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舜诚没有开口,江书鹏就当是真的,埋头继续裱画。

朱武催促道:“快把剩下的字画都取来?”

素妍出了书画室,江舜诚跟着走了出来,父女俩行了一程,江舜诚问:“你怎么说为父要建藏书阁?”

“遗子千金,不如授子一技。”简单一句话,素妍又道:“江家的书多了,后世子孙看书的自然就多了。”

江舜诚轻叹道:“你真是什么话都说。为父不想建也得建上一座了。”话出去了,他要是不建藏书阁,就会被人说“言而无信”,况且听到这话的还是当世名儒朱武。“也罢,翻了年,便在这后花园里寻上一处空地,建座藏书阁。”

素妍会意一笑,领着白菲回得月阁取剩下的字画,而她自己所绘的几幅被留了下来,她还要做些处理。

朱武看着白菲送来的字画,一幅比一幅好,就连张掌柜叹为观止:“好字!好字!难得一见的好字!如清风出袖,似明月入怀,从未见过这等好字,真真是书圣再生啊。”

江舜诚当即传了大管家来,派了得力的护院在清音轩外守着,这可不能被人夺了去啊。

张掌柜道:“白峰居士,此人的名号闻所未闻。”顿了一下。“词好!字更好。”

江书鹏沉吟道,“这是谢文杰的词。”

“谢文杰是谁?”

江书鹏指着书架上卷着的一幅画,张掌柜小心翼翼地取下,这是一幅由数人完成的画作,有诗词,有意境。

张掌柜这算是明白了,这是由多人共同绘成的书画,微蹙着眉头,“左边还空有一块…”

“那是留着给朱大先生添墨的。”

张掌柜道:“亦是此次要拍卖的书画?”

江书鹏点头。

这画价值不菲,最好的字。最好的画,云集了当世大家,朱武的墨宝。附庸山上的一片画作,数人之作汇于一处。

素妍用罢暮食,写了一会儿大字。

柳飞飞领着白芷、白菲二人在得月阁外变化阵法,还详细地讲给二人听,两人都学得极是认真。偶尔也问过几个问题,柳飞飞感叹,还是这个法子好,她们不仅能明白,还能领会。

“师姐,这两个丫头不错。带出去换了两次阵法,就都明白了。”

素妍浅淡一笑,师姐妹二人相处六载。情同手足,素妍了晓飞飞,飞飞也体谅素妍,无论素妍让她做什么,总是任劳任怨。

拉了飞飞坐下。四下无人,启开首饰盒。

柳飞飞看着一套金头面。眼睛一亮:“师姐,好漂亮,做得好精致哦。”

素妍见她喜欢,道:“拿去吧。”

这么漂亮的首饰,素妍眼睛不眨就送给她了。

飞飞摇头,虽然喜欢,也不能因此就夺了别人所爱,“这是师姐的东西。”

“拿着吧!要过年了,就当是我送你的新年礼物。过年时,你总得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好。这样我六哥瞧着也欢喜。”素妍取了那一层小抽,捧在手里,将一整套的头面都递到飞飞面前。

柳飞飞的眼里掠过惊喜,这等精致的头面首饰,只怕得不少钱,还是黄金打造的,黄金首饰式样太寻常的,戴在身上就显得庸俗不堪,但这一套,整体只是一个“精致、华贵”。

素妍启开第二层,这是一套金嵌红珊瑚的头面,“给展颜准备的。二姐那边的礼物我已备好了,是双份的,以我和你的名义一起送。至于二嫂那儿,我们是一家人,倒不用那么客气,再说你、我都是待字闺中,可以不送。”

杨云屏待她和柳飞飞都是极好的。

看着红珊瑚的,不如自己的这套精致漂亮,但看着亦很喜庆。

“师姐。”柳飞飞眼里闪着泪光,随时都要滑落下来,“今天…我…我在花园里碰到三嫂了…”

“她为难你了?”

飞飞刚回来,何氏就迫不及待地来找飞飞,这让素妍心里有些不痛快。柳飞飞摇头,复又点头。

飞飞想哭,忆起三奶奶见到她时,拿她当下人、丫头的模样,委屈如潮。“说的话很难听?”

那是柳飞飞将画送到清音轩后,准备回得月阁,走到花园就看到何氏领着下人正清扫花园各处,半枯萎的秋菊给拔掉,又移植了开得正好的月季。

虽说是冬天,右相府有专门的花房,一年四季都有开得鲜艳的花儿。

何氏蓦地抬头,见清音轩方向移来个着粉色冬裙的少女,不知怎的,何氏怎么看飞飞都不顺眼。若说容貌,不及她娘家侄女;若说风情,就更是不及娘家侄女十之二三。若不是穿着小姐的衣着,真还以为是哪家府里的丫头。

她阴阳怪调地道:“这不是长平县主么?”

飞飞欠身行礼,即便她始终牢记着青嬷嬷的教导,出了得月阁就得有个大家小姐的样子,她自认做得很得体。“三嫂好!”

何氏挑着眉头,将柳飞飞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翻,瞧得柳飞飞心头发麻,仿佛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关在笼子里的画眉。“麻雀就是麻雀,就算穿了凤凰的衣裳,内里还是只麻雀。”

柳飞飞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三奶奶,虽然没有东西讨好府里的几位奶奶,但她自来是循规守矩的。“三嫂若没有旁的事,我就告辞了。”

何氏见她要走,喝了声“站住!”几步拦住飞飞的去路,“渔村女。我就说你呢!怎么这么不懂规矩,我的话还没说完,你就要走。我警告你:离六爷远些,可别打不该打的主意。”

何氏高扬着头,虎视眈眈地看着飞飞,无论她穿戴得如何体面,渔村女就是渔村女,永远也变不成凤凰。

飞飞打小最不喜欢的便是这样的眼神,仿佛她是个乞丐,年幼时卖身葬父。她看到的便是这样鄙夷而挑剔的目光,双手拽着衣袖,咬着双唇。垂下了在素妍面前自在、快乐的头。

“姑娘家就得有个姑娘家的样子,虽然你确实大了,到了配人的时候,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江家对你是有大恩的,你不能恩将仇报。使出心思诱惑六爷。旁人敬你,拿你当小姐一般看待,可你亦得给自己留点颜面,莫要做出那等出格的事来,污了我们相府的名声。

六爷是你敢肖想的吗?你配得上他吗?六爷将来是要娶正经官家小姐的人,你自有你的去处。现在你就对我立誓。不许再诱惑六爷!”

飞飞看着何氏,拦她去路,就为了逼她立誓。

素妍说过。既然选择了,就不要轻言放弃。平西候与慕容氏便是最好的证明,他们夫妻是众多江家公子里感情最好的,生死共,患难同。日子过得平静,却有着极深的夫妻情感。

飞飞懒与理会何氏。

她很讨厌这样的何氏。自以为是官宦小姐,便低看旁人,她怎了?她是渔村女,可也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想到这儿,心头一软,她再无退路,她的一切都已经给了江书麟,就算被人骂,被人羞辱,她亦不能就此放手。

她侧身要走,何氏伸开双臂:“你若立誓,从此不再诱惑六爷,我便放你过去。”

不让她走,她就往别处走。

何氏唤了左右下人,亦一并拦了她的去路,她被人围在中间。

“柳飞飞,你立誓呀,立了誓我便放你过去。”

飞飞看着咄咄逼人的何氏,勾唇一笑,“你以为自己是谁?我凭什么听你的?哼!”

何氏微愣,没想柳飞飞会反击,怒道:“我是谁?先问问你自己是谁?”

自以为是的何氏,居然管起江书麟的事来,这样的神态,柳飞飞厌到了极点。

何氏则想:她不过就是无亲无故的孤女、渔村女,因为巴结着素妍,去了趟西北,封了个县主,就可以耀武扬威了,在她眼里,还是一个孤女。还是一个没有身份、卑微的渔村女。

飞飞冷笑两声,“我是皇上亲封的长平县主,是有封号、有封地的县主。”她看着拦路的下人,“怎么,连你们也要拦我去路?”

人家是县主,就算不是郡主、公主,可好歹是有封号的。

何氏站着未动,没有娘家,没有家人又如何,她有一县封地为嫁妆。不,她不可以心软。她是在娘家大哥、大嫂面前说了话了,要将大侄女说进江家来。

“是县主就了不起,这还不是仗着我小姑子得的势。如果不是我家小姑子,你不知道是被卖进了青楼还是哪家府里做丫头呢?还由得你在这里张狂。就你这种不要脸的货色,也想嫁入江家当奶奶,你拿着镜子瞧清楚自个儿的模样。哼!实话告诉你,我婆母已经知道你与六爷的事,她可是不会同意你们俩在一块的,如若江家的爷们能纳妾,许会给你一个贵妾的名分。要想当正房奶奶,我看你还是等下辈子!”

她和江书麟的事…

柳飞飞忆起那晚去找江书麟,与他有过肌肤之亲的事。

她是他的人,想到此处,越发坚定自己的心。

何氏原想留几分颜面,见柳飞飞一脸漠视,不凿痛处,对方是不会罢休。

虞氏虽然不喜欢自己,但也不至讨厌自己,没有虞氏点头同意,她和江书麟的婚事就会受阻,在江家真正说话拿主意的还是虞氏。柳飞飞心头一紧,没想何氏骂得这般难听“你…”很想过去掌何氏几个耳光,但她不能,要是真打了,江家就是掀起一场风波。

260 妄形

何氏见她放缓脚步,继续道:“我说的是真的,如果你不信,可以去问旁人。在你们回来以前,太太就已经知道你与六爷的事。是一百个、一千个不同意呢,连六爷也被太太狠狠地训斥了一顿。不要以为,你迷住了六爷,就能嫁入江家。江家的爷们,在成亲这前,哪个没有三五个通房,六爷就是拿你当通房玩玩而已,等他订了亲,便将你配人嫁出府去。看在你与我小姑子情同姐妹的份上,我们江家再出血,给你置份嫁妆…”

就拿柳飞飞卑贱的丫头,也如丫头一样在不久后拉出府配人。

柳飞飞一脸白颜气得越发苍白无色,居然说她是通房丫头,以前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可现在她明白,那是陪爷们睡觉的丫头,比小妾还不如。

她只觉胸口一阵刺痛,难道何氏真的知晓了什么?

那晚她离开得月阁时很晚,又是一早就回来了。

就是青嬷嬷和素妍也不晓得她那一夜做的事。

不,不可能让她知道。

她不是通房丫头,她是县主,是长平县主,是配得上江书麟的。

“我的话是难听了一些,却句句属实。既然皇上封了你为县主,你就得对得起自己的封号,可别干出如通房丫头一样的事来。”

柳飞飞伸手推开一名下人,一溜烟往得月阁奔去。

虽然她想装出跟个没事人一样,想到何氏骂的那些话,满心的不痛快。

听柳飞飞讲完,素妍立时起身:“三嫂太过分了,她怎么能这么说你?”

她没有勾引江书麟,是江书麟先喜欢上她的,如果没有素妍的鼓励。她是不会接受江书麟。在那以前,她是拿书麟当成哥哥一般。“师姐,我是不是真的错了?这是右相府,是大家名门的府邸,而我只是个渔村女…”早前不觉,以为江书鲲与慕容氏的爱情是美好的,轮到她时,才知要结成良缘有多艰难。

“你听三嫂胡说八道什么?飞飞,六哥又没说你,旁人的话你都可以置之不理。”素妍看着一脸落漠与痛楚的飞飞。心下不忍,“你别难过,你和六哥会在一起的。”

柳飞飞之前不晓。现在知道虞氏不同意,就连何氏也跳出来阻止。

素妍还是决定告诉她实话,“飞飞,我知道我娘有些不同意,可我娘忘了。当年我爹是一介白衣,家里又穷,若非我外祖父是惜才、爱才之人,我娘怎么会顺利嫁给我爹。她不了解相爱不能在一起是何等的痛苦,你别怪她。

我求了吴王,让他在皇上面前说情。让吴王替你和六哥求道赐婚圣旨。这样一来,许多事都省了。飞飞,你得答应我。无论这些日子有多难,你都不可以放弃,你得跟随自己的真心,亦得对得住我六哥。

六哥他是不会放手的,他已经在二哥、二嫂面前做了保证。他说过。这辈子就认定你了,除了你。他不会娶别人的。”

飞飞沉重地点头。

当何氏羞辱她那刻,真的好想逃离,亦或寻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再不用面对。

她斗不了何氏,何氏是那样的犀厉,那等的高高在上,在这府里更多的人站在虞氏、何氏那边。她能信的只有江书麟和素妍。

“飞飞,别难过。师姐会永远站在你这边的,只要我在,我就是你的娘家,你还有二嫂这个大姐,还有宁西郡主二姐,她们和我一样,都喜欢着你,真心希望你能幸福。”

柳飞飞的心情略有好转,紧紧的抱住素妍,这几年她早将素妍当成自己唯一的亲人,仿佛素妍是她最后的稻草。无论素妍让她做什么,都听素妍的。现在,她的生活里多了几个人,她们都对她好,她觉得好珍惜。

“这几日,没什么事你就不要迈出得月阁,你就教白菲、白芷两个丫头变换阵法,也不会教得太多,就教会她们这二十七样变化。如果有空,再教她们如何诊脉、辩药,需要跑腿的事儿,就交给丫头们去做。我想皇上许愿意为你和六哥下赐婚圣旨。到时候,我再买块最好的嫁衣料子,你就与绣娘们一起绣嫁衣。”

她理解的,理解这种无依无靠的感觉,所以她愿意成为柳飞飞的依靠。

素妍又说了些宽慰的话,见柳飞飞心情好转,这才放下心来。

初秋找了几个小姐妹玩耍,一起多喝了几杯,与她们讲叙自己在沙场的光彩事迹,自然还有自己如何英勇杀敌,共杀了六十九名敌贼的事儿。

对于从未出过皇城,少有迈出府门的丫头们来说,那简直既遥远又传奇般的事,她们崇拜着初秋。原来,丫头也可以做女官,还能吃皇粮。

“青嬷嬷,白藤快给我开门,快开门…我要进来!”

柳飞飞离开素妍的怀抱,秀眉一挑:“这个臭丫头,今儿一天都不见人,哪里是我的丫头,快变成我小姐了。”

素妍道:“你是要做六奶奶的人,该管教的时候得管教,该惩罚的时候也得惩罚,这是你的人,她的卖身契也捏在你手里,你怎么处罚,我都不会过问。就像青嬷嬷说的,该树威信时就得让他们怕你。”

柳飞飞挑着珠帘,折回自己的闺阁。站在窗前,看到院中的白藤提着灯笼,正要去开门,她大喝:“不许给她开门!哟,不是得了正八品女官么?我也未见白芷、笑笑像她那般跑得一天都不见影儿。喜欢她的人多着呢,谁爱收留她只管收留,回得月阁来做甚?初秋是八品侍女,我可用不起,让她另谋高就,我这里的庙小,容不下这尊大神。我今晚就从得月阁里挑个得体的丫头做大丫头。”

话虽是对一边的丫头说的,却说得大声,故意要初秋听见。

昔日是她从众多丫头里挑的初秋,一则觉得初秋是个通透的,哪里晓得得了个正八品的女官。就乐得忘了东西南北。

初秋站在院门外,听得真真的,完了,这会柳飞飞是真生气了。

她当女官了,像在梦里,可一回到得月阁就被人泼了盆冷水。

“小姐,不,县主,我的好县主,你就让我进去。我明儿就乖乖的。再也、不乱跑了。”

柳飞飞冷声道:“你走吧,我这里容不下你这大神,你爱上哪儿就上哪儿去。白藤。你收拾一下,回头到我屋住着。从现在起,你是大丫头。”

白藤发愣,回过神时,欢喜地应了一声。

两名二丫头没想就因为走到院里要开门。一下被柳飞飞挑为大丫头,暗骂白藤好运气。

柳飞飞现在可不是寻常小姐,那可是有封地的县主,又领着朝廷的俸禄,随便省下一点,就够身边大丫头过好日子了。

白藤动作亦快。只片刻的功夫,就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了,搬到了柳飞飞闺阁旁的小耳房里住下。

初秋站在院门外。拍了一阵院门,无人理她,坐在院门口,唤了一阵“县主、郡主、青嬷嬷”,还是无人理她。不知过了多久。又困又冷,初秋依在院门上就睡着了。

夜静后。素妍开始着手弄画,取了画笔,调了特别的颜料,小心翼翼地下笔,昔日答应了崔珊,要送她一幅牡丹图,她小心地绘了一只顽皮可爱的小猫,正在牡丹花下追逐着蝴蝶。今日柳飞飞告诉展颜的其实是错的,蝴蝶会白天黑夜都在,但猫会在夜晚离开。

猫去哪儿?晚上自然是去抓老鼠,白天得了闲,与蝴蝶少时玩耍。

《大漠日落图》在夜晚会是《大漠明月图》,借着昏暗的烛光,正是加补夜景的时刻。

处理好两幅画,素妍又端看着自己最得意的一幅《塞外秋景图》,这幅画她不准备加特殊颜料进去。想到应了展颜,要绘幅月季图给她,扒在案前,细细地描起月季图,这次她采用了无名子授她的技巧,绘完了花,又画了只花叶上的虫子,加补了两只蝴蝶,将之前调制的特殊颜料都用在蝴蝶上。

看了看月季图,还算比较满意,换了支画笔,细腻地处理。

此时,青嬷嬷起夜过来,身上披着外袍:“郡主,夜深了,早些歇下。”

素妍好久没听到初秋的声音,柳飞飞也是个说一不二的,既然不肯放她进来,只怕就没进院门,只是却没了声儿。“初秋去哪儿了?”

“在院门外睡着了。”

“这丫头嘴伶俐,主意也多,就是太活泼些。”

青嬷嬷道:“是得给她点厉害瞧瞧,否则就没个规矩了。”

“长平县主会处理的,你就别过问了。”

青嬷嬷走到案前,看着桌上的蝴蝶,啧啧称赞道:“画得真好,跟真的一样,那蝴蝶亦好看,活灵活显的。”

素妍道:“嬷嬷且去歇下。我还有事要做。”

“你亦早些歇下,身子要紧。”

素妍答了一声,不再理会。

青嬷嬷转身回了自己的小屋睡下,她虽不是官身,可这偌大的相府谁不羡慕她呢,奶大了素妍,瞧如今这情势,自己服侍的郡主是个有大福气的人,吴王殿下、琰世子都喜欢着,任是嫁了谁,都能大富大贵。

想到这些,青嬷嬷知足了,不再纠结于小丫头被封了女官的事。

得月阁上下,谁也不知道素妍是何时歇下的。

次日清晨,白菲先进了屋,只听素妍吩咐道:“案上有五幅画,你一会亲自送到清音轩去,交到张掌柜手里,托他小心装裱。”

白菲应答一声。

“你近日多费些心,盯着清音阁,莫要损了好画。”

261认错

白菲应声,取了画,与青嬷嬷交托几句,送画去了。

青嬷嬷挑起珠帘进来,轻柔地收拾了一番,又轻声退了出去。

二等丫头打开院门,初秋就落在地上,重重一摔,睁开双眼,起身就往楼上奔去,正要上楼,迎面碰到青嬷嬷,一脸冷冽:“郡主昨儿睡得晚,你莫吵到她。”

青嬷嬷一脸肃然,没有半分暖意,目光凛冽如刀,似要生生将初秋活剥了一般。

白藤亦站在楼梯口,道:“县主说,你如今是有品阶的女官,她不敢用你,请秋女官大人另谋高就。县主还说,你且去问问,哪家府邸要你,她好高价将你发卖出府。”

初秋的心重重一沉,这才忆起,自己虽是女官,却不是自由身,皇上也没提这些事,只说她是侍女,就算是有官阶的,她的身份也是侍女,是侍女里的女官,就如丫头里的大丫头一样。

她的一切,依旧握在柳飞飞手里。

柳飞飞可以发卖她,可以打杀她,更可以惩罚她。

想到现状,初秋清醒了几分,这几日仿若梦境一般的迷糊,“县主,初秋知错了!你就原谅初秋这回吧。”大叫两声,跪在楼梯口,垂着脑袋,无论她是多大的女官,却只是丫头里有身份的人,永远都是丫头身份。

柳飞飞此刻亦赖在床上。

白藤好心提醒道:“你小声些,县主、郡主昨儿都睡得晚,今儿要睡会儿。”说完,扭头便走,忙自己的活去。

白芷亦从楼上下来,看了眼初秋。

初秋唤声:“白芷!”有想哭的冲动,却忍住没哭。

白芷也不喜欢因为一时高兴。就忘了本分的丫头,声音懒懒地,昨儿一日,柳县主连你的人影都没瞧见,连我都使唤上了。你昨儿没在,柳县主和郡主教我与白菲两个布阵,我们学不会,柳县主便耐心地教了我们好久,昨儿就睡得晚些,好在我和白菲倒也学会两种阵法。”

她昨日没在。白芷就学会了布阵。

初秋瞪大眼睛,有些懊悔。“白芷,你替我说说情。我…我…只是太高兴了。”

“因为欢喜就能忘了本分的么?无论我们是什么身份,都是主子赏的,没有主子的尊荣,哪有我们的体面?可你倒好,竟把主子给撇下。自己快活去了。”

昨晚那么冷,柳飞飞只令人给初秋披了件羊皮袍子,之后再不管了,这是要初秋长记性,也要好好的教训一下初秋。

有一种教训,不是打。也非骂,而是凉着她,让她自己去领悟。而这种凉人,竟比打骂一场还要让对方难受。

白芷走过初秋的身边,往小厨房去,打了热水洗脸。

初秋跪在楼梯下,垂着脑袋。想着白芷的话。

离开了这里,就算她是正八品的阶位又如何。她的枪法是柳飞飞手把手教的,她们几个能上阵如男儿般建功立业,那也是主子们给的机会。没有素妍的四方兜底阵,就她们几个丫头,早被西歧人给杀了,这个阵法就是要她们团结一样,手足相携,分开了打,一点威力都没有,哪有她们杀敌的能耐。

白芷洗罢脸,拿着脏衣去井口。

得月阁上下都似没瞧见初秋一般,她静静地跪在那儿,只看到白菲、白藤她们楼上楼下的忙碌,一会儿打热水,一会儿送粥点。

初秋拦住白藤,“让我来吧,我给县主送粥去。”

白藤挑着眉头:“昨晚县主说了,要我们个个安分守己,县主正要教我本事呢,我可不敢不守规矩。”

就县主、郡主身上的本事,只要她们这些丫头学上一样两样,不算学得精全,就得有过十之二三,也够她们受用终身。

白藤死死地拽着粥点。初秋想夺,两个人就在楼梯口僵持着。

白菲探了个头,“白藤,干什么呢?主子们都洗漱了,这粥再不吃,怕要凉了。”

初秋颇是生气,低声怒骂道:“白藤,你这个臭丫头,我饶不了你!”

白藤恍若未闻,并不理会,捧了粥上了二楼。

素妍起床时,第一件事就是看外面的天色。因是阴天,她与柳飞飞竟睡到了辰时二刻。师姐妹坐在闺阁的案前,吃着粥点。

楼下,传来了初秋的声音:“长平县主,奴婢错了,您责罚奴婢吧!”

柳飞飞吃得正有味,一听到初秋的声音,就有些生气。“哟,秋大人知道错了?真是难得,那你说说,你错哪儿了?”

那一句“秋大人”像锥子一般扎在初秋的心上。

初秋定定心神,大声道:“奴婢不该撇下县主自个去玩,害得县主跟前没个服侍的人。”

柳飞飞随口问了一句:“还有呢?”

初秋着实想不到别的。

这个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昨儿初秋得意妄形,忘了她自己的本份。

柳飞飞道:“找个垫子到院子里跪着吧,什么时候想清楚,什么时候再来回话。你们谁也别理她,不然这次想不明白,早晚还得犯大错。”她吃了几口粥,“白菲,再过半个时辰,你带着白芷、白藤到阁外换阵法,换成第一种,换完了回我,看你们是否学会了。”

几人应答“是”,丫头们现下个个都想学些本事,主子们仁慈要愿意教,她们自然也愿意学。

素妍与柳飞飞无聊,取了乐器,一个弹琵琶,一个吹箫,练的是《乐府十二册》的新曲子。

飞飞太久没练新曲,有些生疏,只奏得断断续续。

白菲带着两个丫头在外面摆弄阵法,听到那悦耳好听的曲子,几人心情大好。

几个人上了阁楼,站在一边,一脸沉醉的看着师姐妹。

素妍弹完一曲,忆起前世的白菲,对自己忠心耿耿。就在听说她“病”死之后,也撞在自己的棺材上殒命身亡。

“白菲,你想学么?”

白菲笑着点头,忽又摇头,她自己的年龄不小了。

素妍道:“这些东西只能怡情,不能当饭吃,当然,多学几样也不是没用处的。清音轩那里有间乐器室,你带着白芷她们过去挑件你们喜欢易学的。埙、鼓、竽都可以,你们去挑。挑好了,回头我教你们。”

三个丫头很是欢喜,见素妍和柳飞飞配合得好。曲子又好听,说说笑笑地下了楼。

青嬷嬷冷眼瞧了眼初秋。

白菲忆起小时候听人吹过的一声曲子,苍凉而浑厚,至今还迷恋着那样的声音,后来。她知道那是埙曲,“我要挑埙,埙的乐声浑厚好听。”

白芷只记得大年时,舞狮队敲的鼓声,欢庆而悦耳,“我喜欢听鼓声。在西北的时候,一听到鼓声就高兴,知道要杀敌了。”

白藤的资历最晚。她是昨儿才提的大丫头,一脸纠结,“那我只能选竽,可竽长什么样我都不知道呢?”

白芷道:“我们可以问别人啊,这几清音轩的人多。我们不认得旁人定是认得的。”

初秋跪在院子里,看着几个欢喜的人。心里一阵落漠。

不仅教她布阵,还让她们学乐。

寻常小姐们不会教的,县主、郡主都会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