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嬷嬷道:“太太莫急,好在小姐平安回家了。定是家书在路上耽搁了。前几日刚过了上元佳节,许是驿馆的人也歇下不尽心,这才误得与小姐同时到家。”

虞氏招了招手,让人把大箱子放在花厅上,自己急得团团转,“大伙各自去忙,田嬷嬷,吩咐厨房把小姐爱吃的都做上。让绣娘给小姐新做几身今年皇城的新式衣裳。”

外面再好,也能比家里,想到素妍年纪小小就跟着世外高人上山学艺,只怕在外面没少吃苦头。想到深处,虞氏就觉得一阵心疼。

如今人回来了,她定要给素妍最好的。

虞氏想着素妍,五年不见,不知长成怎般模样,都道女大十八变,她却想不出自家女儿现在的样子,倒是小时候那如瓷娃娃般精致可人的五官,让她一想起就疼到心坎上。

各房的奶奶、少奶奶听说素妍回府,也都聚在到如意堂花厅。

虞氏坐立难安,佯怒道:“老大媳妇,瞧瞧你干的什么事。等你安排接人,她却自个先回来。得月阁那边都收拾好了吧?还有年前收到的那几只大箱子。”

“都在她屋里呢,虽说有一只箱子是孝敬二老的,您不是说等她回来再开箱子。”

一向慵懒无神的虞氏,突然间似年轻了十岁,坐在花厅中央,喝着茶,吃着糕点,时不时往院门方向望上一眼。

大丫头紫藤出了院门,打听了一番,方回来禀道:“太太,小姐已经沐浴完毕,正和与她一道的柳小姐梳妆打扮呢。小姐正跟丫头们问起太太和相爷的事呢?”

虞氏坐了片刻,再也按捺不住,索性起身转悠起来。

大奶奶沈氏见婆母不坐,也随之起身,一屋子的奶奶、太太或立着,或与虞氏一样都转了起来。

又有小丫头站在厅门外禀道:“太太,小姐令人抬着大箱子过来了。”

众人望着院门处,只见一个着碧翠烟罗长裾裙的少女翩翩而入,身材匀称,略显清瘦,一张素脸毫无粉黛之色,素光更显容貌娇妍,肤白若羽;如缎长发只以一条碧翠丝带松松地束着,尤显袅袅风致;一双明眸泛出淡淡星辉,闲淡的笑,惊世的美、咄咄逼眼。

虞氏浑身颤栗,这是她的女儿吗?离家时还是个小姑娘,如今已经长大成人了,还长得这样的好看,举手投足都跟个仙女似的,嘴唇蠕动,眼泪就不由自己的滑落起来。

素妍进了花厅,一抬眸就看到被众人簇拥着的虞氏:“女儿拜见娘亲!”

“是为娘的妍儿回来了?是我的女儿回来了…”虞氏呢喃如梦地重复着,那眼泪扑簌簌地滑落下来,挂在脸颊。

素妍跪在膝下,仰头望着母亲:“是,是娘亲的素妍回来了。娘亲,这五年,素妍好想你…”

说罢,母女俩抱头痛哭。

周围的人跟着抹泪儿,就连柳飞飞与按捺不住,眼睛潮湿。师姐尚有家人,而自己却是一无所有,视师姐为唯一的家人。

沈氏道:“母亲,今日小姑回家,是喜事,快别哭了,莫要哭伤了身子。”

虞氏这才放开素妍,紧紧地拉着她的手,从上到脚地打量,虽还有几分幼时的模样,可与那时早已不同,人长高了,与她一般高矮,只是太过清瘦,尤其那双眼睛,和江舜诚如同一模子刻出来的。素妍的身上,虞氏依昔能寻到自己年轻时的影子,又隐隐有着江舜诚的模样。

“娘亲,我还没介绍呢。这位是我师妹——柳飞飞,这几年多亏有她陪在我身边,山上的日子才没有那么难熬。”

103富贵人家

柳飞飞亦穿了一件崭新的紫色烟罗裙,这是年前虞氏令人给素妍准备的,冬裙、春衫都各备了三套,却又不知素妍现在的体形,分别做了偏瘦、中等、偏胖的,瘦的和胖的却正合了素妍与柳飞飞的身材,两人穿倒也得体。

柳飞飞向前几步,学着素妍的样,毕恭毕敬地拜道:“民女柳飞飞拜见江太太…”

素妍笑道:“真难听。往后就唤我娘叫伯母吧,叫我爹爹做伯伯。至于旁人,你跟着我叫就是。娘亲,柳师妹无家人,娘亲往后就拿她当女儿看待,我与她亦是姐妹情深。”

虞氏细细地打量着柳飞飞,倒也长得水灵、端正,略比素妍矮上一些,体态丰盈,肤色还算白净,左边鼻翼处有枚黑痣。“好孩子,快起来!”

柳飞飞提着裙子,丫头们给她添了座儿。

虞氏笑道:“柳丫头,往后有什么需要,只管与你大嫂嫂说一声,到这里,就跟自个家里一样。千万别拘谨!”

素妍扫过左右坐着的年轻妇人,除了大奶奶,便是张双双还算熟悉,另有两个竟是一次也未见过。

她放下母亲的手,走近江沈氏,欠身道:“素妍见过大嫂,问大嫂安!”转而走近江书麟之妻闻雅霜身边,笑道:“拜见五嫂,问五嫂安!”

闻氏不由得娇笑起来:“都说小姑最是懂规矩的,来,给你补上一份见面礼。”从自己的手腕上摘下一对翡翠镯子,戴在素妍手上。

虞氏道:“妍儿,这位是你小三嫂,你走后第二年,你三哥便娶了她,也是你三哥的福气,是个能干、贤惠的,将三房打点得妥帖。”

何氏与桑榆相比,虞氏更喜欢何氏,何氏与江书鹏之间更像是夫妻,桑榆竟看着像个陌生人。自打何氏嫁入府中,桑榆搬入新建的佛堂居住,一年中除了节日出来与府中上下见面,其他时候都避在佛堂抄经念佛。而江书鹏,几乎是不去佛堂的,她就像是被这府里忘却的女人。虽然还活着,可她在众人心里已经死了,如果她还真正意义地活在一个人心里,许只有她的儿子——六少爷,亦或是曾经喜欢过她的三皇子。

素妍应声,见了礼,“问小三嫂安!”

小三奶奶何氏笑着也给了件得体的首饰做为见面礼。

何氏长得清秀、靓丽,有着一张漂亮的满月脸,微微一笑时,就露出一对好看的酒窝,仿佛能甜醉人的心。

大少奶奶张氏得体地向素妍行礼道:“拜见小姑姑,问小姑姑安。”

素妍将她扶起:“身子要紧,快坐下吧。我身上也没什么贵重的见面礼,但是这只挂佩是经过高僧开过光的,能保平安,你且收下。”

“谢小姑姑!”

对于这屋里的人,柳飞飞有些迷糊,她坐了一阵算是慢慢弄明白了,原来她师姐有五个哥哥,这里面有三个女人是她哥哥的妻子,另外一个,是比她师姐还长几岁的大侄儿江传嗣之妻。真是一大家子人啊。难怪这右相府建得比她们的渔村都要大,都还要漂亮。

这五年,府中又添了几个孙儿、曾孙,五爷江书麒与闻小姐成亲,已育有两子。大爷江书鸿长子江传嗣于三年前成亲,娶妻张双双,育有嫡长子奇峻,如今身怀重孕。二少爷传业已定有亲事,只待今岁恩科之后再行成亲。

三爷江书鹏从地方任县令归来后,在礼部任职,因三奶奶被郎中诊出再难孕育子嗣,四年前已另娶平妻何氏,人称小三奶奶,婚后再育一对儿女。

唯独六爷江书麟,至今未能定亲,在素妍离开皇城不久,他也留书出走,说要拜名师为徒,学习武功。两年前回到家中,不过住了月余,又前往军中寻找二爷江书鲲,至今未归。江书鲲在家书中言道:六弟作战英勇,有勇有谋,得元帅赏识,前途不可限量。

看着屋子里的奶奶们,素妍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似又回到了前世,曾有一度也是如此这般热闹。不同的是,当年的三爷江书鹏娶了一个性子古怪的继室,而这位何氏,相较她记忆的夏氏,倒更显温和。瞧这样子,何氏与大奶奶、五奶奶也相处甚好。

素妍令人把两只大箱子打开,一一将礼物分发了,但凡是在家或不在家的,人人都有份,不在家的就交由虞氏保管。

虽然都是些小礼物,各人都很欢欣,几个女人又寒喧了一阵。

沈氏问道:“母亲,柳小姐我就安置到绿竹苑,再派一个管事嬷嬷,两个大丫头,四个小丫头、两个粗使丫头过去侍候,每月的月银、四季衣衫都照府中表小姐的例派发,这样可妥帖?”

柳飞飞听得两眼发直,不会吧,她一来就要给自己另置院子,还要派这么多人侍候她一个人,忙忙道:“不用!不用!在山上的时候,我都是和师姐住一个院子,也不用丫头、嬷嬷了。我习惯了,还让我和师姐一起住吧。”

沈氏道:“山上是山上,这里是右相府。府里的院落、房间多得是,怎能让你与我家小姑挤在一个院里。柳小姐放心,绿竹苑也是极好的。两年前新建的院落,就在后花园里,又别致又清静。”

柳飞飞主意已定,摆手道:“大嫂嫂,真的不用了,我还和师姐住在一块儿。这些年,我已经习惯跟师姐在一起住了。”

她一个人独占一座院子,柳飞飞想着绿竹苑,只怕也和这如意堂一样,都是极大的院落。她一个个哪用住这么大院子。若在渔村这样一座院落可以住一家十几口人了。可在有钱人家,一座院落只住一人,其余的都是服侍的下人。

心下暗自感叹:贫富两重天。

若非跟素妍下山,柳飞飞也认定素妍是江南富商的女儿,如今才知不仅她猜错了,便是旁人也一道猜错了。

柳飞飞执意不肯独居一座院落。她无亲人,最怕孤独了,就想与素妍住在一起。

104规矩

素妍笑道:“大嫂,且依她。这几年,我和师妹朝夕相处,感情深厚,就跟亲姐妹一样。让她和我一起住得月阁,再派人在我院里收拾一个像样的房间出来。至于丫头么,就给她挑选一个得力的大丫头,其他小丫头、粗使丫头就用我院里的。往后,我院里的大丫头也改成一名。”

田嬷嬷在一旁插话道:“小姐,这可不行。以往,你院里都是三个大丫头的,小丫头四个,粗使丫头四个,一下子减了这么多,违例了。”

富贵人家,有时候讲究体面、气派,哪有堂堂一品右相府小姐,只要一个丫头服侍的,别说田嬷嬷觉得不妥,就是其他人也觉不成。

沈诗宁还住在相府里,自己这个正经的大小姐都减了例,沈诗宁岂不更要酌减了,见田嬷嬷出言反对,她也不便坚持。

素妍又道:“我要两个大丫头,柳师妹一个大丫头,再不能多了。过两日,我和师妹要在得月阁里布阵,人多了反而不好,也容易坏了阵法。按我的意思,我的院里,只青嬷嬷和三个大丫头就够了,这三个大丫头每人给她们发双份的月银,苦些、累些,我想她们也是乐意的。”

众人暗诧,只知素妍跟了世外高人学艺去了,谁也不知道学了什么,突地听素妍说要布阵。你看我,我看你,越发意外。

大少奶奶(张双双)壮着胆子问道:“小姑姑说的布阵,是…是什么阵啊?”

素妍朝柳飞飞使了个眼色。

柳飞飞会意,素妍有时不想解释时,就是由她来说。

道:“这几年,师姐在山上学了好多本事,布阵只是其中一样,师姐的医术也很好。以前不觉,我们下山后,师姐在途中给好些个百姓瞧个脉,那可是当地名医都治不了的,结果都被我家师姐给治愈了。

布阵呢,就是根据树木、地形布置阵法,就像…就像如今西北那边的战场一样,西歧国的二皇子就靠布阵打了胜仗。师姐布阵,可以防止外人侵入,师姐的阵就跟养的狗儿一样,认识的人不会吠叫、伤人,不认识的人要是误入阵中,重则丧命,轻则受伤。

你们还不知道呢,师姐的阵法在山上时在我们这辈弟子里,是学得最好的。她布的阵,连师父都夸口呢…”

素妍咳嗽两声:你这丫头,不带这样夸人的啊,让你解释布阵,你扯这么多做甚?

柳飞飞顿时垂下脑袋。

众人也都瞧出来了,柳飞飞怕素妍,对素妍是又崇拜又恭谨。

紫藤进入花厅,垂首道:“太太、大奶奶,午食备好了。”

大奶奶道:“传食吧!”

何氏起身走到八仙桌前,看丫头、婆子鱼贯而入。

柳飞飞坐在一边,好奇的审视、观察,微抿着双唇。

是大富大贵的人家,连下人都这么多,就是下人的装着也比渔村的百姓穿得体面。

丫头们进入房中,大气都不敢出,静默地摆上菜肴。

闻氏走到桌前,举止得体端方地安箸。

“妍儿,这些都是你以前爱吃的菜式,多吃点儿,你太瘦了,得长得胖些才好。飞飞,你也要多吃,看你的脸色黄黄的,一定没吃好。”

虞氏只是随口几句,柳飞飞当了真,满是质疑地看着素妍:“师姐,我的脸色真的很难看?”

“赶了那么久的路,面容憔悴是难免的。回头,我给你诊诊脉,给你开张调养的方子,吃上两剂就没事了。”转而,素妍看着母亲灿烂笑道:“娘的气色也不大好,吃过饭,我给你瞧瞧,有病治病,无病防病。”

八仙桌上,摆了二十多道菜肴,道道精致。

柳飞飞看着吞了一口唾沫。

众人落座,柳飞飞看着众人捧着碗筷,那动作优雅、好看,瞧得她眼都直了,以往她觉得素妍吃饭的样子好看,原来这是因为家里训练成的,个个都是一小口一小口的吃饭。倒不像是在吃,更像是在细品,那动作,那神态,落在人的眼里,就跟画儿一般。

看了一阵,柳飞飞就被满桌的饭菜给吸引了,嘴里包着饭,大声说:“师姐,这个鱼做得好,比水婶做的鱼还好吃,你多吃点。”举起筷子,给素妍夹了块鱼肉,然后伸出舌头舔着夹过鱼肉的筷子。

几个女人都看着大大咧咧地柳飞飞,这丫头也太吓人了,怎么能用自己的筷子给小姐夹鱼。

虞氏不高兴了。她感觉自己的宝贝女儿吃了旁人的口水。“飞飞,到了右相府,你往后就是右相府的人。先歇两日,两日后,跟着教引嬷嬷学学规矩。”

看自己女儿,模样让人疼,举止也得体,虽有些不如意中,倒是小问题。

可柳飞飞这举筷子布鱼的动作,落在虞氏眼里,着实太伤雅观了。

“规矩?什么…规矩?”

田嬷嬷垂手侍立在侧,一会儿帮虞氏布菜,一会添点羹汤。笑道:“大家族都有自家的规矩。小姐们要笑不露齿、坐要有坐姿、走路亦要轻盈得体、吃饭的时候更不能说话…这些都是要学的。小姐得学,柳小姐也得跟着学。”

柳飞飞垂下头去,开始玩弄起自己身上的衣襟丝带。

她感到不高兴了,连笑都要学。

素妍笑着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不碍事,还有我陪着你呢。你且试着学学。”

柳飞飞抬头看着素妍闪亮的眸子,应答一声,这才恢复好心情。

用罢午食,素妍令人先送柳飞飞回得月阁歇下,自己陪着母亲说话,又给母亲诊了脉:“娘亲近来,每晚醒来觉得口干舌燥;清晨起床,又感口有异味?偶尔还有些头昏之症?”

田嬷嬷心头暗叹:医术真好,一诊脉就知道症状。“小姐说的真是一点不差。”

素妍道:“娘不爱吃药,我就给你开些茶水方子。每日如同泡茶一般,喝上几盅,三日就能见效,可不许耍赖,你要不乖乖吃我给配的茶,下次就给你开药。”

半是撒娇,半是要胁。

105丑话在先二更

即便离家五年,再见家人没有半分的陌生,反而是心头更浓的亲情。

虞氏娇骂道:“瞧瞧,这回来才多长工夫,就管起为娘来了。”

田嬷嬷道:“这是小姐孝顺。太太还得听她嘱咐才是。”

素妍写了个药茶方子,递给紫藤,令人去外面配好。

等药茶方子抓回,亲自给虞氏沏茶。

虞氏喝了一口,还真和茶差不多,这才饮下。

素妍笑道:“娘,回头你以长辈的身份,给飞飞举行及笄礼。”

虞氏微愣:“她不是比你还小的么?”

素妍是三月初三出生,柳飞飞唤素妍为师姐,应该要过一阵子才能举行及笄礼。

素妍道:“其实她比我年长两年,只是入门比我晚,轮资排辈在我之后。”

难道要告诉虞氏,昔日师父带柳飞飞上山,就是为了侍候自己的。她对柳飞飞好,她相信柳飞飞不会辜负她的善意。毕竟,柳飞飞不是胡香灵。

“娘吃了茶,再休息一阵。我看你,这些日子都没休息好。晚些时候,我再过来。”

虞氏道:“你对柳丫头是不是太好了一些。”

“娘,就是一场及笄礼,也不需要太隆重,你主持,我参加,再请上大嫂、五嫂她们来凑凑热闹。毕竟,这对一个女孩子来说,是很重要的事。我会让飞飞知道,在这里,我们是拿她当自家人的。娘放心,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也相信飞飞值得我们真心对她。”

“既然你都如此说了,娘还能说什么。这个孩子,让她去绿竹苑,她还不乐意。”

正因为如此,素妍反而觉得柳飞飞是个识好歹的女子,没有得意妄形。“娘,我先回得月阁了,想必青嬷嬷已经回来了。”

素妍回到得月阁,见沈氏屋里来的大丫头正在帮忙收拾房间。柳飞飞坚持要离素妍最近,只得将素妍闺阁隔壁的一间屋子收拾出来,又问了柳飞飞的意思,布置成她喜欢的样子。

几个人忙了大半个时辰,才将房间布置妥当:迈入珠帘门,可见靠墙处安着一张绣榻,绣富贵牡丹图案,外覆粉色轻纱;一侧又安着妆台,摆着一面菱花铜纹镜,镜侧放着一只雕花妆盒,是三层的,妆台又另设有小抽;房中又摆了一人高的衣厨,里面整齐地叠放着柳飞飞的衣物;临窗的地方摆着一张桌案,上面备有文房四宝。

素妍笑问:“可满意?”

柳飞飞肯定地点了点头:“师姐,我一直梦想着自己的房间就是这样的,我好喜欢,太喜欢了。”

素妍意味深长地道:“喜欢就好。我拿你当自己最亲的姐妹,我的家人也视你为家人,这不是我欠了你,亦不是我的家人欠你,仅仅是因为我们大家都喜欢你。飞飞,你一定要对得住我们大家对你的喜欢。明白吗?”

柳飞飞想了片刻,道:“师姐,我懂的。我没有亲人了,师姐就是我最亲的人。”

素妍缓步走到窗前,看着自己的院落,熟悉得如同回到梦境:“飞飞,有些话,我觉得还是说开了的好。有些东西,我可以与你分享,只要我有,我也愿意给你。但有些东西,我是绝不会与你分享。”

素妍看着柳飞飞照着自己的闺室来布置房间,一样的榻、一样的妆台、一样的衣厨…甚至连书案都是一样的,心里有隐隐的不安。

柳飞飞的脸色微微一变。

“比如你喜欢的男子,比如你很珍视、特别喜欢的东西,我答应你,我不会抢夺你的。但是飞飞,我也想你答应我,不可以和我抢。我不会伤害你在意的人,破坏你在意的东西,那么,同样的,你也不能伤害我在意的人,破坏我在意的东西…”

柳飞飞的一张俏颜顿时臊得通红:“师姐,你想得太多了。”

“不是我想得多,而是我觉得有些事应该一早告诉你,免得你不经意间就犯了错还不知道。飞飞,吃饭的时候,娘亲想要我们跟着教引嬷嬷学规矩,我看你不高兴了。其实,这位教引嬷嬷是从宫里出来的,寻常人家请也请不来,我知道你讨厌规矩,可你也得先学一些。

从今往后你不仅是柳飞飞,更是右相府里的柳小姐,所以你必须得学。如果你觉得遵行府里太多的规矩很累,你可以和府里的表小姐沈诗宁一样,平时就在自己房间用食,只在过节时才和大家一块。

我娘让你学规矩,是拿你同我一样看待。在这皇城,所有富贵人家的小姐都得学规矩,你以前是怎么样的,我不想说。但你往后,就得学。”

柳飞飞想到又要学东西,心里就堵得慌,还以为下了山,就可以过得很自在。

素妍将柳飞飞拥入怀里:“好师妹,我知道你的心里难受。就先学一阵子,要是实在学不会,我们再想法子。其实,我何尝不喜欢你的性子,坦诚、率直,这是多少人都学不来的。

今天,娘亲问起你的年纪,听说你到了及笄之龄还未举行及笄仪式,娘亲很是过意不去,她说过几日请人选个日子,要给你举行及笄礼。飞飞,往后我们就是你最亲的亲人,我的爹娘亦是你的长辈爹娘,我的哥哥也是你的哥哥。”

柳飞飞心下一颤,抱紧了素妍,低声道:“师姐,我一直都知道你对我好,我不会伤你心的,我会做个好师妹,做哥哥们的好妹妹。”

“乖啊!”素妍轻柔地拍着飞飞的后背,“这些日子都有些累了,可以先睡一会儿,往后,这里就是你的房间。明日就会给你配一个丫头来,洗衣、清扫的粗活,你可以让她去做。”

柳飞飞只觉自己遇见了素妍,命运就发生了改变,从一个什么也不懂的渔村小丫头,也学了一身的本事,医术、武功、女红、读书识字…在过往,这些只有小姐们才能学的,她学了。如今,她还过上了小姐一样的生活,有自己的使唤丫鬟。

106教她

素妍道:“你每月的月银是三两银子,到了时间,我会让院里的大丫头去账房领取。这三两银子,是你一月的零花钱,吃的、用的、穿的,府里会有定例。每日吃什么,会有丫头给你送到房里来,用的也会领回来。到了添置新衣的时候,会有人告诉你。”

柳飞飞道:“师姐,我不想睡,我睡不着,我一下子从乡下丫头变成小姐了,我高兴得睡不着。在这之前,我都没告诉我,你是右相府的大小姐,我…”

“你是个爱玩的,我让丫头送你去表小姐沈诗宁那边,她和我们同龄,性子也不错,你与她许能玩到一块儿。”

素妍回房歇下,柳飞飞在丫头陪同下去找沈诗宁玩。

沈诗宁性子怯懦,这几年一直住在右相府里,略有好转,可那种患得患失的痛楚一直缠绕着她,最初大奶奶是打算将她配给二少爷,可不知为何,最后大奶奶做主将她配给了一名五品京官的嫡次子。原说去年秋天要成亲,没想立秋那日婆家祖父溘逝,翁爹丁忧三年,放出话来,说一年之内膝下子女不得婚娶,一律要为祖父守孝。翁爹奔丧回乡,皇城只留下长子夫妇。

沈氏闻此,也没坚持,这婚事就算是耽搁下来。沈氏只说等到今岁秋天,再派人去男方家里商议婚期。

沈诗宁原想是嫁给二表哥江传业,如今却是嫁入旁人家。

江传业的婚事,至今也未议定,只说今岁皇上要开恩科,待恩科大考之后再酌情议亲。如若得中,就有了功名,能挑个更好的女子为妻,就算不得中,挑门如沈诗宁这样五品官员的嫡女为妻也不在话下。

二人无事,便相对奕棋,柳飞飞虽然学过一点,但并不精通,却能与沈诗宁的棋艺不相上下,这让柳飞飞觉得,自己与这些大家小姐相比,并没有比别人差,反而变得有信心起来。

她又看了沈诗宁的女红,感觉和自己也差不了多少,心里就越发高兴了。

“沈小姐,我该怎么叫你才好?叫沈姐姐?不,好像不合适。”

沈诗宁盈盈浅笑。

柳飞飞见她笑得好看,问:“这个就是嬷嬷教的笑吗?”

沈诗宁没听明白,柳飞飞解释了一遍。沈诗宁道:“笑不露齿,这是对大家闺秀的要求。”沈诗宁把教引嬷嬷及大家闺秀们应该如何做的,都细细地讲给柳飞飞听。

柳飞飞听得咋舌,一言一行都要符合身份,这也太严苛。走路得迈小碎步,脚步轻柔;坐时要显得优雅大方,不能将双腿乱摆…

原来,当大家闺秀,也不是这么容易的。

沈诗宁居于右相府碧波院,这也是近年新建的院子。虞氏说江家人丁兴旺,孩子们也渐次大了,孙儿、孙女就有好几个,在府中后花园内另选了地方,新建了四五座院落,都不算大,但处处都还雅致。

沈诗宁住的碧波院倒也安静,平日里除了张双双与沈氏来探她,再无旁人。而今柳飞飞陪她说话,她心里也甚是欢喜。知柳飞飞是从山上下来的女子,很温和地告诉她府里的规矩。

“柳小姐虽是府中大小姐的师妹,可何事都不能失了分寸,越了大小姐去,这便是规矩。”

柳飞飞听得一头雾水,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道:“比如呢?”

“比如…”沈诗宁想了一阵,方柔声道:“就是打个比方,大奶奶给我们三个新挑了上好的料子做衣服,按照规矩,是得先由大小姐挑,然后再是我们俩。

我们挑的时候还得多问上一句:大小姐挑了哪几块,都让绣娘做了什么款式。在我们挑时,尽量得避开大小姐选的颜色,这在世家大族里,款式和颜色一样是很忌讳的事。”

你选一样的颜色,又做了一样的款式,是不是想和人家正经大小姐一样的尊贵。不仅是府里的太太虞氏,几位奶奶会多想,就是丫头们见了,也会私下闲话。

沈诗宁微微一笑,见柳飞飞已然领会,又道:“这不仅是官宦之家、富贵人家的规矩,就是在宫里、皇家、王府这等事也是极讲究的。我是右相府的表小姐,而你是柳小姐,虽然也是主子身份,但到底不是右相府里的正经小姐,说话行事,万不可越了大小姐去。

大小姐是府中相爷年过不惑才生下的小女儿,打小就被众人捧在手心里,惹她不痛快,就是惹得府里所有主子不痛快。就是我姑母,处处也得给大小姐几分面子…”

柳飞飞听得很认真,“今日入府,我瞧出大家待我师姐不同,在山上时,师姐也从未提过家里的事,师姐妹们都不知道她竟是相府小姐,平日里学习布阵、武功、医术什么比我们都还要辛苦、用心。

现在想来,她还真是厉害,半点没有千金大小姐的脾性,可是一旦胆大起来,连她师父都敢捉弄、顶撞。”

沈诗宁掩嘴笑了,神态妩媚,动作娇俏,看得柳飞飞只觉好看。“这算什么?她幼时不肯学女红,独自一人溜出府去,害得府中上下到处寻人,直闹得鸡飞狗跳。

本是她错了,却害得太太后悔不已,责怪自己不该逼她。你瞧瞧,谁家女儿有她这等脾性的。当时府中有几位来学习的小姐,我们几个里,任是谁也做不出这等事来,也唯有她,才有这本事。

她在这府里,若说是第二紧要的人,怕是相爷都不会说自己是第一。她闹腾起来,就连相爷都得服软认输。外面人都说右相府娇养小姐,你还别说,府中的小姐们个个都比男孩子要娇贵得多。”

也许,这也是沈诗宁愿意呆在右相府的缘故,竟比呆在沈府还在自在、快活。有下人们尽心服侍,但凡有好东西,总少不了自己院中的这份。

沈诗宁问:“柳小姐选了哪处院落?”

柳飞飞学着沈诗宁的样,掩嘴娇笑,直引得周围看着的丫头、婆子都跟着乐了起来,柳飞飞见大家都在笑,茫然道:“她们在笑什么?”

107扭昵二更

沈诗宁敛住笑意,道:“觉得你刚才笑着的样子,很美。”

柳飞飞不知真伪,但看沈诗宁神色严肃,自是当真。

沈诗宁道:“刚才你掩嘴的样子,不够柔美,喏,我示范给你看,像我这样,才好看。”

纤手握着帕子,手指微开,小指漂亮的翘起,巧妙地掩嘴,只露笑意微微的眉眼,要多好看有多好看,柳飞飞又跟着学了一遍。

问:“诗宁,我学得可好?”

“回去对着镜子多练两回。要自然、柔美。”

柳飞飞领着丫头离开赏雨阁,嬷嬷笑道:“小姐,这位柳小姐挺有意思。”

沈诗宁笑道:“瞧着是不错。”

大丫头道:“刚才,小姐不是在捉弄她么?”

沈诗宁入右相府长住,身边只带了奶娘与一个自小一起长大的丫头,其他的服侍丫头都是大奶奶挑好送来的。“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看在她是大小姐的师妹面子上,我也不会捉弄她。我说许多,是想教她。”

柳飞飞得月阁,对着镜子反复习练一遍,直至认为极美,这才罢休,忆起昔日素妍在山上的刻苦学习,她觉得自己现在也得用心学习,免得让人看了笑话去,从今往后她也是右相府的小姐了,虽然是半拉子的小姐,可那也是小姐呀。

青嬷嬷站在隔壁窗前,道:“小姐醒了,备水!”

立时,就见得月阁两侧下人厢房里涌出几个机警的丫头,年龄在十四至十七岁不等,着清一色的丫头服饰,挽着一样的丫鬟髻,拿盆的,去小厨房取热水的,一时就忙碌开了。

柳飞飞摇头,颇有些弄不懂,这些事,其实一个人就能干好,非得让几个人去做,反而弄进大家都很忙。

院中的小丫头准备好热水,再转交给大丫头白菲,白菲小心地伸手试了水温了,道:“下次稍稍再热一些。”

素妍离开五载,院子里年纪大了丫头,或出府配人,或已经由虞氏做主嫁给管事儿子等等,如今昔日的大丫头就只剩白菲一人了。

白菲原是比素妍要大四五岁的,如今也大了,要不是白菲一再央求虞氏,要留下来等大小姐回来,还说要侍候大小姐一辈子之类的话,也早早就配人了。

虞氏喜欢白菲的沉稳、细心,又觉素妍回来,身边全都换了人,许会心里不痛快。毕竟青嬷嬷和白菲都是陪在素妍身边长大的下人。

在右相府里,除了各房大丫头能入服侍主子的内室,其他人不可步入,二等丫头、粗使丫头只需按照大丫头的吩咐行事即可。

柳飞飞满心欢喜,正要蹦跳前进,突地忆起沈诗宁的叮嘱,轻咳一声,学着沈诗宁的样子,迈着小碎步,平常只走一步的长度,这会被她当成三步行,手里握着帕子,笑意盈盈迈入素妍的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