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嬷嬷像是逃窜一般,领着两名丫头飞野似地进了如意堂。

一入花厅,就见陪坐着几位奶奶。

虞氏看田嬷嬷头发凌乱,神色沮丧:“这是怎了?”

“太太,小姐在得月阁摆了个什么阵法,奴婢一近得月阁,天上就下石子,想要躲起来,那树儿居然成了精,会喷烟雾,直呛得奴婢险些没丢了命。跟着奴婢去的丫头也得中了石子,头上都起包了…”

沈氏漫不经心地道:“我看田嬷嬷是老糊涂了,哪有树儿会喷雾的,天上还会下石子。”

田嬷嬷只得叫了同去的两个丫头,二人狼狈不堪,脸上苍白。

“太太、大奶奶,田嬷嬷说的是真的!小姐…小姐会呼风唤雨,会让天上下石子,还能让树儿吐烟雾…”

“还不止呢,我还听到那石子会叫,跟个鸟儿似的,有的又像是铜铃的声音…我们就没见过这样的事。”

如意堂的大丫头紫莲禀道:“太太,小姐来了。”

明朗的阳光中走来一人,如雪容颜笼于金色的光芒之中,仿佛一朵素莲汇集天地间所有的光华清滟绽放,行止如风,衣带飘飞。

素妍行了万福礼:“向娘亲请安!各位嫂嫂万福!”

虞氏看着这个气质如兰,清丽绝尘的女儿,学了一身的本事,可还这样顽皮,就快满十五了,到了十五岁也到了议亲之时,这个样子,怎么能许个好人家,之前还挺满意,可这会儿犯愁了。“妍儿,你不是小孩子了,怎能弄出什么阵,捉弄起田嬷嬷。”

“娘亲,谁捉弄人了?”素妍嘟着红艳的小嘴,提着裙子,在虞氏身边坐下,“我在小径上立了块牌子,已经再三告诫,叫他们不要靠近得月阁。是她们不当回事,吃了苦头。”

“哎哟,这可怎么好哦。你这么大了,主持中馈、女红、理家样样都不会,唉…真是愁死为娘了。”

素妍忆起前世,喜欢上曹玉臻,便放弃自我,为了能做好一个贤妻,跟着母亲、大嫂学习打理家务,不过半年,倒也学得不差。哪里知晓,无论自己怎么用心,曹玉臻喜欢的那人不是自己,娶她,只是为了利用她。甚至是胡香灵一手促成了她嫁给曹玉臻。

112旧敌

这二人,一个要利用她得平步青云;一个贪恋着她丰厚的嫁妆,想要占为己有。

“女儿有爹娘疼爱,又有五个能干的哥哥,他们自会照顾我,娘没由来的担心那许多作甚,平白给自己惹了烦心事。”

虞氏只没被她给气死,啐骂道:“你当自己还是几岁的小姑娘,再有一个月你就十五了,别人家的女娃像你这么大时,呆在绣楼绣嫁衣,可你呢…这么大了,还未议亲,就不知收敛一些,又折腾出事来,传扬出去哪户好人家敢娶你。”

素妍见母亲生气,只怕这一叨叨下去又得没完没了,灵机一动,拿出杀手锏,佯装悲伤欲哭的样子:“女儿回家这才几日,娘就要打发我出门,早知如此,又何苦下山回家。娘亲嫌弃我了,娘亲不要我了,我还想着,自己年幼,好歹也要多陪爹娘几年,尽尽孝道。既是如此,改明儿,我带着师妹回山上,再不下山…”

沈氏在一旁瞅着,这母女俩耍赖发泼的模样,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虞氏每遇江舜诚不应时,就这般又哭又闹,竟被素妍给学了个淋漓尽致。

“娘亲别烦恼,我一会就去收拾东西,不等娘亲赶我,我明儿就走。”

虞氏欲怒,又不得发作。看着素妍半恼半娇的模样,竟说不出的眼熟,不由呆愣,在哪儿见过呢?可明明没见过,心头就是熟悉。

沈氏心下暗笑,虞氏闹腾起来是没人能管的,却被素妍给难住了。忙劝慰道:“小姑子,母亲这是好意担心你,哪是嫌你了,整个皇城谁不知道母亲疼你。”

“娘亲若是真疼我,就不会说赶我出门的话。我才多大,回家才几日,总得好好陪上爹娘几年。娘亲刚才那话,是在女儿心上狠狠地剜了一刀。

我是小的,上面还有六哥未议亲,娘亲怎的就说到我身上。就算要说,也得先全了六哥的婚事才行。”

这个理由好,自己该议亲了,可不还有个六爷吗?六爷可比她年长七岁呢,如今已是二十二岁的男子,旁的男子这个年纪,孩子都有几个了。

沈氏转而又道:“母亲,小姑子才华横溢,人品、模样都是皇城里数一数二的,又有父亲做主,这女婿定是万里挑一好儿郎。幸许母亲瞧上的,父亲还不应呢。”

虞氏见沈氏说得在理,舒了口气。此刻蓦地回过神来,忆起素妍刚才的样子可不就是年轻时候耍赖撒娇的自己么?

这孩子…

还真是她生的,五载不在身边,说话行事都与她有七八分的相似。想到自己年轻时候,也是这般,得理不饶人,就这不肯吃亏的性子,到底该给她寻个什么样的人才好。

虞氏道:“你父亲说,此事不让我操心,可哪个当娘能不操心。为老六,我一颗心操碎了,满城的好姑娘他就没瞧上眼的。留下一封家书就跑了。”

沈氏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六弟是个出挑的,文武兼备,能配他的女子,自不寻常。”转而岔开话题,道:“母亲不是有话想与小姑说么?”

虞氏回过神来,只顾着训女儿了,反被女儿给将了一军。“妍儿,过两日就是沐休日,我和你大嫂的意思,想在家里办个赏花会,到时候把你幼时相好的姐妹都一并叫来,好好热闹热闹!”

素妍捧着茶盏,细细地品茶,又看了眼母亲的,见正是自己配的药茶,“此事娘亲和大嫂做主就好。”停了一下,道:“李碧菡是一定要请的,我已有五年多没见她了,怪想她的。”

大奶奶问:“那胡三姐儿呢?”

素妍正想拒绝,紫莲禀道:“太太,胡三小姐求见,听说是小姐回来了,特来探望。”

让她闯上门来了,素妍招手,唤近白菲,将嘴附在耳边叮嘱了几句。

虞氏看着女儿那与江舜诚如出一辙的眉眼,那乌黑的眼珠狡黠得如同狐狸的眼睛一般,不知道又打什么鬼主意。虽然离家五年,可这性子还真没甚变化。从刚才她那一通哭闹,虞氏就算领教了。

白菲一脸迟疑,素妍道:“让你去就去。”见白菲离开,对紫莲笑道:“你告诉她,我和母亲要议事,让她去得月阁等着,我一会儿过去。”

紫莲领命离去。

素妍的一举一动都落在虞氏的眼里,她淡淡地说:“妍儿什么时候又拿她当好姐妹?”

“娘亲,我什么时候说她是我好姐妹了。早在当年她用药膏害我时,我便将肚兜还给她了,也不会与她再做姐妹的。”

沈氏只觉五年多前,素妍突然就不大搭理胡香灵。只不知原因,今儿才知道什么药膏害人的事儿。道:“小姑这五年不在皇城,有些事,你是不知晓的,胡香灵和左相府的大小姐、珊瑚郡主崔珊甚是交好,两个人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去年秋天,胡香灵因为一点小事与胡五姐儿闹了别扭,珊瑚郡主还闹上胡府为她出气,将胡五姐儿与胡刘氏好一阵痛骂,骂得胡刘氏母女至今不敢出门。”

素妍冷声道:“这种人惯会使攀高踩低的事。”

前世时,胡香灵也是一个劲儿地巴结、讨好,一片‘你是我的天,我是真心为你’的做派。可到最后,露出狐狸尾巴,那一刻素妍才瞧清真相。

如果崔珊不是大公主的女儿、不是左相府的大小姐,恐怕胡香灵连话都不会与她说。若是崔珊落难,一定会抬起脚丫子,狠狠地喘上几脚方才解恨。

大奶奶笑而不语:素妍到底是长大了。以前看到素妍把自己的首饰白白地给了胡香灵,心里就觉得可惜,如今素妍是再不会再干那种事。

“娘亲,我该回得月阁了,晚上再来陪娘亲用暮食。”落落大方行了一个礼,出了花厅,青嬷嬷跟了过来。

胡香灵带了贴身丫头,在府中小丫头的带领下,往得月阁方向而去。五年了,自素妍跟着世外高人学艺后,她就再没有进过右相府。

113讹赔二更

府里亦有各式各样的宴会,春天的赏花会、夏天的赏莲会、秋天的瓜果会、冬天的赏梅会,其间还有不同名目的诗画会、品茶会,她却再也没有来过。因为没有人会给一个六品巡官的女儿送帖子。而她除了与素妍交好,这右相府里再无与她交好、相熟之人。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连江右相也看她父亲不顺眼了,以前还会看护一二,后来索性是视同寻常熟人,见面打声招呼,连句多的话也不肯说。

自五年多前,父亲因为后院不宁,与继母的寡姐发生苟且,又纳其为妾被御史弹劾,官路就未畅顺过。

小丫头近了得月阁,见路旁立了块牌子,再不肯走,道:“胡三小姐,你快去吧!”

胡香灵并未多想,她既是素妍邀请的客人,料想素妍也不会如此失礼。这般想着,又往得月阁近了几步,突地只听一声鸟叫般的声音,身后落下无数石子,迫得她快速往得月阁院门方向奔去,刚才几步,只见径旁的树儿挥舞着枝干,朝她狠狠地击来。

小丫头瞪大眼睛,看着面前古怪的事,不知从哪儿射出的石子,还有那松树、柏树明明长在土地,竟是会动的,似乎连地面也在颤栗着,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安慰自个道:幸好白菲姐姐叮嘱,叫她不要越过那个牌子,不然自己就要被石子击中了。

“救命啊!救命!”胡香灵的丫头扯开嗓子大叫起来,想要护着胡香灵,可那些枝干、石头像长了眼睛似的,直往她们身上招呼。

胡香灵踉踉跄跄地爬向树后,树枝传出“扑!扑!”两下怪声,对她喷出一股浓烟,又辣又呛,胡香灵翻了个身,尚未反应过来,另一棵树亦是如此,呛得她立时大咳起来。

院子里传出一个声音:“谁?”

胡香灵自顾咳嗽,未能回应。

只见院门口站着个紫色烟罗长裙的少女,手里拿着根棍子,用带着探究的眼睛看着她。胡香灵道:“我…我是府中大小姐的朋友,特来拜访。”

“我师姐的朋友?”柳飞飞带着质疑,如果真是朋友,会叫白菲过来打开阵法,这摆明了就是师姐故意想要惩罚来人,几步走到胡香灵跟前,“你过来的时候,没看到那边的牌子吗?”

胡香灵看到了,没往心里去。

她只以为,自己是客人,素妍是不会为难客人的。

“你跟我走吧,我带你进去。得月阁里的阵法,可不是寻常人能闯的,越往里走,越是凶险。”

胡香灵衣衫凌乱,泥土弄脏了她的衣服,这是为见素妍特意换上的,平日里都舍不得穿,头上的钗斜了,花也歪了。脸上也染上了脏脏的泥土,整个人就像在泥里打了个滚出来。

柳飞飞望向小径处,只见素妍领着青嬷嬷回来了。

素妍快走几步:“香灵,你这是怎了?”

她还好意思问,不都是她弄的阵法吗?害得人狼狈,干净漂亮的衣服也都弄脏了。

胡香灵欲怒不成,这毕竟是阔别五年后的第一次见面。

这是江素妍么?

五年未见,竟出落得这样的清丽脱俗,一张素颜毫无粉黛之色,却更显娇丽动人。胡香灵跟着崔珊,见过的大家闺秀也算不少,却没有一个能长得像江素妍这样的水灵,身材秀颀,一袭漂亮、得体的衣裙,更显得高贵得体。

柳飞飞道:“师姐,她不小心踩中了阵中的机关,这才弄得如此狼狈。”

“这样啊?”素妍面露愧色,“我以为你看到小径上的牌子,就会在一边等我,哪里晓得,你竟先走了,这个阵法最是简单易布的一种,早知如此,我就应该早些过来,免得你受了惊吓。香灵,你没事吧?可有受伤?”

惺惺作态,她也会的。

对胡香灵,她不会有真心。

真心早就被消磨干净,只有对胡香灵的厌恶和仇恨。

柳飞飞见素妍关心胡香灵,心头微微有些酸楚,冷声道:“那边的机关最是轻浅的,我一听到声就出来了,她哪里有什么伤?师姐,你有客人来,早些与我说,我也好派人到外面路口候着,这样也就不会触了阵法,惊了客人…”

素妍拉着胡香灵的手,扮出主人待客人的热情。

柳飞飞瞧着她,竟有说不出的应付、虚假,不,更像是素妍在闹着玩。

当年胡香灵不就是这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一面挫合她与曹玉臻,一面又与曹玉臻暗渡成仓,害苦了她,也害苦了江家上下。

“胡三小姐,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以为你会在外面等我,就晚到一步,害得你平白吃了苦头。走,快进得月阁,我让丫头们给你清理一下,再重新梳头发。”

看着胡香灵眼睛里跳动的怒火,素妍就觉得高兴,发作呀,当然,她知道胡香灵发作不起来。

胡香灵低下头,笑道:“妍妹妹,是我不好,应该在外面多等你一会儿的。只是…”用手揉挫着粘了泥土的地方,“这上好的裙子怕是要废了,还是去年秋天新做的呢,就穿过一回…”

素妍笑道:“不就是一条裙子吗。”

胡香灵的眼里闪着光亮,就等着素妍说:我赔你一条。

然,素妍却说:“人可比裙子重要多了,只要你没事,比什么都好。”

为什么不说赔裙子?

她想要素妍赔自己一条更好、看漂亮的裙子。这几年,胡家的日子过得不好,胡长龄一年到头总是被派了外差,在北齐各地跑,每次回来,长则休息一月,短则十天,又被派外差。后来,还是胡香灵搭上了崔珊小姐,求了左相大人,这才离了户部,在左相掌管的礼部谋了差事,可谁都知道礼部是个清水衙门,不比户部、吏部这些有实惠、赚外银的地方。

胡香灵的日子不好过,与继母胡刘氏更是针锋对麦芒,胡长龄又从不过问内宅是非,只由得胡刘氏去。现在胡五姐儿也大了,知事了,处处和她作对,寻到机会,就好生刁难一番。

114才女问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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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香灵的贴身丫头满是疼惜地道:“江大小姐不知道,我家小姐最喜欢这套裙子,平日舍不得错,结果今儿才穿上,就弄坏了。”

素妍灿然一笑,“难道要我赔她一条新的不成?”见自己说中胡香灵的心思,素妍又道:“到时候,知道的人会说我赔了胡三小姐一件新衣裙,不知道的还会说胡家连自家女儿的锦缎裙子都置不起,居然要跟人讹赔一条,岂不被人笑话?”

胡香灵顿时瞪大眼睛,眼里的火苗跳了又跳,窜了又窜,双手紧紧的拽着裙子,硬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嘴唇不停地蠕动着。

过了片刻,胡香灵才扯着嘴角,尴尬地笑了笑:“妍妹妹说得是,我哪能让你赔一条,只是我真的很喜欢这条裙子。”

素妍热情地扫视了一番:“粘土的地方好好洗洗就可以,旁边被划个小口子,可以让绣娘添只蝴蝶上去,这样会更漂亮,也瞧不出。胡三小姐,走,快进屋,我这儿新得了好茶,正好招待你。”

胡香灵心里暗道:真是越来越抠了,小时候,她是何等的大方,首饰、衣裙、布料,但凡自己喜欢的,素妍都会给。可现在,连赔她条裙子都不愿意,还说洗洗、绣只蝴蝶就解决了。

白菲奉上好茶、糕点。又捧来温水,服侍胡香灵将手、脸都洗了,又沾湿帕子,用帕子将裙上的泥土清理掉,那一条约莫二寸来长的口子并不明显。

素妍道:“胡三小姐,之前我在如意堂与母亲商议,过几日。府里要办一次赏花会。大嫂说,今年花房培育的月季花比往年更好,要邀太太、小姐们过来赏花。你是知道的,我爹娘素来都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胡香灵今年十六了,前世的她在这个时候一直未能定亲,一来她与继母的关系太僵,悍名在外,家境好的都不愿与胡家结亲。家境不好的,胡香灵不愿委屈了自己。

素妍一直不明白,前世时。胡香灵和曹玉臻是什么时候好上的?而她一直不知所以,若非那年冬天皇城瘟疫横行,他们也不会寻了机会。给自己叩上“染疫”之名,行狠毒之事。

胡香灵见正面与素妍交锋不胜,唯有再使别的法子,心下一番权衡,道:“右相府人杰地灵。江相爷更是朝中德高望重之人,只怕宴请的客人也非等闲之辈。”

素妍笑道:“母亲、大嫂她们请谁我哪好过问,但我已与大嫂说好,请她给我最好的朋友下帖子。”

胡香灵捧着茶盏,望着素妍,“不知妍妹妹说的最好朋友是谁?”

想让她说是胡香灵。她偏不说。

早在五年前,胡香灵便已经不是她的姐妹和朋友。

像胡香灵这样精于算计,总以一副别人欠了她的模样自居。根本不配做她的朋友。

素妍没有说出李碧菡的名字,悠悠轻语:“师妹,是我的好姐妹。人这一生,不可贪婪,好姐妹有一、两个真心相待的就够了。至于好朋友么。可以多多益善。因为姐妹是亲人,朋友是同行路上的伙伴。”

素妍的话。温暖着柳飞飞的心。

她轻呼一声:“师姐,这是你爱吃的糕饼,我可没偷吃,都给你留着呢。”

“这一碟六个呢,你也吃两个。”

师姐妹眉眼里都含着关切,你关心我,我关心你。

飞飞的目光移落到胡香灵的身上,胡香灵秀目含恨,微微一眯,虽只片刻,但那眸里的余光满是杀气。这样的眼神,只惊得飞飞心下一颤,明明好像在哪里见过,却突然烟消云散,仿佛是自己的错觉一般。

飞飞问:“师姐,胡三小姐是你朋友吗?”

素妍笑着,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胡香灵道:“当然是了。你可不知道,在你师姐离开皇城前,我们俩啊,可是义结金兰的好姐妹。”

柳飞飞颇是意外,像在问:是真的吗?

素妍依旧未言,一边的青嬷嬷静静地看在眼里,向前几步,想要说上两句,却一眼看到素妍望向自己的眼神,那是告诫,青嬷嬷只得怏怏退下。

胡香灵问:“妍妹妹这几年都在什么地方学艺?你可真是好运气,拜了朱先生为学生,又有世外高人传你绝世才艺。”

素妍淡淡地道:“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胡三小姐也不必羡慕我,你的缘法到了,躲也躲不过的。”

这几日,附近的人都传开了,说江舜诚的小女儿跟高人学艺归来,谁也不知道素妍都学了什么,但江舜诚前几日却在右相党里称赞自己的女儿:“书画甚好!”还有几人到江舜诚的书房看过素妍的书画,个个都交口称赞,连胡长龄也听说了。

柳飞飞留意到胡香灵声声称素妍叫“妍妹妹”,而素妍却唤胡香灵为“胡三小姐”,一个刻意靠拢,一个拒人千里却礼貌有加,其间亲疏,已经跃然于心。她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师姐也没否认与胡香灵义结金兰的事。

胡香灵道:“听说妍妹妹书画一绝,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得你一幅墨宝。”

“胡三小姐客气了,我的书画平常,并无甚过人之处,着实不敢献丑。”

想得她的书画,她就得给?

那也得花心思的,素妍再无与胡香灵交好的意思,只是不想让她太过难堪,同时又不想让她好受。

院外,传来一个丫头的高喊声:“奴婢静澜院蓝梅,奉三爷之命,前来传话!”

自有丫头出得院门,不多会儿就领了个秀丽动人的丫头进入得月阁。

丫头行礼完毕,道:“大小姐,三爷说给你找的裱画师傅入府了。若是可以,请把书画送到清音轩去,无论大小姐有多少,今晚都会连夜给大小姐裱完。”

“三哥的口气不小。”素妍低喃着,“你去回了三爷,我知道了。稍后让白芷送画过去。”

素妍站起身,道:“托了我三哥好久,这才寻了裱画师傅回府,可耽搁不得。胡三小姐,不能再留你了。请便!”

这分明就是下了逐客令!

白芷道:“胡三小姐,奴婢送你出去!”

胡香灵携了贴身丫头,走了几步,回头望向花厅,素妍与柳飞飞已经不见身影。低声问道:“白芷姑娘,你家小姐的字画有很多吗?”

“具体有多少,奴才也不清楚,只知道带回来了一大箱子的字画、书籍,全都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小姐件件都珍爱若宝,前几日三爷想要索讨几件,小姐也是不肯。不过却把一本孤本字帖送三爷了。”

胡香灵出了院门,看着得月阁周围新植了松、柏两种树木,又新种了月季等花木,“你家小姐这布的是什么阵?”

“奴婢不懂。只知是小姐画的布阵图,是柳小姐带着丫头亲手布置的,前前后后忙了好些日子。”白芷将胡香灵送至小径外,又令小丫头将她们主仆送至二门外。

素妍带着柳飞飞搬出大箱子,将字画挑拣一番。

柳飞飞忆起之前的事问:“师姐,胡三小姐真与你是义结金兰的姐妹吗?”

青嬷嬷连啐两声:“呸,她还好意思提及此事。当年,几番想害我家小姐,小姐早与她断了情份,今儿还厚着脸皮说是姐妹。小姐,当时我便要驳了她去,你为甚阻止我?”

素妍道:“她就是一个卑鄙小人!今天吃了那么大的亏,指不定又会做什么事出来。”

柳飞飞对青嬷嬷的话颇是意外,“她害过师姐?青嬷嬷,快说说,是怎么回事。”

青嬷嬷便将几年前,胡香灵如何将染有痘毒的肚兜送给素妍,如何去皇城医铺花高价令人配了对天花最忌的药膏一一地讲了一遍,直听到一旁的白芷、初秋目瞪口呆。

初秋骂道:“天啦,世上怎么有这么坏的人?”

白芷道:“难怪我看着她就讨厌,没想到这么坏,害了小姐染上天花不说,还想害小姐毁容,那个臭女人怎么看怎么讨厌。”

青嬷嬷轻叹一声,“这事小姐知道后,很生气,就把她送的肚兜还给她,还与她了结姐妹情分。早就说明白了,往后再不做姐妹,也不是朋友。

瞧瞧今儿,居然还说什么义结金兰,当奴婢们忘了,这事当年连太太都知道的,太太很生气,在胡长龄大人被御史弹劾之时,我家相爷才没有帮他说话。”

柳飞飞义愤填膺,她没想到胡香灵小小年纪就敢害人,难怪之前明明已经关掉阵法机关,素妍却让白芷回来开机关,这就是要给胡香灵一点厉害瞧瞧。“今儿师姐做的,已经够便宜她了,如果再有下回,看我怎么收拾她!

这种女人,就活该让她被毁容!青嬷嬷也真是,怎么不早说,要是知道有这么一招,我一定让她在阵里吃够了苦头才带她出来。”

白芷听罢,道:“奴婢真是该死,之前看她受到惊吓,还同情她来着。下次,我再也不同情她了。”

素妍对青嬷嬷道:“回头,你问问太太,过几日的宴会都请了什么人,如果能拿来到男女宴会的名单,记得告诉我一声。”

115高价2更

青嬷嬷道:“小姐,老奴记下了。等那边名单定下来,定会要一份给小姐看。”

素妍与柳飞飞从大箱子里挑了几幅字画出来,交给青嬷嬷,令她亲自送到清音轩。

看到里面放着的《渔村》,素妍拾了起来,“今晚又有事做了,我得把这幅图的连接处描好,回头好一并送到清音轩去装裱。”

“师姐可是答应过我,这是送给我的礼物!”

“好!好!好,这是给你的。不过得弄好了,得把我新刻的印鉴加上去。”

素妍直忙到大半夜,这才处理好画,拿着印鉴,沾了印泥,画上印出漂亮的“岭雪居士”四个梅花小篆。

“岭雪居士”,是江舜诚给素妍定的雅号,在江舜诚的老家位于晋阳城西岭乡,“西岭雪“是故乡的一处美景。每逢下雪的时候,那山顶的积雪总是最后消融。雪后,总吸引着晋阳城的文人雅士纷至沓来,欣赏雪景。

*

这晚,江家的几个男人都在清音轩里,欣赏着素妍令青嬷嬷送来的书画。

第一幅,是朱武先生的《钱塘夜潮》,这可是不多见的夜景图,朱武多以春雨、秋雨图为多,像这样的夜景图,江舜诚与江书鹏、江书麒还是第一次见到。

江书鸿带着两个儿子,满是惊诧:“小妹手头的好东西还真不少。”

一旁装裱的师傅,是皇城某著名书画店的掌柜,装裱的手艺是祖上传来的,他手里正在装裱的是一幅《峰峦》,山峰叠叠,险峻非常,雄鹰难越。给人一种雄壮、险峻又惊艳之感,然署名处,印有“附庸山人”的印鉴,书法极好,行云流水,俊拔飘逸,颇有些仙风道骨。署有年月,这画是一年多前所作,留有“附庸山人”字眼。

江书鸿指着这画,道:“看来这画是你师妹在山上的师长所绘。真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这样的人,你看这幅画,绝不在朱大先生之下。是不同的风格、神韵。”

又有一幅《太白晨景》的丹青,虽同是“附庸山人”所绘,可这张的风格与之前那幅完全不同,意境宁静致远,远山隐隐。云雾缭绕,真真是一个神仙圣境。

父子几人,将画卷一一展开,展现在眼前的幅幅都很特别,风格各异,画法不同。

江书鹏看着一幅《醉酒狂歌》图。笔法干练、简单婉约,画面清新,绘的是一个白胡老者手抱酒坛。醉步飘飘,一侧的少女手坐在琴案前,手拿酒盏,旁边有几个醉酒的人物形象,或扒卧石上。一边倒着酒坛;或手握宝剑,正在醉酒狂舞。醉态各异。形象逼真,甚是有趣。

没有印鉴,只有一行字:某某道人于某日得一醇香果酒,大醉,绘下此画,以赠弱水小友。

江书麒笑道:“如果我没猜错,这画中喝醉酒的女子应是小妹。”

装裱师傅对江书鹏:“真没想到,三爷的令妹居然有这么好东西。令人大开眼界!”

江传嗣看着一边又有一幅图《追思》,一个少女手握长箫,背着包袱,侧身站在一片荒芜的村落前,但见断垣残壁,半人高的杂草丛中,偶有草狐出入,又有白兔受惊飞奔。草狐隐于丛中,小心戒备地看着少女;白兔惊恐逃窜,还时不时回头凝视,整个画面充满着无法抵卸的悲伤、凄凉。

一侧有字:某年某月陪师妹下山,途经师妹家乡,然见落败之景,再不复初。另作《渔村》复昔繁华,以赠师妹,留作念想。印有“岭雪居士”的印鉴。

装裱师张掌柜道:“看来,与这画一起的,还有一幅《渔村》图。江小姐不愧是名师之后,这画乃是上上之作,像江小姐这般年纪,能作出此画,已属不易,假以时日,定有大成。”

江书鹏想到素妍最多也就三五幅画,没想竟有十几幅之多,每一幅都让人大为赞赏,各有风格,即便是同一人所作,也是完全不同的神韵、风情。

于是,这两日江家男人们用罢暮食,就会不约而同地前往清音轩。

今晚再来,张掌柜还在忙碌,将已经装裱好的,悬挂在墙上。此刻正在装裱的是一幅极大的画卷,江书鹏与江书麒兄弟都是爱字画、珍籍之人,站在一侧,惊道:“这幅就是《渔村》?”

张掌柜抬头:“这是今晨柳小姐亲自送来,还再三叮嘱,让我给她装裱好些。”

江书鹏感慨道:“几年没见,小妹的画技可谓突飞猛进,山水颇有朱大先生之风,又有附庸山人真传,人物传神。”

“张三爷,这幅《渔村》,共有人物八十六人,家禽家畜尽入画中,真真是一幅盛世之景,与《追思》放在一起,更能让人回味无穷,两画相比,让人感慨世事变迁。”张掌柜指着在一屋前蹲地看海龟的小女娃,道:“这位就是柳小姐。”

江书麒看了一圈,道:“张掌柜,你觉得我小妹这些画里,哪幅最是上乘?”

张掌柜停下手里的活计,沉吟道:“当属《渔村》与《追思》二幅,雅俗共赏,其价值不在朱大先生墨宝之下。”

江书鹏笑道:“五弟,你可别不服气,张掌柜的说得没错。今日的小妹,无论丹青超越我,书法远胜你。”

张掌柜躬身道:“张三爷,在下有个不情之求。”

“张掌柜,你、我是朋友,有甚话只管讲来。”

张掌柜看着这批画作,幅幅都很好,抱拳道:“我书画店里,最近正缺镇店之宝,想出高价买下《渔村》与《追思》,还望张三爷帮我与令妹说道说道。”

几人正说话,只见院门外移来一盏灯笼,灯光映衬着两位少女的身影,走在最前面的,不是柳飞飞还是谁,身后跟着打灯笼的初秋,二人有说有笑地进了院中。

柳飞飞大声道:“张先生,我来看画了,好了没有?”见有三爷、五爷在此,柳飞飞换作小碎步,恭恭谨谨地行了礼:“三哥、五哥万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