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温和笑道:“将军和我家老头都叮嘱了,说你们二位是边城的贵人,让我好生侍候。小姐吃得惯这些不?若吃不惯,我再另给你准备。将军本想买只鸡来,派人在城里寻了许久,硬是也没买到一只。”

“这些已经很丰盛了。”素妍回以妇人越发灿烂的笑。

妇人笑道:“小姐长得真好看,我活了一大把年纪,还真没瞧过像小姐这样白净而水灵的姑娘。都说威武将军家的展颜小姐是边城第一美人,可她也没小姐娇妍…”

对于自己的二哥江书鲲,素妍所有的记忆都是从父母口里和哥哥们嘴里知晓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二哥长甚模样,出身江湖的二嫂又怎般的五官,她所知道的都是听来的。

前世,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二哥留下深刻的印象,是在那日菜市口斩头之日。那时江家所有的男丁都是一袭白衣,衣服上写着大大的“囚”,头皮凌乱,神色憔悴,脸上有各式的污浊,或泥土,或牢中所受的伤痕,根本瞧不见他的面容。

她只记得,她和二哥都承袭了父亲那双慧黠而有神的眼睛,一样的乌黑明亮,但那日,二哥的眼里写着的都是委屈与不甘。

素妍笑道:“给你们添麻烦了。你们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

柳飞飞此刻已经醒转,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满是疑惑地道:“师姐,我们到戌边大营了?”

素妍“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你这丫头,怕是睡糊涂了吧。之前瞧你困乏得紧,才决定让你先睡一觉,我们能在七日之内赶到边城已算奇迹了,这回还多亏了吴王借马给我们。”

妇人满是惊色,“怎么?二位小姐从皇城到边城只用了七日?”

据说,边城发往皇城的八百里加急奏疏,要驿差们连夜传与皇城,日夜不停地传递至皇城最快也得五日六夜,而她们却只用了七日。看二位小姐疲惫不堪的模样,妇人问道:“难不成你们在路上也没睡?”

柳飞飞道:“有时候一日只睡两个时辰,这次已经两夜一天没睡了,实在困乏得紧。此次师姐让我好好睡一觉,我心里欢喜着哩。”

168烈战

妇人最初看她们的眼神充满怜惜与疼爱,视她们当娇弱女,听罢之后,心下涌起一股浓浓的敬意,能数日不分日夜兼程而至,亦非寻常女子可以做到。

素妍问柳飞飞:“你可休息好了?若是好了,我们就启程前往戌边大营。”

妇人望着窗外,正沥沥地下着牛毛细雨。

大地,笼罩在雨幕中,是一副静谧的塞外春雨图。院中一株因为饱受战火的侵袭的桃树,绽放着零落的几枝桃花,半片树干还有被大火烧过的印迹,树干上亦有刀剑砍过的痕迹。

春的魅力如此之大,这株看似已经枯死的桃树,竟然在春天来临时,开出了花、发出了芽,就连树根下发现几棵新桃,上面依挂着可数的几朵新蕾。

柳飞飞含羞带愧一笑,挠着后脑勺,低头答道:“师姐,我们可以走了。”

妇人道:“早前,将军派了两名勇士前往大营,这会儿已经过了好几个进辰,幸许杨元帅派出的人已经在半道上了,且再等等。”

素妍道:“那就在半道会合。”

能在七天之内赶抵边城,算是一切顺遂计划,素妍心下安宁,这也是她没有坚持一口气赶到大营的原因。

妇人出了房门,去通禀胡杨城守将。

不多会,待师姐妹背负包袱,守将携着几名勇士已进了院中,抱拳道:“江小姐。”

“此次打扰将军了,我们师姐妹就此告辞前往大营。”

没有过多的寒喧,所有的话在这城都显得苍白无力,这名守将看上去约莫三十出头的年纪,脸色黝黑,生得孔武有力,倒也是个正直、干脆的人。

十二名勇士各自上马。素妍依旧与柳飞飞共乘一骑,纵马扬鞭离了胡杨城,淹没春雨蒙蒙的塞外边城内。

奔了一程,柳飞飞只觉手心一暖,却是一个拌着苦菜的窝窝点,微微一愣:“师姐。”

“尝尝吧!这在边城算是不错的食物。是大婶精心为我们准备的,虽然苦涩一些,却比吃观音土好多。”

柳飞飞好奇,分一块放到嘴里,微苦而发涩的味道。更有些干燥,很是难咽。即便她是渔村长大的女子,可这样难吃的东西还是第一次吃到。在渔村。只要够勤劳,时常出海打鱼,就能用鱼换取米面,更能换回油盐。

“咦,师姐。观音土是什么?”

“就是泥土,细腻的泥土,掺上水,再拌上切碎的树叶、野菜,捏成或烤饼、或窝窝头的样子,晒晾之后当成食物吃。”

柳飞飞不可思议地抱紧素妍。坐在追月背上,只听到耳畔呼呼的风声,毛烟细雨落在纱帷上。时间久了,有一种湿漉漉又沉甸甸的感觉。“土也能吃的吗?”

“人在没吃的情况下,人吃人的事都有,何况是泥土。不吃就得饿死,自然就得吃了。吃过之后。每次大解,便是最痛苦的事。一些身体差的人,被活活地憋死…”

柳飞飞不敢再想下去,只更紧的抱住素妍:“太可怕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一名不知名的,长得健壮的勇士道:“江小姐说得没错,就在去年,我们边关的百姓也有吃观音土的,就和你说的差不多,一些体弱的妇孺、孩子吃下之后,拉不出屎来,就被胀死了。”

柳飞飞面露恐色,扫了眼从身畔飞奔而去的勇士,“是因为打仗才有这样的事?”

素妍微微一笑,在这笑里只有她知道其是的辛酸。

前世的她,当她在无色庵里艰苦度日,即便毁容、即便是口不能言的哑巴,她一直都想坚强的活下去,想看看曹玉臻与胡香灵的下场,而她瞧见的却是曹玉臻的步步高升、平步青云,是胡香灵一步步成为诰命夫人,风光无限…

爱,也许不会永远,但恨却可以延续下去,一辈接一辈,一代传一代。重生再来,是她更刻骨的恨,即便这几年她未曾做什么,她所要等待的便是一个机会,将胡香灵与曹玉臻凑到一块,然后再实施自己的复仇计划。

欠她的,她会一分不少的讨回来,给她五分,还有十分,就算没有十分,也定要做到七分。

行了一程,转过一个小山凹,爬上山坡,荒漠上奔来一行人,走在最前面的扛着一面写有“江”字的大旗,旗子是蓝色的,迎风飘扬。一行约有十余人,骏马如飞,战袍飞扬,行色匆匆。

领头的勇士抬手,示意其他人小心,站在路口上引颈大喊:“来者何人?”

对方停下了脚步,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副将打扮的年轻男子,抱拳道:“在下戌边军甲字营副将江书麟!”

素妍的心呼之欲出,心跳加速。

领头勇士抱拳道:“在下胡杨城覃荣将军麾下单国平。”

“早就听说覃将军手下有位武艺高强的单大英雄,久仰久仰!”

“江将军客气!”单国平垂下手道,“在下奉覃将军之令,护送二位小姐前往冷月城。”

素妍揭起纱帷,望着不远处站着的江书麟,灿然一笑:“六哥,近来可好?”

江书麟先是微微一愣,转而大笑起来:“当年的小姑娘都长成大姑娘了,哈哈…走吧!二哥令二嫂准备了歇脚的小帐,大家可都盼着你呢。”目光停落在素妍身后,同样是江湖女子打扮的柳飞飞身上,她面蒙轻纱,只觉得那双眼睛异常明亮、清透。

素妍道:“她是我师妹柳飞飞。”

飞飞甜甜地唤道:“二哥好!”

素妍又道:“在家中时,大哥、三哥都叫她柳妹妹,二哥也可这样叫她。”

“柳妹妹…”江书麟低低地念叨着,怎么这么别扭,叫一个年轻女孩妹妹,他的心里唯有叫自家亲妹子才最是应该的,“我还是叫她名字吧。”

单国平抱拳道:“既然江将军已接到江小姐,在下回转胡杨城,告辞!”

素妍抱拳,目含谢意,“有劳将军!”

两队人马各自分开,江书麟细细地审视素妍,几年没见,人长高了,也成了一个清雅可人的美人儿,一双眼睛像极了二哥与父亲,这样一盯,让江书麟浑身发冷。许是看多了父亲与二哥严肃的时候太多,竟有些莫名地让他生惧。

素妍由得他看,问:“六哥,还有多久才到大营?”

“一个半时辰!”答完之后,江书麟笑道:“没想到皇上对这事会应承得这么快,小妹,到时候你可别让我们大家失望,你一定要打败西歧二皇子,还有西歧的瘸子军师。”

素妍知道拓跋昭,什么时候又是冒出瘸子军师,“怎么回事?”

江书麟见天色已晚,放缓脚步,道:“之前我们大家都以为,布阵、运用兵法的都是西歧二皇子。最近几日,西歧那边的细作回禀,说拓跋昭身边有个不明来历的瘸子军师。据说,在拓跋昭对我北齐用兵之时,此人便呆在拓跋昭身边,为他出谋划策,在西歧颇是受人敬重,这才让我北齐将士吃尽苦头…”

素妍微微蹙着眉头,这让她想到了鬼谷村里,那里有些男子便是自幼拜在鬼谷宫门下学艺,有比试时伤残者,有为完成师命下山与人打斗伤残的…那里倒是云集了不少的身残子弟。

素妍看看左右,道:“师妹,你先随他们回大营,我与六哥再说说话,四下转转!”

“师姐,我们不分开的。”

“胡闹!还有一个半时辰就到大营,我要看两军交锋的战场、地形,还得了解西歧用兵的战术、兵法。”

柳飞飞还想再争辩几句,素妍对左右道:“带柳姑娘回小帐歇着”将自己的包袱、琵琶一并递给了柳飞飞,压低嗓门,微微笑道:“好师妹,你先回去,将我们的小帐拾掇拾掇,看能不能沐浴,先准备香汤…你当我是让你去休息的呀!”

见素妍是派活给她,柳飞飞不悦的小嘴又划出淡淡的笑意,“师姐小心,我先回大营!”

夜,越来越暗,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之前的牛毛细雨渐次大了。

兄妹二人带着几名随行的勇士,寻了附近的村落,在一处屋子里坐了下来,这是一座边城的村庄,而今这村里已经没人居住了,活着的人尽量往胡杨城往南的地方逃去,春暖乍寒,夜风拂过,风从破败的门窗里侵入,带着几分冬的冷意。

江书麟令人拾了柴禾,生了堆火,借着火光,他方才瞧清素妍:素白如羽的肤色,如两颗明珠般的眸子,一张红唇比眸还小,却小得红艳,小得可人,漂亮的柳叶眉,恰到好处,不浓不淡。

在素妍的身上,江书麟依昔瞧见了母亲的几分模样,又有父亲的肃冷,虽多年未见,可他知道,这是他的亲妹,单从她那双与父亲如出一辙的眸光里便知晓。

“自拓跋昭发兵攻打我朝以来,小战不断,大战亦有十几场,伤得最惨烈的就是杨元帅在飞狼岭一役,折损二十万将士,之后我北齐一直处于劣势,直至琰世子抵太边关,襄助左肩王,才略有好转。”

素妍语调平和,“六哥与我讲讲对方的布阵兵法,从你记忆最深刻的几役入手。”

169三策

她静静地聆听着,战场从来都是男子的天下,她仿似一个倾听者,一个匆匆的过客,时而凝眉沉思,时而面含笑意,时而微微点头,时而起身走至窗前,感受夜风吹过的冰凉。

飞狼岭一役的惨烈,血流成河,尸骨如山,戌边军誓死保护主帅与几位将军的拼死一搏,那一夜化成了人间地狱,西歧人越过飞狼关,穿过冷月关、虎门关,直取西北重陲六城,一时间竟杀进五百里,多少人妻离子散,现下思来,江书麟似乎还能听到他们的哭声、嘶喊声。

听罢之后,素妍久久不能平息,不过才讲了两场小战役、一次最大的战役,她仿佛看到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或中剑,或中枪,殒落在鲜血飞溅的沙场。

她始终在听,也默默地思忖着,拓跋昭本是一个用兵奇人,又善布阵,更是如虎添翼。“六哥再与我说说拓跋昭此人。”

江书麟有些累了,一名勇士寻了只黑不溜丢的瓦碗,盛了水上煮沸的热水,他饮了一口,道:“拓跋昭,西歧国二皇子,是西歧王与宫中一位颇有姿色的女奴所生,生母身份卑微,在西歧并不被人看重。三年前,西歧国大皇子、太子在秋狩时从马上跌落,当即毙命。

众所周知,西歧国萧王后膝下只此一子,萧国舅为巩固萧氏一族在国中的地位,建议萧王后收拓跋昭为养子,萧国舅将爱女萧明月嫁其为正妃。

有传言说,拓跋昭对萧王后尤为孝顺、恭谨,曾扬言说要为太子亡兄达成未了的心愿,便是不再让西歧百姓受冻挨饿,夺下北齐的半壁江山…”

素妍可不信,一个自小处处受人冷落、打压的皇子。突然有朝一日因王后喜欢,一度跃升为众皇子最受敬重之人,“所谓的为亡兄了却心愿,不过是他给自己贪婪的藉口。他不过是想用军功来证明自己不比其他兄弟差,更是想用自己的功劳,坐稳一国储君的位置。”

江书麟道:“昔日,琰世子也说过类似的话。”

素妍问:“下一次战役定在何日?”

江书麟想了又想,“十日前一役之后,两方伤亡极重,需得好好休整一翻。不知小妹有何良策?”

“我心有三策。六哥想听哪个?”

“且说来听听!”

素妍吐了一口气,“下策,给我三百万两银子。再五千精挑的将士,替我拖延三月的战机,我自有法子让西歧将士尽被活俘,亦或任他百万雄师,也可无一生还。岂不见兵刃!”

其他几人听到面带异色,江书麟神色一凛:“这是什么法子,五千精兵就能打得过西歧数十万大军!”

“三百万两银子,一百万两用于制作毒药,再一百万两用于布阵所需的物什,另一百万两银子当作军饷及他用。但此法极是歹毒。可设降魔阵,到时候将他们引入阵中,只要入阵。他们就别想出来,是饿死其中,亦或是中毒身亡,都由我军决定。”

几十万人,要尽丧命于阵。真是骇人听闻。

江书麟道:“那中策呢?”

“北齐将士与西歧人硬拼,且打且歇。不休不止,他损一万,我损八千…”

江书麟摇了摇头:“若真是如此,杨元帅等众将就不会力举小妹来到边城。良策是什么?”

“具体的还没有想好,但此法需得双管其下,沙场的仗照打,西歧国内的事照行。长远看,拓跋昭此人万不能成为西歧储君,否则我北齐危矣,一不做,二不休,斩断拓跋昭的后路,再于沙场决高低。”

她眯了眯眼,坐到篝火前,“有时候终止战争的法子很多,武将能打仗,文臣能治国。如果拓跋昭的后院失火,他还能安心呆在沙场?”

江书麟灵光一线,转而就黯淡了下去,摇头道:“不管用,早前皇上令我们的人在西歧大都动手,都失败了。拓跋昭与萧王后、萧国舅的关系固若金汤,意图离间他与萧王后母子的关系的臣子,都被西歧王给杀了,说他心怀叵测,之后再不敢人做这等事。”

素妍的意思:离间萧王后与拓跋昭的母子关系,可这招在西歧国就没成功过,还白白损失了几名埋在西歧的朝臣。

“六哥,世上没有绝对的事。抓不住他的弱点,就攻其优点,比如他喜欢什么、最在意什么…诸如此类,我就不信,西歧国会是一只无缝的蛋,如果真是,那也是给外人的假相。”

素妍对拓跋昭此人,知晓的不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现下不能给更多的良策,我需要时间了解更多的详情,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江书麟沉默良久后,道:“三百万两银子、五千名精兵,你就能打败拓跋昭?”

“此事太损阴德,不使也罢。”素妍打乱了江书麟的话,“如若运用不当,反会引来更大的反扑,亦或累及无辜将士。”

江书麟看看夜色,雨似又小了一些,脱下身上的斗篷,轻柔地披在素妍身上:“小妹,我们该启程回大营了。”

素妍近乎喃喃自语,她是满怀信心而来,可现下听江书麟讲叙了西歧的用兵布阵,再不敢轻敌,一个拓跋昭已然了得,再添一个瘸子军师,更是如虎添翼。

抵达戌边大营时,已是四更三刻时分。

雨,缠缠绵绵地下。

夜,静籁无声。

六人成列的巡逻兵穿梭在大营各处,灯笼的光芒映射出他们孤寂的身影。

在离大营不到二里的地方,是一座已经残破的城池,城墙已毁,大营设立于空旷地带,四下并无所依,唯一条大河从冷月城方向穿流而过,河水流过冷月城之侧,也从流过大营之侧。

大营四角设有瞭望台,大门前有一座,门口摆放着几架圆木箭,碗口粗的木干上遍布木箭,卫兵听到马蹄的声音,大喝一声:“来者何人?”

江书麟禀明身份,卫兵核对无误,令人放下木板。这木板横河大河,在处扎扎营时,便已想到以大河为天堑,再添一座屏障。

进了大营,江书麟对其他人吩咐道:“各自下去歇着,我送安西县主去小帐。”

素妍的小帐,安置在帅帐后面,与左肩王父子的营帐毗邻,在这之前那座小帐里已经有人居住。

她,便是江展颜,江书鲲的爱女,现年十三岁的展颜小姐,虽说年纪不大,可自幼习武,又颇得母亲武功真传,上过几回战场。

江书麟将素妍送到小帐帘门外,正要开口,只见柳飞飞欢喜地奔了出来:“师姐,你总算来了。”

帐内映出展颜娇俏的身影,素妍忆起前世今生都未见过的展颜。

她只记得,前世江家被抄,江书鹏、江传嗣、江传业年幼的女儿没入宫中为奴,江展颜是唯一一个年满十五岁的女子,那时已然定亲,定的是边城某位年轻的将军。

而江展颜沦为官妓,不久就传出江展颜杀害官宦子弟下落不明的消息,被朝廷定为钦犯,踏上逃亡之路。

素妍道:“六哥,你去歇着,有事明日再议。”

江展颜挑起帐帘,笑嘻嘻地看着素妍:“展颜见过姑姑!”

“乖,都长这么大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展颜甜甜一笑,心里暗道:自己就比她小两岁好不好,说这话好似比她大很多,唉,谁让人家是她姑姑呢。

三人进了小帐,素妍将帐中审视一番,一张用石头、木板拼接而成的木榻,用四根削得光溜的枝条撑挂起一张蓝底白花布的罗帐,一侧摆了张简易的桌案,一侧有只大木箱,下面叠着石子,亦可当作桌案,一盏木架油盏,燃着豆灯,昏昏欲灭,光线黯淡。因是女儿家的小帐,一侧有个陶罐,里面插放着从山野采来的桃花,还有不知名的山花,为小帐添色不少。

另一头又用围帐圈了个极小的地方,柳飞飞笑道:“师姐,我去提热水,给你沐浴,案上有一叠糕点,你先吃些。”

素妍挑起罗帐,倒也比她想像的要大一些:“展颜,你一直都住在这样的地方?”

展颜看了一眼:“之前这个小榻是我和丫头住的,今日得到消息,说是姑姑和柳姑姑要来,我娘便带人拼了几块木板,将这床变大了一倍,说往后我就与你们一起住了。”

她停了一下,“小时候,我和爹娘住在胡杨城,一直都很快乐自在,可是西歧出兵犯境,他们就与杨元帅会合,我们一家也住在大营里。两个哥哥要出征打仗,连爹娘也不得空,他们给我和丫头置了顶小帐,都是我自己照顾自己的,实在无趣了,就与丫头一起玩耍。”

小小年纪,便已在属于男子的战场摸爬滚打,就算不上战场,这样如男子般的奔波,已令人敬佩。

“你不怕么?”

展颜在素妍的身侧坐下来,道:“最开始打仗的时候,我当然怕,看到了太多的死人,见得多也就不怕了。去年秋天,我娘上战场也会带上我,姑姑可别小看哦,我在战场上已经杀了二十七名敌贼。哥哥们还夸我,说我会是一个像娘那样的女英雄…”

170螃蟹阵

素妍笑着,伸手将展颜搂在怀里:“我们展颜真厉害,这么小就会打仗了!”

柳飞飞提了一桶热水进来,笑道:“师姐,这里可没有浴桶,倒有一个厨娘们用来给将士们洗衣服的大盆子,你就将就着洗,听说展颜侄女儿也是这么洗的。”

军中到底不比家中,一切从简。素妍应声,从包袱里取了换洗衣服折身进入围帐,不多会儿就听到一阵水响声。

“展颜、飞飞,你们俩一定困得很吧,要不先睡。”

展颜笑道:“姑姑能来,我很高兴,早就听人说姑姑和琰世子是同门师兄妹。可奇怪的是,琰世子在山上时居然说只见过姑姑两次。”

柳飞飞认真的回忆着,“确实只有两次。一次,是师姐那日与佐师叔商议比试日期,还有一次就是师姐与琰师兄比试的时候。”

展颜来了兴趣,咦了一声:“最后是谁赢了?”

柳飞飞笑得灿烂:“共有五局,琰世子就只在棋艺时险胜,其他四局输得极惨。”

展颜颇有些不信,宇文琰的武功她是见识过的,就算是江书鲲也打不过宇文琰,用江书鲲的话说,如果宇文琰假以时日,武功会进益更大。“比武了么?”

“比了,结果琰世子输给我师姐了。这局能胜,大出所有人的意料。”

柳飞飞到现在都不知道素妍的武功到底有多高,说素妍武功高,可明明有时候连柳飞飞都不如;说素妍的武功差,可能用毛笔在石壁刻字,就非寻常人能做到。

当日佐怒天不信,也曾试过,还是使着剑。也只击得石壁“咣啷”作响,硬是一个字也没刻出来。

以柳飞飞的猜测,过往打架,素妍根本没用心思,因为她不屑与人打。但若真是动起手来,对方一定再无生路。

展颜张大嘴巴,很是兴奋:“柳姑姑,是不是说我姑姑的武功比琰世子还厉害,她的武功很高,高得神秘莫测?”

柳飞飞嘿嘿笑了两声。“具体的,你问琰世子就好。”

展颜将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上回。我偷偷问过他,他说论武功,是我姑姑手下败降,还说姑姑太狡猾。”

柳飞飞得意地扬头:“知道就好!”

素妍听着,心里一阵莫名的愧意。自己几番算计宇文琰,这小子不知道在背后如何说她呢。

用热水擦了一遍,取了葫芦瓢,将热水淋在身上,素妍浑身舒坦,换好干净衣衫。走出围帐,将脏衣服放到大木盆里,笑道:“今晚可以好好睡一觉了!”吐了口气。“明日要写封信回去,托吴王殿下捎回右相府。”

柳飞飞笑道:“要是让伯伯、伯母知道,我们只用七天就到戌边大营,一定会吓一跳呢。”

展颜瞪大眼睛:“不是说从边城到皇城,得一个多月么?这一个多月还得赶快些。若是慢了,得走两三个月呢。”

柳飞飞神采飞扬。想想看她们师姐妹还真是厉害,这么快就到了边城。

素妍往榻上一躺:“我累坏了,我要睡觉,腿上好疼,飞飞,帮我拿创伤药膏。”

飞飞取了药膏,却见素妍已经睡着,小心翼翼地揭起她的裤腿,大腿内侧早已经是血迹斑驳,展颜“呀”一声惊呼:上面结了无数的血疤,有的已经脱落,留成了新的伤痕,粉红色的一片血肉。

飞飞垂下眼帘,以为自己身上有这样的伤,没想素妍却比她更厉害,后面这两日一直都是素妍骑马,带着她。

这药膏抹上去火辣辣的刺痛,飞飞一点一点地抹在伤痕上,素妍在睡梦里微微蹙眉,硬是没有醒转过来。

展颜道:“姑姑她是太累了!”

飞飞为她的大腿抹了药膏,又将她紧握的拳头缓缓的展开,掌心已是血肉模糊,能看到雪白的肉,缰绳勒着的印记让人触目惊心。

展颜低声道:“你们这样赶路,是不是太急了些。”

飞飞道:“我亦劝过师姐的,师姐说早些赶到边城,北齐将士就减少一些伤亡。”

展颜轻叹一声,心下对素妍的敬重又多了几分,之前还拿她当成同龄女孩对待,这一回是真的视素妍为自己的长辈、姑姑。“杨元帅、左肩王为西歧的螃蟹阵颇是烦心。那个阵法着实太厉害了,进可攻,退可守,驻扎在我们前方,怎么也动摇不得,还白白牺牲了我们的将士。”

抹好药膏,柳飞飞搁下瓶子,低声道:“展颜,我们也睡吧。”

三个年轻的少女挤在一张简易木榻上,头挨着头,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素妍睡得正香,就听到外面鸣锣高喊声:“校场练兵!”

只听得步潮滚滚,几乎听到不人的说话声,所有人都奔赴到大营正中、帅帐对着的发兵台前空地上,一列列站放整齐,一排排绝不错落,一声令下,便是“哈!荷!”的高呼声。

这样的嘈杂,这样的喧哗,素妍哪里还能睡得着,睁眼时,却见一边柳飞飞也睁着眼睛,倒是展颜似已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依旧睡得香甜,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柳飞飞翻身坐起,抓了外袍,道:“师姐,我去河边洗衣服!”起身撩开围帐,却见大木盆不见了,连带着她们的衣物也不知去向,柳飞飞大叫一声:“有贼!把我们的衣服偷走了!”

展颜腾地坐起来,“偷衣服?”只片刻,又重新躺下,“估计是我的丫头笑笑拿走了,我每次换下脏衣服,她都会尽快拿去洗了。”

素妍整好衣服,梳了个简单干练又不失娇俏可人的发式,女儿家到底是爱美的,只挑了朵紫色的绢花别上,又用丝绦绑了头发。

柳飞飞在一旁看得直愣眼:“师姐又换发式了?”

素妍微微一笑:“如果你喜欢,也可以换一种发式,就像换一种心情。尽快弄好,一会儿我们要去帅帐拜见元帅与监军、副元帅左肩王。”

柳飞飞应声,依旧梳了过往的发式。

师姐妹走出帐篷,雨还在下,牛毛一般细密,一张张的帐篷或白、或蓝、或黑,撒落在广阔的空地上,像开着的一朵朵花,帐篷之间的空地上长着绿绿的杂草,偶尔还有几棵麦苗或是油菜,开着黄色的小花。

展颜睡得朦胧,用手一探,见身边无人,立时惊醒过来:“姑姑!姑姑…”

素妍道:“你且歇着。”

“姑姑也带我去吧,我还从来没进过帅帐呢,他们都当我是小孩子,不让我进去。”

素妍望了眼帅帐方向,没有任何动静,转而对柳飞飞道:“上瞭望台看看!”

西歧的大营驻扎在十里之外,站在瞭望台上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的大营、帐篷,星星点点,延绵数里的距离。

瞭望台的士兵介绍道:“县主,那就是他们布下的螃蟹阵,别看现在没什么,一旦两军交锋,厉害得很,他们的将士也能摆成螃蟹阵出击,我们攻了三回,都不能将他们击退。”

螃蟹阵,顾名思义,还真如一只盘桓在天地之间的大螃蟹,形状像,架式更像,一股子霸道之气,蛮横地盘桓在天地下,张狂之至。

素妍微眯着眼睛,脸上漾着淡淡的笑。

柳飞飞心下了然,低声问道:“师姐有破阵的法子了?”

“我说了吗?”

柳飞飞快真成她肚子里的虫了。

“师姐,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刚才那笑,就是豁然开朗之意,每次遇到难题,你这样一笑,就是有法子了。”

素妍打死不认:“没有!”扭过头去,换了个瞭望台,继续观察了一番,“飞飞,你去牵两匹马来,我们在周围走走转转!”

她等了一阵,不仅等来了飞飞和马,还有六名勇士也跟着来了。

素妍皱了皱眉,柳飞飞道:“我说了师姐要出去转转,他们就跟来了,说是奉了左肩王之令,要保护师姐的安全。”

素妍摆了摆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道:“都上马吧!”

正要出营门,江书麟飞奔而至,牵着吴王的汗血宝马:“小妹忘了它么?一看就是好马,日夜千里,厉害!厉害!”

素妍这才忆起要还吴王宝马的事,道:“回头六哥派个人去金州驿馆,吴王殿下还在那里等着他的马来,一定要将汗血宝马亲自交还到他手上,到时候再将我转与爹娘的信一并托他捎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