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垠金黄的天地间,北齐大营的营帐如一条色颜艳丽的蟠龙盘桓于蓝天金原之间。旗幡飘飘,帐篷如白云、似珍珠般撒落在草原上。

两骑骏马飞快地奔近大营,马上的驿差高声大呼:“报!八百里加急秘函!”

卫兵放行,打开营门,骏马急驰如风。

得!得!得!

近乎就要冲入帅帐,却在近帐门几步之遥时,一名驿差翻身下马,径直跪在帐门前,又高声重复了一遍。

帅帐内,坐着几名大将军,正笑声朗朗地喝着茶,吃着草原上特有的奶酪,还有肥美的牛羊。这些东西,一半是大家买来的,一半是当地乡绅为了保护百姓,特意献来的。说是买,却是当地最便宜的价格。

停止攻城了,素妍与大家都闲了下来,但校场之上,依旧早晚都能听到将士们操练的声音。

素妍拿着笔,在桌上一遍遍地练着大字。

222更名

展颜与柳飞飞做着女红,几个丫头有做针黹的,亦有在学认字的,做针线的就坐在柳飞飞身边,时不时问上几句。学识字的,又立在素妍身侧,素妍练的是唐诗,每写完一首,就给她们讲授一遍其间的含义。

初秋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进来,人未至,声先到,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喘着粗气:“县主、柳小姐、小小姐,不用打仗了!议和了!”

笑笑抬头,心下一沉,立时笑道:“初秋姐姐,真的吗?不打仗了?”

初秋的头点得像小鸡啄米,“刚才有信差到了,传了皇上的圣旨、兵部的文书,要我们在三日之内撤离西堡城,返回翼城。”

展颜沉吟着“翼城”。

柳飞飞道:“奇了,为什么不是回虎门关,亦不是别处,偏偏是在翼城。”

素妍忆起昔日,途经近翼城三十里处的长平镇一处峡谷,她曾对左肩王道:“若在此处设下关隘,如新虎门关一样易守难关,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妙。”

当时,左肩王含笑对她道:“就劳江丫头与琰儿一道再建一处如新虎门关那样的关隘如何?”

现在想来,也许是因她那句话,左肩王就动了心思,要在长平镇新建一关。

长平镇亦是草原之处,风景、气候又比虎门关要秀美,只有那里有几座峡谷、山峰,长平镇往西三十里便是翼城。

她未在意,但宇文琰近来时不时找她商议在长平镇建关的事,自来建关耗资巨大,她亦瞧过宇文琰拿着的图纸,与新虎门关有些相似,却又依据地势而建,巧妙利有周边的环境布下机关。还要布设杨柳阵,阵中要多种胡杨与麻柳两种树木,建成之后,自有妙用。

次日,杨秉忠下令,全军撤离西堡城。

三军未行,粮草先动,粮草官带着粮食、赶着群羊往东南方向离云,而其他人也按先后顺序开始撤帐篷。

一夜之后,西堡城的百姓发现北齐人走了。若不是在草原上看到搭过灶台的痕迹,他们还真要怀疑,北齐人是否真的在这里驻营过。那一场令他们恐要攻打西堡城的不安终于如风消散。无数百姓跑上街头。大声高喊:“北齐人走了!北齐人走了!不会打仗了!”

人们奔走相告,那些因恐战事而来避乱的百姓,也壮着胆子出了城,看到空旷的草原再没有北齐人的帐篷,这才信了眼前的事实。

素妍坐在马背上。头上戴着纱帷帽,与柳飞飞、江展颜说说笑笑,跟着队列不紧不慢地行走着。

“三妹!三妹!”杨云屏纵万奔近,笑着扫了眼柳飞飞,“与西歧人议和了,已定下盟约。百年之内不得再扰边境。”

前世,没有这场战场。

今生被她遇见了,在这场战火中。留下了她的足迹。

素妍笑道:“但愿西歧人能恪守承诺。”

杨云屏嘟了嘟嘴,“真是不明白,明明是我们打了胜仗,可皇上还要我朝公主下嫁西歧。”

江展颜凝了凝眉宇,“咦!现在。我朝没许人的就九公主了?”

自来,对于长子、长女都会有一份偏爱。世人又最疼最年小的幼子、幼女。皇帝亦不例外,他极疼十一皇子与九公主。

素妍道:“九公主不和亲,自有皇子们的郡主和亲。”

杨云屏若有所思地道:“三妹,皇上最宠九公主,定是舍不得她远嫁和亲。我看,在皇子们府中挑选郡主和亲的可能极大。”

自打昔日在翼城外义结金兰,杨云屏便一口一个三妹的唤着,如同亲姐妹一般。素妍成了三妹,柳飞飞最小,成为四妹。杨云屏不晓柳飞飞其实比素妍年长两岁,只听柳飞飞唤素妍“师姐”,只当她是比素妍小的。柳飞飞性子淳朴、忠厚,也懒与素妍争这长短。

杨秉忠父子、左肩王及几名大将军骑马走在离她们约有一里之外的地方,看他们的样子,走得极是缓慢。

素妍举目远眺,收回目光。“二姐,出什么事了?他们在说什么,之前在我们前面,这还不到一个时辰,就落下我们这么多。”

杨云屏望了一眼,笑道:“皇上有旨,此次要选一批适龄将军、校尉、副尉回朝,皇上要亲自为他们赐婚。每人特允返乡探亲假期半年。半年后,再回返边城,换下一批将士休假完婚。”

素妍望着面带羞色的柳飞飞,自迷雾阵后,柳飞飞与江书麟的感情很好,二人常常私下见面,虽然只说几句话,可素妍知道,柳飞飞对江书麟是真的动心了,而在江书麟的眼里,柳飞飞是一个可爱且简单、勤劳的女子。

“二姐,不知道这回有没有我六哥?”

虽与杨云屏说话,却用探究的目光看着柳飞飞。

柳飞飞的脸越发红了。

杨云屏呵呵笑着,意味未明。

柳飞飞忙道:“展颜,我们比赛骑马,看谁骑得更快。”

展颜应声,纵马离去。

杨云屏心头满满都是快乐,如果不是几年前的战事,她亦一早回了皇城配人,如今这一耽阁她亦有二十一岁,真正成了北齐待字闺阁的老姑娘。“驻守边关的将领名单稍后就会下来,由兵部和礼部共同拟定。所有将士中只有三成人会留下,其他人会陆续回转皇城。”

素妍垂下眼帘,这不是杨元帅和左肩王能定下的事,但他们的意见会起到最关键的作用。

将士们行色匆匆,战事结束了,可以回家与家人团聚了,那些本该有三年前退役的士兵,此刻更是欢欣鼓舞。不知是谁,突地唱起了《男儿志》,一句起,众人便跟着吼唱了起来。素妍编写的十二首曲子,在军中颇受欢迎,尤其是这首《男儿志》更是大家的最爱。

杨云屏“嗳”了一声。笑道:“三妹,什么时候送我一幅你的画呗。”

“这个…”素妍笑着。

杨云屏神色一拧,道:“你别和我打哑谜,我虽然不懂这些东西,可我知道,你就是岭雪居士。”

不待她说完,素妍忙打断她的话,“好,好!我答应便是。”

二人相视而言,素妍夹紧马背。扬鞭轻抽马屁,马儿撒开四条腿,如离弦的箭。飞一般地走奔云了。

宇文琰奔近,茫然地看着杨云屏。

杨云屏歪着看着宇文琰,“怎么了,这么瞧我作甚?”

“云屏,上回你可是答应我的。要…要替我问问她,她到底愿不愿嫁给我。”

将士的歌声很高,压下了他的声音,杨云屏装着没听见,道:“什么?她为什么跑了,她追飞飞去了。”

她亦急驰而去。只留下满是不解的宇文琰:到底是什么意思?

骗她的事。都过去那么久了,她既不说愿意,也没说拒绝。女儿家的心思当真难猜。

纵马飞奔在草原上,看着黄灿灿的草原,心情别说有多舒畅,更让素妍欢喜的是,她就要回皇城了。能看到爹娘、家人。

从西堡城到鄯州,每日驻地歇息三个时辰。然后继续赶路,车上的帐篷等物也不需卸下,浩浩荡荡的队伍终于近了翼城。

翼城的大门敞开着,街道两侧站满了或汉服、或西歧服的百姓,众人满是好奇。

“咦,怎么还有女子?”

“你不知道吧?北齐军中有位女军师,北齐皇帝赐封号安西,可是当世女诸葛。”

杨云屏笑盈盈地看着素妍,道:“三妹什么时候又得了个绰号?”

“人言不足信,二姐就别再打趣我了。”

素妍不以为然,人言是最靠不住的东西,亦如曹玉臻,名满皇城又如何,虽有才华,可这德行着实不敢恭维。

出了翼城,便是长平镇,途经峡谷路口时,素妍看到被俘的西歧将士正在建造关隘,与虎门关相似,都是依势而建,巧妙利用了地形。

杨云屏道:“三妹知道这道关口叫什么名字么?”

此处唤作长平镇,再往北齐方向走还有五个镇就出了草原。

近了虎门关,而因地处西北,人烟稀少,从长平镇到虎门关有一百多里路,中间相隔有七个镇。

素妍想了片刻,“莫不是叫长平关?”

杨云屏指着周围的山势地形,“三妹觉着像什么?”

素妍微蹙眉宇,这样的山形,这样的地势,“莫不是叫长门关?”

杨云屏大声叫妙,“我便知道你能猜出来,不过还差一字。”

“可别叫我猜了,你就告诉我吧?”

“玉门关!”

这令素妍想到了一句诗“春风不过玉门关”,这里竟是叫作玉门关的。

杨云屏道:“从玉门关开始,每五十里建一座烽火台,皆是依地势而建。从长平镇、白堡镇、黄丘镇三镇,皇上赐名长平县。”

素妍依昔听人说过此事。

杨云屏因是杨秉忠的爱女,总知道一些别人不知的消息。“柳河镇、凤西镇、王家镇三镇,更名仁和县。”

素妍不由得摇头道:“哪有这般麻烦,虽然这三个镇的地哉大小可当江南两个县的,可人口却如江南富庶地一个镇的那么多,怎的三镇就设成一县?”

杨云屏也是一脸疑惑,表示不明白皇帝的意思。沉默许久后,她方道:“从龙门镇到长平镇,可有七镇之地,但龙门镇却未能归属其列。而是将龙门镇、虎门镇、冷月城等归于陇西。”

素妍问:“冷月城改名叫陇西?”

223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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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云屏微微点头:“不仅如此,恢复以前西北边陲四县建制一州,归于陇西府所辖。其实,两国交战,如青杨县、金华县二县受战火影响并不大,唯位于虎门关两侧的塬南县、塬北县被毁严重。”

离边陲县城较远的地方,百姓们倒可以安居乐业,战乱虽起,却保住一方百姓免受战火之苦,可见这二县的知县治理有方。

虽说四县,幅员比豫皖之地更广阔,而人口却不及豫皖之地一半多,大部分土壤贫瘠的荒坡,不能栽树,无法耕种,更不可能是良田。在西北,能算得是良田的屈指可数,一亩的收成也较中原富庶地少,好的能及一半,不好的甚至只达那些地方的二三成。

素妍若有所思,这样的归制,有些奇怪,道:“莫不是皇上有什么用意?”

杨云屏笑问:“三妹以为呢?”

素妍一脸茫然,“布阵、书画你问我,我还能知晓一些,这等朝廷大事我如何懂得?”

她不懂,杨云屏就更不懂。

在杨云屏瞧来,素妍可是普天之下最特别的女子,长得柔柔弱弱,却有一肚子的心眼。

杨云屏也猜不透皇上的意思,她亦是无意间听父亲与几位将军提及时知晓的。

“冷月城改作陇西城,那么胡杨城是不是亦改名了?”

素妍曾在自己草拟的奏折里提过冷月城、胡杨城被百姓们唤作魔鬼城的话,如若左肩王将这些也写入奏折,难免不会让皇帝多想。

“没错,胡杨城易名阳城,阳城自此不再属于边城。从玉门关至阳城亦有五百里之遥,有玉门关、虎门关这样的天险为屏障,从今往后西北的将士亦能少受些战乱之苦。”

难不成是应证了那句“西出阳关无故人”。唐代的阳关在何处素妍不晓,但这里的阳关却在西北。

一路而行,在玉门关处,早有之前驻守虎门的将士迁移此处,远远地就能瞧见玉门关内外搭建的帐篷。据说玉关门待到明年春天才能修建完毕,会在玉门关外往翼城方向三里处建下一镇,以作两国商贸之地。另,由朝廷拨款在玉门关内选一空旷地带建造长平县城、县衙等。

早有先锋将领与玉门关首将说好,用玉门关年龄较大的三千人易换了行军中较为年轻的三千人。

离别的哀伤充斥在所有人的心里,越往南走。驻守边城的将士就会越少。一路过来,杨元帅都会将各营挑选出的年轻将士留下,等待时机将边城中较为年长的将士换防时重返皇城。

凯旋归朝。与来时截然不同,进了冷月城,不,如今唤作陇西城,曾经的颓废不见踪影。城中的百姓虽然不多,却亦有不少,待他们入城之时,只见街道两侧整齐地站着神采奕奕的男女老少,虽然穿着朴素,却个个洗得干净。打扮整齐,翘首以待地立在两侧。

夜里,素妍令白芷将自己的箱子打开。满满一箱的物件。多是小姐、丫头们的包袱,箱中另有一只看上去模样寻常的竹筒,看着竹筒,素妍神色中有道不出的欣慰。

寻出竹筒,素妍又寻了一身换洗衣衫。一套外袱,一套亵衣。单寻了块包袱布包裹起来。

展颜戏谑道:“姑姑,做你的丫头还真好,这种小事你自己就干了。”用眼睛睃了眼白芫、白芷,二人颇有些不好意思。

白芫辩解道:“小小姐何必损奴婢。奴婢也想帮忙来着,可县主不许。”

丫头是做什么用的,就是服侍主子的。

主子自己把活干完了,丫头倒成了吃闲饭的。

陇西城驿馆亦是两月前才重新修整好的,这多亏了活俘的七万西歧将士,竟成了西北一事最抢事的奴隶,各县衙、官府、守将都派人向杨秉忠要人,县衙要人是为了帮百姓干活,守将要人是为了修缮围墙,银子朝廷已经拨付,只是这人手迟迟招募不到。有了这批奴隶,就能干许多的事。

一早,杨秉忠亦与各处说好,给了人,就得看好,不得给弄死了。

柳飞飞进了驿馆的客房,见素妍正在收拾包袱,心下一沉,道:“你们几个丫头也别闲着,赶紧地去把衣服洗了。展颜,你娘做了一些饼饵,这会儿许是好了,你取些给我们吃吧。”

素妍知她是故意支走众人,待客房里只余师姐妹二人,柳飞飞方低声问道:“师姐要去哪儿?”

素妍会意一笑,伸手轻拍柳飞飞:“我想去找附庸前辈。”

柳飞飞难掩喜色,“师姐要回终南山,是想回去探望师伯、师父、师姐们么?说起来,我也好想她们。”

“嘘——”素妍低声扫视四周,“若是有人问起,就说你跟我去探访附庸前辈。还有,我身上的银子不多,得去凑点银子去。飞飞,你也知道的,前辈的画现在那么值钱,他虽是个世外之人,可是…”顿了一下,“我亦不能没有一点表示不是。先不要张扬出去,我找人借银子去。”

与其说素妍是要回终南山,不如说她想探望师父与师姐妹,还有那个隐居于终南山茅屋之中的隐世大才子,她带上自己这几月绘的画,就是想请附庸山人帮忙指点一二。

柳飞飞笑道:“我也要去。”

“好,好,你跟我一起去。到阳城后就与大家分开。”

柳飞飞最近也给闷坏了,好在军中还有杨云屏、江展颜可以说话聊天,更有几个叽叽喳喳的丫头。

素妍将自己的东西交予柳飞飞:“就回去看看大家,不日即回,在二哥他们赶抵皇城前,我们就要与他们会合。都少带一些东西。”

柳飞飞应声“知道了”,素妍笑着出客房,自去寻江书鲲。

他正与杨元帅父子、左肩王说话,素妍进去,欠了欠身,说了两句吉祥问好的话,自走近江书鲲,拽了拽他的衣角。

江书鲲问道:“你有甚事?”

素妍干笑了两声,“二哥,你身上有钱没?”

江书鲲笑意一敛。

素妍笑道:“二哥,你有多少钱,全都给我,我有大用呢。”她笑得越发灿烂,“二哥养家不易,算我与你借的。”

江书鲲常年呆在军营,吃的、用的都在军中,极少外出,道:“我身上自来不带银子,问你二嫂去,就说我说的,有多少全都给你。”

素妍笑得妩媚如花,“二哥最好了,那我找二嫂借去。”

“一家人,什么借不借的,到她那儿拿便是。”

话虽如此,可江书鲲亦是一家子人,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眼瞅着长子回皇城就要娶亲成家,展颜也要置备嫁妆,花钱的地方多,她怎好拿二房的银子使。

素妍提着裙子退出议事厅,到了慕容氏那儿,说了要借银子的事。

慕容氏问:“你要多少?”

素妍伸出一根指头。

“一百两银子?”慕容氏起身就要去拿来,素妍拽着拉的衣袖,笑道:“一万两银票。”

慕容氏似听了莫大稀奇事,“我的小姑子,你要这么多银子做甚?”

于素妍,一万两好似不多,但对慕容氏来说,可是她们二房在西北所有的家当了。

素妍拉着她,正要说话,见展颜嘟着小嘴走进屋里,“姑姑和柳姑姑要去哪儿?你们俩古怪得紧,柳姑姑躲在屋里神神秘秘地拾掇东西。”

慕容氏的嘴巴张得大大的,满是狐疑:“你要做甚?”

出门在外,素妍是小的,江书鲲为兄长,要是他们一家都回到皇城右相府,以虞氏那性子,看不到她的宝贝女儿,还不得把他们夫妻给生吞活剥了去。

素妍道:“二嫂知道的,我认识几位世外高人的朋友。从陇西到皇城,瞧这大队人马的行程速度,最快亦得腊月才能抵京,所以我想去拜访附庸前辈。

他这个人,最喜清静,又不喜欢与陌生人说话,二嫂知道的,他给我的那些画有多珍贵,如今在皇城一画难求。我总不能空着手去,去的路上,总得给他置备几份像样的礼物。

我需要银子,至少一大笔银子。二嫂,你可有啊,如果你有更多的,借我二万两也成,待我回到皇城,自会还你。好不好?”

慕容氏听素妍说话,愣了片刻,“你这丫头,张口就得一万两银子,我的老天,你当我是开钱庄的。我们一家在边关这许多年,我有多少家当,你不是都瞧见了么。战事一起,早年置备的一座二进院子,一把大火便化成灰烬。但凡值钱的东西,都随手带着,就我的首饰,也就头上这几样。”

展颜望望母亲,又看看素妍,娇声道:“娘,你就给小姑姑吧。你们俩是结拜姐妹呢?我们家是没什么产业,你早前不是把值钱的东西都兑换成银子了么?留着也是留着,不如给了小姑姑。”

素妍满心欢喜,伸手轻抚着展颜的脸蛋,“瞧瞧,还是我侄女最疼人,就会偏着我。真乖,待你出阁的时候,姑姑给你添份厚礼。”

展颜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娇唤道:“姑姑就会打趣我。”

慕容氏轻叹一声,一开口便要二万两银子,她亦拿不出这么,开了自己的百宝匣,取了一叠银票出来,数了又数,“我家就一万三千两银子的家底,你若要,都拿去。”

224情深

素妍一怔,看着如此慷慨的慕容氏,心头一阵温暖,这便是性子直率、坦诚的慕容氏,虽是江湖女子,可自是最讲情义,“二嫂都给了我,这一大家人可怎么办才好。”

“拿去,拿去!我留着亦无甚用处,你既有用,只管拿去。”

素妍看着那只不大的百宝匣,里面就剩上一些零碎银子,加起来不过二三十两的样子。她要借,慕容氏亦不藏私,尽数都给了她。细数一遍,不止一万三千两,还多出四百五十两银票。

她这个二嫂,待她还真是无话可说。想说她没私心,貌似不妥,慕容氏亦非待所有人如此,只是视杨云屏为姐妹,而她又与素妍结拜,是姑嫂情分,又有姐妹之义。

素妍也不罗嗦,接过银票,道:“就多谢二嫂了,待我回到皇城,再还你。”

“什么还不还的,你自拿去花便是。倒也是,你得了附庸山人那么多的好东西,要去拜访瞧他,也不能空着手不是。”

素妍面含感激地道了声“谢谢大姐!”拿了银票便离去。

走了一截,心下有些不忍,想还回去几百两,二哥一家路上还得花销呢。

房里,只听江展颜颇是不安地问:“娘,你不会把所有银票都给姑姑了吧?”

慕容氏没心没肺地道:“她有急用,且拿给她用去。”

江展颜惊呼一声:“你真全给她了啊!”

她这个娘,怎么是这样的,平日里不肯多花钱,素妍说要钱,尽全数就借了,又是一家人,万一素妍不还怎么办?不。这个应是不存在的,江展颜这几月与素妍接触下来,她知道自己这个小姑姑,待身边人都极是大方的。

江展颜没想自己这娘竟是如此的,对素妍好到这个地步,“你都给姑姑,我们一家这路上可怎么过?还有,娘,我们就要回皇城了,见到祖父、祖母也是要孝敬的。还有大伯一家、三叔家…”

慕容氏似如梦初醒,拍了一下手:“这可糟了,我真没想这么多啊?”

江展颜瞪了一下母亲。颇有些无语,怎么儿女都大了,她娘还是这么不长心眼,偏就这个样子,把他爹还迷得五荤六素。“要不,我去找姑姑留下几千两。一路上途经的地方不少,总得备些特别的土仪回去。”

慕容氏一把拉住江展颜,“别!别!刚借出手的银子,怎好又去要些回来,我可丢不起这人。着实不行。回头我找你杨姑姑借些。”

素妍站在门外,想到自己这个二嫂,竟是如此的爽朗、俐落。这样的人干净得像块美玉。也许,亦是这点,才让她显得越发可爱。敲了敲门,进了房中,只余一万两银票。其余的都塞到江展颜手里。

慕容氏一脸臊红,很是生气地瞪着江展颜:只怕她们刚才的话已被素妍给听见了。

素妍笑道:“二嫂。你们亦要花销的。就让展颜一路留些心,瞧着合适的东西就买上一些,展颜说得对,你与二哥十多年未回皇城,总得备些像样的礼物。喏,二嫂是个马虎人,我瞧着让展颜去备就很不错。”

展颜涩涩地笑着,只觉脸颊火辣辣地发烫,“姑姑…”

素妍道:“好啦!我们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好说的。是我考虑不周详,你说得都对。二嫂是个有福的,虽然性子大咧,却有你这个心思细腻的。”不说多话,将银票塞到展颜手里,笑着退出了客房。

慕容氏颇是埋怨地道:“怕是你姑姑听见了…”

展颜道:“我知道姑姑的性子,她才不会生气呢。要是当她面说,更不会生气。”

母女相对,窘意对尴尬,倒是展颜更显坦然,慕容氏很快就忘了这岔。

展颜颇有些羡慕地道:“要是姑姑肯带我去就好了。”

慕容氏年轻时也是喜欢四处行走的人,虽然慕容一族在江南颇有些权势、地位,到底是江湖中人。在她出嫁的时候,父母也备了相较于其他姐妹更丰厚的嫁妆,如今在皇城也就剩下一座三进院子,还有三百亩的田庄。

当年,她要随江书鲲远去西北,将这些都托给大奶奶沈氏照应。上月来信说,不知该做什么生意好,只好将赚下的银子、攒下的粮食兑换成银子,又为他们另置了一座三进的院子、田庄。

想到此处,慕容氏只觉昔日是托付对了人。虽十几年未回皇城,产业却又番了一翻,即便在她看来很好,想到自己的三个儿女有些犯愁了。

慕容氏反问:“你与你姑姑去了,谁帮着准备给你祖父母的礼物?”

展颜轻叹一声,她娘活了一大把年纪,主持中馈就没学会,上阵杀敌倒也是一把好手,虽然如今的武功不及江书鲲,可还是比展颜要高出许多。“等哥回到皇城,就该娶嫂子,到时候自有嫂子帮你打理。”

慕容氏想到长子定下的李家小姐,笑道:“听你大伯母来信说,那是个懂事、能干的,虽说年龄不大,可她母亲的性子倒与我相似,也是个马虎大咧的,自幼就跟着学习主持中馈。”

“许是如此,大伯母和祖母这才有意定下李小姐。”

慕容氏看着比自己略矮一些的女儿,心头一暖,道:“你可不要学我,这一辈子如何做个贤妻良母也未学会。到了皇城,我与你大伯母说说,你跟着她学习主持中馈,罗思源是家中嫡长孙,可不能让你去了婆家被人小瞧了去。”

忆起自己年轻时候,即便在外成了亲,可虞氏依旧叫嚷着要赶她离开,还说江家不承认这样的媳妇。慕容氏那时连死的心都有,要不是江书鲲时时安慰她,恐怕在江家那短暂的三月她也是呆不住的。

虞氏不喜欢她,慕容氏一早便知晓,低声下气地想要讨好虞氏,虞氏反而烦她,说她不懂规矩,没有大家闺秀的礼节,更不懂得讨人欢喜,见着她就皱着眉,还不让她去晨昏定省。

十几年没见,孩子们都大了,而她亦不再是昔日初嫁江家的新媳妇。想到要回江家,慕容氏便有些不安。“也不知你祖母是否还和以前一样讨厌我。”

展颜将银票小心地收好,道:“祖母的性子就那样,娘不必忧心。姑姑不是和你处得极好么?有她帮衬着,祖母也不会太为难你。”

慕容氏心里还是犯怵,想到虞氏以前那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模样,心里就没底。昔日一时感动于江书鲲的用情至深,就在江南慕容家与他成了家,回到皇城才发现,对于此事,虞氏一直都有心结。在虞氏眼里,她就是一个不懂规矩的女子。

“若不是为了你们兄妹,为娘宁可呆在西北,一辈子都不要回皇城。”

想到虞氏每每见到她的厌烦状,慕容氏浑身不自在,动则训斥一顿,轻则怒瞪大眼。慕容氏越想越发怵。可,她的儿女们大了,亦要成亲婚娶,她又不能不随江书鲲回去。

江展颜安慰道:“娘想多了。你看祖父、祖母最疼小姑姑,我这一辈,就我和三叔家有女儿,他们定是喜欢我的,要是祖母喜欢我,自不会讨厌娘。我会帮着娘的。”

慕容氏听她一说,苦涩地笑了。

她自是明白虞氏的意思,就是觉得她不够好,不能替江书鲲打理府邸,亦不能主持中馈。曾经她只是一个寻常的商贾家的小姐,家中的兄弟姐妹多,她自小就偏爱武功,一门心思都搁在学习武功上,疏忽了家务,亦未能学会主持中馈,这些在虞氏的眼里便是一无是处,看她怎么也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