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小姐看看天色,还未到正午呢,通常没有大事,都会用过午食,再吃上一盏茶,这才离开。“莫不是家里有事?”

李二奶奶亦不想离开,接到帖子的是李大奶奶,她上赶着带着女儿来凑热闹,不就是听说右相府这回的欢庆宴会来的客人多,幸许能给女儿寻门好亲。现在好不容易遇上一个好的,却不能自荐为媒,只有看着干着急。“没事,没事,好好儿的呢,是你伯母怕我说错话、得罪了人。”

李碧菱心里亦猜到几分,定是又捅了漏子,以李大奶奶谨慎、圆滑的性子,怎么会中途要离开的。“娘还真是,这可是右相府的欢庆宴,你怎么能得罪人呢。你得罪谁了?”

李二奶奶眸子转动,低垂着头,当娘的,反被女儿责怪了。

李碧菱见她不肯说,问李大奶奶道:“伯母,我娘得罪谁了?我去代她跟人认个错。”

“是大公主。”

李碧菱又问明了原因,听说李二奶奶看上江家六公子了,又好笑又好气,只不悦地轻叹一声,大大方方进了凉亭,扫了众位太太一眼,对虞氏施礼道:“给江夫人请安!给大公主殿下问安!”

大公主板着脸孔,她很生李二奶奶的气,可李碧菱到底是个孩子,她亦不会跟个孩子过不去。

李碧菱磊磊得体地再欠身道:“刚才我娘言语顶撞了大公主,还请大公主莫与她计较,崔、李两家多有交情,大公主是知晓的,她就一个直脾气,但心里还是敬重大公主的。碧菱代母亲向大公主赔礼!”

只说言语顶撞,没说自己的母亲有大错,不是赔罪,最多是赔失了礼仪,这样行事,顿时令旁边的官太太大为赞赏,年纪虽不大,却能分清厉害关系。

大公主不想理睬,想到之前李二奶奶几番让自己难堪,就很恼火,可李碧菱如此恭谨有度,落落大方,虞氏笑道:“大公主,就给我这个东主一点面子,原谅了她的顶撞之过。”

有人开了口,大公主又不便继续板着脸,看了眼李碧菱,冷声道:“你倒是个懂事的。本宫不与她计较了。”

“谢大公主殿下!”李碧菱又重重行礼,态度谦和、认真,原本大公主有一肚子的火,这会儿有人赔礼,亦要彰显皇家的大度风范,恕了李碧菱。

见李碧菱离去,曹太太笑道:“这姐儿真是不错,行事进退得度。”末了用含着笑意的眼睛睃着虞氏与沈氏。

沈氏似有感悟,忙道:“母亲,媳妇瞧着李家姐儿也是极好的。”

虞氏用手指着沈氏笑道:“这个贪心的,但凡见到好姑娘,就想弄回家给她当儿媳,这不,连曹家的宝贝姑娘都被她给拐走了,你们家里有闺女的,可得防着她,回头别又给她拐走了。”

众人被虞氏的逗得一阵轰笑。

沈氏挑儿媳的眼光越来越好,不仅要模样清秀端正,更重要的是得贤惠能干。她挑的张双双、曹玉娥都是百里挑一的好。而今见着李碧菱,不仅模样生得美,行事又大方得体,说话也沉稳、周详,越瞧越是满意。

沈氏反有些发窘:“瞧母亲说的这话,都是当娘的人,瞧着好的,定是会念着的。我可不是为自个儿,母亲,你忘了二弟家的传义,明年可就十八了。”

提到江书鲲的长子,虞氏这才想起来,道:“也不知传义、传贤两个订亲了没有。”

沈氏笑道:“说是还没呢。上回二弟写信回来,还让我与大爷帮忙寻上一门好的。”大奶奶说罢,又道:“我们家传义文武兼备,又是我家二弟的长子,人长得英俊威武,武功极好,与我二弟相比,竟也不差。

上回皇帝下旨厚封,我二弟如今已是云麾大将军,我这侄子虽幼,却得皇上隆恩,封为从五品游骑将军。各家太太若是有年龄在十三至十五的好姑娘,也帮忙介绍给我这侄儿,到时候我们江家定包个厚重的红包,好好答谢。”

帮自家侄儿说媒,倒也合情合理。

虞氏笑道:“以前大家见过我那不成器的次子的,便能猜到传远的容貌,与我那次子长得有七八分的相似,个头儿比他老子还高大半个头。”

江家的儿郎,大家都有些印象,无论拉出一个来倒也端正清秀,其间更不乏长得极好的,譬如江三爷江书鹏,那可是玉树临风,风度翩翩。

不到十八岁,已经是从五品游骑将军了,而父亲又是正三品的云麾大将军,待西北大定,皇上一定要论功封赏,江书鲲封候晋爵亦是早晚的事,这真真是虎父无犬子,可是想到到底人在身沙场,刀剑无眼,众人既向往又胆怯,生怕亲事变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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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人选

大公主这会儿回过味来,见众官太太听到这么好的事,竟没争着,只是附和着夸赞起来,细品其间的原由,立时明了,庆幸之前没开口提六公子与崔珊的事。六公子再好,可毕竟是武功,万一有个什么不测,这便是害了崔珊。

不,她不能给自家的女儿找个武将女婿,还得文官好,文官动动笔,磨磨嘴皮,不会惹人忧心。

虞氏、沈氏本想着欢庆宴给素妍挑个门当户对的好女婿,可欢庆宴后几日,便有官媒登门拜访,提的都是皇城各官家的小姐。

虞氏统统将官媒打发给沈氏与何氏做主,何氏人本年轻,没经历过种事,最多也是做个听者,全无主意,沈氏笑着与官媒周旋,说要请过婆母、翁爹才能回话。

几日下来,沈氏这儿就有一大摞的说亲帖子,有给江书麟说亲的,亦有给二房长子江传远说亲的,甚至亦有给四少爷江传良、五少爷江传达说的,四少爷、五少爷亦都才十五岁的年纪,二人只相差半岁模样。

虞氏见沈氏与何氏看着说亲帖子,笑问:“可有给妍儿说亲的?”

何氏答道:“倒是有给展颜侄女说亲的,有两家呢,一个是礼部侍郎家的嫡长子;还有一个是羽林军都统的独子。

韩都统让人捎话说,早年与我们家二伯最是要好,他家的儿子今年十七了,最不喜欢那些深闺中柔柔弱弱的大小姐,想展颜侄女父母是会武之人,只怕也是会些工夫的。有意与二伯好上交好,结成亲家。”

虞氏很是纳闷,她女儿不好么,连展颜那么小的孩子都有人来提亲,可素妍硬是不见有人上门来提。

沈氏沉吟着。道:“韩都统,莫不是威远候的弟弟韩国梁?”

威远候韩国栋的嫡次子韩绍已与左肩王府的小郡主紫霞订亲,只等着宇文琰娶妻就让小郡主出阁。

到底是自己儿孙的婚事,虞氏提起精神,道:“是这名,当年他常与老二在一处玩耍,两个人称兄道弟很是投缘,先帝时开设了一次武举恩科,他是中了武状元的,偏那老二连个武举人也未考中。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到外面拜师学艺去了,这才遇上二儿媳妇那个野丫头。”

对于往事。虞氏有着超乎常人的记忆,说起来如数家珍,仿佛还是昨儿发生的事,可现在连江书鲲的儿子都到了婚配的年纪,转眼间连那孩子都有十八岁了。

虞氏道:“你们妯娌且各挑几个好的出来。回头我说与你们翁爹听,由他来做主。老六是你们最小的弟弟,三少爷又是二房的嫡长子,都马虎不得。大儿媳,你在上回来参加欢庆宴的未婚少年里也挑出两个来,他们不提亲。我们派官媒去提,总不能误了妍儿的终身。”

沈氏与何氏一一应下,按照虞氏说的。精挑细选,各挑了几个出来。

虞氏忆起李碧菱,道:“李家三姐儿虽是年龄小的,说话行事倒是个妥帖的。”

沈氏笑道:“李家请了官媒也向六弟提亲呢。”

“老六那个挑惕的性子,当年你又不是不晓。看了多少家,我们都说好的。他偏说不好。好不容易要订亲了,他硬是给你闹黄了。罢了,罢了,待他回来,让他自己订门喜欢的。这日子是他们自个过,可别再闹得跟老三和那个扫把星似的。”

沈氏依是应了,问道:“那跟六弟提亲的这几家…”

“且把李碧菱搁到三少爷提亲的人选里,到时候若是相爷看中了,再问问李家,说与老二的长子可乐意,若是乐意再说后面的话,若是不成,就给三少爷订别家的。

你多上些心,到底是老二家的长子,将来他们好了,也能襄助你们大房,都是一家子,要当自个儿的大事办。若定下哪几家,一定要派人细细地打听姑娘的人品、学识、能力、秉性,像咱们这样的大家,尤其是嫡长媳,可半分马虎不得。”

沈氏与何氏都瞧出来了,虽只见过一回,虞氏就看上李碧菱,认为那丫头行事得体,举止大方,是个嫡长媳的好苗子,本在六爷的说亲队列,直接移到三少爷队列里。

没几日,沈氏就将人选都定好了,又有一位武将世家来向展颜提亲,沈氏挑选了三家,一并打听清底细,详详细细地在如意堂里说与江舜诚夫妇听。

因二房一家不在皇城,江书鸿、江书鹏也坐在一侧帮忙出主意,这对于他们来说,亲事是万不能马虎的,关系着二房一脉的荣辱,这贤内助挑好了,亦可以福荫子孙后代。

江家上下慎重再慎重,仔细再仔细地挑选一番后,江传远、江展颜都最后各确定了两家,至于其他人家便先行回了话,由江书鸿亲自握笔,将此事细细地写与江书鲲夫妇知晓,由他们夫妇来敲定最好的儿媳、女婿人选。

*

江书鸿寄出的关于侄儿、侄女婚事的家书上,粘上了羽毛,以示此信不可丢,经过驿馆信差的跋涉山水的传递,终于在两个月后传到了西北虎门关戌边大营。

七月的西北,早晚东南风起,卷起漫天黄沙,触目之处沙蒙蒙一片,迷蒙人眼,远远近近的胡杨树是唯一的夏日绿色。

四月时虎门关又打了一次大仗,这一次以北齐人力远胜于西歧而绝大优势地获胜,直将西歧人赶出虎门关外,西歧囤兵于龙门镇胡杨林旁的旷野上。

两国交战,最苦的是边城百姓,一些原先躲于龙门镇的北齐的百姓,晓北齐连连获胜,连夜翻山越岭,从新虎门关回到北齐境内,俘虏的七万西歧将士沦为奴隶,为北齐重建城池、乡镇,为百姓们重建家园。

拓跋昭骑着骏马,远远地眺望着北齐大营,虎门关内,他们摆出了三字互翼阵,这一回却更像是七星北斗阵,将整个大营划成七片营区,看似互不相接,实则守尾相连,绵延铺张在荒漠上,落日余晖中,别有一番情趣。

瘸军师跟随身侧,静默地看着北齐大营,眼睛里掠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拓跋昭回头凝视,“军师可瞧出这是什么阵法?”

瘸军师陷入沉思,过了良久,才长长地轻叹道:“对方比我更擅布阵。从三月至今,这已经是布出的第五个阵法。三字互翼阵,令我们折损二万将士,北齐却只亡不足百人,伤不到千人;四门兜底阵,看似重力在四门,实则在四营的中央,此阵一役,我们损亡一万余人,而北齐也不过数百人…”

五月,素妍又设下五虎群羊阵,连连令西歧吃了三次大败阵,拓跋昭与瘸军师都不敢轻易攻击;六月换作六蛇待鼠阵,听这名字,看那阵式,瘸军师更不敢碰,北齐甚至派了数百名能言会道的将士,整日在西歧大营外骂阵,逼西歧出兵,拓跋昭也只能呆在帅帐,这令西歧士气大落;七月又换作了七星北斗阵…

而这些阵法,瘸军师却是闻所未闻。

拓跋昭派了细作前往北齐军营,尚未探出底细,就被北齐将领给抓了出来,再探,也探不出北齐到底去了什么人。

“报!”一名士兵飞奔而至,跪于地下,禀道:“启禀元帅,大都的信使到了。”

二人策马奔回西歧帅帐,远远地就看到帅帐外站着几名着锦袍的侍卫,拓跋昭的心微微一沉,大踏步进入帅帐。

帐中,负手背立着一个,似在看帐上挂着的屏风,又似在沉思,那是一面绣工极佳的苏绣《江山如画》屏风。男子着一袭棕色纹蛟龙图案的袍子,头上戴着银线描边的棕色抹额,头发用一根丝色丝绦束于脑顶,垂于两侧。一张轮廓分明、精雕细琢的面孔,刚毅硬朗的面容令人望而生畏。

北齐的土地富庶,百姓多,粮食多,美女更多…

那也吸引着西歧一代又一代的男儿,仿佛北齐如画,就似一个风华绝代的美人,谁不想染指美人,不想去享受她的温存。

那人听到脚步声,缓缓回身,抱拳笑唤:“二皇兄!”

拓跋昭微怔,这不是西歧的四皇子么?是贵妃之子,昔日萧王后与贵妃争宠,贵妃虽未贬冷宫,却被西歧皇帝冷落多年,连带着这位四皇子也颇不得宠。“四弟怎么来边城了?”

四皇子笑道:“父皇有谕,令我亲往边城劳军。这是父皇亲笔所书的秘诏,二皇子昭接诏!”

拓跋昭提起袍摆,跪地高呼:“拓跋昭接诏!”

四皇子递过秘旨,竹筒封得严密,拓跋昭能看到上面印有西歧皇印,这就意味着,自己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看到这信的人。

拓跋昭手捧秘诏,瘸军师与四皇子说起话来,四皇子长舒一口气,“螃蟹阵一役,北齐活捉我西歧七万将士,父皇仁慈,已派使臣前往北齐皇城,请求放还战俘。这几仗,我西歧损失惨重,国库已没多少银子,户部的粮食也都不多了…”

瘸军师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想昔日我西歧节节逼近,直夺北齐六州,推进近千里…”想到过往的胜利史,瘸军师热血沸腾。

然,四皇子淡淡的一句:“北齐军中请来了一位精于阵法的奇人,你们有把握么?”顿如一盆冰水,泼得瘸军师浑身一颤,身心皆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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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身份

瘸军师抱拳道:“敢问四皇子,可打听到此人的身份,莫不是鬼谷宫的内家弟子?”

四皇子冷笑两声,“你们在北齐军中未能打探出来?真没想到,大都朝堂众所皆知的事,你们竟不知晓。”

不知该笑他们无知,还是说他们消息闭塞。

其实亦非众所周知,只是西歧朝堂几个位高权重者已经知晓了,四皇子还以为拓跋昭定是一早就知道的。

瘸军师虽知对方讥讽,抱拳道:“还请四皇子指点一二。”

四皇子扫过一边看着秘诏,脸色巨变的拓跋昭,道:“可曾听过北齐丞相江舜诚。”

瘸军师点头:“此人乃是北齐的肱股之臣,是北齐皇帝的左膀右臂。”

“江舜诚的小女儿正是鬼谷门下的弟子,据传此女才华盖世,又是天下第一儒朱武的学生,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布阵医术、武功都是是极厉害的。据我们得来的消息,相传此女幼年时随朱武游历天下,行至江南,得遇鬼谷宫的高人…”

瘸军师此刻听罢,茅色顿开,没想到昔日五绝的俗世弟子竟还有这等不俗的身份,不仅是江舜诚的女儿,还是朱武的学生,这样的女子怎可能是平庸之人。当年拓跋昭还不屑与一个女子相斗,笑言那女子不过擅长溜须拍马的工夫,现下看来,他们都太过轻敌。

四皇子继续道:“传说,鬼谷宫为了培养此女,倾尽满门之力,让她学得一身的本事。我们曾专程派人入了终南山,从那里得来消息,说她的布阵术在鬼谷宫都是极好的,除了鬼谷宫中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道长。同辈弟子里她是其间的佼佼者…”

满门之力倒是不曾,只是素妍上山,邱道长门下的女弟子全都围着她转,但凡在某方面特别优秀者,派去传授素妍,若学不好,五绝与邱道长不罚素妍,严加体罚传艺的女弟子。女弟子也不敢心有怨言,深知长辈的良苦用意,亦越发用心。

“在她上山第四年开始。本门弟子便已无人再来授她技艺,而是改由鬼谷宫右护法、道长亲授…”

夸张的消息,只惊得瘸军师暗悔轻敌。他们两个七尺男儿,竟斗不过一介小小的女子,传扬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昔日左右护法比试,定下五局。武功、琴艺、书法、棋艺、阵法,叶琰竟以一子之赢险胜一局。”

瘸军师后来听江湖中人传说这件事,还说自这之后,那位唤作弱水的女子,便有一个传扬武林的名号——弱水仙子。不是指她的人长得如何,而是指她一身的本事。

拓跋昭整个人呆在原处。与他相斗几个月的居然会是当年看起来柔柔弱弱,只会讨好同门师姐妹的小丫头,他甚至怀疑。五绝是得了她的好处,这才收入门下。

骗局,从头到尾,这丫头都是在以强示弱,让人小窥了去。哪里晓得,居然暗藏了一身的本事。在她上山之前。就已经拜朱武为师学艺。恐怕,当年五绝选中她为弟子,定是看到她身上过人之处。

这么一想,拓跋昭越发不可思议。“天底下,怎会有这样的女子?”

四皇子反问:“可不就有这样的女子么?不仅这样,据说他在山上学艺、随朱武天下游历之时,更结识了世外神仙。送回丞相府的画作,令人惊叹叫绝,将一副《观音》送至皇城天龙寺,但凡是见过那画的人,都只称为天下第一画。

画里的猫儿白天睡觉,晚上捕鼠;画中的月亮,白日消失,夜晚出现,散发出如真月一样的光芒。观音莲座下的鲤鱼会在画里摇摆尾巴,观音净瓶里的柳枝,会积露成水,将供奉的圣瓶里装满神水,那神水能治百病,可让年过四十的不孕妇人怀上麟儿,能让深患眼疾的老者重见光明…”

人言可谓,在大都经商的人,把听来的这些趣闻通过南来北往的传播出去,将丞相府江小姐的传奇也给诵扬开来,就连那些江小姐带回尘世的画作,都成了神仙所绘,有着某种神力。

瘸军师轻叹道:“这些日子,在下还以为是鬼谷宫的内家弟子下山襄助北齐,没想竟然是她!难怪听人说,北齐将士每日操练、用食都会高唱军歌,脍炙人口,看来亦是她所谱所写,用来鼓舞军心的。”

四皇子道:“此女最大的优点,是善于变通。就连江舜诚也曾言道,若是此女为男儿身,可为国之栋梁。”

西歧连连退败,不是败在打仗上,而是输在布阵兵法上,用毒、用阵,懂得以攻为守,曾经在拓跋昭手里玩得水生风起的招式,都化成了她手里的厉器。

难怪,一次又一次,拓跋昭气得大骂:“北齐人连这种下三滥的招式都使出来了!可恶!”

防不胜防的偷袭,无法预料的毒烟,避无可避,全是她弄出来的。

拓跋昭努力地想要回想起她的容貌来,可怎么都忆不起来,只记得那是一个相貌极其普通的女子,一张黑黝的脸庞,鼻翼两侧还有不规则的雀斑,着实与美无边,唯一能让人记住的是她的眼睛,总是闪着光亮,那是智慧,是狡黠,更是算计。

四皇子看了眼案上,秘诏重新置放回竹筒,笑道:“二皇兄,看清楚了就遵父皇旨意行事,这两年西歧已经损失太多,在议和成功之前,你可得老老实实地打两场胜仗,好好地杀杀北齐的锐气。”

知晓了江素妍其人,拓跋昭有种压抑感,当年的她不过是小小的女童,居然就懂得识破人心,掩藏自己,以强示弱。山上数年,恐怕连左护法都给蒙骗了,当她是江南富商之女,哪里晓得她竟是江舜诚的女儿、朱武的学生,这样的家世,这样的身份,上山之后便已注定她此生的不凡。

四皇子微微一笑,道:“此次父皇令我前来,是监军的。后两月的粮草稍后几日即送到。二皇兄,父皇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十月之前,必须班师回朝,战场丢失的颜面,也须得在战场寻回。只有打赢了,才能让北齐人退步,亦能让他们赔偿粮食、白银、布匹和女人…”

这个一直被西歧皇帝冷落的皇子,突然就前来沙场,这是不是说,他已经令萧后失望了,连信誓旦旦的萧国舅亦改了主意。

片刻间,拓跋昭在心里猜测了一遍。

不可能!

南苑王正妃萧氏,乃是萧国舅最宠爱的女儿,这亦是当初为了表示与拓跋昭修好,才毅然作出的决定。

此刻的拓跋昭尚不知晓,南苑王府内后院失火,他念着的妻子,已背着他做了别人的女人。

副元帅完颜虎从外面进来,在校场就听人说大都有贵客到了,不想却是四皇子,这个一向在众皇子里最温和的皇子,行礼打了招呼,四皇子淡淡一笑,示意完颜虎入座。

军中的女奴捧着上好的马奶酒,又有美口的奶酪为糕点,还有一大盆热腾腾的牛羊肉,上面放着几把用来割肉的小刀。

四皇子握着小刀,割了块羊肉放到嘴里,又端起大碗,咕噜噜地饮下几大口酒,道:“二皇兄还是召集各位将军,商议如何攻打北齐,你不会被个小丫头摆的阵法就给吓住了吧。”

完颜虎望着拓跋昭,目光又移到瘸军师身上,最后才落定在四皇子处,四皇子只一心吃肉喝酒。

这边正在吃肉,就听到一阵震天的唱歌声:“狼烟起,江山北望,马长嘶,百姓呼,剑气如霜,大男儿志在沙场…”

这歌声如雷贯耳,从数十之外的北齐大营传来,尤其是最后那句:“堂堂北齐要让四方来贺!”反复唱了三遍,最后落音。

完颜虎望了眼北齐大营方向,破口骂道:“他妈的,也不知道北齐大营来了个什么人,每天几遍的唱歌,早上老子还在睡,那边就开始唱歌,这几个月天天如此,一日几遍,我知道的都有七八首了。这首《男儿志》连西歧将士都耳熟能详了。”

四皇子不再言语,蓦然抬首间,却见拓跋昭一脸凝重。

那个看似寻常的弱水,竟然会有这等令人惊叹的举动,她竟能这般忍得住,山上五年,她的身份恐怕只得五绝清楚,其他人个个都以为她是江南富商的女儿。

他怎么可以输,还是输在一个女子的手里,这可是他今生最大的耻辱。

拓跋昭抓住割肉刀,坚定不移地道:“军师,一会儿我们好好商量如何破七星北斗阵。”

四皇子放下手里的肉刀,“你们且慢慢商量,有了结果告诉我一声。”

他是监军,所谓监军就是看主帅、将领们似乎尽了全心,每一场是否有大过错。

西歧在商议破阵之法,北齐帅营里也是一片欢腾,因为今儿朝廷的粮草官又送来了八、九月份的粮草、军饷,还有一批在前往途中就买好的活畜,只是因为知途跋涉曾经肥美的牛羊,已经变得瘦了。

左肩王还是下令,挑了最肥大的牛羊宰了,给将领饱餐一顿。

198野果

大大小的大将军、将军、副将军、校尉、副校尉坐满整个帅帐,大帐中央余着一片空地,供战士们表示剑法,营妓表演歌舞,空地左右两侧第一排坐的都是大将军、将军,第二排皆是副将军、校尉,第三排又有副校尉及在几次大役立有大功的百夫长、伍夫人,其间不乏有两位女将军,一是江书鲲的妻子,一个杨元帅的爱女。

宇文琰左右审视一番,并未瞧见素妍,问身边的宁远将军江书麟:“弱水呢?”

江书麟道:“你是知道的,她素来喜欢清静,说要留在小帐里陪展颜、飞飞她们一起热闹。”

宇文琰是宣威将军,往日不觉,今儿该来的人都到了,这里一看,大将军、将军还真是不少,大将军便有七个。将军更有十五个之多。副将军、校尉等人自不屑说,更多了,像他们这样的年纪能被封为将军,已是走了好运,有多少人在之前的战役中死去。

江书鲲少年从伍,混了近二十年,如今的身份地位,在这军中也不过排名第五,杨元帅、左肩王乃正、副元帅,自不屑说,还有辅国大将军、怀化大将军、冠军大将军,四五十岁的年纪,个个身经百战,是北齐出名的将领,得世人敬重,百姓拥护。

宇文琰贼贼地笑道:“今日早上,我看你与柳飞飞说话了。”

江书麟脸色微红,低头吃羊排。

宇文琰越发觉得有趣,一逗就脸红,好歹也是位将军啊。

正得意,江书麟道:“你昨晚又骑马去了龙门镇买卤菜,不是与你说了多少回,别再去那里了,正打仗呢。不大太平,你去虎门镇也成,那里的街道重建得不错,也有一家卤菜店。”

“那味道可差得太多了,连我吃着都难入口,怎能给弱水买那些的吃食,到虎门镇与龙门镇,都得十几里路,差不多的。”

宇文琰在虎门镇买过一回,再也没去了。因大战在即,龙门镇以前热闹,近来两军对恃。龙门镇的百姓也跑得差不多,生怕遭了鱼池之殃,冷清的虎门镇却因此热闹了起来,加上百姓们知道新虎门关设有天兵阵,除非打开大门。是很难入得关内,近来又听闻工部正在打造坚不可摧的新虎门关大门,据说打造成之后,会比现在的铁门更好。

最初有好事者,不信天兵阵的威力,错踏了几步。竟活生生地被阵中的机关给扎成了血窟窿,硬是连具整尸都没留下。

令围观的百姓看得胆颤心惊,同时又越发地相信这天兵阵能保得边城安宁。他们还听人说,新虎门关外绵延数里都有阵法,只能按照铺好的路走,路的两侧都有石子为记,告示着百姓不可行差踏错。

宇文琰道:“今儿一早。你带柳飞飞去哪儿,我看你们骑马钻进那片胡杨林了。没干什么坏事吧?”

江书麟愤愤地回了句:“你才钻林子呢?我…也叫了初秋那丫头,胡杨林长了几棵苹果、红枣树,我带她们摘果子。听我娘说过,女子要多吃红枣,那是补血的好东西。你没瞧见她们几个姑娘,脸色都是苍白苍白的。”

宇文琰似恍然大悟:“摘枣子去的!”颇有些不信,看江书麟的样子,又不似骗人,“就不怕在林子里遇上西歧人?”

“你干吗学我说话?”江书麟很是不悦,歪头看着杨元帅与左肩王相互敬酒,江书鲲也与几位大将军寒喧着,坐在左侧上座的粮草官,面含微笑地看着众人:“杨元帅,下官前往边城时,在金州驿馆,有驿丞交给在下一些送往戌边大营的家书,我已经一并带来了,回头各营将军帮忙转与本人。”

每月里,有家书至戌边大营,这也是众将士最欢喜的日子。每次都是就近驿馆赶着马车过来的,多的时候,能有一大箱子,就算少时也有上百封,有的辗转半年才送达手中,最快的也是一月、半月,因有的家乡在遥远的南方,或在偏僻的山野,路上耽搁的时日最长。

粮草馆抬手示意随从,不多会儿就有随从抬了箱子来,打开箱子,驿馆官员早已将各营的信分装开来,用了草绳绑结,上面又贴了字条。各营的将领唤了得力的士兵,将家书带回各营。

本在欢庆的将士,因有了家书,就更畅怀。

宇文琰起身,趁众人说话的工夫,溜出大帐,往后面的小帐奔去。

小帐里,七个姑娘不分主仆,都围坐在小案前,看着桌上久违的肉、酱料,还有酒,个个乐开了花。

展颜先下手,抓了根羊排,沾了酱料就吃起来,直吃得满嘴油腻:“其实胡杨城的羊肉是最好吃的,没有膻味,可是大部分的百姓都走了…”

初秋道:“小小姐这话不对,从四月开始就有百姓陆续回到家园,连龙门镇属于西歧的百姓好多都逃到了胡杨城、冷月城去安家落户。我想再过几年,一切都会好起来。”

展颜顿时有些伤感起来,想到了在胡杨城外看到的坟茔:“死去的人再也活不过来了,我们北齐死了太多的人,也死了太多的百姓。你都不知道,去年飞狼岭一役,二十万将士啊,有好些将军都是与父亲共过事、打过仗,都落到敌人的埋伏中,被那些石头活活砸死,被他们放下的河水给淹没…”

午夜梦回,展颜还能回想起那场激战,心有余悸,大仗过后,到处都是死人,惨不忍睹。就连杨元帅与左肩王险些也丧命飞狼岭,若不是他们手下有拼死保护的忠将勇士,一定也死在那儿了。

左肩王在那一役中,虽然保住了命,却已身负重伤。那一仗,对北齐的打击极重。

“我们身处在两国交战时期的人,大可不必怨天尤人,醉生梦死。要知道,江山经历无数次的更改,沧海经历数次变幻桑田,只不过恰好被我们遇见。

多少人,被烟熏火燎的战争给呛伤,被生离死别的现实伤得心死,但物转星移,时间会修复所有的伤痕。那时候,山河寂静,盛世安宁,百姓们也能安居乐业。”

听到素妍的声音,宇文琰就觉得好听,不仅好听,还很悦耳,说出的这些话,很让人宽慰,比什么都要强,蕴含着韵味,又有希望。

展颜最是警惕,大喝一声:“谁?谁在外面?”

宇文琰笑了两声,方才不紧不慢地答道:“是我!宇文琰。”

素妍皱眉道:“你不在帅帐呆着,来这里作甚?”

宇文琰走到半挑的帐帘,看着里面的姑娘们,她们亦都看着自己,他挠了挠头:“就看你们这儿是不是和我帅帐一样的也有肉吃。”

初秋取了最多油的一块羊肉,毫无仪态,看得展颜眉头皱了又皱:“你怎么喜欢吃肥肉,也太腻了。”

“哼,吃肉就吃有油气的,这个最带劲,我从小就爱吃肥肉,可惜这牛羊肉都长瘦肉了。还是猪肉好,猪肉吃起来我多有味道。”

白芫颇有意味地道:“是呀,那个猪蹄多好吃呀。下次县主再得了猪蹄,多赏你两块。”

素妍安静地吃着肉,挽着衣袖,仿佛要大干一场的模样,虽然也很畅快,却比丫头们吃肉的样子瞧着舒服多了。“飞飞,你早上不是和初秋采了好多苹果、红枣回来,分一半出来,让人送到帅帐去,也许有人不喜欢吃肉,爱吃点素的。”

笑笑一双乌黑的眼珠子转来转去,道:“县主这话是不是在说琰世子啊?”

初秋道:“我觉得是。琰世子每隔几天就连夜出去给县主买好吃的,连我们做丫头都沾了光。县主得了山果,自然得分给琰世子。这才叫作患难与共,有福同享…”

素妍愤愤地瞪了一眼,也不看宇文琰,抬手就给了初秋一个爆栗:“臭丫头,胆子大了,跟了飞飞越发不成样子,她都不敢开我玩笑,你竟敢了?”

初秋嘟了嘟嘴,一副很委屈地样子,巴巴儿地望着柳飞飞,飞飞正在用袋子装苹果、红枣,苹果不大,如鸽子蛋大小,吃起来还有一点酸味,但样子很好看,酸酸甜甜很是开胃。枣子却很甜,但又不能多吃,吃多了伤胃。

柳飞飞狠声道:“师姐,你多打几下,这丫头越发的没大没小,动不动就开我的玩笑。到时候回到右相府,一定会被青嬷嬷骂没规矩。近来见到她哥,听说她哥做了个仁勇副尉,就把她得意的以为当了大官。”

初秋扁着嘴,高声道:“就算官不大,可那也是官,他手底下的人还是听他的话。”

柳飞飞狠声道:“瞧瞧!敢跟我顶嘴了。就算是你哥,在六爷面前也没这样的,你的胆子还真是大了。”

初秋见柳飞飞生了气,再不敢多说,又挑了最肥的一块肉,抱在手里啃,仿佛那肉与她有仇似的。

柳飞飞装好果子,将袋子一并递给了宇文琰:“这布袋子,还是我连夜找了旧布缝的,回头记得还我。等我们的果子吃完了,还去林子里摘。”

白芫手一举,道:“柳小姐回头带上我,我最会爬树了,去摘最大的。”

白芷道:“我也去。”

“好,我带你们俩,偏不带那个顶嘴的。”

初秋一副要哭的样子,但终还是没说话,生怕再一出口,又挨骂。

199醉态

素妍抓了块认为很好吃的肉,沾了酱,转身递给门口的宇文琰,“下回,可不许再去龙门镇买卤肉,太危险了。着实要去,吩咐侍卫去做。”

在展颜眼里,总觉得素妍这举动,像是拿肉喂狗的样子。

也难怪,就这么一会儿的时间,宇文琰也能寻过来,展颜努力地想,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琰世子就缠她的小姑姑了,每日都会跑上见上两次,有几次素妍烦他了,着实不愿理他,他就急得在帐篷外面转来转去,就是不肯离开。

宇文琰看了眼手里的羊肉,有些不高兴。她喜欢吃什么、做什么,几个月下来,他也知晓个七八分,偏他不喜欢的,她竟不知道。

素妍道:“这肉不是挺好的么?”

“讨厌那股子膻味。”

素妍颇有些无语,“你是男人啊,怎么是这个理由,宁可你说羊肉不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