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个时辰,韦雄来回话:“郡主,打听了一番,多是城东熟悉虞家的人说的。虞家二十多年前分家,府里的大姨娘确实使了坏私吞了五家店铺、两座田庄。虞老太太过世后,虞家就由大姨娘打理。谁能想到呢,大姨娘当年是虞老太太的陪嫁丫头。后来,私吞的东西都给了大姨娘的两个儿子。虞家大房、三房、五房所得不多,最苦的其实是大房。”

“听说大老爷茂德公在世时,颇为关照三房,把茶肆、客栈都让给了三房,自家才分得了六十亩田地,茂德公膝下有两子一女,女儿远嫁他乡,为了给女儿置备像样嫁庄,变卖了二十亩良田给三房茂才公,当时市价十五两银子一亩,卖给四房却只得十二两银子一亩。茂德公弥留之际,为两个儿子分家,各得了二十亩田地,两家的日子也过得极为清苦。”

素妍没想实际打听来的消息会是如此。

大舅的子孙为什么没来拜访,是因为骨气?

自来锦上添花者不计其数,而雪中送炭的少之又少。

“虞家二房、四房、五房的日子如何?”

二房、四房皆是虞家大姨娘的儿子,五房是另一个虞家姨娘所生。

韦雄道:“听说二十年前,虞大姨娘在虞老爷死后与两个儿子变卖田地、店铺去了安邑。六年前,二房的茂学公回来过一趟,听说在安邑开了盐场,日子过得很是富贵。茂学公可怜五房茂成公一家日子清苦,又另置了二十亩田地相赠。”

素妍心头一沉,只怕那时候大舅与外祖父争吵,执意分家,也是知道大姨娘掏空虞家的事。

谁能想到呢,外祖母在世时,规规矩矩、任劳任怨的大姨娘倒也得体,若非外祖原是多情种,外祖母又怎会把自己的相貌美丽的陪嫁丫头给他为妾。大姨娘在外祖母离世后,仿佛变了一个人,整日算盘着如何吞下家业,为她自个的儿子谋划。

“说茂才公三个儿子的事。”

韦雄细细地将打听来的事说了一遍。“听知晓内情的人说,茂才公夫妇偏疼幼子、次子,刻薄长子一家。若不是大房的正豪书念得好,只怕大房的日子会逾发难过。”

在这些话里,素妍仿佛看到了虞建章亡妻的纤柔,虞建中妻子的刁悍,虞建同妻子的圆猾。

虞建章今儿哭成了泪人,也许心里实在太苦,得与幼年时疼他、爱他的姑母相遇,一时控抑不住便失声痛哭起来,但类父亲、弟弟在,不敢细说内中辛酸。

虞茂才只说大房的难处,世人只晓父母通常都会关照幼子,却不想虞建章一家的日子过得极苦。

韦雄略顿片刻,白芷送了茶递给韦雄,他大饮一口,“详细情形,童英去南桥乡打听。当年虞家大院也被大姨娘拿了地契抵给当铺换成了银子。虞家二房、三房这才有充足的本钱去安邑开盐场。”

素妍虽不知道虞家大院在何处,但想当家的虞家是大族,只怕那院子不会小,抵给当铺可是比市价还要低上一半的,宁可便宜了当铺,也不愿留给她的亲大舅、四舅。

素妍紧紧地握着拳头,“给我查得越仔细越好,拿着我的名帖去官府,让他们查查安邑虞茂学兄弟的情况。”

韦雄应声。

449 悖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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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妍眸子冰冷,面容煞白,仿似要杀人一般。到底是她的亲舅舅,她是向着自家人,许是承了虞氏,这护短的性子此刻尽数暴露了出来。

白芷问:“郡主打算怎么办?”

“走,把实情告诉给老太太。我倒瞧瞧,三舅这回还有何话说。”素妍拿定主意,她最厌恶就是欺上瞒下。

昔日的大族,竟因后宅姨娘之祸害了子孙。

虞氏的眼睛红红的,再看堂屋上,建章兄弟、正禄兄弟个个也是红着眼圈,任谁一瞧都知是刚刚哭过的。

素妍面色平静,“三舅舅,护卫们打听了一些关于虞家的事儿,正巧想要说说。”她勿须躲藏,甚至是气愤的,“娘,我听说三舅舅三个儿子里,只建章大表哥一家过得最苦。大舅舅一家与大表哥是一样的苦。”

虞茂才一听,立时脸色转白。

素妍面容凛冽,“外面有百姓传言说,大表嫂待人温顺、良善,并非病故,而是自尽身亡的?”

虞氏惊呆,目光流转在虞茂才父子身上。只听正禄、正豪止不住唤了声“母亲”,兄弟俩竟双双啼哭起来,尤其是正禄,想到母亲的惨死,悲从中来。

素妍亦明白了建章今儿为什么几次三番控抑不住的哭,明知自己的妻子受了委屈,却不能护其周全,换成任何一个男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虞氏厉喝:“虞茂才,你与我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素妍神色温和。似含着笑,眸子里却闪出逼人的厉色,“四舅舅是自己说,还是让我来说?”

虞建中此刻慌神,“你…你是听谁胡言乱语的?”

“二表哥。真没想到,你们欺人都欺到兄嫂头上。茶肆、客栈当真是大表哥让给你们的么?大表嫂当真是病死的么?你得知曾家看上了你的长女巧儿,要将她聘为曾家傻公子为妻。你自是不应,却不敢得罪曾家,便出主意把大房的盼姐儿许给曾家傻公子。

大表嫂听闻之后,自是不应,与你们发生争执。偏三舅舅、三舅母自来偏疼二表哥、三表哥,你们不顾大表嫂反对,执意要将盼姐儿许给曾家。大表嫂不服。这才跳井寻死。死前留下活,要是谁把她女儿嫁给傻子,就诅咒他不得好死,断子绝孙。如此,你们怕惹上晦气,这才绝了念头,与曾家约好。待巧姐儿满了十六就让她过门。如果曾家不是乱党,本月五月初八,你们就要把巧姐儿嫁到曾家,可有此事?”

虞茂才没想素妍会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

虞正禄兄弟早已泣不成声,原本止了哭声的虞建章此刻更是放声大哭:“都怪我无能,否则她也不会为了护女儿寻了短见,是我不好,我太过懦弱,护不得她…啊…姑母啊,早知如此,当年你说让我跟你去皇城,我就该与你一道去。”

虞氏此刻暴跳起来,额上的青筋暴露,指着虞茂才厉声喝斥:“你…你真是老糊涂了,居然干出这种事。好好的姑娘,竟要许给一个傻子,你们…这是欺人太甚。我道今儿建章怎么总是哭,原是你们合着伙给了他那么多的委屈…虞茂才,你太让我失望了!”

素妍扶了虞氏坐下,轻声道:“娘别生气,还有好多事,我没一一告诉你呢。当年,你与大舅舅闹翻,真是误会他了。大姨娘掏空了虞家,把虞家大院的房契偷抵到当铺换了银票,又将五家店铺、两处最大的田庄一并转移到了她的契弟名下。大舅舅知晓了真相,这才无法忍受,将此事告诉了外祖父,偏外祖父不信,大姨娘更说大舅舅诬陷于他,这才闹得不可开交。娘,大舅舅是个实心人,听说分家的时候,自家只得了六十亩薄地,把肥地、好地都让给了三舅舅,就连所得的铺子也给了三舅舅,而他自己的两个儿子,如今各守着二十亩薄地度日…”

虞氏哭唤一声“大哥”失声大哭,竟似比当年死了亲娘还要伤心。

田嬷嬷扶着虞氏,低声劝慰着。

素妍控抑不住,男儿有泪不轻弹,虞建章今儿当着虞氏泪流满面,不晓得这背里受了多少的委屈。当她一语道破时,原是试探,没想正禄、正豪都失声痛哭,她知道打听来的消息都是真的。

田嬷嬷心下犯酸,问道:“章大爷,你家盼姐儿如今可许人家了?”

建章面露愁容,“她娘去了,又要守孝,这才误了盼儿,六月就满十六了,还没许上人家。想寻个本分的,可一直高低不成…”

虞氏哭着,“田嬷嬷,你吩咐下去,让虞建树兄弟来见我。我大哥就得这两个儿子,日子过得这般,我哪有不管的道理。还有建章这一房人,我亦不能管,当年弟妹临产,还是我领了江氏族里的接生婆回到娘家,亲眼瞧着建章出生的…”

她一面抽泣着,一面拭着伤心的眼泪,没想小时候跟着她身后的弟弟竟是这样,父子几人,竟能把个温顺的女子活活给逼死了,这对虞氏来说,无疑于晴天霹雳。

“茂才,你既不喜欢建章一房,这回我就把他们一家带回皇城去,免得留他们在你眼跟前讨嫌。”

建中一听,当即惊唤“姑母…”

没想建章却哭道:“三姑母,我不走,阮氏死在南桥乡,我就守着她,我哪儿也不去。”

正豪低唤:“爹!”蹲下身来,“爹,哥哥到了成亲的年纪,盼儿十六了,就是柔儿也有十四,我们几个大男人,如何为她们寻上好婆家。爹,你忘了我娘是怎么死的,她最大的希望就是盼儿、柔儿能找个好人家,我们一家能平安、快乐的活下去。”

总不能因为一个故去的人,就要守在晋阳,守着那二十来亩薄田。

正豪已过了会试,下届再考便是皇城大考。他想:再用三年的潜心苦读,就算不能入头榜三甲,得过二三榜的进士还是有望的。

虞氏心绪难宁,直将双唇咬得发白,看着建章一家,又满怜惜,对田嬷嬷道:“派两个大丫头带上车夫,去把盼姐儿、柔姐儿接来,让我瞧瞧这两个没娘的孩子。”拿着帕子拭去眼泪,定心想了片刻,“大姨娘与虞茂学如今怎样了?”

正豪见虞氏知晓实情,壮着胆子,低声道:“二伯、四叔他们在安邑开了五家盐场,家里置有数千亩良田,又开了店铺若干,日子过得殷实、富贵。”

虞氏重重拍在案上,一阵空响众人频息,她顾不得手掌生疼,厉声道:“他们抢了嫡子的东西倒过上富贵日子。想当初我娘从安邑嫁至晋阳,带了多少嫁妆?还有我爹有多少田庄、铺子,怎么分家的时候,就剩下可数的薄田和几家生意不好的店铺?只怕他们母子吞占了虞家不少东西,还有脸回安邑开盐场…”

安邑原是虞氏母亲的娘家,大姨娘不过是她母亲的陪嫁丫头。虞老太太在世时,因心疼大姨娘自小与她长大的情分,虽是主仆,实如姐妹,这才抬了她的位份,不曾想竟算计起虞老太太生的嫡子。

虞氏又忆当年,回到娘家时,父亲新逝,几房兄弟闹得不可开交,父亲的尸体停在上房无人照应,一家子人都闹着分家,搁下父亲的葬仪不管。她又气又急,这才说了气话离去。未曾想到,这背后还有那么多她不知晓的内情,而自己看重的大哥、弟弟这些年竟吃尽了苦头。

素妍捂嘴,轻咳两声。

虞氏回过神来,知这是素妍有话要说。看着止住流泪哭泣的几人,将手一挥,厉声道:“茂才,你带了建中、建同先回去。”

虞茂才没想会被凿穿真相,唤声“三姐”,目光闪烁,露出几分谨慎、怯意。

虞氏一脸怒容、悲伤,气得抬手指着大门方向,要赶虞茂才父子离开。

虞氏原谅不了虞茂才,许也一并无法原谅自己。

她当年一气之下离开娘家,远去皇城,因生大哥的气,再没与虞家写过家书。不曾想,那时的虞家竟被大姨娘母子算计掏空。

虞茂才一脸惶恐。

素妍道:“四舅舅还是先回吧,让我娘静静。”又对青嬷嬷道:“给章大爷一家备处院子,再拨两个丫头过去服侍。这几日,就让他们陪陪我娘。”

正禄打了个千儿,“姑祖母,现下正是农忙时节呢,盼儿、柔儿要在家养蚕。一年的家用都在这上面呢。”

正豪愤愤地瞪了眼正禄,姑祖母都发了话,他还念着养蚕的事儿。

虞氏不怪他们,只怒看着虞茂才,“瞧瞧…你都把好好的书生公子教成了什么。”倒吸一口寒气,“且把那份穷家扔给他们,我在皇城另给你们一家置份好的。妹以兄为贵,只要你和正豪中了功名,盼儿、柔儿不愁寻不上好人家,便是你们我也能帮着寻个官宦小姐为妻。”

正豪深深一揖,“多谢姑祖母抬爱。”

虞氏厉声道:“正禄打今儿起,也别念着那些个庄稼,你不是想读书么,就陪着你弟弟一起读书。到了皇城,我自设法送你们去好书院。”

450 怜惜

正禄已经放下几年,此刻要他再拾起书本,他一脸错愕,不知如何是好。

正豪难掩喜色,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田嬷嬷是在虞家大院长大的,此刻笑道:“禄少爷,老太太说得在理,我家候爷二十多岁金榜题名。你今年不过才二十岁,刻苦读上几年考个功名也是可以的。”

江舜诚十五岁时就是晋阳城出名的才子。正禄面露疑色,“我…真的可以?”在读书上,他远没有虞正豪聪颖有天赋。

虞氏道:“虞家本是,以前那些个田地、庄子都是由下人、管事打点的。真没想到,我二十多年没回来,你们就…”满心的自责,因为一时赌气就少有过问,最初三年她是生气的,可后来真的不气了,每回与江舜信通信,也问过虞家几回,可江舜信每次都答“甚好”。

西岭乡到南桥乡,走路不过三四十里的路,若是骑马也就大半日,想来江舜信因为忙碌未曾搁在心上,更无法打听虞家的事。

虞茂才一脸懊悔,若是虞正豪真的出息了,只怕会因着他娘的死怨恨建中、建同这两房人。

正青打了个千儿,深深一拜,“姑祖母,侄孙儿的书也念得不错,不知能否去皇城读书。”

虞氏虽气着那父子三人,可正青毕竟又是一辈人。后嗣子孙有出息,便能振兴虞家。原来一脸寒霜的脸,又和暖了几分,“你一心求上进,自是好的。我应了!且等夏天时与江氏族里去皇城读书的后生结伴上路。”

虞氏发了话,只要到了皇城,便会给些关照。

正青应声。欢喜告退。

虞茂才出了江宅回到家里,怨怪妻子、儿媳:“都是你们,害我被三姐给训斥了。我与你们说了多少回,不要欺着阮氏。她性子虽是柔软些,老大的几个儿女倒是争气的。”

茂才妻怪笑两声。“是我的错么?当初是谁出主意要把盼姐儿许给曾家的傻儿子?是你舍不得巧姐儿,现在反倒怪到我们头上。阮氏寻了短,就说是我们婆媳三个逼的。你还是不是男人?”

虞茂才一时语塞,恶狠狠地瞪眼。“我可告诉你们,别再欺着大房。三姐可盯着呢。没想到那小丫头的消息如此灵通,把咱们家的事都打听得清清楚楚。”

以为虞氏夫妇回乡小住,不会将各家的情形了解得清楚,而素妍却知晓内情,这不得不让虞茂才大为吃惊。上好的盘算只怕要落空。

建中妻低声问道:“翁爹。曾家放了话。若是这回我们能帮他们曾家一把,就让巧儿做三少爷的正妻。”

曾三少爷,曾家大房的嫡次子。

这回可不是那个傻子,听说这曾三少爷倒有些能耐。

建中冷声道:“还是想想如何让三姑母消了这口气。旁人的事不能过问。”

建中妻道:“那…可是曾家少奶奶。”

要是他们各房的儿子也能考中功名,家里的女子就是官家小姐,能够顺理成章地嫁入官宦人家。

建同妻道:“听说西岭江氏挑了十二位适龄小姐出来,另选了雅致的院子教养着。要献给皇太孙与皇城权贵呢。”

建同心头一亮,“爹,江家的法子不错。三姑夫可是朝廷栋梁,这主意许是他出的。江家做得,我们虞家自然也做得。我们家的几位小姐可都还待字闺中呢?”

虞家原是世族,可不比西岭江家的姑娘们还要体面、光鲜。

虞茂才的心很乱。

外面传来了说话声,寻声望去,穿过大门,能看到不远处的一座寻常民居,那是一座小院子,三间正屋,两间厢房,一侧又是厨房,以一人高的篱笆为墙,墙外停着一辆马车,车上下来两个衣着光鲜的丫头。

巧儿提着裙子风风火火地跑进院来,“爷爷、奶奶、娘,听说姑祖母遣人来接盼姐姐、柔妹妹?要接她们去城里呢。”不仅是问,更多的是羡慕。

接大房的人去,怎不接他们去?

不待长辈们回答,就见一袭粗布衣衫、村姑打扮的盼姐儿进了院门,欠身行礼:“盼儿见过祖父、祖母,姑祖母遣人来接我和柔儿,可蚕儿近日就要休眠,最是耽搁不得。我想…”

建同少有的热心,道:“你们姐妹只管去城里,家里有我们昭应。”

“多谢三叔父!”盼儿欠身又行一礼,“要是回头卖了茧,钱就归三婶了。”

建同讥笑道:“这茧儿才几个钱呀,你家要走好运了,有你姑祖母帮衬着,你们一家有享受不完的荣华富贵。”

盼儿并不生气,反柔声道:“借三婶吉言。盼儿告辞!祖父、祖母保重。”跪下双膝,重重一磕,起身出了院门。

对于这样的祖父母、叔叔、婶婶,盼儿一早就是心冷的。她忘不了自己柔弱的母亲,为了保护自己的女儿是怎样的抗争,最后不得不选择那条路,用死前的诅咒来避开女儿嫁给傻子的命运。

待盼儿、柔儿姐妹到时,祥瑞院里刚用过午食,自有下人领了她们姐妹去了一座收拾妥当的院落。

虞建章坐在院子的堂屋里发呆。

正禄、正豪兄弟俩在一边看书。

盼儿唤了声:“爹!”

正禄搁下书,问道:“盼儿,家里都安排好了?”

正豪道:“哥,你总是分心,怎么念书呢?别忘了姑祖母对你可是抱了极大的希翼。”

正禄着实看不进去,都搁下几年了,他现在是干庄稼活的好手,而两个妹妹虽也识得一些字,也是养蚕的好手。

柔儿想到那些养得极的蚕儿,心头不忍,“今年,我们十六只簸箕的蚕儿长得极好,估计明日就得大眠。等上茧山时,只怕得用三十条蚕蔟呢,一定比去年的银子卖得多。”想到这么多的蚕儿,说给三房就给了,柔儿有些心疼。

阮氏去世后,外面由正禄顶着,家里则是由盼儿、柔儿两姐妹支撑着。

盼儿带着宠溺地瞪了眼妹妹,娇声安慰道:“你呀,没什么比孝敬姑祖母更重要的了。”

青嬷嬷领了江宅的下人,站在院门口问:“盼小姐、柔小姐还没用午食吧?”

柔儿年纪小,奔出院门,看到这些下人比自己穿戴得还要体面,含笑望着,远远儿地就闻到一股肉菜的香味。

青嬷嬷道:“厨房特意给二位小姐留了饭菜,来,你们先趁热吃些。这会儿,老太太正在祥瑞院陪着树大爷、柏二爷呢。那边的少爷、小姐、奶奶们今儿也来了,甚是热闹。”将饭菜摆在桌案,三荤两素,还有一钵青菜煎蛋汤,甚是诱人。

盼儿问:“爹和哥哥都吃过了?”

“吃过了。”虞建章如在梦里,不敢相信因为姑母怜惜,他们一家人的命运就要改了。

青嬷嬷站在一侧,看着姐妹俩用饭。

盼儿长得清秀,柔儿更显秀丽,都是一样如花似玉的年纪,要是换上好看的衣服,就会更好看。

青嬷嬷道:“你们俩先吃好,郡主派夏女官去了城里,寻了富贵绣庄的裁缝、金记首饰铺的掌柜送衣料、首饰过来,一会儿要给你们量身段、做新衣。”

柔儿微怔,要做新衣服,颇有些不敢相信。她已经好几年没做过新衣,一直穿着盼儿穿小的衣服,虽是好的,多是有补丁的。

盼儿云淡风轻,抬头望着青嬷嬷:“姑祖母待我们已经够好了,怎好意思让他们破费。”

青嬷嬷温和笑着,“二位小姐客气了,之前老太太还说这些年让你们受苦了。若是早派人回来一趟,也不会不知道你们的情形。老太太正自责着呢,你们可别拒了老太太心疼你们的好意,就让老太太为你们做些事,这样她心里也踏实些。要是拒了,害老太太心里不安,就是当真不孝了。”

柔儿瞪着一对大而有神的眼睛,扫视在父兄身上。

盼儿温声道:“恭敬不如从命。”

这边说话,白芷领着裁缝进了院里,唤了虞建章父子三人去厢房,给他们父子量了身段。

白芷吩咐道:“中衣两套、外袍春衫两套、夏裳两套,衣料是我之前选中的那几块,一定要做得合身,头上裹的纶巾也要做得大方得体。”

青嬷嬷也添补了几句。

正房里,首饰铺子的掌柜打开六层的首饰盒子,里面有金有银,亦有嵌珍珠的头面,或一层全是耳环,或一层全是钗子,或一层全是脖上挂戴的项链,都算得体。

盼儿、柔儿姐妹看掌柜一一把盒子抽出来,摆放在桌案上,满满的都是首饰。柔儿直瞧得眼花了,颇不敢相信地看着,如在梦里。他们一家真是掉到蜜罐里了,因得姑祖母怜惜,要做新衣服不说,还要给他们买首饰。

白芷瞧了一眼,“现下时新、好看的首饰都在这儿了?”

金掌柜道:“挑了今年店里卖得最好的送来。”

白芷答了句“行”,“二位小姐,你们挑两套头面吧?”

盼儿看着这么多的首饰,一时手足无措,她耳朵上戴的是最寻常的银耳坠,头上只得一根银钗子,头发也挽着最简单的发式,一切都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

柔儿看看这件,又瞧瞧那件,全没了主意,伸手轻扯着盼儿,“姐,你帮我挑吧,这么多首饰,我都瞧花眼了。”

451 庶欺嫡

盼儿按捺住乱跳的心儿,吐了吐气,伸手为柔儿挑了一支银嵌珍珠的发钗,又挑了一对珍珠耳环,同样是珍珠链子。

金掌柜笑道:“小姐真是好眼光,这可是今年卖得最好的。”

盼儿又为自己挑了一套银饰,也只得三样,没有多的,加起来还不到五两银子。

白芷微蹙眉头,“再挑几样吧?”

盼儿垂首道:“女官姐姐,已经很多了。”

白芷心情繁复,不知是该心疼这对没了亲娘的姐妹,还是该赞赏她们的得体。这几样首饰,价钱虽然不高,式样倒也特别,既不是特别出挑,也不是特别落俗,是中上乘的风格。

青嬷嬷道:“瞧你们姐妹,来,嬷嬷给你们挑。郡主可是给你们备了五十两银子的首饰钱,只管多挑些!”不说多话,与白芷各自挑拣起来,镯子、步摇、耳环、腰上挂的银铃铛…但凡瞧着好看的,都被她们给挑放到一边。

盼儿忙道:“女官姐姐、嬷嬷,够了,真的够了。”

白芷笑着,“不碍事的,多挑些,往后都还要戴的呢,穿戴总要说得过去。来,试试这个。”她拿了只金嵌玉的耳环往盼儿耳上试,“这个不错。”将它搁到一边。

很快,便挑了二十多样。

掌柜心下直乐,这样的大生意可不常见,尤其是静王获罪,曾家受牵连,好些日子没遇上一桩大生意。

盼儿心下不安,哪有这样买东西的,挑了贵重的首饰放过金掌柜的盒子里,白芷又拿了出来,她又放回去。

白芷在挑,盼儿又偷偷儿把首饰放回金掌柜的首饰盘里。白芷不由得愠怒,“盼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女官姐姐。真的够多了,不要再买。我和柔儿每人五样就行。”

“好了。你听我的。”白芷将钗子放到一边,“郡主发了话,让我和青嬷嬷给你们姐妹打扮,明儿你们还得陪郡主出门逛晋阳城呢,可不许旁人瞧了笑话,你们得打扮得体体面面的才好。”

白芷喜欢这对姐妹,虽也长在乡下。可有一股子傲气,这不是身上散发出来的,而是骨子里流露出来的,又这样的懂进退。识分寸。江家的小姐们狠不得多得几样,越贵越好,可她们却只拣便宜又实惠的挑。

青嬷嬷见那边三位男子的衣服量完了,领了裁缝来给小姐们量身段,道:“今晚你们得先赶出一套。这可是大生意,得做好了。”

裁缝师傅连连应声,“嬷嬷放心,今晚就让绣娘们连夜赶制。”

盼儿面露愧色,“嬷嬷。要不把其他的布料给我和柔儿,我们自己缝,这样也能省点银子。”

白芷宽慰道:“不要紧的,就让绣楼里的人做。你们姐妹得穿着新衣去见老太太,今儿老太太听说家里的事,难过得哭了好几场,要是瞧你们姐妹打扮成这样,指不定又要哭了。”

虞氏想着自己二十多年家来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偏娘家兄弟、侄儿过得如此贫寒艰辛,心里愧疚,一想到这事就止不住落泪。田嬷嬷和素妍都劝了两回,越劝她还哭越得厉害,不敢再劝,只说了旁的欢喜事分散虞氏的注意。

柔儿道:“姐,姑祖母待我们这么好,可不能惹她老人家难受,我们就听女官姐姐的。”

青嬷嬷赞道:“柔小姐这么说就对了。老太太长命百岁,不仅是江家的福气,也是你们虞家的福气,可不许让她难受。”

柔儿甜甜地应答一声“是”。

祥瑞院堂屋里,虞氏与虞建树询问这些年的情形,听到伤心处,不免又落下泪来。

虞氏抹着泪,“你们这两家的日子过得艰难,怎不写信告诉我。若不是此次回来,还不知道你们被那几个庶子欺负成这样。”

虞建树垂着头,“早年也想过去找姑母,可父亲临终遗命,不许我们打扰姑母、姑父。分家不久,父亲得晓虞家大院被大姨娘押至当铺,若要赎回便得二万五千两白银,而大姨娘昔日抵押也不过只抵了六千两银子。递了状纸到晋阳官衙,没想二叔、三叔早早打点了关系,当时的晋阳令大人,给父亲定了个诬陷好人之罪。将父亲关押大牢近半年之久,还是母亲求了孔家的两位舅舅周旋说项,方才将人给放出来了,父亲却在牢里落下了一身的病痛…”

虞建树、虞建柏等兄妹都是在虞茂德关押大牢前,虞建树的年纪比江书鸿年长数岁,虞建柏与江书鲲同岁。虞茂德从大牢后就仿佛变了一个人,身子一直不好,三天两头的生病,又落下了风湿、咳喘的痼疾。

昔日的大家世族,竟落到了这步田地,虞氏心头难受,泪光盈盈,拿着帕子拭了未流出的泪,“大哥定是还生我的气,当年我也是说气话。这几十年你们两家靠着那些薄田,可是怎么过来的?”

虞茂德的次子虞建柏含泪垂首,只听着虞建树与虞氏寒喧。

正字辈的孩子站在自家父母亲的身后,只不说话,有神伤的,有难过的。

听了大半个时辰,虞氏也把虞建树、虞建柏两家的情况弄清楚了。

虞建树有两子一女,其中长子是原配卢氏所生,卢氏是难产而亡,后来又续娶了卢氏的妹妹为妻,再育了一对子女,小卢氏待大卢氏的儿子视同己出,一家人倒也算和睦。

虞建柏娶妻彭氏,育有两子,彭氏是山野乡下一位秀才的女儿,并无甚嫁妆,一家四口守着二十亩田地度日,这与寻常人家来比,倒是过得殷实的,至少饿不着、冷不着。

虞建树道:“虞家虽只二十亩薄田,可我内子嫁妆还算不错,也足够一家人吃用了。”他只捡了宽慰人的话说,不愿提及自家半分的忧心事,这亦加重了虞氏心头的愧意。

想到虞茂才竟生生把长媳阮氏给逼死了,虞氏的心就一阵胜过一阵的揪痛。再看自己大哥家的两个侄儿,当年离开时,最长的虞建树已经订亲,她使人送了二十两银子的礼钱就离开了。转眼间,连虞建树的儿子都比他当年更年长些。

虞氏只觉当真如恍然一梦,三十年前的虞家是何等门第,而今却是这般田地,日子艰辛,如同寻常的乡下百姓一般,耕作庄稼艰难度日。问:“两家的孩子书念得如何?”

虞建树笑道,“回姑母话,我家老大倒是过了童试中了秀才,连考了三届乡试不中,也就放弃了。如今在村里做了私塾先生,日子倒也过得去,又娶了妻子育有长孙。老二念了几年书,却是连秀才也不曾得中,也不是个能读书的,对做生意的事倒也热心,正跟着他舅舅学做生意。”

虞氏笑了起来,“说到做生意,我家书鲲的次子传达也是个爱做生意的,开了家拍卖行,每月都有几千两银子的进项。”

虞建树的次子双眼放光,“拍卖行是什么?”

田嬷嬷便细细地说了一遍。

虞建树次子惊道:“还有做这种生意的?”

田嬷嬷道:“可不,这是一门好生意呢,就连六公主也入了份子钱。”

那可是最大的靠山,六公主可是当朝权贵。

虞建树次子抱拳行礼道:“姑祖母,侄孙儿有个不情之请。”

虞氏道:“好孩子,你且说来听听。”

“姑祖母,侄孙儿想与表哥学做生意。”

虞氏笑了起来。

虞建树厉喝一声:“没大没小,长辈说话,岂有你任意插嘴的份。”

虞氏道:“我瞧着是个有出息的。我家老候爷就常说,若是文不成,这武总成,要是武也不成,总得会一样讨生计的本事。这做生意不是偷、不是抢,也是好事。”

自古以来,商人都显低贱,入了商就等于入了贱行。但江舜诚从不轻视商贾,原因是江家祖上原就是经商起家的。

虞建树最初也不同意次子学经常,到底是磨不过,只得应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