侧面,很是迷人,她美丽的眸子,纯净得如同一泓静潭,而那眸光却如今河中的明月。

“文公子问得好没道理?我们本是此处人氏,不在这里又在何处?”

琵琶声嘎然而止,素妍侧耳细听,听到了一阵刀剑碰撞之声。她搁下琵琶,走出船篷,翘首相望,只见离她们不过数丈外的大船上,正一片嘶杀。

柳飞飞道:“师姐。”

“那是一首官船,怎会引来刺客?”

文轩站在离素妍最近的地方,能闻嗅她身上散发的女儿体香,轻浅得不易被人察觉,她明眸闪辉。

柳飞飞问:“要不要帮忙?”

大船上,乱成了一团,从天而降的黑衣蒙面人手握厉器,见人就杀。

“且先看看。”素妍一双眸光直视着不远处的官船,“看那些人的样子不是劫财,而是在寻找什么。下手也着手狠毒了些,招招致命,在此处劫杀官船,非江湖仇杀。”

文轩没想自己刚到小船,就避免了一场刺杀。

那些人,应该是冲对自己来的。

他不由得身旁的少女心生好感:她到底是什么人?看她纤纤玉质,竟是个懂武功的。柳姓女子自称是此处人氏,只片刻,他将城中姓苏的富贵人家、官宦之人统统过了一遍。

受伤、毙命之音,从官船上不停传来。

只听有人大喊一声:“快看!他在小舟上!”

文轩抱拳,面露歉意,他不能累及无辜之人,双臂一扬,往大船方向奔去,抽开腰间的宝剑,与数位黑衣人纠缠起来。

钟一鸣手臂负伤,惊呼一声:“王爷!”

文轩不答,只匆匆抵抗拆招,涌至船上的黑衣人武艺高强,训练有素,几人缠住文轩同行的护卫、下人,其他人都来围攻文轩,任文轩武艺高强,此刻一手难敌六人,被围聚中间,击退身前,只听身后叮的一声,一个温和好听的声音传来:“好不要脸,六个人打一个算什么英雄?”

100相思起

回眸时,却是素妍已上了官船,面蒙绣帕,手握长剑,倩影一转,已与文轩两背相抵:“小心,他们是冲着你来的。”

文轩前方,蒙面帕子的柳飞飞剑光四射,击得刺客的兵器叮叮作响,动作干练、纯熟,嘴里骂骂咧咧:“朗朗乾坤,好人不学,还学人打劫!找打!找打…”

“师妹,好好的女儿家,可别学得那么粗鲁。动作要柔,此剑法胜在以柔克刚,快!再快一些,对,就这样打!你的双腿也不要闲着,手足并用。”

这是帮人打架么,怎么文轩觉得她是上船来教人武功的。

其他人呢?

文轩移眸搜寻,却见船舱内倒着几个黑衣人,人还在动弹,他不知她是何时下的人,皆满目痛苦地望着素妍。而素妍,正看着正与三名黑衣人纠缠的柳飞飞,“师妹,能应付不?”

“师姐放心,我的武功,应付这几个毛贼绰绰有余。”

素妍挑眉一笑,剑光一闪,收剑回鞘:“他们碰上我们姐妹,算他们倒了大霉。这种打架的粗活,我向来不屑,师妹可以慢慢玩,适可而止。”话落,她展开双臂,优美得像一片浮云,稳稳地落在乌篷小船顶上,衣袂生风,翩翩而动,直看得文轩双眼发直。

柳飞飞打得起兴,三黑衣人没想不知从哪儿冒出的女子,剑法了得,动作快如闪电,以一敌三,居然还可以轻松自如,谈笑风生,而其他兄弟,死的死、伤的伤,还有三个扒在地上半死不活,“扑通”一人翻身跃下滚滚运河,另外两个面面相窥,也相继翻下官船,只传出两声落水的水响,扰得满河碎了一河的月光。

“喂!喂!别跑呀,再陪姑奶奶打架玩,好久没打架了,陪陪我嘛。”柳飞飞对着河面大叫着,一回头,看到船舱扒着三人,走近狠狠地踹了一足,“起来,陪我打架!姑奶奶今儿心情不错。起来,打架了!再不起来,姑奶奶可要给你吃苦头了,滚起来!”

那人动了一下,只不出声,柳飞飞似恍然大悟:“中我师姐的招了。我师姐最不喜欢打架了。真没劲…”柳飞飞站在官船上,看着离此越来越远的小船,“师姐,你把船靠近点。”

钟一鸣捂住胳臂上的伤口,道:“刚才我看到你师姐踏水而行,就那样飞过去了。”

柳飞飞恨恨地瞪了一眼:“我帮了你们,你还说风凉话。快把官船靠近那艘小船,每次遇上你们,我都没好事。讨厌死了!”

钟一鸣令人将官船驶近小船,柳飞飞这才纵身跃至小船,小船摇摇晃晃,素妍始终静立在船篷上,仿佛不是一个人,根本就是一片云、一只小鸟。

钟一鸣望向素妍,惊叹道:“苏姑娘好俊的功夫。”

略一回头,却见文轩一脸神往,失神地望着远去的乌篷小船。

“一鸣,这城中有几户苏姓人家?”

钟一鸣细想一番:“属下知道的有三户,一户是城中守备,另两户都是商贾人家。”

“明日,你上岸替我打探一番,可有哪家的有位叫苏研的小姐。”

“王爷…”

“苏小姐很有意思。”

他家不问儿女情长的王爷动心了?

现在回想苏研,虽是男装,也极清丽,娇而不媚,丽而不俗,举止得体,还真是一个不错的女子。

一个鸭公嗓子道:“王爷,你没事吧?”

文轩蹲下身子,细细察看着他们,“这是怎么回事?”

钟一鸣道:“像是中毒了。属于看到苏小姐拿从袖中弹指一种烟雾般的东西,然后他们三个就倒在地上了。”

“宇文轩,有本事…你…你杀了我们。”

文轩含笑摇头,温润如玉的脸上,掠过一丝狠厉,“我会把你们交给皇上发落,怎会滥用私刑。来人,把他们带下去,严加看管!若是死了、逃了,尔等进头来见。”

他倏地起身,寻觅着乌篷小船的踪迹,码头上,已经云集了太多的船只,大大小小的船如乌云一般停泊在岸边,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

如若,她们再晚片刻出手,他一定会受伤。

次日,钟一鸣奉命打听,还特意去了官府,城中姓苏的人家不少,能排得上名号的只有十二家,但家家都调查过,家里并没有一个叫苏研的小姐,虽然有几家有同龄的千金,但个个都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文轩听罢钟一鸣的介绍,清秀的面容里掠过一些不解:“难道她并非城中大户,而是小家碧玉?”

钟一鸣问:“如此,还要再查吗?”

“查,一定要查。她既是本地人氏,就一定能查出蛛丝蚂迹,就查叫‘苏研’的女子,年龄在十五至十七岁之间。”

“王爷,她若与你一样,说的都是化名,又从哪里去寻。”

她若有心不让你找到,恐怕你便找不到,这样的女子,擅音律,会武功,一看就非寻常女子。

原来,有一种毒,叫作相思;有一种奢望,唤作重逢。

为寻到她,文轩不惜在这里停留了三日,最后被钟一鸣告知:“王爷,都查过了,城中是有一个叫苏研的人,不过是个男子。同龄女子里,再无叫苏研的女子,就是姓苏的,都已寻过,并非苏姑娘。”

月夜下,那翩然若仙的背影,那俏皮的话语,即便在生死关头,也带给人一种轻松与欢喜。

“若不是此处人氏,那她也应是江南人氏。昔日我们在长城外相遇,她就说过,要去江南。只不知,她到底是哪里人氏?”

若是一切可以重来,他一定厚颜多问两句,问清她的家世、姓名,何方人氏。不曾想,那一纵身飞跃的背影,竟刻在心头,如此梦靥一般驱之不去。

当夜,素妍临上岸时,又与柳飞飞换回男装,回到客栈歇宿一夜,次日大早,天色刚亮便搭乘商家货船往转皇城。

最初,素妍打算骑马,可这些日子呆在江南,对船、对水产生一种浓浓的喜爱。

终是要回家的,家里还有等着她的父母双亲。

101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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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右相府。

这些日子,虞氏巴巴地期盼着女儿归家的日子,几乎是掐着手指算归期。原以为会在年前回家,却被告知,路上耽搁一些时日,素妍要在江南照顾生病的师妹,延后回家。

想到女儿,虞氏倍觉伤神,当年本是说好让女儿与朱武先生出门游历就回来,哪里晓得,中途生变,女儿跟着位不知名的世外高人学艺去了。分别时,那世外高人与朱武先生约定好,在女儿及笄之前回到家中,与家人团聚。

府中一干儿媳、孙媳每日晨昏定省,半分都不敢懈怠,因虞氏挂念女儿,众人更不敢在她面前提到素妍的名字,生怕好好的年节都过得不踏实。

正月十八日,众人正在如意堂说话,忽见张福家的一路喜色入得花厅,连声道:“给太太请安!贺喜了!恭喜太太!”

虞氏皱了皱眉,颇不高兴,儿孙个个欢喜,唯有她,已经好几年没看到宝贝女儿了,小小的孩子,就被一个世外高人给带走了,每每想起,虞氏的一颗心都纠结成麻。“我一个老婆子,能有甚喜事,你净会打趣。”

张福家的笑着又行了行礼,眉飞色舞地道:“今儿一早,驿差就送来了家书,是大小姐写来的。相爷说大小姐估计这几日就能回家了。”

原本慵懒地虞氏,此刻来了精神,坐正身子,道:“此等大事,也不告诉我一声。家书呢?家书在哪儿?”

张福家的笑得灿烂,“家书在老相爷那儿。他赶着去朝堂,今晨一出府门,就遇见了送信的驿差,这驿差一直往我们府里送信,亦相熟的。听相爷说,家书初六从渔口官驿发出。大小姐乘船沿运河返家,相爷说若是乘船,也就半月、二十日的事,大小姐乘的是大商船,想必走得快些,奴婢听说,从渔口码头到皇城,官船十日抵达也是有的。”

大奶奶身侧坐着的年轻媳妇道:“祖母安心,这回许是大小姐就真的回来了。我亦听人说过,从渔口码头沿运河北上,最快九天抵达,慢的半月。”

虞氏的一颗心怦怦乱跳起来,终于要见到离家五年的女儿了。“老大媳妇,你赶紧抓人把得月阁好好拾掇,还照以前的样子,妍儿爱好,半分不如意,又该要吵嚷了。还有啊…”

坐在其间的年轻媳妇只抿嘴笑着,自年前至今,就没见虞氏有过好脸色,稍不顺意,抓住谁都训上一顿。

大奶奶笑道:“婆母,不如派个机警的人去皇城运河码头候着。”

一边的田嬷嬷也跟着欢喜,笑道:“大小姐长成大人了,旁人只怕认不出,不如让青嬷嬷带上两个机警丫头过去。一并把大小姐爱吃的果子、糕点都带在马车上,大小姐赶了这几月的路,定是又乏又困,可得小心侍候。”

大奶奶行了礼:“媳妇这就去安排。”

家里人一大早得了讯儿,巴巴的盼着。

今晨一早,素妍与柳飞飞搭乘的商船就抵达皇城南边运河岸口,离皇城还有七八里路。

素妍一身男装打扮,与柳飞飞背着包袱,抬着木箱下了大船,站在码头左看右等,等了一刻多种也未瞧见熟悉的人。

柳飞飞也四下张望着,更是半个人都识不得。“师姐,会不会是你的信发晚了,现在还没收到。”

“驿馆的不是说往皇城的信是每日都送么?到皇城最多十日,这都十二日了…”

但凡有往皇城的信,就会派人送去。

渔口大码头是江南最大的码头,亦是南北商路的必经之处,甚是繁华,一些商人、百姓都会通过驿馆往四处送信。无疑,这送往皇城的书信上最多的,以至驿馆每日都派驿差往皇城转送信件。

可现在看来,她写往家里的信显然没收到。

都这个时辰了,还没有看到家人,亦或是府中的下人。

师姐妹抬着的这箱东西是在江南采买的,都是带给亲友的东西,他们的换洗衣服都背在身上的包袱里。好不容易回家了,总得一路带些礼物回去,也许不是贵重,但一定是巧有心意的。

又等了一阵,有马车陆续来转运商船上的货物,相熟的年轻商人抱拳笑道:“苏公子,我们这儿店铺的马车过来,要不捎带你们回皇城?”

素妍抱拳道:“多谢!”正张望,素妍眼睛一亮,问商人道:“那边停着许多马车,可是要出租的。”

年轻商人道:“正是。”

素妍吩咐柳飞飞道:“你瞧着箱子,我去雇辆马车过来。”

一番讨价还价,素妍以二百钱的价格雇好马车,往皇城飞奔绝尘。

离家五载,前世有悔,今生好生珍惜。

忆起离开时的一切,再看这里,竟又有一种重生之感。

柳飞飞是第一次到皇城,好奇的看着周围的一切,进入皇城后,张大嘴巴:“天啦!皇城好大,店子比县城、比钱塘城都还多,人也好多,啊…”

素妍说了街巷名字,车夫赶着马车拐入云集了皇亲、权贵的东南一带,进入兴旺里,耳畔依是柳飞飞好奇的声音。

“师姐,你家住在哪里呀?这里的墙好高,街上都是用石板铺的,一看就是富贵人家,你家也有这么高的围墙吗?”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府邸,还和五年前一般模样,“右相府”几字,闪出黄灿灿的光芒,素妍低声道:“大叔,就在前面座府邸大门前停下!”

赶车的男子微微一愣,“公子,这…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可是当朝右相府。”

“不用担心,出事我担着。”

马车夫怯怯地应了一声,近了大门前,“吁——”了一声,素妍跳下马车,径直往大门走去,从大门口出两个门丁,手里握着长棍。不等他们开口,素妍骂道:“瞎了你的狗眼,连本小姐都不认得了!快去通禀太太、大奶奶,就说小姐回来了。再去叫两个人来,帮我把箱子搬进去…”

门丁乙愣了一下,门丁甲反应机敏,今儿一早就听人府里的人说,这几日大小姐要回来,腿下一颤,跪了下来:“大小姐恕罪,小的狗眼不识泰山。”

102重聚

“快去通禀!再取二百钱付了雇车钱。”

门丁甲飞野似地去找管事通禀,管事取了钱,急匆匆地到了大门口,生怕有人冒充入府出了乱子,管事嬷嬷笑盈盈地近了门口,尚未开口,却听素妍道:“这不是李妈妈么?你不是在果蔬庄子上么,怎的到府里来了。”

是真是假,开口一说话就知底细来。

管事嬷嬷一听,忙跪拜道:“是大小姐回来了,难怪今儿一早,府里梧桐树上的喜鹊就在叫呢。”

“我一身又脏又臭,快把大箱子抬到太太的如意堂,我回得月阁泡汤洗澡,回头再去见她。”素妍迈入大门,回头冲柳飞飞道:“你随我进来。李妈妈,那是我师妹,你唤她柳小姐。”

柳飞飞挎着包袱,紧跟在素妍身后,最初的好奇变成了现在的意外:“师姐,你原来是右相府的大小姐。难怪你和别的师姐们不同。”

“有甚不同的,大家都是女儿家。”

柳飞飞审视着偌大的右相府,处处琳宫环抱,华贵鲜丽。朱栏光亮,琉璃瓦闪耀,亭台楼阁移步换景,十步一石凳,百步一楼亭。

虽是正月,花木园地内绿枝如云,繁花似锦。月季花已早早盛放,虽不及春天花大,却亦是白的、红的、紫的、粉的皆有,园子里散发出阵阵花香。

李妈妈令机警丫头先去得月阁里通晓,又让厨房赶紧准备香汤。一时间,上上下下忙碌开来。

如意堂内,虞氏正在神伤,突地就听下人来禀:“太太,小姐回府了!”

田嬷嬷一惊,确定没有听错。

虞氏道:“人到哪儿了?”

“小姐让奴才先过来禀报,估计人到二门了。”

说话间,李妈妈带着两名小厮抬着一只大箱子过来,笑盈盈道:“太太这回可安心了,小姐回府了。说要先沐浴香汤,奴婢已安排下去。”

虞氏喜形于色,宝贝女儿离家五载总算是要回来了,可不是天在的好事,她天天都挂念着,想着如何体面地给素妍办一场及笄礼。

道:“瞧瞧!瞧瞧!这都是什么事儿,老大媳妇不是派人去接了么,青嬷嬷走了有多少时辰?”

田嬷嬷答:“不到一个时辰。”

“这定是错过了。码头的人等着家里人接,家里人又给弄错时间了。早上才接到消息,说要抵家,巳时一刻便已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