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丫头问:“二奶奶,各处留哪些人?”

展颜本有些困乏,想到慕容氏本就不擅这样,而她身为唯一的女儿,自得替母亲打点一二,道:“我随你们到各处走走,我来挑选留下的人。”

大丫头唤来青林苑的下人,站成两列,展颜看过四个大丫头,倒也收拾得端庄可人。慕容氏看着她们,心里就一阵发毛,把这样漂亮动人的丫头搁在江书鲲身边,她还不放心呢。用手指着二等丫头与粗使丫头中长得寻常,甚至还有些丑陋的道:“就让她们做大丫头吧!”

二人很是惊诧。

慕容氏看着漂亮丫头就浑身不舒服,只怕她们碍了她的眼。

展颜心下了然,慕容氏如此,怕是旁人也会有这些想法,屋里侍候的还是搁些丑陋的丫头好。“你们俩留下。”

慕容氏对打理内宅的事,一直生疏,要是行军打仗、武功招式倒有一套心得,偏在这事儿上,有些无能为力。

她张罗不了,展颜虽小,倒上了些心。展颜问了丫头们几个问题,待丫头们逐一回答后,又留了口齿伶俐,举止最为得体的四人。其余的,令睦元堂的大丫头领走了。

慕容氏讷讷地道:“快去你两个哥哥院里,把那些漂亮的都给打发走了。”

236长媳

丫头比她还生得好看,岂不是要勾了江书鲲的心去。

展颜道:“娘,你对爹还不放心么?他是什么人,对你可是一心一意的好。”

二十年前是,可这都二十年了,她不再年轻,也不再美貌,天晓得他会不会变。慕容氏瞧着这些个年轻漂亮的女子,心里不舒坦。

展颜去了传远、传达的院里,挑了几个瞧着勤快、顺眼的留下,其他亦都打发了去。

待忙完这些,回到青林苑已近晌午时分。

沈氏派了人来,说晚上要在一处用食,江家的男人们今儿回府的不多,只得大房的几个少爷会回来。

时值冬日,书院休学。江传良不用去书院。江传嗣今儿早早就从衙门回来了,说上司去了宫里参加宴会。江传业今岁科考,得了二榜进士,虽说是排名第五十多位,亦让沈氏高兴了一场。

江传业与曹玉娥的佳期已订,就在明年的二月初十。

沈氏闲下来时,准备着聘礼的事儿。虽说是次子,但依是照了长子的例,只少了可数的四抬聘礼,不能少了太多生怕旁人议论。

黄昏时分,如意堂内暮食上桌。

展颜陪着母亲在丫头带路下近了如意堂,但见一个漂亮的月洞房,就连院门也是圆形的,很是雅致。身后,跟着几个抬着箱子的下人,这是一路过来,展颜为长辈们准备的礼物,各房人人有份。

沈氏坐在虞氏身边,远远儿地就看着院门方向移来两人,展颜穿了沈氏一早备下的冬袍,一件崭新的紫色三镶领袖秋香色窄褃小袖掩襟银鼠短袄,里面是短短的水红宫缎狐肷褶子,腰里紧紧束着蝴蝶结子长穗。五色宫绦,脚下穿着鹿皮小靴。

眉眼之中,一半有慕容氏年轻时的清秀,一半又有江书鲲的样子,亦是如花似玉的好年纪,生得比寻常的女儿家略为丰润一些,一张红脸蛋,总如染了胭脂一般的有气色。

红脸蛋,是常年呆在西北的人拥有肤色,无论男女皆是如此。

何氏忙忙起身。笑意盈盈地迎了过去,“见过二嫂!”

慕容氏见何氏如此年轻,不由得微微一愣。

展颜款款行礼:“展颜拜见祖母!祖母吉祥!”转身又拜见了沈氏、何氏。

因是首次见到展颜。又是孙子辈里的长孙女。虞氏令人取了一早备下的礼物,一对价值不菲的翡翠镯子。

沈氏也拿了自己最心爱的珠钗作为见面礼。

何氏给的则是一支点翠钗子。

张双双送了条好看的金镶玉项链。

且不能珍贵与否,但各有心意,落在展颜眼里,可都是清一色的好东西。

虞氏招了招手。示意展颜在自己身边坐下,又问了些在路上的情形,展颜有礼有度地答了。虞氏有些微的意外,在她想像里,展颜应和慕容氏一样,只会舞刀弄棍。不想展颜却有大家闺秀的风范,进退得度,这让她忆起李家的碧菱来。转而又想。还好孙女儿不似慕容氏,一瞧就是个得体,到底是望门大族家的闺秀,便是这举止就比小家碧玉强上许多。

几个女人用罢了暮食,丫头们取了新灌的汤婆子。各人一只,抱在怀里拉起家常来。

虞氏问:“可会识字?”

展颜暖声回:“读过一些。”

虞氏依然是一个慈爱的祖母。问:“《四书五经》可都瞧过,《女容》、《女德》都背熟了?”

展颜又道:“都读过的,只不曾背熟。”

虞氏拉着展颜道:“可得用些心。罗家可是皇城世家,规矩比咱们候府多了去,罗思源那孩子倒也争气,此届宫闱中了探花郎。今岁三甲同在礼部谋了差事,是个能干的,听你祖父和你大伯讲,倒也干得不错。”

慕容氏一早就听人说了,罗思源是个有才华的少年,如今又是探花郎,笑道:“展颜能寻得这门好亲,多亏了婆母与大嫂张罗。多谢婆母,多谢大嫂了!”

虞氏看了眼慕容氏,虽然还是不大喜欢,但也没二十年前那般厌恶她,道:“为了给三少爷挑门好亲,都快赶上皇子选妃了。便是展颜这门亲事,你大嫂、三弟妹和我都没少费心。”

慕容氏敛起在西北爽朗的性子,小心地应付着,言谈举止也不敢如以前那般随意。

因是冬天,虞氏到了二更二刻就要回床上躺着,几位奶奶相继告退。

一出如意堂院门,慕容氏拉着沈氏的手,央求道:“大嫂可得帮帮我,我是个不懂打理家务的,可不能让展颜学了我。大嫂主持中馈、料理家务皆是好手,如今展颜回来了,你可得带着她,多教教她,要不然她嫁入罗家往后如何才好啊?”

沈氏知晓慕容氏的性子,笑道:“二弟妹放心,你不说此事,我亦是要说的。往后就让展颜在我身边学着些。你倒是个有福的,女儿乖巧可人,不过你这性子与李家慕容氏当真有七分的相似,她亦如你一样,是个直爽性子,偏她的次女极是懂事,进退得度。”

沈氏无心与慕容氏为难,她是真心想要帮扶二房一把。就如江书鸿所言,他们是长房长媳,自得拿出一些长兄长嫂的风范来。况且江书鲲立有军功,若是晋封爵位,于他们大房也是多有帮益。

慕容氏欠身道:“一切有劳大嫂。大嫂往后只管拿展颜当女儿一般教导,我会念着大嫂的好。”

“二弟妹客气了!且多歇几日,等过完了年,就让展颜与我学习主持中馈,料理家务。唉…”沈氏轻叹一声,“这事我们私下谈好便行,你切不可去婆母面前提及。家里那位小姑奶奶说什么都不肯学这些,婆母因寻不着订亲的好人家,现在愁得跟什么似的。”

慕容氏看着一边的何氏与张双双,“小姑子要才有才,要貌有貌,便是性子也是极好的,怎的就寻不上好人家?”

何氏见是自家人,连沈氏都待慕容氏极是客气,道:“小姑子在这皇城自是数一数二的好,就是因为太好,寻常人家不敢奢望。吴王在旁瞧着,说要娶为正妃;左肩王妃也看入眼了,不肯罢手,世家名门的人谁还起这心思。”

这二位都是当朝权贵,皇孙、皇侄,其他人家即便看上,也不敢提亲,敢和吴王、琰世子抢女人,这是不要命了。

张双双低声道,“倒是有那么三两个不知好歹高低的,倒想奢求小姑姑,便是祖父、翁爹他们也看不入眼的。”

沈氏、何氏又叮嘱慕容氏母女好生将养。

几人寒喧几句,各自散去。

何氏陪着慕容氏往青林苑方向移去。何氏主管着绣房,道:“侄女儿明儿到我院里来,我领你去绣房,好好儿的做几身衣裳,正是花一样的年纪,可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今儿这身冬衣,瞧着有些小,明儿做合身的。”

沈氏婆媳行了一程,回头望向何氏。

张双双道:“娘可瞧出三婶有些不寻常?”

沈氏笑了两声,“她是个不安分的,你三叔却是守矩之人,不屑与她计较。你二叔一个候爵是跑不掉的,西北打了几年仗,活着的大将军只得五位,杨元帅父子早有爵位,就剩你二叔与陆、程两位大将军。”

张双双想到何氏一个劲地巴结讨好慕容氏母女,心下就想笑,“二房能结李、罗两门好亲,娘是立有大功的。”

何氏不会平白无故地巴结慕容氏,张双双虽猜不出缘由,但也不惧二房、三房的关系拉近。沈氏帮着二房的少爷、小姐寻了好亲,慕容氏虽是个性子大咧的,却是记恩的人。

“这功是候爷、太太的,人选亦是他们帮着订下的。”

张双双不解,这明明就是沈氏夫妇俩帮忙订下的,那些日子连江传嗣、江传良兄弟都派上用场,帮忙打探那几户人家的品性、家风。

沈氏提点道:“有些事,本是帮了忙的,但提一回便罢。不可时时挂在嘴边,说得多了,本是恩情一件,反倒生怨了。再则,二叔是你翁爹的亲弟弟,身为兄嫂帮衬着些也是本分。”

张双双嚅嚅地应了,反复品味着沈氏的这番话。

沈氏又道:“身为长房长媳,就得大度一些,要有个长媳的样子。后面的叔叔们过好了,你的日子也轻松,要是他们过不好,有个三短两难的,你还能不管?”

张双双心下一沉,难不成沈氏这话是在暗示什么,说她在传业的婚事上未曾出力,就连准备聘礼的事,也不大过问。

可不能让要到手的文忠候爵位落到旁人身上去,那是他们的,更是她儿子的。张双双一脸谦恭:“还请母亲指点,儿媳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沈氏舒了口气,“我是瞧着你长大的,张家与江家是世交,马上就要到年关,让你管理的事,你也得多用些心。虽说孩子重要,可家里的事亦重要。说到累,我不比你累么?上有翁婆,下还有儿孙一大堆,哪边不得操心。

就算事多,也是样样尽心的。还有几日就要过年了,明儿你过来与我核对送给各府的礼单。二房那边,到时候我再问问,是一处送礼,还是分开送礼?三房这几年是与我们分开的,但你祖父、祖母这边的礼是我们大房在负责的。”

237说漏嘴

张双双想到自己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一男一女,最大的不过四岁,最小的亦才几个月,操心的地方也够多了。在生女儿前,她原还有一个儿子,因她忙着打理家务,疏于照料,染病夭折了,想到那个还未满周岁的儿子,张双双就觉得一阵心疼。而今得了个女儿,正捧在手心里一般地疼爱着。

沈氏现在却怪她不帮忙打理家务,这右相府、文忠候府人多,祖孙四辈人了,各房有各房的心思,她亦着实用不过心思。

张双双想着自怀绮姐儿以来,便极少过问府里事务,一切都是由着沈氏打点、张罗着,这么一大家子人,都靠着沈氏管理,着实辛苦,她是儿媳,本应替婆母分担,想到这些,她心下愧疚,轻声答道:“娘放心,我会多用些心的。”

沈氏道:“你不想管,三房可巴不得把候爷、太太的世交、姻亲都一并夺了去。”

自打江舜诚得了个世袭罔替的文忠候爵位,隐约之间,一切发生了改变。甚至连与江府交好的闻其贵都少来江家。

“娘,我听大哥说,闻家与崔相府走得亲近?”

“就因为你祖父、翁爹将老五调到扬州为官,闻大人与你祖父生了嫌隙,甚至连老五也写信去闻府,诉苦说家里人不待见他,不给他们夫妻好日子过。听说前些日子,从江南送来了三车东西,全是老五夫妇孝敬给闻府的。”

江书麒远赴扬州,原以为会安静下来,不曾想刚到初到扬州还算安分,没到三个月就蹦达开来。知江舜诚父子是有意将他送往扬州,要是再回皇城有些难,就在初达扬州时写过一封家书,后来再不写信了。他挑唆闻雅霜。窜掇着闻其贵帮忙打点行走,想回皇城来。

江舜诚自有用意,闻其贵就此事找他商量,江舜诚一口咬定,要江书麒在扬州锻炼几年。

但,闻其贵不同意了,虽说扬州是富庶之地,可江书麒一个小小的学正,上有知州大人,下还有那么大大小小的官员。在扬州的日子亦过得极苦。尤其是闻雅霜写到皇城的家书,字字含泪,声声是苦。只说扬州人生地不熟,如何被人排挤、打压,又因江舜诚是良臣、清官,总被人取笑,诸如此类。看得闻夫人拿着信就哭,直骂闻其贵当年不敢做主将女儿嫁给江家。

张双双道:“五叔父怎的这般?”

她很想说“真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但江书麒到底是长辈,张双双不敢轻意说出来,刚才沈氏才教她要有长房长媳的样子,生生地将不好听的都咽回肚里。

“老五未成亲前不是这样的。所以一个男子娶位贤妻是至关重要的。”沈氏颇是得意了一把,“当年闻夫人有心让闻雅霜嫁与传嗣。我令人打听过,说她在闺阁之时,便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这种女子万不能做嫡长媳,所以便推说你五叔父未成亲,传嗣不得议亲。”

张双双从未听人说过此事,沈氏突地提起,定有用意。笑赞:“还是娘有远见。”

沈氏顺带着夸道:“可不。如今瞧来,你可不比闻雅霜要强上好几倍。”

这是一件早已经过去好几年的事儿。

张双双就容貌上。不比闻雅霜差上半分,但行事更为妥当。

沈氏道:“当初我与你祖父、祖母亦是说过此事的,可你祖父一门心思想与闻家结成儿女亲家。想着老五也是个有主意的,就没再说别的。让你翁爹去说,他又不肯,生怕因此触怒你祖父。”

沈氏每每回想,就会觉得挑位好媳妇是何等重要,挑错了,可是害了自己儿子一生。她操理了几件事,越发有了经验,譬如江传业与曹玉娥的婚事,她就越看越满意,曹玉娥是家中的嫡女,深受父母、长辈疼爱,这嫁妆自不会少,曹玉娥从订亲之后便帮着母亲、嫂嫂在家中打理事务、主持中馈,听说样样都办得甚是得体。

这边谈着家务事,何氏亦与慕容氏说着闲话。

展颜有些乏了,带上笑笑回自己的院子。

何氏审视完青林苑,瞧着与她们夫妇住的静澜院差不多,摆设也是如此。

“二嫂,你家传达还没订亲吧?”

对何氏这突兀的一问,有些摸不着头脑。慕容氏思量着如何回应,是说实话,还是说旁的推脱。

何氏又道:“该订了,连妹妹都订了亲,当哥哥的再不订,这算怎么回事。”

慕容氏微微含笑。“我们刚回皇城,一切都还未安定下来,过些日子再议。这不,六弟的亲事还没影呢。”

何氏似恍然大悟,拍了下手,道:“二嫂与六叔在边城呆得久,你且说说他要找个什么样儿的?”

“六叔心里有人了,还用再找么?”

“有人了?怎会?”何氏甚是惊异,看慕容氏神色如常,眸光坚定,“你骗我的吧?”江书麟性情内敛,不苟言笑,便是与她说话都会脸红,就这样一个人,会自己寻上一个女子,何氏怎么想,怎么觉得太不可能。

慕容氏见她不信,郑重道:“真有人了。”

将江书麟可能认识的人都想了一个遍,“莫不是杨家小姐?听说她与大嫂一样,都是女将军呢。”

这是哪跟哪,不是乱配对么?

慕容氏忙道:“你别瞎猜,是柳妹妹。”生怕他再说些不像样的话儿来。

何氏张大嘴巴,怎么会是柳飞飞呢?“就那个渔村女,六叔他…他好歹也是个将军,怎么就看上渔村女了?天啦,要是婆母知道,指定又得大闹一场。想想看,这皇城多少名门闺秀、大家小姐,他这是什么眼光,竟然看上渔村女了…”

这下还真是热闹了,江书麟也是名门子弟,怎的就喜欢渔村女,这可真是大笑话,便是柳飞飞那样的家世、身份,若是江家儿郎可以纳妾,让她做个妾侍也算是高抬。

何氏瞧不起柳飞飞,好歹也是她结义的四妹,慕容氏笑道:“飞飞挺好的,沙场跟男儿一样勇敢,又会女红、厨艺,还懂医术,可比我强多了。”

“二嫂真能说笑。我们女子,上战场杀人作甚?会相夫教子、打理内宅才是正经。”

慕容氏的脸渐次拉了下来,越来越黑,她就不会主持中馈,那又如何?她还不是快乐地过了二十年,亦育有三个儿女。

何氏自知失口,忙道:“你别生气,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江家这样的门第,自得找个好的。”

“三弟妹这话,是说我四妹是个不好的了?”

“四…妹?”

何氏一阵错愕,慕容氏居然唤柳飞飞“四妹”,这是怎么说的?

她讷讷的审视着慕容氏,似要弄明白其间的内情。

难怪何氏今儿特别热情,原来打着这主意,怕是相中江书麟了?

慕容氏问:“如果他们不成,三弟妹想介绍谁人给六弟?”她虽大咧,却也懂得套人话语,只是依旧直切。

何氏见她一问,笑道:“不瞒二嫂,我娘家大哥家的大侄女,翻年就满十五了,人长得水灵,女红、厨艺样样不差…”

与她示好是假,拉她亲近也非真心,而是想借着她打听江书麒的事。

慕容氏道:“这个大媒,我可不敢开口。三妹有所不知,在边城时,我、杨家妹子、小姑子、柳妹妹四人结成了金兰姐妹。”

何氏似听了最大的笑话,“你跟自家小姑子结成姐妹?”

“这有何不可?我与杨家妹子是好几年前就结成姐妹的。我们几个性子投缘,结成姐妹是极难得的事。”

何氏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还想当大媒呢,这不是闹了笑话,柳飞飞竟与慕容氏结成姐妹了,又是素妍的师妹,这下闹得。

不,她已经在娘家大哥那儿打了保票,说要将大侄女说进江家。

江书鹏的结发原配去了庵堂,何氏就成了正室妻房,没有旁人家通房小妾的烦心事,整天就过着自己的小日子。昔日笑话她正妻不为,给人做平妻的庶出姐妹都很羡慕她。

日子好不好,是过给自己瞧的。

江家儿郎不纳妾,这在皇城都是出了名的,许多人家都愿意将女儿嫁入江家。

何氏回娘家,何大/奶奶便好说歹说,想把自己的嫡长女也嫁入江家,若是说给大房的四少爷,何氏不乐意,现在在她眼里,大房是她心里的敌人。

慕容氏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

何氏起身道:“二嫂先歇着,我得回静澜院了。”

慕容氏快人快语地道:“三弟妹,有些事不是你操心的,就省了这份心。三叔是个极好的人,你做好相夫教子的事就够了。”

颇有些怪何氏多事,明明知道柳飞飞和江书麟是一对,还说柳飞飞不配。在慕容氏瞧来,这二人正是天造地设一对好姻缘。

何氏心下一颤,这是什么话,怪她多事?颇有些不服,道:“二嫂还是想想自个儿的处境,我可听说,当年婆母是极不喜欢你的。这回你还敢瞒着婆母,就不怕让她知道找你算账。”

抛下几句话,何氏离了青林苑。

慕容氏却有些坐不住了,想到自己说漏了嘴,心下后怕,担心再捅出天大的漏子来,更想弥补,至少不要闹得太大。带着大丫头往冰清阁移去。

PS:

其实江家的几位媳妇,各有个性,最多事的何氏,最贤惠的沈氏,慕容氏属于直率型的。

238 宫宴

展颜已褪衣躺榻上,相府小姐闺阁很清雅,垂着层层叠叠轻纱,屋里摆了只红泥小炉,门窗紧合,炉上放着只铜壶,壶里热水“噗噗”地冒着热气,银炭哔啵作响。绣榻下面铺着又厚又软又暖和垫子,还有两床制被褥,连榻上都有一股子清香味,正是她喜欢杏花香味。

冰清阁中嬷嬷告诉她,她喜欢杏花香,是县主写信回来说。有心沈氏特意另人备了杏花香囊搁屋子里。

正陶醉环境里,这里与西北边城相比,简直就是天堂。

外面,传来慕容氏声音:“小姐睡了么?”

开门粗使丫头道:“刚躺下了。”

慕容氏径直上了楼上绣阁,看到自己女儿住如此漂亮闺阁里,慕容氏心情大好,“展颜,娘撞祸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展颜坐起身来,拢着锦被:“今儿不是好好么,祖母瞧见你,待你也挺有礼节。”

慕容氏拉着展颜,像个做错孩子,“我…我一时嘴,便将你柳姑姑与你六叔事给讲出去。你三婶直骂你柳姑姑是渔村女,还说我不该瞒着太太,惨了!惨了!这回只怕又要撞大祸了。你不知道,当年我和你爹,你祖母反对得多厉害,我随你爹进江府拜见长辈,你祖母立时就翻脸了,把我狠狠训斥一通,我气得扭头就走。

想想你祖母性子,定是不乐意找你柳姑姑那样女子为媳。我…我干吗多嘴呀,把这事告诉你三婶做甚?她竟打着要把她娘家大侄女说给你六叔主意,这可如何是好?我可不能拆散了一对姻缘,你六叔和柳姑姑两人有情,我们大伙都是瞧见…”

慕容氏越想越恼,当时干吗逞能说出那些话来。忍一忍不就过了。

要是江书麟和柳飞飞分开了,她这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慕容氏急得屋里来回踱步,“展颜,你给我想想法子。”

笑笑正要睡下,听说慕容氏来了,披着外袍就过来,只见慕容氏屋里转来转去,转得她眼睛都花了。

展颜皱了皱秀眉:“娘着急也没用。回头先告诉爹,让爹来想法子。三婶再厉害,她也得听三叔不是。六叔是什么性子。一旦他自个决定事,谁也拉不回。让爹去找三叔商议!”

然,得了消息何氏。似听说了天大有趣事儿,马不停蹄地赶往如意堂。

这会子,虞氏躺榻上,被窝早被田嬷嬷用几只汤婆子暖热了。会识字大丫头,拿了本野史闲书。正读给虞氏听。

何氏一进屋,连声叫道:“娘,不好了!出事了,出事了!”

虞氏坐直身子,看着打帘进来何氏,蹙眉道:“深半夜。大惊小怪地作甚?”

何氏免去繁琐礼节,走到榻前,道:“刚才。我想给六弟介绍一门好亲,没想二嫂竟说,六弟和柳飞飞好上了。”

“柳飞飞?柳丫头…”

虞氏忆起柳飞飞,不是不好,而是柳飞飞本是渔村女。还是素妍当年江南帮她葬父,否则便是给人为奴为婢命。即便不是丫头,可她是渔村女事实还是无法抹灭。

何氏一脸着急,“娘,渔村女怎么配做江家媳妇,这不是让人瞧笑话吗?当年二伯找了个小门小户商贾女便罢,好歹二嫂还算是个小姐。可是这回…柳飞飞是渔村女不说,连个亲戚都没有,怎么可以…”

柳飞飞水灵清秀模样虞氏脑海里掠过,她与素妍姐妹情深,待素妍也是真心好。

虞氏怎么想都不可能,柳飞飞随着素妍叫老大叫大哥,将老三唤三哥,几个哥哥眼里,柳飞飞就如同妹妹一般。“你莫要胡说,老六那挑剔性子我还不晓,多少名门望族家小姐瞧不上,哪能看上那丫头。”

何氏朗声道:“娘,我说是真,真,我没骗你。不信,你回头问六叔去。”

虞氏很想忽视这事,可是江书麟怎能先不与父母长辈说一声,忆起当年老二可是江南与慕容氏成亲后才回来。任是虞氏如何不乐意,带有婚妻子就去了西北,这一去便是近二十年。

就连慕容氏生三个孩子,虞氏也是近来才得见。虽多有家书往转,可每每提及,都是寥寥几句。

“莫不是真?”虞氏沉吟自语。

何氏毒誓发咒一般地道:“儿媳可不敢欺瞒,这可是二嫂亲口说。说是边城时,柳飞飞和六弟好上了,这…这怎么可以嘛,好歹六弟也是个将军。”

素妍婚事是虞氏心头大隐忧,她女儿多好才貌,偏偏没人来提亲,倒有两家来提,一个是曹玉臻,可这人除了相貌可以入目,江舜诚父子都说此人人品不好。

虞氏近来心思都素妍身上,此刻听到江书麟与柳飞飞好了,心里一阵一阵难过。柳飞飞若是嫁别人家可以,但嫁给她儿子,虞氏越想越来气。“回去歇着,这事我知道了。”

虞氏拉着黑脸,冷凝成霜。

何氏猜想:这事虞氏定会反对。

柳飞飞有甚好,就是一个无依无靠孤女,若是成亲了,连份嫁妆都没有,如若真有,恐怕还得他们来置办。

*

皇宫内,灯火通明,歌舞昇平,舞姬款款舞动,身姿曼妙而起。长袖冲天张扬,轻逸若云。画眉娟美,灯影昏惑,金樽洒华殿。碧玉金钗急速晃动,迤逦出一圈圈金影。

曼妙舞姬足尖点地,翻身一跃,半空中影姿流畅而绰约,蝶飞花粉,燕舞碧空。结伴袖如春水粼粼而动,清眸妩媚,嫣然一笑百媚生。婆娑成舞浮华笑。仿若惊鸿照影,又似鸿雁翻飞,似九天仙女卓然出尘,裙裾飞旋,百回千转,流光水月,美如梦幻。

养心殿上,设下了热闹非凡庆功宴,三品以上文武官员及西北立有功勋将士坐满大殿。

怀化大将军陆平安看着面前飞旋倩影,醉眼朦胧。那圈圈飞扬血红舞衣,仿佛结义兄弟鲜血,瞧着瞧着。扒桌上嚎啕大哭起来,一会儿叫大哥,一会儿叫二哥…

杨秉忠知他酒疯发作,朝一边陆康打手势。

陆康过来,扶住陆平安。“爹!你醉了,我扶你回家。”

“家?康儿,我们哪里还有家,你娘死了,你大哥死了,我结义兄弟都死了。他们死得惨啊!我们没家啊,我们没家啊…我老家鲁地,我十六岁时便从了军。这一呆就是近四十年啊,近四十年啊…”

原本一片欢腾大殿,顿时因为陆平安哭嚎冷静了下来。

左肩王起身,示意江书麟帮忙。

江书麟离了酒宴,扶住陆平安。低声道:“陆大将军,你醉了!”

陆平安摇摇晃晃。推开江书麟与陆康,朗声道:“我没醉!本大将军没醉!瞧,我还能走得稳。”走到大殿中央,看着身边跳舞美人儿,伸手一捞,扑了个空,再伸手去抓,几名美女吓得尖叫连连,四下闪躲:“本将军为了北齐,浴血沙场,妻子死了,长子战死沙场,一把年纪孤苦一身,儿子三十,尚未成家啊…”

陆康虽有三分醉意,却脑子灵光,此刻见父亲发了酒疯,吓得醉意全无。拉了陆平安,跪于大殿,抱拳道:“请皇上恕家父冒犯圣颜之罪!请皇上恕罪,家父醉了,末将便带他下去。”不敢多说,拽上陆平安。

陆平安抡着拳头,大声骂道:“臭小子,你敢管我!不许管我!你给老子记住了,得娶你大伯小女儿,不许嫌她长得丑,你可纳妾,纳一堆小妾,但正妻必须是她,听见了没有?”

陆康见陆平安挣扎,将他扛肩上,风风火火就出了大殿。

江书麟生怕出事,跟着退出大殿,带了陆康往出宫方向行去。

皇帝端坐金殿,虽未说话,可看到陆平安冲上大殿抱舞姬,心里还是不痛,这是失礼,要是换成寻常人,他一定会当即龙颜大怒,下令斩杀。但,这是军中呆了近四十年之久陆平安,他忍了!

他若杀武将,便会被人非议,说他杀了有功将领。

即便是失礼,他也得忍!

杨秉忠起身抱拳禀道:“请皇上饶恕陆将军醉后失礼之罪!”

大殿上群臣有看热闹,有小声议论,还有人起身道:“怀化大将军醉后失态可恕!但,仗着自己立有军功,目无皇上,不可不罚!”

左肩王道:“皇上,请饶了陆将军醉后失仪之罪。他是心里苦,三十多年前,他与军中另两位将军结为兄弟,与西歧开战以来,他们都陆续战死沙场,有是父子几人同时战死,甚是惨烈,他是想到自己荣华富贵,可他兄弟却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