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飞飞左手怀拥琵琶,右手握箫,“我忙着呢!”匆匆走过初秋的身畔,追上素妍。

近了清音轩,江舜诚已经一早令人开了琴棋室的门,又令下人将琴台移到窗下。

柳飞飞有些紧张。

素妍轻声道:“《塞外曲》,就像平日你我和音一样,不用紧张。”

这是一支琵琶曲,朱武正在推浆裱画,耳畔响起一阵悦耳的琵琶,将人带到了苍茫无际的草原,有快马奔腾,有流云如绵,更有风声呼啸,展现出一副美好的画面,箫声的和应,给人一种身临其境之感,清灵飞扬。

皇帝翻着诗词集,看到极妙的诗词,便大叫出口:“写得好!这曲子甚妙。叫什么名儿?”

江书鲲走到琴棋室前,白菲低声道:“《乐府十二册》第九册上的《塞外曲》。”

他回到花厅,如实回了。

皇帝又问:“这部《乐府》可有多少支曲子?”

江书鹏答道:“回皇上,共有一百五十首曲子。皆是天下各地的民曲、乐曲,或修补,或连缀整理而成。其中有近三十首,乃为修补完善之曲,全部收嫌在第一册至第五册之中,从第六册开始,多为民间曲子。”

皇帝吐了口气。“此《乐府》是一人整理,还是多人整理?”

“回皇上话,乃是一人整理。据书中介绍。玉若笙乃是近百岁的老者,从二十五岁直至今年春才搜集整理完成,用了五六十年的时间。这部《乐府》中的曲子,全是宫中、朝廷等书籍中未曾有载的曲目。第一册为古典名曲,为失散修补曲。”

能倾尽一生心力。整理这些失散的曲目,着实令人惊叹、佩服。

朱武听着曲,继续裱着最后的三张画,裱画要讲究力道均匀。

江书鲲传令道:“小妹,弹几首修补的名曲。”

素妍应声:“《幽兰曲》!”与柳飞飞交换了眼神,柳飞飞和着素妍的古琴之音。只奏起来。

幽幽深谷,幽兰暗开,阵阵悠香。令人徘徊。蝴蝶翩翩,山泉潺潺,林涛阵阵,带着兰香,越过山谷。暗自传来。

朱武闭阖着眼睛,“能将失传数百年的《幽兰曲》修复。不易呀!可堪乐仙之名。”他走到张掌柜的面前,“就劳张先生把我剩下的两副一并再涂一遍裱浆,我得静心赏曲子。”

张掌柜应声“好”,朱武提着袍子,近乎是踮着脚尖出了书画室,站在院子里,便一眼看到坐在窗前的素妍。

还以为,她学不会古琴,可现下瞧来,不仅学会了,还弹得不错。朱武微微一笑,进了花厅,不容众人招呼,选了位置坐下。

江书鸿出了院门,小心招呼着下人上菜,下人们静默无声,小心翼翼地将菜肴摆放上桌。

朱武有些坐不住,起身跑到琴棋室,抱了那一套《乐府十二册》就走,拿到花厅,取了第一册,只看目录,然后方打开失散数百年的《十面埋伏》,“真乃神人也,将《十面埋伏》都给修复了,这真是稀世珍宝啊!”手臂一抬,道:“告诉弱水,我要听《十面埋伏》!”

江舜诚“这…”了一声,道:“朱先生,这大过节听这等曲子不妥。”

皇帝也想听听,这失传三百年的名曲是怎样的震撼人心,他幼时也只在史书上知晓关于该曲的介绍,终是失散了,心下颇以为憾。“无碍,让弱水弹吧。”

片刻后,素妍又换成了琵琶,柳飞飞的萧声已无。

大总管替皇帝夹了菜,小心地用银针试毒,江舜诚与朱武坐陪,江书鸿兄弟不敢入座,只在一边侍立着,帮着皇帝传话。

琵琶声落,朱武又道:“《秋宫怨》。”

江书鲲担负起来回传话的任务,清音轩众人上至江舜诚,下至屋外服侍的丫头,皆知今儿来的贵客身份不凡。江书鲲低声道:“回皇上、朱先生,小妹说,这首曲子她尚未学会。”

皇帝道:“罢了,让弱水过来一道用膳。”

素妍被江书鲲带到了花厅桌案前。

朱武旁若无人,还在那儿翻看着《乐府十二册》。

皇帝道:“这部《乐府》不错,朕带回宫了。”

朱武先前的几许兴致,立时陡遭被人泼了盆冷水,不悦道:“玉若笙给弱水这部《乐府》,用意不是给皇上,它是属于天下百姓,属于所有喜欢乐曲之人。皇上想要,派上几名乐师到右相府来抄录两套。”他捧在手里,爱不释手,“真是恨不能多几双手,抄上两套乐谱。”

素妍笑道:“抄乐谱的事儿,必须得懂乐谱之人,否则抄错几个符号,就失了效果,也会误了后来学乐之人。”

皇帝道:“不错!今年上元佳节,宫中盛宴,便能演奏新曲目。回宫之后,朕派几个乐师过来抄曲。”嘴里嚼着菜肴,神色安祥,问:“这部《乐府》是乐仙玉若笙的墨宝?”

素妍回道:“回皇上话,正是。是玉前辈耗用六十三年心血而成,除了收集民间曲谱,还修复失散的名曲,如《幽兰曲》、《十面埋伏》等。”

朱武生怕皇帝抢走了乐仙的亲笔大作,忙道:“派人来抄便是,可不能夺人所好。弱水未藏私,任是诗词集也罢,还是《乐府》也罢,愿与世人分享。”朱武眼神怪异,带着几许责问,似笑皇帝反不如一个小女子有胸怀,“皇城之中,我亦认识几位琴师,想必他们也会想要这《乐府》,弱水,若是我介绍他们入府抄书,不会介意吧?”

江书鹏笑问:“朱先生说的不会是青楼女子吧?”

江家可不是寻常府邸。

江书鸿连声道:“右相府内,怎能让风尘女子涉入,不可!不可!”

朱武争辩道:“风尘之中不乏真有才华的女子,若是让她们抄曲,会传播更广,历朝历代礼乐不可废,乐排在礼之后,可见甚为重要。”

皇帝伸手索要《乐府》,大总管将盒子递过,他一本又一本地翻看,虽看不懂乐谱,但那些曲名却是能看懂的,每本亦只看目录,十二本逐一看过,皇帝霸道地道:“第一册乃修补的名曲,定为宫廷乐,上元佳节令宫中乐坊弹奏排舞。第二册…还是宫廷乐。第三册至第四册候门王府、官宦之家可弹奏,第五至第十二册可由市井、民间弹奏。”这家伙怎么老和朕过不去,就是朕赐婚也要指手划脚,别以为是吴王的先生,与先太子有交情,朕就让着你。

朱武一脸肃色:“在下已经说了,《乐府》是天下的乐曲,皇上不可如此。”

“最多从第三册开始民间可弹奏,再无退让,古典名曲,前二册原本多是宫廷曲当为国乐,有何不可。”

历朝历代,都有国乐,礼乐,有礼亦有乐,皆是治国首要。

皇帝听素妍演了几曲,很是好听,可谓耳目一新,早就动了心,再见朱武一再让他难堪,他若再为纵容,便不是一国之君,定要好好地杀杀他的锐气。

朱武不肯退让,厉声道:“正因为历朝历代将前二册定为宫廷曲,才致名曲散轶失落,今有玉先生补修完整,若再如此难保不会有第二次。”

“这个先生不用担心,朕自会令王府皇子各府抄备名曲乐谱,以防万一。”

言下之意除了皇宫深苑弹奏之外,皇子王府方可弹奏。这下子,变成皇帝家特有的东西。

前几册的名曲,天下百姓你休想一闻,那可是国乐呀,你私下演奏,便是对朝廷不敬,心怀不轨。

朱武还待开口,皇帝有些生气,喝斥道:“朱武,朕敬你有才,你可别给朕瞪鼻子上眼。这事就这么定了!安西郡主,前二册,便是他亦不能抄录。从今往后,前二册的曲子,正三品以上方可持有。”

又退了小半步,不再局限于皇家,连正三品以上的官员亦能持有。

朱武“叭”的一声放下筷子,拂袖而去,不过才吃了大半碗米饭,菜有没吃多少。

敢给他甩脸色,皇帝看着那本《诗词集》,厉声道:“该诗词写得甚佳,由皇家书局印发售卖,民间不得私印,但凡该诗词需有皇家书局的特有印鉴。”

皇帝这是和朱武扛上了,或者说是朱武三番五次的傲慢态度触怒了皇帝。皇帝岂看不出朱武同样喜爱这本《诗词集》。

江书鹏小心地道:“这…微臣家中还抄有…”

“得空拿了你家里的《诗词集》到皇家书局加盖印鉴,没有皇家书局印鉴的该诗词集视为谋逆。”

270 强夺

朱武调头,怒视皇帝,厉声道:“霸道、不讲理,这本是别人之物,却被你当成自家的多少,可恶!可恨!”

“玉若笙也罢,谢文杰也好,亦是朕的子民,他们的东西,朕亦能视为自家的。”

朱武气得跺脚,却拿皇帝再无法子,“你…你…”支吾一阵,厉声道:“丫头带这些东西入世,是想赚了银子开义济医馆的,你这么做,是寒百姓的心。”

皇帝沉思片刻,“这本《诗词集》朕出一万两银子,这两本《乐府》再出一万两银子。回头就让人送银子过来。”

这样一来,就成皇帝把这三本书给卖了,所有权归于皇帝,其他人就不能私自拥有,想要《诗词集》就得出钱买,还必须是由皇家书局制版发售的。

朱武无言以对,皇帝终于是暴露出狐狸尾巴了,忍他忍得很辛苦啊,再不用忍了。他干嘛要跟皇帝作对,这有什么好处?现在原本大好的事,被皇帝霸去了,还说了那么多的话。

江舜诚很高兴。江书鹏手抄本的《谢文杰诗词集》定会价值不菲,而素妍手里那本谢文杰亲笔书写的《诗词集》更是价值连城,这样的手抄本不易得。皇上要皇家书局印发,这事还是被朱武直接给诱发出来的。

皇帝今儿怎么像是和朱武对上了,自打朱武猜出皇帝的身份,一直就是怪怪的,好似皇帝以前得罪过他。

大总管看皇帝的样子吃好了,打了个手势。江书鸿示意,传了下人进入,兄弟二人亲自奉上漱口水,皇帝漱口洗手。

“这两本《乐府》朕取走了,起驾回宫!”

素妍低声轻呼声“皇上”。垂下眼帘,音若柔软,却自有一种威信,“皇上,这套《乐府》只此一套,你若拿走两本,臣女这里就不全了。”

“你若喜欢,等上元佳节之后,朕再赐你两本。”

这明明是素妍的东西,居然变成皇帝了。还要皇帝赐上两本。

皇帝真是最不讲理的。

早前一直忍着朱武,朱武再三言语冲撞,终是不忍了。显露出原有的霸道与强势力,只一说话,朱武和素妍都顿时无以应对。

他要,难道她还能不成。

江书鹏低声告诫素妍“少说两句。”

大总管扯开嗓门,大喊:“起驾回宫!”

来时是微服。被朱武这么一闹腾,皇帝也不忍,索性大摇大摆,大张旗鼓地迈出清音轩。江舜诚及一干儿孙跪地恭送,待皇帝出了院门,一路飞奔。与长子一道将皇帝送出大门外。

皇帝停下脚步,“江爱卿,朕同意收回安西郡主两县封地。赐她免死金牌。她若不愿嫁与宇文琰,朕恩准!”

江舜诚浑身僵硬,从未有这样的意外,一代帝王居然会改了旨意,这就是说:素妍可以抗旨不遵。“臣恭送皇上!”

之前说是微服。可这一会儿的工夫,右相府周围都云集了便衣侍卫。大总管打了个手势,虽着便衣,都云集在轿辇左右,簇拥着皇帝浩浩荡荡的往皇宫方向去。

江舜诚是出了一身冷汁,特别是朱武和皇帝扛上那会儿,生怕皇帝一发怒,咔嚓掉朱武的脑袋。

朱武走近素妍,问道:“你…你不会当真只有这一套吧?”

素妍哭丧着脸,“先生,其实这套《乐府十二册》不是玉先生赠给我的,是我磨了好些日子,硬夺来。我…我还没来得及抄誊一部呢,就被皇上给拿走两本。”

朱武冲着皇帝离开的方向,高声道:“霸道!真正是个霸道的皇帝,看上了东西,只管拿去,这跟强盗有什么分别?他就是强盗。”

明明是旁人的,说得好听是买,可他这是强夺。

江书鹏道:“现在皇上说要出银子,这三本书就真成皇家的东西了。先生怎和皇上对恃,这…可把在下吓了一身汗,生怕先生触怒了皇上有个差错。”

任谁都瞧得出来,朱武与皇帝有过结,只是谁也不知内由。

朱武更没有心思细说其间的原由,看了眼花厅,喊了句“快要饿死我了!”转身进了花厅,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弱水,你能找到玉先生不?向他求求情,把这套《乐府十二册》补全喽。”

素妍曾经听南长老(玉若笙)说过,等他完成数年来的毕生心愿,就要闭关修炼。恐怕,他所说的“毕生心愿”便是这套《乐府十二册》。“玉前辈云游四海,年岁已高,只怕不成。”

好好的一套《乐府》现在残缺了,差了两本。

朱武满是愧意,何必逞口舌之快,皇帝的性子,早年他就领教过的,他不喜欢皇帝,仅仅是因为他年轻时太喜欢靖王宇文诲。“皇帝是生我的气,这才害你的书被夺两本,唉…”

拿走就拿走吧,回头再设法抄就是了,只是若手握一整套玉若笙的《乐府》,可是价值不菲,被皇帝夺去两本,素妍颇是无奈。“先生不必往心里去,好在皇上答应再赐我两本,就这一套乐谱而言,总算是齐全的。”

朱武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如此,他就忍忍,少说两句。

江书鹏请了张掌柜到花厅用饭,小心地赔了不是,说皇帝到访,午食晚了。

张掌柜客气地回了,一进花厅就见朱武在那儿摇头叹息,打听之下,才知皇帝拿了两本《乐府》,让素妍持有的《乐府》少了两本,倍觉扼腕。

朱武道:“不成,不能再出差错,回头我就带两个琴师入府,得赶在皇帝派人来抄《乐府》前先抄了。”

他说干就干,搁下碗筷与江书鹏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直至一个半时辰后,带了一男一女回了右相府,据说二人是皇城出名的琴师,一个在某皇子开的茶肆弹琴,一个是某地数一数二的青楼琴师。

素妍各给二人留了一本,说是抄完了,再令人送后面的过来。

要如玉先生那样,用鹅毛笔抄写,又在纸上划上轻浅的横线,这样可以抄得更多,亦更易辩谱,而不是像寻常琴师所邮的曲子,一支曲子就得一本书。而玉若笙的曲谱长的五六页,短的只两页模样。

两位琴师珍若宝贝,生怕出了差错,抄得极慢,亦想如玉先生那样,先得在白纸用炭笔划线,再行抄写,进展就更慢了。二人一本才抄了两三支曲子,宫里的太监带着四名宫中乐师就到了,亦是奉旨来抄乐谱。

太监尖着嗓子,趾高气扬地喝问:“这是两个什么人?怎么也在这里抄乐谱?”

这太监亦是个懂音律的。

江书鹏答道:“是朱先生的朋友?”

“朱先生?谁是朱先生?我们可是奉旨来抄琴谱的,皇上口谕,何时抄完,何时准予回宫,这可耽搁不得。回宫之后,众人还要练奏皇上新定的宫廷曲。赶紧的把这些个闲杂人等都给赶出去!”

江书鹏正在纠结,江书鸿夫妇得了音讯赶来,这不是添乱吗。宫里来的人,竟比皇帝的架子还大。

沈氏笑道:“几位乐师,我已另给几位备了清静的院落,那里正合适抄乐谱,请给我来。”

太监尖着声音,越发让人想到“鸭公”两字,着实难听,颇有些男女难辩之感,“大总管说了,我们几个就得在右相府的清音轩里抄,哪儿都不去。”

这姓朱的胆子不小,敢逆皇帝的面子。

江书鹏进了书画室,小声地与朱武商量着,那边不敢到别处,只好请朱武移驾。

青竹苑还是空着的,正适合安置客人。朱武没说什么,算是应了。阎罗好说,小鬼难缠,他今儿算是把皇帝得罪了,皇帝一怒,拿乐谱出气。正好几个这一遍的浆已经裱推完毕,大奶奶挑了十几个谨慎小心的下人,将字画等物给称到了青竹苑去。

青竹苑虽然静幽,却远不及清音轩光线好,阳光充足。

素妍听说那边的事后,很是郁闷,这都叫什么事儿。

张掌柜看了一下青竹苑,很不满意,生怕裱不好画,又说青竹苑对裱画会有影响。说若是夏天裱画,选阴凉院落为宜。可现下是冬天,要求寻处通风、阳光充足的地方。

江书鹏和沈氏正纠结着,有下人来禀:“大奶奶,左肩王夫妇携世子、官媒到了,太太请你去如意堂。”

江书鹏一脸忧色。

朱武很是懊悔,早知惹出这些麻烦事,他装哑巴就得了,至于这般折腾。那名太监,在宫中地位不高,摆明了就是冲他来的,定是大总管不满朱武甩了皇帝脸色,要故意刁难他。

沈氏道:“青松苑如何?”

书鹏摇了摇头:“周围树木多,估计不合适。”

来禀的下人又在催促着。

沈氏道:“三弟,先凑合到青竹苑,最迟明天上午,我就选个通风向阳的院子,这突然要换地儿,一时着实没有更好的。”

留下一句话,沈氏带着丫头去如意堂。

花厅内,江舜诚夫妇与左肩王夫妇相对坐在左右上首位置,下人们奉上了茶点。

全皇城最出名的巧媒婆,正舌灿金花,妙语连珠地说着一大堆的吉祥话。

“安西郡主与琰世子那可是天造地设地一双,此乃天作之合,又有皇上赐婚,这是何等尊贵、体面…”

271订亲

宇文琰站在父母身后,今儿催着左肩王回府,因旨下得突然,他又急着要订亲换庚帖,想着索性一步到位,把订亲的信物也一并给置备全了。

巧媒婆吹嘘一阵,使了眼色,左肩王妃会意,磨磨蹭蹭地取出宇文琰的庚帖。

左肩王妃面上笑着,眸里闪着寒光,这让她的笑越发像是杀人宝剑上的一抹血红,令人心下发颤,“虽是皇上赐婚,可这该有的都不能少。文忠候、文忠候夫人,这是琰世子的庚帖,请收下。”面上恭谨,举止也扭昵了许多。

虞氏打量着左肩王妃:生着一张与宇文琰有六七分相似的面容,剩下的几分,是宇文琰像了左肩王的鼻子、下颌。

江舜诚还是回味皇帝离开时留下的那句话,亦想了朱武说的话。

虞氏笑着要收下,江舜诚轻咳一声。虞氏挑着眉头,有些愠怒。

江舜诚抱拳道:“左肩王、王妃,实不相瞒,今日皇上离开时,特意留了一句话:小女有自主婚姻之权。”

宇文琰原本乐着的脸,立时就沉下来了。

左肩王妃的脸先是一怔,随即漾出一抹灿烂的喜色,江舜诚正待细瞧,却见左肩王妃已变换了脸色,转为愠怒。正暗猜测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却分明瞧见左肩王妃闪亮的眸子,都是从心头涌起的欢喜。

真是奇了!他想:要是结不成亲,左肩王妃倒是很乐意。这是何道理?

最初提出两家结亲的,不是左肩王妃么?

这会子反倒有些不乐意了。

江舜诚正待说出既然不愿意,便就此作罢的话,只见左肩王面色愠怒,真真比变天还要快,愠怒道: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前脚下了旨,后面又留下这句话?”颇要吃人的样子,吃的是左肩王。

左肩王有些心慌:“本王也不知道。这…实在不明白皇上…”生怕左肩王妃与他吵闹起来。

沈氏赔了个笑脸,“皇上也是一番恩典,生怕委屈我家小姑子。婆母、翁爹,不如请小姑子自己来决定。”

宇文琰害怕了,伸手去扯左肩王妃,拼命地使眼色。

让素妍自己决定,她还不得说“不!我不同意。”

以他对她的了解,她认为结婚是世上最无趣的事。从此之后没自由,还得被人管束。

左肩王不敢说话,生怕一句不对。左肩王妃就发火了。他不明白,结婚前,厉害的都是他,怎么结婚后就变了一个样。左肩王妃发彪的时候,不是寻常人。那能让左肩王仿若见了老虎一般。

虞氏道:“妍儿怎么不同意,我瞧着她是喜难琰世子。”

江舜诚捂住轻咳。

江书鸿忙道:“母亲,这事还是问过小妹的好。”

素妍对自家父母、兄长那是真心的好,江家能有如今的好名声,有一半的功劳都是因为素妍。

虞氏道:“老大媳妇,把妍儿唤来。”

素妍还在为残缺的《乐府》的事没郁闷完。又听说宫里来人抄《乐府》,把朱武与张掌柜都给赶走了,而新的院子不适合裱画。真是郁闷透了。正闷着呢,就听有人在外门喊,青嬷嬷出去问了个仔细,方回来细细禀与素妍。

柳飞飞喜道:“师姐,这是好事。皇上特准了,你若不愿意。没人可以强迫你。”

不嫁琰世子,不嫁吴王,她又能找个什么样的?

对于姻缘,她又要不要抱有幻想。

素妍轻声问:“师妹,你说琰世子对我是真心的吗?”

前世,她爱上曹玉臻父兄反对,她寻死觅活,机关算尽也非他不可。

今生,求亲的是宇文琰,父兄并没有表态。

她还是想听听父兄的意见。前世的她,如若听了父兄建议,也不至落到悲惨结局。

白芷道:“郡主,奴婢觉得琰世子是真心的。你看他,知道你喜难吃卤食,跑那么远的路,就是给人买卤食。”

柳飞飞道:“琰世子待你,比六爷对我还真。可这种事,不是真心以待就行的,主要还得看师姐的心思。你喜欢他么?”

这一生,她会喜欢一个男子么?

对她,真的太难。

前世那一场飞蛾扑火的爱恋,似消磨了三生三世的深情。

今生辗转,几经爱恨沉浮,她早已没了去爱人的心思,甚至连那种热情亦被消磨殆尽。

她将所有的热情转移,用在书法、丹青上,以为学起来会很难,一路走来,她做到了让家人为己骄傲,她不再是江家被人耻笑的女儿,是皇城人人敬重的女子。

柳飞飞道:“师姐,你不是说重要的是跟着自己的心走。”

素妍抬头看着白菲:“你怎么不说话?”

白菲有些失措,“郡主是主子,主子的事儿,奴婢哪敢说话。”哪有丫头非议主子终身的?这也失了规矩,白菲三缄其口,江家人丁兴旺,上有江舜诚夫妇,下又有几位爷,哪里轮得上她这个丫头说话。

初秋站在一边,脱口而出:“在边城的时候,琰世子的心思,大家都知道,他待郡主是最真心的了。”

众人一望,初秋快速低头,今儿被罚,半个时辰前才被柳飞飞给原谅免了罚跪,生怕再说错话。

左肩王府并不简单…

看起来,王府人口单纯,左肩王夫妇膝下只二女一子,长女紫霞得配左肩王妃娘家兄长的嫡次子叶浩为妻;幼女青霞许了威远候府的嫡次子韩绍,只待宇文琰成亲就让青霞出阁。

可是,在她前世的记忆里,宇文琰竟将左肩王妃关入佛堂活活饿死,而左肩王对此事竟袖手旁观。天下哪有如此不孝的儿子,更奇怪的是,左肩王夫妻情深,传出消息后,左肩王还在世人面前替宇文琰遮掩一二,说“叶王妃乃是暴毙而亡”,一时间直惹得满城风雨。

这样的婆家,这样的夫君,她真的能嫁吗?

可是,宇文琰曾许与崔珊“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却打动无数闺中女儿心,这其间也括了她——江素妍!

素妍陷入沉思。

想到前世的宇文琰与崔珊,即便后来对外和好如初,可是就在她死前的那个秋天,她奉无色庵师太之令,外出买盐,途经天龙寺,正值中秋节庙会,他与崔珊相携进寺拜佛。

宇文琰搀着重孕的崔珊,看似恩爱,可偶尔的目光对视,宇文琰的眼里冷若寒霜,崔珊的眸子更无女子应有的痴情、柔软。

所谓的和好如初,那不过是对外人的言辞。

女子的婚姻,幸福与否是过与自己的。

中间三年二人的裂痕,怕是他们一生都难修复的印记。

有些东西,一旦破碎,倾其一生都不能复初。

青嬷嬷催促道:“郡主,你该前往如意堂了。相爷和太太等着回话呢。”

素妍走到菱花镜前,一张素脸毫无粉黛之色,素光更显容貌娇妍,肤白若羽毛;如缎长发只以一条橙红丝带松松地束着,尤显袅袅风致。她不紧不慌地坐在镜前,启开妆盒,用故作的淡定平表来掩内心的繁复、挣扎。

“嬷嬷帮我打扮一下吧,给我挑身素净的冬衣。”

白菲欢喜地应答一声。

柳飞飞也不闲着,帮着素妍寻找喜欢的颜色。“师姐,有紫色、绯红、银红、还有杏黄、翠绿、浅蓝。”

“挑杏黄吧!”

柳飞飞与白菲取出杏黄色的一套冬裙。青嬷嬷笑着给素妍了挽了个清新又不失典雅的头饰,挑了同样杏黄色的丝带绑发,又插了根白玉莲花钗。

白菲道:“郡主用点胭脂吧,脸色苍白了些。”

她第一次没有反对,“自然些,越淡越好。”

白菲应声,用手指取了些微的胭脂,在手心抹匀,这才小心的敷抹在素妍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