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二人都睡着了。

迷糊之间,内室里又唱起了吱扭声响的曲子。

只是这回,再也听不见,化成了梦里的美景。

次晨,吴王醒来,着好中衣,外面值夜的雪雁和翠鹂奔了过来。

吴王道:“王妃累了,不要惊扰她,让她多睡会儿。”

二女低应一声,替吴王着好衣袍。

吴王出了内室,坐在花厅上,下人们鱼贯而入。

朱雀服侍在侧,给吴王添了一次羹汤。

吴王道:“皇上令钦天监挑了吉日,四月二十三吴王府上下迁入东宫。回头朱雀与太妃、王妃说一声,让她们提前收拾妥贴。”

四个丫头彼此一望,笑容挂在脸上,唯独朱雀总是冷着一张千年不变的脸。

朱雀道:“奴婢会转告太妃和王妃的。”

吴王搁下碗,“这几日府里没发生什么大事吧?”

朱雀道:“还好。”

雪雁反驳道:“什么叫还好?几日前,舒妃顶撞王妃,笑话王妃生不出儿子来。舒太妃听了都生气,不让她去请安了。”

吴王蹙眉。舒秀仪总是这样的张狂。得宠那些日子,目中无人,总是耀武扬威,如今失宠,又是满腹怨言。“不用理她。”

朱雀道:“王妃拟了请奏内务府、礼部姬妾品阶的折子,太妃、王妃想请殿下过目。”

吴王已听杨云屏说了,杨云屏要抬顾小姐、傅宜慧入府,他没应,想等杨云屏怀上身孕后再说。

雪雁取了折子,双手捧给吴王。

吴王看了一遍。“将舒秀仪勾掉!”

翠鹂道:“给舒妃什么品阶?”

“目无尊卑,暂不理她。”

看来。真被舒太妃给说中了,吴王厌恶舒妃。

许妃虽然当年算计吴王,好歹生了长子,现在倒也得体。

“告诉太妃,顾、傅二人入府的事往后推延,等搬入东宫后再议。”

“是。”

吴王起身,钟一鸣迎了过来:“殿下。入宫早朝的时辰到了。”他低应一声,大步跨出了雨露院。

待舒太妃起来,陪嫁丫头将吴王的意思回禀了。

舒太妃听罢:“秀仪那个蠢猪,本妃怎么有如此不知事的侄女?”在这节骨眼上,竟给正妃难堪,这是哪家的规矩?各家身份越是尊崇,这规矩便就越大,何况吴王将来是为帝的。舒太妃摇头道:“罢了,罢了。就依了殿下把秀仪的名字勾去,且先递呈到内务府。再不知事,回头让顾、傅二人入了宫,哪还有她的份。”

帝王的女人,最早入门的总要占上几分优势,尤其是帝王潜邸时娶纳的,就算他日登基总会给几分薄面,偏这舒秀仪原本可以位列妃位,如今也被她自己弄得没了。

舒太妃总是偏着娘家人。嬷嬷似帮她说话,“她到底是娘娘的侄女。”

舒秀仪接二连三的出错,再不给一点惩罚,当真不知天高地厚,只仗着她与舒太妃是亲姑侄,越发猖狂。

“是本妃的侄女就能目中无人,杨妃到底是正室,岂能乱了规矩。舒家可不止她一个女儿,自有谦和得体的。”若真要扶持舒家,待万事妥了,另从舒家挑一个得体、端方的姑娘入宫,再许给吴王为姬妾。

请奏皇太孙妻妾的折子很快就经内务府转到礼部,上面只得二人,正妃杨氏,育有庶长子的侧妃许氏。

没两日,宫里就下旨、下碟。

杨云屏晋为皇太孙妃,侧妃许氏晋为皇太孙良娣。

*

四月二十八日晨,吴王府忙碌开来。

杨云屏略显疲惫,吉时一到放了鞭炮,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东宫方向移去。今儿是吴王乔迁进入东宫之喜,早早儿地,东宫门前就围聚了不少护卫、宫人,还有六部不用朝会的贺喜官员。吴王被立为储君,但凡能攀上关系的,或不能攀上想方设法攀些交情的都来道贺。来贺的朝臣不少,竟有黑压压一大片,捧着贺礼,笑逐颜开地说出吉祥话。

东宫离养性殿近了,吴王得了空就回来一趟,偶尔也瞧瞧许良娣与孩子,赐了许良娣一对耳环,从内务府给孩子打了长命锁,于他是小举动,却高兴得许良娣好几天都扬着笑脸,仿似得了最高的封赏。

杨云屏越发肯定自己怀上了,生怕伤了胎儿,可又拿不定,吴王床榻之上很狂野,只得劝了他去许良娣那儿过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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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6 新皇登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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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良娣没两日就听人说了,杨云屏在吴王面前替自己美言,就连耳环和长命锁都是杨云屏提点了吴王这才有的。虽然有些淡淡的酸楚,但很快就感念杨云屏的恩情,待杨云屏也没那么冷漠。偶尔还带着孩子过去瞧她,陪她说话,帮着杨云屏打点一下东宫事务。

五月初一夜,皇帝连夜咳嗽,皇太孙责令太医入宫,太医的诊断是“疲劳过度”。

大总管又喂皇帝吃了祛痰散,皇帝这才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五月初二五更二刻时分,大总管见到了早朝时辰,进了内室想唤皇帝,不想连唤两声竟无人应答,小心挑起龙帐,触到皇帝的手时,却已转凉,顿时吓得三魂去了七魄。再将手移到鼻尖,大总管整个人扑通一声倒卧在地。

“不好了!不好了!皇上驾崩了!”

顿时,一声深重的丧钟敲响,从皇宫里传至皇城每个角落。

杨秉忠、傅翔等重臣风风火火到了养性殿内殿,只见皇帝一脸平和地躺在榻上。

大总管哭诉道:“皇上近来疲劳不堪,晚上又咳嗽,吃了好几回祛痰散。待得天亮,老奴唤他却已咽气了。”

太医们来瞧过,皇帝早前就曾被浓痰堵喉,窒息而亡。

昨晚病情转恶,大总管念皇太孙辛劳,这才没有禀报。没想竟害得皇帝丢了性命。原想着,今日见了皇太孙就说说此事,没来得及细说,皇帝就驾崩了。

杨秉忠对大学士道:“请出遗诏。”

群臣聚于养性殿前,大总管朗声诵读遗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太孙宇文轩乃朕之嫡长孙,乾明太子之后。当为正统。令皇太孙于朕灵前继位。其母舒氏本为乾明遗孀,可入住康宁宫,他日若干扰朝政,百官皆可弹劾。若屡教不改,当赐其迁往皇昭寺、永不入宫…”

皇帝让宇文轩继位为帝。却又防着其母舒氏,这才留了一道遗诏,以此牵制舒太妃。

大殿之上一片肃穆。朝臣里嘤嘤哭泣者有之,嚎啕大哭者有之,满面泪水者有之,面上哭着眼里笑着的有之…

崔左相一脸茫然。原还等着皇帝如何发落他,一夜之间皇帝突然驾崩,宇文轩被视为正统。

五月初三。皇太孙宇文轩于先帝灵前登基,遵生母舒氏为太后,尊先帝庙号“齐惠祖”,所葬皇陵为“惠陵”。自此。民间各地避其新皇名讳“轩”字,但凡阁楼亭榭有用到“轩”字的一律改字,就连宫里“宣某某入宫”为避其讳,也说成“传某某”“召某某”等字样,与“轩”谐音之字一律停用。

给齐惠祖皇帝守灵之时,杨云屏突然昏厥,被太医诊出有孕。这令新君忧喜参半。

五月初五,新君颁布圣旨,大赦天下,又有三不赦:一,犯了命案者不赦;二,静王、宁王谋逆案诸人不赦;三,江南群臣勾结、盘剥百姓案牵连官员不赦;后两案待案情水落石出,另行判处。

五月初六,新君再下册封圣旨,立正妃杨氏为后,良娣许氏为淑妃。初七,颁布第三道圣旨:诏告天下,民间百日内不得欢庆、婚娶,百日内实行禁酒令,他要为惠祖皇帝守孝禁欲百日。新皇身体力行,顾、傅二女入宫的日子延后。

杨氏为后,许氏为妃,新君守孝节欲,舒氏秀仪却只封为贵人。

一时之间,皇城呈现出另一种局面:看似欣欣向荣,实则暗潮汹涌。

晋地连连传来喜讯,静王庶长子宇文轲全家被捉,晋地静王党官员、商贾纷纷下狱,江书鲲上奏朝廷请求派官员接手此案。又有喜报上奏,十二万余静王军接受招安,官府已尽数掌握十五万静王军名单,一千多大小将领名单尽在掌握之中。

看着一月限期将至,是接受招安,还是被朝廷视为叛军诛杀,这些人大多是晋地人,他们的身份一旦被官府知晓,就恐怕累及亲人、妻儿,剩下的二万多人,多是受过静王恩典的,可到底得为家人所想。

那么多人接受招安,你无动于衷,却已入了官府名册,官府一早就知道你是静王培养的静王军,限期不接受招安,你就是叛逆罪人。身犯叛逆,当夷三族,自己一条命事小,但凡与你有往来的亲友顾不顾?他们的命要是不要。

就以晋阳西岭乡为例,西岭乡街上的石大麻子是一个长得五大三粗的汉子,平日以卖肉为生,人送绰号“石屠夫”。自入五月以来,几乎全乡百姓都知道他是静王军的人。

今儿街道东头的大娘来买肉,一脸关切地道:“石屠夫,还是去官府接受招安吧,听说三姓庄的冯二宝接受招安,人家还做了官呢,是副尉大人了。”

都是街坊邻里,又是看着他长大,人家一片好心。

石大麻子狠狠地将写《招安告示》的人给痛骂了一场,那告示写得好,乡乡皆帖,镇镇皆有,就连五六岁的孩子都知道。

“安大娘,听说最早接受招安的,都得了官呢。石屠夫,看你有两下子,还是去官府接受招安吧,幸许能保大家平安。你倒无所谓,一人饱全家饱,可你三叔、你大舅还有一家子人呢,你总不能累了他们,也做了谋反叛逆的坏人。”

石大麻子很不想去,他可是得过静王府恩惠的人。那年他十五岁,与人打架,不小心把人把人给当残了,要不是静王府的庶长子宇文轲,他就被受害人父母给弄死在大牢里,是晋阳候救了他的命。

他曾发愿。要舍去小命效忠静王府。

可自《招安告示》传遍晋地每一个乡镇角落,无数的静王军将士前往官府接受招安。那些跑得最快的,都得了官职,还得了官府重赏,穿着武将官服,招摇过市。一个招安不要紧,官府不信啊。为了证明你是静王军不假,先说出几个人名来,要是那几个也是,那你一定是了。

于是乎,一人供出十几个。几千人便能供出上万人、乃至十万人来。这短短十几日,官府就掌握了所有晋王军的名单。

你骨头硬不接受招安,这不要紧,官府直接把未接受招安人员的名单公布出来,让乡里乡亲看着。你小子不接受招安,要做叛党。看你顾不顾你亲友的性命,乡里乡亲的知晓了,难免不会轮番说项。就连石屠夫的三叔、大舅也每日过来问:“你什么时候去官府招安?”

石大麻子都快被街上的人说得耳朵起茧子,今儿他三叔又来问他,语调没了往日的随和,带着几分怒气:“你不去官府接受招安还等什么?要是早去。也能捞个官当当,耗在这里,那些个官职都被人抢了个精光。”

你看,长辈们最在意的还是你的前途,人家没说你连累他们的话。

终于,石大麻子再也受不住所有人的追问、劝说,一大早换了件干净衣裳。跑到晋阳府官衙里接受招安。

对于江舜诚的这一招,江书鲲佩服得五体投地。

换作是他,是万万想不出来的,花重金请人写《招安告示》,若只是一纸告示,不会有这么大的轰动效应,因是才子们写的,不仅在晋阳城传为佳话,连百姓们也会在茶余饭后聊上几句。

说这与众不同的告示,讲这因写告示得了头名的故事,再说静王军的事…本是一件事,一旦闲聊起来,就能变成好几件。

官府未接受招安人员的名单一公布出来,所有人都似透明,在静王手里是隐秘的身份,闹得人人皆知,一出门,人家都知道你是静王军,是静王培养出来意欲造反的将士。

素妍与母亲于四月二十四日重返晋阳城江宅。

江书鲲在五月初一这天才现了踪迹,于午后领了几名护卫前往江宅拜见父母。

彼时,素妍与父母坐在祥瑞堂里,江书鲲一袭公候锦袍,举止大方,又有武将的干练与威风凛冽,神采奕奕,正是春风得意时。

虞氏从江舜诚那儿亦知晓了全部,皇帝派江书鲲到晋地,一是调查静王有反意的真相,一旦证实传言非需,便要设法控制晋地不乱。而江舜诚回晋探亲,这只是名目,实则也是为皇帝办差,接了皇帝给的秘函,前来襄助江书鲲。

静王党人连镇国公杨秉忠都敢行刺,还有什么事是不敢做的。

父子联手,一明一暗,一文一武,竟将这事办得很圆满。

江书鲲行礼拜见了父母,素妍还礼见过江书鲲,几人分长幼落座。

虞氏歪着脑袋审视着他,“瞧瞧,这几月不见,又黑又瘦了。回到皇城,你媳妇儿见了,指不定还如何心疼呢。”

江书鲲憨憨笑着,垂眸道:“这些日子是辛苦了些,不过经历这些,儿子也明白了许多道理。”

江舜诚品着茶,给了个“什么道理”的眼色。

江书鲲定定心神,浅呷几口,“儿子明白,有些事是可以用奇巧的法子来解决的。就如这次,父亲悬赏文人写文章,看起来只是重视读书人,没想一纸《招安告示》便能让十五万隐于暗处的静王军主动接受招安,报效朝廷。”

这样的法子,江书鲲是如何也想不出来的。

江舜诚到底是走的路多,想到了如此奇巧的法子,垂眸留意着素妍,只见她笑容微微,正抿嘴打量着江书鲲。“悬赏好诗文的法子原是你妹妹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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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7 变迁

江书鲲微微好奇,转而化成了敬重,对素妍他是了晓甚多的。

素妍浅笑道:“爹和二哥才是此次的大功臣。”她不过是想到了重赏文人的事,但江舜诚却能用到旁处,而且还能闹出那样的动静来,可见是个厉害的人物,“没有父亲的运筹帷幄,没有二哥小心翼翼、数月风餐露宿,哪有今日的成功。”

江舜诚稍稍颔首,对素妍的淡然、不居功自傲颇是赞赏,“官府那边,有多少人接受招安?”

江书鲲想了片刻,“晋地各县、各州官府报来了名册,已有十二万余人,剩下尚未去官府报备的还有二万余人,虽然未去,但名单已在我们手上。”

父子二人又谈了些关于晋地各州、县的事务。

虞氏唤了素妍,“他们聊着,我们母女去一边说话。田嬷嬷,告诉厨房,今儿备一桌好酒席,难得二老爷回来,让他好好吃一顿。”

正要到偏房说话,有大丫头来禀:“老太太,虞老爷求见。”

四月二十五日那天,虞老爷虞茂才带着妻儿来拜见过一回,相谈甚欢,临离开的时候,虞氏赠送了布料、食材,又私下塞了二百两银票给茂才妻。对虞茂才夫妇来说,走上一遭,不过送了些虞氏做小姐时爱吃的糕点,就得了数百两银子的东西回去,亦算是发了笔小财。

虞氏娘家兄弟姐妹众多,嫡出的四人,庶出的五人。在她上头有两个哥哥。其中有一个是同母所出的嫡亲兄长。有两个姐姐,大姐早年远嫁他乡,早在二十年前就失了音讯。庶出姐姐打小就有些疏离,早年虞氏的父亲原是要将庶出的二姐指给江舜诚,偏她死活不肯下嫁,虞氏自愿下嫁寒门,却因此尽享荣华。江舜诚发迹之后。庶姐也与虞氏断了往来。

虞氏还有一个嫡亲的弟弟,两个庶出弟弟、一个庶出妹妹。因同母的兄弟姐妹本就多,嫡出与庶出的打小不和,少有往来。来访的是虞氏嫡亲的弟弟,当年家中男孩里排序第三。虞氏的嫡亲大哥早在十二年前去了。虞氏想到亡故的父母,自对这位弟弟更为亲近。

虞氏对江舜诚道:“你们父子去偏房说话,我要见娘家五弟呢。”

江舜诚父子笑着离开堂屋。

青嬷嬷领了丫头收拾干净,又重新摆了茶点。

这边刚拾掇好,虞茂才领着儿孙就到了,由两个十七八岁上下的孙子搀扶着。步履蹒跚,头发花白,穿着一件栗色富贵绵延纹的袍子。笑道:“几日不见,三姐越发精神了。”

虞氏的目光停留在虞老爷身后的儿孙身上,一个个倒衣着干净,虽不是华贵的料子。还算体面。

二十多年前,虞氏离开晋阳,便再未回来过,也少与娘家人书信往来。那时候因为兄弟们刻薄她老父的事,曾与娘家兄弟生出些嫌隙,她因气恼娘家兄弟,不愿搭理。只没想到,大哥、二哥的最后一面也不曾见到。那一去,好些个亲人都离世了。

虞氏乐呵呵示意他坐下,“我瞧你比上回更有精神了。”

虞老爷在太师椅上坐下,指着三个中年男子道:“快拜见你们的三姑母。”

三人站立一排,恭谨行礼:“建章(建中、建同)拜见三姑母,向三姑母问安!”

虞氏看着其间一个双鬓染了白发的男子,“还记当年,我离开晋阳,章哥儿还是个孩子,瞧瞧如今,都生华发了。”

建章泪光闪动,轻呼声“姑母”,眼泪扑簌簌滑落下来。

素妍微愣,一个大男人说哭就哭了,她隐隐听母亲提过,说这位建章表哥似乎比她大哥小两岁,此刻哭得像个孩子,泪如雨下,却是止也止不住。

“建章那时年幼,不晓姑母一去就多年不回,没想如今总算再见姑母。姑母在晋阳时,每逢节日,我总爱去你那儿,与鸿表哥、鲲表哥一处玩耍…”

江书鸿如今是朝廷命官,听说已是当朝侍郎的大官了,而他们却越发落漠,年轻那阵儿,也届届下场赶考,过了童试,得了个秀才,竟是连举人也没考中,一过三十岁再没心思入考场。

建章想到各自差别,不知是感慨还是真的心伤,竟哭得越发收不住,似在大难之后,见到了久别重逢的亲人一般。

虞氏心里酸溜溜的,“快别哭了,没的让晚辈们瞧了笑话。建章,这是你的小表妹。”

素妍迎了过去,款款欠身,“拜见三位表哥。”

不是说比她大哥、二哥、三哥的年纪差不多么,怎他们三个瞧来,一个比一个还老,竟似比江书鸿还要苍老一截。

建章伸手虚扶一把,“小表妹快快请进。”

素妍往他的双手看去,若不是外头这一身还算得体的袍子,她当真要以为是山野的农夫,双手粗糙,瞧不出是读书人的手。

虞氏让丫头们移了太师椅来,赏了座。

虞茂才道:“不瞒三姐,家里如今人多粥少,日子过得紧巴,就是建章过了三十,也和农夫一样,得下地干活。当年虞家在晋阳也算是世族名门,家里的兄弟多,母亲过世,父亲与姨娘们吵着要庶子、嫡子同分,我和大房得的家业与庶出兄弟相比,瞧着要多出三成,实则好田好地、好店铺都比他们抢占了…”

当年虞氏离开晋阳时,正值虞家几个儿子吵闹分家的事,她还清晰地记得,自己的父亲便是在母亲过世后,活活被姨娘和儿子们给气死的。

那时,她一面怨着父亲早年不该纳那么多的姨娘,心里又恨哥哥、兄弟不该为了田地铺子吵得不可开交。再大的家业,哪里经得住好几个儿子来分,闹得虞氏在晋阳城失了名声、颜面不说,也让旁人瞧了笑话。

死者已矣,虞氏不想再念从前的是非恩怨,见侄儿与弟弟一脸苦相,心头微微一沉。“上回来,只忙着与弟妹叙旧,忘了问家里的情形。”

虞茂才轻叹一声,“三姐也瞧见了,这是我三个不争气的儿子,建章有两子两女;建中有三子二女;建同有一子三女。”顿了一下,指着跟来的几个孙儿,“快给你姑祖母磕头见礼。”

一声落,六个孙儿站成两排,大的约有二十岁模样,最小的只得*岁,齐齐下拜,呼道:“侄孙儿拜见姑祖母。”

虞氏伸出手来,这些年断了联系,相隔千里之遥,她还真不知道虞茂才有几个孙子,此刻一见,也是人丁兴旺。

虞茂才道:“本是要早来拜见三姐的,可听说你们的事多,前来拜见三姐夫的权贵亦多,我们…着实不敢打扰。”

如果不是听说,此次江舜诚回来,要给西岭江氏的读书后生寻出路,又给了一笔银子修缮祠堂等诸事,虞茂才亦不会寻来。家里人越来越多,日子却越过越艰难,早已没了他幼年的富贵风光。

虞氏与田嬷嬷低声叮嘱了两句,田嬷嬷应声去了内室,不多会儿就捧了一个托盘来,上面覆着红绸。揭开绸皮,里面是一排摆放整齐的封红,虞氏向几个虞家孙子辈的孩子招了招,几人逐一先前。

虞氏道:“来,这是姑祖母的一片心意,里面的东西不多,每人五十两银子的见面礼,好好读书。”

年纪最小的孩子,一听说银子,眼睛熠熠发光,却按捺着性子,规规矩矩地垂手立在一侧。

虞茂才一脸愧色,“让三姐破费了。今儿带他们来,就是来拜见长辈的。大哥去了,我们这房倒算人丁兴亡。建章的次子正豪倒是个争气的,去岁恩科,一举过了童试、乡试,想找三姐商量一下这孩子的出路。”

虞茂才的子孙,就正豪是他的骄傲。

虞氏听说娘家有争气的子孙,忙道:“谁是正豪?”

虞正豪举止得体地走出队列,抱拳打千儿,“姑祖母,是我。”

长得有三分与虞茂才相似,只那眼睛就让虞氏忆起自己的亲娘来。“如今是举人老爷了?”

虞正豪应声“是”。

虞茂才道:“三姐,这孩子的书念得好,今年才十八,去年一连两试,竟是顺利过了。我们虞家,也就指望他光耀门楣了。对于官场上的事,我们也不懂,只得寻上门来,想请三姐给想想法子。还有二房的长子正青、次子正阳,去年也过了童试,书也念得不错。长孙正禄两年前就没念书了,帮着建章打理庄稼,支撑一家子。唉…建章也是个命苦的,建章媳妇五年前就去了,留下四个孩子怪可怜的。”

虞氏还能清楚地忆起,当年她离开晋阳,建章还只是个孩子,拉着书鸿、书鲲哭着不让他们走。就跟昨日刚发生的事一样,而今这个最大的侄儿死了妻子,成了鳏夫,怎不让她心疼。

上回虞茂才夫妇来见她,只说了好的,没来得及说家里的具体情形。

虞氏一阵揪心:“建章,真是难为你了,没了妻子,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的…”

建章忆起亡妻,想到自己这四年过的苦日子,一声“姑母,我不苦!”失声痛哭起来。

虞茂才心头发酸,“不怕三姐笑话,弟弟我是个不会过为子孙谋划的人,正禄快二十了,连个媳妇都不曾娶上。”

448 心痛

就是田嬷嬷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她是在虞家长大的丫头,这才三十多年的光景,虞氏的子孙竟穷得连媳妇都娶不上了,这不得不令人感慨。

虞氏问:“正禄,你告诉姑祖母,你可想读书?”

正禄知道家里艰难,“回姑祖母话,侄孙儿自是愿意念书的,可母亲去了,弟弟自来书念得比我好,两个妹妹又年幼,爹因母亲过世一厥不振,身为长子,总得为父亲分担一些。”

虞茂才轻叹一声,“早年他念书也是好的,几年前也是过了童试的,原是等着下届会试就下场,不想他娘去了。建章是个没出息的,整天念着死去的媳妇,失魂落魄一般。一家子人就靠着正禄支撑,这才搁了书本,撑起大房。”

建章此刻越发不能自抑,辛酸与痛苦的泪水不停涌出。

虞氏瞧得出来,这是长久以来的贫困与艰辛改变了他。

田嬷嬷于心不忍,毕竟她是瞧着建章出生的,道:“虞大爷比我家大老爷还小几岁咧,若是再续,也不是难事。”

连他儿子都娶不上妻,何况他这个半老的男子,虽不过三十多岁,却更像近五十岁的老头儿。

虞氏轻叹一声:“四弟,你家过得如此艰难,怎的不早些来找我。”

虞茂才摇头痛叹,“还记三姐当年离开晋阳,家里为分家的事正闹得不可开交。三姐曾与大哥大吵一场,扬言说,再不管虞家的事。”

那日,虞氏定下了离开晋阳的吉日,回娘家探望,没想一进府门就听到了哭闹声。吵嚷着悬梁的有之,摔碗砸锅的有之,好好的府邸,闹成了一锅粥,哪里还有晋阳名门的风范。与市井小百姓差不多。

虞氏劝了父兄,却是没有劝住,一气之下。抛出气话“从今日起,我再不管你们的破事。我…也没你们这样的兄弟!”扭头哭着捂嘴离开,离开虞家的次日,她便随江舜诚去了皇城,这一去便是二十多年。

虞氏道:“当年说的是气话,你还当真了不成。看看建章的年纪,再寻房续室也不是难的。还有大哥儿也到了成亲的时候…”再也说不下去。虞氏的眼泪扑簌簌的滚落下来。

素妍想到当亲眼目睹父兄落难。她比自己死了还要难受。将心比心,虞氏听闻兄弟、侄儿过得不好,只怕更是辛酸。温声劝道:“娘亲不必难过,先问问三舅家里的情况再说。”

虞氏幼时常带着虞茂才一处玩耍,后来虞茂才满了六岁到了读书的年纪,他们姐弟这才分开。要说与娘家的情感,虞氏对虞茂才远胜过大哥。大哥与她大姐的感情算是最好的。

田嬷嬷见虞氏难受。代为问道:“虞老爷,家里现下还有多少田地、店铺。”

虞茂才道:“当初分家时,虞家的店铺、田地就被几位姨娘折腾得差不多。后来父亲做主,嫡子多出三成,我们这房分了九十亩田地、一家布庄、一家茶肆。大儿媳在世时,也是个实衬人,念着后面的兄弟,只要了三十亩地一座新建的院子,布庄留给了二房,茶肆留给了三房…”

虞氏想到自己当年出嫁时的情形,“怎的就这么一些,竟比我的嫁妆还少。”不是少了一星半点,竟比她的嫁妆还少了一半,昔日她出阁,田地便有一百八十亩,这些后来都给了江舜信,另又有布匹、银钱等物,这些在她嫁入江家时都花用得差不多。后来,为了让江舜诚入皇城赶考,她便忍痛卖了几十亩田地。

虞建章一脸哀伤难受,时不时地抹着眼泪,低低的抽泣。

素妍没想自己的这位大表哥竟是这副样子,明明是长子,是男儿,却比女儿家还爱哭。只听正豪满是歉意地道:“姑祖母,这些年我爹时常提到您,今儿见到您,是太高兴了才再三失态,他平日虽然话少,但不是这样子的。”

也许,是他一时的感慨。

毕竟那时虞家分家,虞建章是最大的一个,对其间的内情也记得最详细。

虞建中再也无法沉默,道:“我们四房与大房亏就亏在亲祖母过世得早,姨娘们变着方儿地为自己的儿女弄家业。待到后面分家时,好店铺、田地早被他们吞了去。待分了家,那些说是一早变卖的田地、店铺又都冒了出来…”

虞氏问道:“不是还有弟妹的嫁妆么?”

虞建章道:“我们还有两个姐妹,为了让她们在娘家抬头做人,不被婆家欺负,母亲二十年前就把她的嫁妆分成两份,陪嫁给了她们。”

虞氏长长地叹息一声,“如此,真是苦了你们。茂才呀,要是你早些送封信到皇城与我说一声,我又哪会不管你们。”

素妍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可能。三十年前,虞氏不是晋阳的大族么,怎的转眼就落魄至此了,难不成真真是应了那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她低声道:“娘,我和田嬷嬷去厨房看看,今儿来了客,让他们多备些好酒好菜。”

虞氏答了句“去吧!”

出了祥瑞院,素妍叮嘱了几句,多是要让田嬷嬷加菜的话,自己领着白芷往月影居移去。

一路上,白芷止不住地摇头叹息,“没想到虞老爷家,如今与寻常百姓差不多。我们府里那些做了十几年管事的下人,只怕比他们还过得体面呢。”

素妍未语,唤了童英、韦雄来,着他们去打听一下虞茂才家的情形。

待童英离去,白芷问道:“郡主不信么?”

素妍道:“不是不信,只是让人去调查一下实际情形。我娘已经动了恻隐之心,就算要帮,也要弄明白才是。还有,建章表哥死了妻子,儿子年近二十尚未成亲…这一桩桩、一件件,我自是要打听清楚。”

主仆二人回了月影居,素妍遣白芷去告诉田嬷嬷,先不让虞氏许了虞茂才,待她打听清楚了,再决定如何帮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