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香灵咬咬牙齿。“二爷,你信我么?你若信我,就给我一万两银子。”

崔珊有钱、有嫁妆。却是个只会在窝里横的,要么就是回娘家找她祖父帮忙。如今崔家早不如当初,就连大驸马也该收通房、纳侍妾了,大公主也睁只眼、闭只眼,居然说出及时行乐的话来。

曹玉臻低声问:“你有甚么好法子?”

“江家!”胡香灵依旧吐了两个字,“小时候,江家老太太和大太太都很喜欢我,只是后来才疏远了。”

虞氏和沈氏那时待胡香灵好。是因为胡香灵是素妍小时候唯一亲近的玩伴,两个人好得如同姐妹一般。素妍是家里唯一的女儿,而哥哥们都比她大很多,她时常感到孤单。虞氏心疼女儿。自然愿意有个人陪她玩耍,故而待胡香灵还是极好的。

后来,出了胡香灵算计、伤害素妍的事后,素妍与她疏远了。

虞氏和沈氏甚至也跟着厌恶起胡香灵来,不愿素妍与她玩耍。生怕素妍再受到伤害。

曹玉臻道:“要是能搭上嘉兴伯,得他引荐要成大事倒也容易。我的书法、丹青也是极好的。”

胡香灵连连应是,跟着夸赞了几句,“夫君的画可是我瞧过最好的,不比朱武先生差。比岭雪居士也好许多,岭雪居士胜在那些特殊颜料上…”

这话,是胡香灵在娘家时听父亲说过的。

曹玉臻却不完全赞同,却也认可因为那些特殊颜料,让岭雪居士原本只值一千两银子的画可以卖出四五千两银子来,物以稀为贵,画也以奇为贵。

两个人憧憬着未来,胡香灵勾勒着如何讨得江家老太太、大太太欢心的法子。

而她,却忘了。自数年前算计素妍开始,江家人是不可能接纳她的。

胡香灵落胎,曹玉臻认定是崔珊棍打所至,想好好的冷落崔珊一段时日。

然,无形之间,曹玉臻却和胡香灵近了。

胡香灵坐小月不能伴枕,竟从府里挑选了一个年轻貌美的丫头到自己院里侍候,见入了曹玉臻的眼,顺水推舟将丫头送到了曹玉臻的床上。

崔珊知晓此事时,已经是三日之后,听说胡香灵给曹玉臻又挑了位美貌通房,气得想吐血。早先曹玉臻要纳胡香灵,崔珊不大乐意。出这事后,使着性子与曹玉臻又大闹了一场,关系就更差了。

曹玉臻原在心里就诸多看不起崔珊,总觉得其德、其貌、其才多与自己不配,偏崔珊自小被父母、祖父骄纵惯了。曹玉臻指责她是故意用棍杖落胡香灵的胎儿,崔珊死活不认,她都不知胡香灵怀孕的事,如何杖落,而且当时打胡香灵时,胡香灵护头不护尾,她是打了几下,可每下都落在胡香灵背上。

一个认定是故意,一个固执争辩,僵持好几日。

曹玉臻却越发和胡香灵亲近。

*

腊月十一早上,又有几位奶奶、小姐来给素妍添妆。

张太太江素婷接了素妍要出嫁的家书,不顾天寒地冻,也从冀州乘车赶回来,因刚下过一场大雪,路上难行,直至到了腊月十一夜里二更时分才赶抵皇城,没回张府就先到文忠候府。

江素婷在如意堂里坐了会儿,给虞氏请了安,带着东西要去得月阁。

素妍正在沐浴用汤,昨儿也泡过,抹了虞氏派人送来的雪膏,越发让肌肤细腻如缎,柔嫩如刚剥了壳的鸡蛋一般。

江素婷与青嬷嬷问了些近来的情况,青嬷嬷一一答了。

张锦绢姐妹俩听说江素婷回来了,也候在得月阁外面。

江素婷一出来,张锦瑟唤了声“娘”,就似要哭起来,江素婷道:“好好的哭什么,这皇城还不比冀州强上数倍?”

张锦瑟只是想着大半年没见到母亲。

张锦绢低垂着头,请江素婷去了冰清阁小坐。

姐妹二人慎重地行了礼,江素婷问了这大半年姐妹二人的情况,又问张锦绢跟嬷嬷学习规矩如何等等。

素妍沐浴完毕,拢着中衣上了绣榻,青嬷嬷与白菲早用了三个汤婆子把榻上暖得热热的。

白芷捧着江素婷添的箱笼,“珍珠头面首饰一套、玉玲珑精制锦带一条又一万两银票,说给郡主添补自己喜欢的东西。”

素妍躺在榻里,头发上还是湿漉漉的。白芷拿了珍珠头面首饰给素妍看,又取了玉玲珑的精制锦带,锦带上挂了一圈的姆指大小的玉玲珑。每只玉玲珑都是上等白玉打造的,一看就价值不菲。

青嬷嬷拿了帕子给她绞头发。嘴里低呶道:“可不敢湿着就睡,万一受了风寒可就不得了。”望着玉玲珑锦带时,也吓了一跳,可是难得一看的稀罕物什,“大姑太太待郡主当真好,把这种宝贝都拿来添妆。”

素妍抿着嘴,伸手道:“递我一盏热茶。”

近来饮的都是养颜茶。白芷递了茶过来,她浅呷了一口。

青嬷嬷道:“大表小姐性子也是极好的,宫里的规矩如今也学得好,只是模样…”没说太差。“到底与二表小姐和张家三姨娘所生的小姐平常些。大姑太太一心想让大表小姐入宫,也好将来帮衬大表少爷、二表少爷一些。”

素妍却明白,江素婷花这么大的代价给她添妆,一部分是因为自己是江舜诚夫妇最疼爱的女儿,江素婷能够依仗的娘家还是在文忠候府;还有一部分原因。是素妍与皇后是义结金兰的姐妹。要是素妍能在皇后跟前说上几句,幸许容貌寻常的江锦绢也能顺遂地做皇妃。

青嬷嬷轻叹一声,道:“大表小姐总是大姑太太的女儿,若是郡主能帮衬在皇后娘娘说句话,也帮上一把。到底是都是亲戚。”

素妍喝了茶,几口消了大半盏,笑盈盈地问道:“大姑太太又打赏了?”

青嬷嬷可不是个会轻易替人求情的,这会子帮着江素婷说话,素妍已猜到一些。

白芷笑得羞涩。

青嬷嬷声音倒低了些,“大姑太太赏老奴十两银子,白菲、白芷赏了五两,紫鸢、紫鹊各得了三两,院里的二等丫头、粗使丫头各得了一两。”

素妍笑道:“她倒是个大方的。”见青嬷嬷有些不好意思,又道:“既是大姑太太给的,你们只管收着。她亦是个会打理的,不差这几个钱。”

江素婷十几年前嫁给张德松,江舜诚夫妇是拿亲生女儿置备的陪奁,田庄、铺子都是有的。张德松又做了冀西都督,虽是个小都督,也是从二品的地方大员,手里头管着好几州,素日孝敬、讨好的人也有不少,再加上江素婷开的店铺,一月的收入亦有不少。

青嬷嬷得了好处,自然要在素妍帮着说好话。

素妍想了片刻,就算她有多不喜欢琐事,也得学会打理、面对。

曾经在曹家,她也是接触过的,只是那时的她,性子太刁蛮,也太骄纵了些。数年的哑巴尼姑生活,倒把她最初的性子给磨得没了。

她轻声道:“你告诉大姑太太,让她在府里多住几日,待我成亲回门后再与她细说。锦绢虽是她的女儿,有些事还说明白的好,免得将来锦绢什么也不懂。”

青嬷嬷拿了人的钱,办成了事,心里才算安稳,笑道:“大姑太太这次在路上赶了好几日,又遇下雪,真是难行得很。本是带了三车年货回来,都搁在半道上的馆驿了,连她自个都是骑马回来的。”

只怕皇城郊外的小路都被大雪封了。这让素妍忆起两年前下山,与柳飞飞在长安雪野里遇见宇文轩的事。

青嬷嬷用手摸了摸头发,又吩咐白芷让紫鸢等人再加一个炉子来,说什么也要素妍的头发干透。

她对白芷、白菲道:“你们俩今晚早睡,三更三刻就得起来服侍。告诉几个陪嫁丫头,个个都打足精神,莫要误了明日的吉时。”

二女应声,照着青嬷嬷的叮嘱传了话。

590 喜出阁

青嬷嬷见丫头退去,这才小心翼翼,神秘兮兮地拿了本书出来。

素妍瞪大眼睛,一脸错愕地看着青嬷嬷。

青嬷嬷低声道:“这是老太太给郡主的。”

她嫁曹玉臻那会儿,可没有冒出一本看上去有些年头的书,书皮上连半个都没有,线装订本,书皮是蓝黑色的,与寻常的小簿子差不多。

素妍脑子里闪过“孤本”的字眼,“我娘也藏了宝贝,是哪位大家的墨宝。”

青嬷嬷低头笑着。

她家郡主就对大家墨宝感兴趣,这可不是什么宝贝,但看这书的样子,倒有些年头了。

素妍欢欢喜喜地接过,想的都是“大家墨宝”,随手翻开,就看到上面绘着一对男女,一侧写着“老爷推车”四字,再看上面的男女,薄纱半拢,被吓了一跳,手一颤,书跌落在被子上,瞪大眼睛看着青嬷嬷,一脸俏脸涨得通红。

青嬷嬷低声道:“郡主做了新娘子,这些事自然是要懂的。这可是老太太嫁给老候爷时,虞家老太太给的陪嫁。老太太后来给了大太太,前几日才刚从大太太那儿拿回来的呢…”

传家宝?

连她大嫂都看过。

这个…

素妍的脸越发红了,声若蚊鸣地嘟囔:“娘…娘还真是的…”

青嬷嬷坐在榻前,在窘过之后,反倒平静了,“这有什么好害羞的,郡主要拢得住琰世子的心,这些事自是要懂的。老太太年轻那会靠什么拢住老候爷的心,可不就是在床上把人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么。老太太说,夫妻吵架,最忌的就是不让他上床。他不你的床,就要让其他女人的床…”

青嬷嬷看了眼锦被上的书,素妍秀眸低垂。

没想青嬷嬷带来一本那样的书。素妍想到之前自己那如获得至宝的样子就羞得难以直视青嬷嬷。

即便她的记忆里有着前世点滴,可启开那样的书页画面。还是羞得无法正视。

青嬷嬷低声道:“夜色还早,郡主慢慢看,可得把书收好了。老太太说,该与你说的都在这书里了。”

素妍未应声。

青嬷嬷垂下绣帐,出了闺阁。

素妍确定屋里无人,这才小心翼翼地启开书页,四个醒目的字跃入眼帘:媚锁郎心。一边又有几行小字。“南卫朝开元十三年,万千宠爱于一生的倾世佳人媚妃,从宫女到赐封为妃,只用了不到百日时间。至此。媚妃宠冠后宫,无人能及。后,南卫朝战祸纷飞,媚妃得一宫娥相护逃出宫中,为报宫娥救命之恩。特将此书相赠。”

素妍粗略地翻看了图画,摇了摇头,人物比例不对,还有女子的表情也不对…绘得很是粗劣。待翻到最后,却是几页文字。叙说了女子应当如何握住夫君之心,让他了晓,自己才是天下独一无无二的。

“得有属于自己的体香,香味必是独特的。”

一侧附有制作雪膏的方法,而这雪膏,可以是月季花、玫瑰花、荷花、兰花…但凡是世间之花,皆可制作,一旦选定一种花,便终身使用,却切忌与旁人所用的花露清香相同。

素妍低头闻着自己的胳膊,她抹了母亲送来的雪膏,难道这雪膏是母亲特意制作的。

看着这册子,很显然前面的文字介绍与最后这十来页的文字比中间的图片更新,或者说图片是被人翻阅无数次的,而文字却少有人瞧看。

细嗅之间,她依昔从自己身上闻嗅到沁入心脾的花香,非月季、非玫瑰,而是来自冬雪的幽香,似莲香非莲香,闻之让人着迷,又让人清晰地记住,却是雪莲花的馨香,是新鲜的雪莲花气味。

雪膏竟然是虞氏亲自制作的雪莲花香膏。

她将文字部分细细看了两遍,心头为之一动,虞氏珍藏了这等好东西,怕是连沈氏等人也未见过。

如果说大家小姐们所学的是三从四德、贤妻良母,这本书绝对颠覆了她过往的看法。虞氏不仅能相夫教子,亦能让江舜诚痴爱一生,虞氏许是从这本里得益非浅。

素妍看罢文字部分,小心地将书本上的线拆开,将文字和图片分作两部分。

文字部分只是十几页,找了帕子包上,小心的搁到锦盒里。

图画部分又重新用蓝黑色的封皮缝好,搁到衣箱里,特意寻了自己的衣袍掩好。

当素妍用心看着母亲给她的《媚锁郎心》时,宇文琰躺在床上兴奋得一夜睡不着。明日,素妍就要过门了,他们将结为夫妻,从此相携相扶,从此同床共枕…想起来就似做梦一样,订亲、退亲、再和好、成亲…

宇文琰唤了声“小安子”。

小安子进了内室,隔着帐帘应答一声。

“新房都布置好了?”

小安子微愣。今儿上午就布置好了,所有的摆件、式样全都是宇文琰请了小郡主一起帮忙挑选的。安西郡主同意嫁给宇文琰后,宇文琰再没喝醉,而是自己张罗婚事,从聘礼到布置新房,该由王妃来布设的,他全都做了。

王妃想要帮忙,宇文琰却在一边挑三拣四,王妃索性不管,由得宇文琰去。

新房的院门上挂了个牌子,却空无一字,上面扎了彩绸,挂了灯笼。

宇文琰这是他和素妍住的地方,院子的名字等素妍过门后再另定。

小安子笑答:“回世子话,都布置好了,这是奴才见过最漂亮的新房。”

是他布置的。

他着实对自己的母亲不放心,想到母亲明明错了,去不愿去江家认错,要不是父亲疼他,懂他所想,他与素妍还不知什么时候成亲呢。

宇文琰道:“明儿早些叫我,莫要误了吉时。”

“世子放心。到了时候,自有人来提点。”

王妃就算不喜欢素妍,明日就要成亲了。

怀揣着欢喜而雀跃的心。宇文琰闭上双眸。

素妍也进入了梦乡。

未到四更,陪嫁丫头们就先起来了。一个个沐浴更衣,换上最鲜亮的衣裙,白芷是有封号的“夏女官”,也换上了内务府制造的女官服,戴上赤金盘缨络圈,胸前是块巴掌大的牌子,刻着“夏”字。挽了和白菲一样的双鬟髻,髻上各戴了朵紫色绒花,戴几枝金钗银簪,又绑了紫色丝带。额上新剪了齐眉的刘海。

四名大丫头里,白芷打扮更抢眼些,衣服也更为华丽。

白菲着了一袭紫色的侍女袍,竟似比寻常人家的小姐还穿戴得好些。

紫鸢、紫鹊与白菲的装扮一般无二。

白茱和田荷丫鬟髻上绑紫色丝带,戴紫绝绒花。穿着粉色袄,外罩紫色褂子,腰间系着条大红色的丝绦,紫色彩绣百褶锦裙,脚上踏着黑底绣紫蔷薇的绣鞋。

素妍又泡了个香汤。被白菲、白芷服侍着新抹了雪膏,里里面面都换上了崭新的衣裤,层层叠叠的衣衫裹在身上,光是穿起来就用了大半个时辰,还有紫鸢、紫鹊及沈氏、慕容氏等帮忙,十几个人尽数围着素妍转。

一早请好的全福太太,嘴里说着一溜溜吉祥的话,给素妍梳着长发,一边又与福媒婆、沈氏等人打趣着。

大厨房那边也一早忙碌了起来,开始准备女家的晨宴,香味四溢,果子酒香在寒冬也里飘散出来,虽说还不到五更天,已有曹家、李家等世交、姻亲早早地到了,来瞧瞧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忙的。

沈氏、慕容氏忙着得月阁里的事。

张双双领了曹玉娥、李碧菱开始招呼客人,多是相识的,今晨才开始在二门上登记礼单,左右各摆了张桌案,由左边下人唱礼时,就由左边的账房先生记录;若由右边下人唱礼,则由右边桌案上的账房先生记录。桌案上摆着喜饼、喜糖,也备下了喜酒。

何时开始迎客,何时开宴,皆是有讲究的,一律都得请了寺的高僧或钦天监选定吉时,江家嫁女,迎客时辰早了些,定在卯时一刻,因是冬天,天色还未亮。

一阵鞭炮声后,就是说要来吃喜酒的客人可以入门了。

几家世交、姻亲早早就打听了吃酒入门的时辰,五更未到就在门外候着了,生怕冷了场,要给江家添添喜气,鞭炮一响,众人就陆陆续续自文忠候府的大门而入,到了二门处,又搭有迎客小座的暖棚,可以烤火取暖。

素妍还没穿好嫁衣,就听到鞭炮声。

沈氏道:“是黄桑道长帮忙选的迎亲吉时,比别人的早了一些。”停了一下,又对其他人道,“晨宴定在卯时三刻开,好在聚友厅、青竹苑昨儿一宿都派了婆子、丫头盯着,屋里都是暖和的。”

喜娘笑道:“早开花早结果,早些好啊。”

素妍的新娘头挽好了,戴了太后赏赐的凤钗,扑了脂粉,几个人瞧着还算满意。

白菲又取了小厨房里新熬好的参汤。

沈氏道:“今儿就辛苦些,你要吃东西就得等到晚上了,一碗参汤不够,就再取碗燕窝汤来。”

素妍知道要等到晚上再能走,前世她嫁给曹玉臻那回,她就在洞房里偷偷吃了糕点,快把她饿得个半死。“再给我取碗燕窝羹来。”

沈氏笑了一声,轻声对白菲、白芷道:“到了那边,要是郡主饿了,你们就想法弄碗羹汤给她吃。”

慕容氏看着素妍满头的珠钗,颇是同情地皱着眉头,素妍最喜欢素雅打扮,这一头的东西,还不得把头给压酸了。又不敢轻易开口,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说了犯忌的话,只说“好看!漂亮!”

全福太太拿了个苹果,递到素妍手里,“一路平平安安!白头到老!”

591 送亲

天色,逐渐大亮。

昨儿冰天雪地,寒意阵阵。今儿却是红霞满天。

天气似乎比昨儿更冷了,寒气袭人,喜气逼人,空中飘荡着欢快的喜乐。

文忠候府大门前,江书鸿、江书鹏兄弟二人正在迎接上门道贺、吃酒的同僚、朋友,笑声朗朗。

虞氏进了得月阁,看着恍似神仙人物般的女儿,想到素妍幼年随五绝上山学艺,一去五载,回来后又有近一载的时光耽搁在西北战事之中,好不容易在跟前相伴一载,如今又要出阁了,心头一动,眼泪就扑簌簌地滚将下来。

沈氏见虞氏拉着素妍的手哭,自己也忍不住,眼眶一湿,也哭出声来。

喜娘在二门子上转了一圈,再回来时,叫道:“吉时快到了,新娘子要准备上花轿了!”

江书鸿是家中长子,急匆匆地赶到得月阁,等着把素妍背到花轿上去。

喜娘催道:“老太太,该给新娘子搭盖头了!”

素妍见虞氏难过,一个忍不住,眼泪也跟着落下来。

沈氏道:“去了那边,若有需要帮忙的,只管遣个丫头回来说一声。”

虞氏想到左肩王妃不喜欢素妍,心里略为担忧。二度求亲,左肩王妃也没来江家表相态,更没与江家说一句宽心话,倒是左肩王拉下面子,说了一大堆的好话。

若不是江舜诚和她念着宇文琰是真心喜欢素妍,两个孩子又有情意在心,虞氏还真不舍得把女儿许过去。早前还不觉,到了这当口,虞氏只有更甚的不舍。

左肩王虽是个明事理的,可王府内宅还是王妃说了算。婆家再好,哪里比得了自己家里。这可是她捧在掌心里长大的女儿,想到左肩王妃,虞氏就不得不为此忧心。越想越纠结,越纠结便越不想将女儿嫁过去。

虞氏心头一急。道:“我女儿今儿不嫁了,等过两年再说。”

福媒婆错愕。

沈氏也不再伤心了,意外地看着虞氏。

虞氏抱着素妍不撒手,嘴里直嚷道:“我女儿不嫁了,过两年再说!”这么个宝贝女儿,在家里自是父兄着疼着,到了别人家。还得去服侍旁人,就是她也不舍得让素妍服侍的。

喜娘忙笑道:“老太太真会说笑,哪家的闺女要上轿了,做娘的都舍不得。这上轿的吉时就要到了呢。”

虞氏也知不能再拖延了,在沈氏与福媒婆的声声催促声里搭上了盖头,素妍那一张首次敷粉、染胭脂的脸颊也遮掩在大红“富贵长春”盖头之下,盖头是由宫中针工局绣制上的,上面绣有大大“囍”字。牡丹富贵图案,又有鸳鸯戏水,蝴蝶成双。

白芷与白菲扶了素妍下了楼梯,江书鸿与江书鹏站在花厅里。

白菲低声道:“郡主,得由大老爷将你背到如意堂。拜别老候爷、老太太后就能上轿了。”

嫁入曹家那回,江书鸿就是憋着一口气将她背到如意堂,她跪到蒲团上,江书鸿就闪了腰,后又换成了江书鹏背她上花轿。当时,虞氏就有些不高兴,说不过是新人上轿,却换了两个哥哥来背,直说犯了忌讳。

可新娘上轿,就得由娘家兄长背上去,新绣鞋脚不沾尘地到婆家,被视为是冰清玉洁之身嫁入婆家,更视为尊贵无比。

素妍听说是江书鸿背自己,轻声问:“从得月阁到如意堂的路可不短呢,莫要闪了大哥的腰。”

沈氏“扑哧”一声就笑了起来。

江书鸿是长子,又只得这一个妹妹,此刻道:“妹妹放心,这几日我已经练习了两回,万不会有事的。”

他说的练,便是背着沈氏在自家屋里练了两回,偏沈氏比素妍要体宽人胖,沈氏哪敢让他久背,不过是背着走上几步。素妍虽轻些,但从得月阁出去得穿过花园,再到前面上花轿,这一路上也不算短。

江书鹏笑道:“要不还是我背妹妹吧,大哥到底不比年轻时候了。”

江书鸿当仁不让,就这一个妹妹,他当长兄的不背让谁背,当即就蹲下身子,“妹妹放心,我指定把妹妹背到如意堂,再平平安安把你背到花轿上。”

素妍还是有些担心,移到江书鸿身后,张开双臂,由着江书鸿反手背着自己。

江书鸿愣了一下,一身轻松地出了得月阁,沈氏与慕容氏等人紧跟其后。

“妹妹也太轻了,比奇峻还轻呢。”

素妍顶着盖头,为了图个吉利,她了只好使出轻功了,“大哥小心些,莫闪了腰。”

“比你大嫂可轻多了,大哥也背得动。”

江书鹏跟在后面,看江书鸿如未负人一般的健步如飞,再看素妍是张开双臂的,立时注回过神来,“我说大哥跑得这般快,原是妹妹用了轻松。”

江书鸿这才明白起来,就算是今日,素妍也是疼惜他的。

他没有女儿,可这个妹妹对他的疼惜,让他心头温暖。

江书鸿低声道:“妍儿,大哥真能背得动你。”

“从得月阁到如意堂可不近,到了如意堂,大哥就真的背我。”

到了如意堂,素妍跪在蒲团上,周围站着江家父子的同僚,私交颇好的官员。

虞氏在白燕搀扶下进了花厅,唤声“妍儿”就失声大哭起来。

素妍听见母亲哭泣,控抑不住,也跟着哭了起来。

原是想留在家里多陪两年的,悟觉大师、黄桑道长都说她该早些成亲。而她想到明春便有一批入宫的秀女,近来几次她入宫,新皇都有些反常,为防万一,也只得将自己早早嫁了。

一边的江素婷见虞氏与素妍在哭,想到昔日出嫁时的情形,也失声哭了起来。

她一哭,张锦绢姐妹也咽咽哭起。

柳飞飞想到素妍出阁,往后在江家就没人能帮到自己,过了年,连慕容氏婆媳也要去晋阳,这一去就得好几年,自己在江家越发没有一个能知心的人。想到自己的难处,也跟着哭起来。

顿时,花厅里都是哭声。

江舜诚皱了皱眉,劝道:“你莫哭了,女儿也在皇城,你想她了,随时都可以去左肩王府瞧瞧。”

虞氏哭,是因为觉得这几年和素妍在一起的日子并不算多,又想到左肩王妃不喜欢素妍,还没过门来,就说了两家子的话,哪里会真心对素妍好。这哭里,有自责,有担心,更有不舍,从今后,她辛苦养大的女儿,就成别人家的了。

喜娘高呼一声:“新娘拜别父母,叩谢父母教养之恩!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素妍应着呼声,一磕再磕,顶着盖头的身子起起伏伏。

江书鸿蹲下身子,唤声“妹妹”,素妍拿帕子拭了眼泪,扒在江书鸿的背上,由他背着往二门方向移去。

江书鸿之前以为素妍很轻,这回真的背上,虽不远,却有些承不住。周围那么多双眼睛瞧着呢,就说背不动也要咬牙背过去,万不能让人瞧了笑话。

二门外,停驻着一顶八人抬的花轿,大红猩猩色的,红得如火如荼,耀人眼目。

江书鸿近了花轿将素妍放下,大口地喘着粗气。

喜娘揭了轿帘:“新娘子上轿!”

耳畔,一声“哎哟”,素妍心头一紧“大哥”,江书鸿还真被扭到了腰,都跑到花轿了才扭着,疼得呲牙咧嘴,又不敢在众目睽睽承认,生怕旁人瞧了笑话,强忍道:“我没事,就是脚有些抽筋。”

“起轿!”一声高呼,鞭炮响起,锣鼓喧天,喜乐阵阵,素妍端坐花轿,喜娘将她的嫁衣理展。

左肩王府是皇族,江家虽是公候之家,敬重皇族,聘礼先行,挑了醒目的贵重聘礼在前,又有寻常的在后。虽是三十抬,可有的一抬聘礼就有四个人抬着,在木杆上沉甸甸地颤动着。

聘礼之后是八名护卫在前开道护行,四名陪嫁丫头各提花篮,站成两列,白芷、白菲的花篮用月季扎成,甚是漂亮,飘散芳香。紫鸢、紫鹊的花篮里则是满满的花瓣与各色彩纸剪成的碎片,时不时抓上一把抛散天空,也示这是一条芳菲富贵路。

接下来是素妍乘坐的八抬花轿,喜娘、媒婆行在花轿两侧,又有青嬷嬷携了两名二等丫头紧随花轿而后。

后面是送嫁的江书鹏、江传嗣、江传达等人,皆穿着锦袍,骑着骏马,威风凛凛,好不神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