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妍道:“千一。”这样的凝重,痴痴地看着他的脸,他竟没为她那句“她不是你亲娘”而诧异,道:“去年的时候,你不是说在天龙寺接我时,看到一个与你长得像的凌老爷么?”

宇文琰点了点头。

素妍频住呼吸,低声道:“他才是你的亲舅父!”

“你…你胡说什么?”

好吧,她将所有的真相都告诉他。

素妍定定心神,将去年中元鬼节,如何在鬼屋里发现凌薇,又请了黄桑道长给凌薇瞧伤治病的事儿细细地说了一遍。

宇文琰听完之后,整个人怔在那儿,直勾勾地盯着素妍。

素妍神色如初地平和,“一早就想告诉你,可早前凌姨求了我,叫我不要与你说,那时她容貌被毁,她不想吓着你。后来,因为这样、那样的事,一直都没有机会。

老王妃到时,我就想告诉你,可看你那么高兴,为她跑前跑后,我就更不愿说了。今晚你与我说她诅咒耀东的事,我觉得应该告诉你。

清心别苑住着的凌姨才是你的亲娘。虽说凌姨一直不肯说出其间的内情,但这二十多年来,她一直过得很苦,过着半人半鬼的生活,一直与辛姨住在郊外的尼姑庵里。

你不是说,你小时候总有一个戴斗篷的女人跟着吗?她就是凌姨,她一直很想你,可因为毁了容貌,又怕吓着你,只能远远地跟着…

早前我不敢说出来,还有一个原因,我担心护不了凌姨周全,万一有人害她性命,我就不是帮她,反而是害了她,也会让你和她造成一生都难以弥补的遗憾。

千一,你现在知道了,如果你想去见她,就去我的陪嫁别苑——清心别苑见她吧!

我生耀东前,送来的那口大箱子和你的斗篷是凌姨做的。原不是我娘家送的,江家送给我和耀东的东西是百日宴那天才送来的…”

他的亲娘另有其人!

他还记得小时候,自己从宫里的太学回来,一路上与小安子及两名护卫玩耍着,小巷里就有一个戴斗篷的女人跟着。

788 母子相认

他很生气,带了护卫捉弄那女人,害得那女人被淋了一桶粪水,然后他冲过去要打她,却看到一张怖人的脸,吓得他大叫“有鬼”领了小安子一路跑回家。

那个女人居然是他的亲娘!

过往点滴涌上心头,宇文琰沉默之后,来不及着外袍,抓了件袍子,穿上鞋就冲了出去。

“千一!千一!”

他不应答。

小安子听到动静,从小榻上跳了起来,一路追了出去。

素妍不放心,抓了斗篷出来,当她到院门时,却见四名护卫也跟了出去。

有护卫们跟着,她也放心了一些。

一行人骑着快马,夜风吹拂着衣袍,二门外有人影掠过。

青嬷嬷披衣出来“王妃”。

素妍轻声道:“我把凌姨的事告诉他了,我还没说完呢,还没告诉她,凌姨的脸好了…”

青嬷嬷扶住素妍,“你今儿累了一天,早些歇下。”

素妍与青嬷嬷回到内室,素妍问:“上次,你说凌姨给德州凌家写信的事。”

德州到皇城,就如同卫州到皇城一般,三五日就能抵达。

青嬷嬷道:“凌老爷找了凌夫人那么久,要是知道她还活着,指不定有多高兴呢。”

素妍低垂着头,“王爷说,老王妃在静心苑里偷偷扎了个小人,是用来诅咒耀东的,这也是今天她死活不肯让下人进去搜查的原因。”

青嬷嬷原是带着笑意的脸,立时冻凝成冰,“真是个恶妇。辉世子才多大,她就这般容不得了。她是一心想让叶海月做侧妃,想让叶海月给王爷生儿子呢…”

可宇文琰答应了素妍,今生今世,独她一人。

老王妃定是知道的,所以才会这么恨她、恨她所生的耀东。

居然会背着他们做小人。拿针扎。

“王爷又不是无知小孩,嬷嬷能瞧出来,王爷也能知道。自打她来皇城,我从心里就没拿她当婆母看,也不想去跟她请安,她与人说我不孝,不孝就不孝吧,也懒得和她演戏。”

素妍什么都知道。只她不说。

现下想来,紫霞的咄咄逼人,青霞的小心谋划,处处都不像拿宇文琰当自家亲兄弟的样,只怕他们也是一早就知道宇文琰与她们并非同母所生。

只怕,得了老王妃的挑唆,甚至还认为这王府里但凡好东西,都该是她们的才对。

*

二月的夜。春暖乍寒,宇文琰纵马飞奔,一路到了素妍所说的清心别苑。

这么久。他才知道自己的亲娘另有其人。

他一直无法理解,为什么从小到大老王妃没亲手给他做一件衣服、一双鞋,她也疼他,给他好吃、好穿的,可却从不如待紫霞、青霞那般。

对紫霞、青霞,她看着她们时是笑着的。而对着他。则有一种寒意,无论她笑得多灿烂明媚,却有些像在应付客人。

对,就是这种感觉。

宇文琰进了清心别苑,折入花园,行至翠竹林荫中,更显满目昏暗。荫影密密遮天,微风轻扫,枝叶婆娑起舞,于青石道上洒下森森黑影。

夜,是这般的静。

心,却是这样的澎湃难宁。

有婆子追了过来,一路唤着:“王爷!王爷!”

小安子尖着鸭公嗓子,“去歇你们的,王爷不用你们服侍。”

婆子应答一声,回了各自的屋里。

一阵敲门声,如雷敲打心上,如鼓响在耳畔。

凌薇已被吵醒。

住在偏厢房的慧娘披衣起来,身侧躺着小小的苦儿,到底是孩子,这么大的动静,居然依旧睡得香甜沉迷。

最早起来的,是同住在这小院客房里的凌老爷父子。

凌老爷也是清晨才赶到皇城的,兄妹二人在郊外清风庵里相见,自是痛苦一场。

这一天,对于他们来说都像是一场梦。

连着凌大爷听了自家姑母的遭遇,也潸然泪下。

院里服侍的婆子壮着胆子,“谁…谁?我…我可告诉,这处院子是…是左肩王妃的陪嫁别苑,你…可别乱来…”

宇文琰按捺不住激动的心。

小安子在一边道:“我家王爷求见,还请嬷嬷开门。”

凌薇只觉自己的一颗心都要蹦跳出来。

婆子开了门,凌薇只着中衣,披了件半新的斗篷,静默地立在花厅里,借着微弱的光芒,看着如烟如雾的月色中走来一人,如花容颜拢于朦胧月色中,她如一朵夜花暗放,光华清滟,行止如风,衣带飘飞。

宇文琰快走几步,看着花厅里的妇人,这一张面容,竟有六七分与老王妃相似,凌薇的母亲与老王妃的母亲,原就是一对孪生姐妹,据说二人长得一般模样。

凌老爷披衣出来,见宇文琰站在花厅前,一动不动地看着凌薇。

凌薇见是宇文琰,这一刻,她等了很多年,以前从不敢想。

宇文琰问:“妍儿说,你才是我亲娘!你是我亲娘吗?”

凌薇的泪,顿时如断线的珠子,不听使唤的涌出,她却没有抬手拭泪,就这样静静的凝视着宇文琰,一个字说不出,一个音都发不出。只有落泪,落泪,片刻间,两侧脸颊便有了两道泪溪。那泪珠儿,叭嗒!叭嗒地滑落,自下颌滴落而下,如一场久旱后的甘霖。

辛氏听到声音,也闻声出来,看着花厅里四目相对的母子,一个静默流泪,一个讷讷看着,眼里蓄着泪水,却拼命不让泪水涌出,嘴唇微微蠕动。

宇文琰又道:“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老王妃从来没拿我当儿子…她…她竟在府里使巫蛊之术诅咒耀东,诅咒妍儿…耀东连四个月都不到呢…”

他扬了扬头,一个控制不住。整个人软了下来,跪在凌薇的跟前。抱住她的双腿失声痛哭。

辛氏愤怒不已,“她也太恶毒,害了妹妹一辈子不说,如今又要害阿琰夫妇。耀东是多乖巧的孩子,她竟要诅咒。那恶妇也太狠毒了!王妃也是个贤惠、孝顺的,她整日想方设法的刁难…这种恶妇就该遭天打雷霹!”

凌大爷听到辛氏的大骂声,轻声道:“爹…”

凌老爷含着泪,摆了摆手,“就让你姑母与王爷自个呆会儿。这二十多年,你姑母与王爷,都过得苦哇!是我这个做大哥的没尽心,否则也不会害你姑母苦了这么多年…”

凌老爷回到客房。坐在榻上,扁着嘴无声哭泣起来,这一天,他和凌薇都哭得太久,仿佛要把这一辈子受的苦难都给哭完。

他未曾想到,自己的妹妹在卫州叶家受过那么多的委屈,有过那样不堪的过往。

当他们一家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而他唯一的妹妹却堕入人间地狱。过着半人半鬼的生活。

凌大爷道:“爹,这事怎么办?姑母受了这么多苦,难道我们就算了。王爷都娶妻生子了,难不成还不能给姑母一个名分?”

凌老爷道:“这么大的事,是你我能做主的?那边还有你姑母,还有左肩王,且听听他们怎么说。重要的是,这件事只怕连老王爷都不知道呢。”

“老王爷不知道。我们就设法让他知道。我们不能放过叶氏,是她害姑母受了二十多年的苦,是她害姑母与父亲分开了二十多年。这些年,姑母受苦,父亲也苦。为寻姑母,父亲这些年托了多少人,花了多少钱?”

凌老爷的心凌乱如麻,厉声道:“你容我好好想想。”

凌大爷道:“如果二弟在,一定能帮上忙。”

花厅里,凌薇扶起宇文琰,母子二人相扶进了偏厅。

宇文琰哭了一阵,看着凌薇,她显得这样的年轻而温顺,看着他时,眼里都是宠溺如水的笑,虽然哭着,可那双眼睛就让他觉得温暖,这样的温情,是老王妃看着紫霞、青霞时才有的。

“我记得你的脸…”

凌薇笑了一下,暖声道:“是妍儿请名医给我治好的。这大半年,一直是她在照顾我,你别怪她,是我要她先不要告诉你,我怕早前那副鬼样子吓坏了你。”

辛氏沏了茶水,又摆了两叠糕点,笑道:“妹妹快别哭了,母子相聚是喜事,你们慢慢聊,我回房歇下。”

今儿于她是个好日子,得见了相别二十多年的兄长,又与儿子相认。凌薇穿着墨绿色的衣袂,这让她虽然显得年轻,又多了一份沉静与温婉,身上流露出一个母亲才有的慈和。

宇文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明明你的儿子,怎么就成了老王妃的儿子?”

凌薇勾唇,笑容里带着几许苦楚。“这事儿,得从当年你舅舅送我去卫州时说起。”

那时候的她,还是不谙人世凶险的少女,尚未到及笄之龄,那年她才十四岁,却已经长得清丽过人,是红岗县出名的美人。

但是,凌老爷一直想给她寻个更好的婆家,而他虽是长兄却在德州当地认不得有身份的人,只得将凌薇送往卫州,投靠姨母叶老太太。

许是凌薇长得好,许是她的容貌里有几分与叶老太太相似,叶家几位公子待她倒也颇有好感。那时候,叶大老爷已经成亲,叶三老爷虽有订亲,似乎更喜欢这个从德州来的表妹。

她在叶家过了一阵轻松快乐的日子,直至她及笄的次月,她的恶梦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凌薇第一次受邀去卫州的左肩王府做客。

在上房花厅里,她如同大家闺秀那般拜见左肩王妃。

叶老王妃看着花厅里衣着杏黄色衣裳的少女,“你就是薇儿,把头抬起来,让我好好瞧瞧!”

789 身世秘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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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缓缓抬眸,花厅正中坐着一袭粉色袍子的年轻妇人,而那眉眼之间竟与她有着七分相似。虽然凌薇知道自己长得酷似母亲,叶家下人也说,她与叶家的小姐们真像是姐妹。初初见到叶老王妃,凌薇还是暗暗吃了一惊。

叶老王妃的身侧站着一个嬷嬷,一边有个神婆模样的妇人,那神婆走了过来,“哟!瞧瞧,真是个仙女般的人物呢。”她从头到脚地打量着凌薇,突地莫名冒了句,“无论是面相还是身材,一见就是多子多福的,不错!不错,有旺夫、旺子命。”

叶老王妃原只是单纯欢喜的脸,渐渐的冷了下去,又很快恢复了喜色与晶亮,进而转头与身边的嬷嬷低声说话。

神婆拉着凌薇的手,看她的手掌,还捏她的耳垂,直弄得凌薇好不莫名,一番细瞧过,神婆欠身笑道:“恭喜王妃!贺喜王妃,这位便是王妃的贵人!”

凌薇觉得这神婆的话也太古怪的。

她听不一懂,一句也不听不懂。

叶老王妃抬了抬头,唤了两名大丫头来,又有奶娘抱了只得三四岁的紫霞郡主,“下去陪我家紫霞玩。”

凌薇喜欢小孩子,带着紫霞在后花园里玩得正开心,府里的婆子来了,对她的服侍丫头道:“小铃,我家王妃要留凌小姐多住几日,你回去收拾几件换洗衣衫来。”

丫头自是欢喜,在王府做客,那么大府邸。最是好玩了,便是府里的花也比旁处要多。笑着回叶家收拾东西。

后来,凌薇细细回想过往,才明白神婆是在给叶老王妃寻找替生儿子的女人,为防老王爷瞧着端倪,这才瞧中了凌薇。一则凌薇与她长得相似,若生了孩子,不会引起旁人的怀疑。二来,凌薇是从德州过来投亲的,要是失踪了,也好应对凌家人。

凌薇回过神来,看着听得痴迷的宇文琰,继续道:“就在我住到卫州王府的第三天黄昏。叶氏亲手送了一碗羹汤来,我不知有鬼,便欢喜地吃了。可是…待一觉醒来的时候,浑身又痛又酸,我才知道,被…被你父王给糟踏了。”

就那样,有了他!

宇文琰道:“我父王不知道床上的人不一样?”

凌薇摇了摇头,“后来我才知道。那一夜,我被下了迷药,而你父王被叶氏灌醉了酒。事后。叶氏告诉我,我*的男人是你父王,她要我替她生儿子。”

她咬了咬唇,那是一段辛酸的过往,她一个刚刚及笄的少女被人糟踏,自然也不要声张。只得听从了叶氏的安排,小声地住在王府里。

“叶氏说,我一天生不下儿子,就休想离开王府。她因早前生紫霞郡主,伤及宫部,瞧过很多的郎中,都说她很难再生了。要是她没有儿子,按照皇家的规矩,王爷要娶侧妃、纳妾,她见我与她长得有几分相似,便想出了这个狠毒的法子,让我替她生儿子…”

第一个月,她并没有如期有孕。

叶氏气得大发雷霆,再次将老王爷灌了个半醉,然后将她打扮成叶氏的模样,送到内室,为了确保她能怀上,叶氏在那一月里有前后五晚都用了类似的法子。

待那一月后,凌薇的小日子未来,叶氏这才松了一口气。

凌薇道:“后来,我怀上了你。叶氏为防走漏风声,就对外宣扬说我与叶家的下人私奔了,待我的胎儿坐稳,她就遣了马车,将我送到皇城王府养胎,派了她的心腹丫头、婆子看护着。那时候,我试过逃走,可每次都不成功,每次失败,他们就抓了小铃毒打。为了保住小铃的命,我不得不放弃逃跑的念头。”

那时候的她,是那样的年轻,那样的单纯,从未想过有朝一天,那样的恶运就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凌薇望了望屋顶,“九月二十六午时,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天,我有皇城左肩王府的‘枣园’里生下了你,院子里的枣树结满枣子,硕果累累,红通通一树,美得像一团火焰。我抱着小小的你,心里想着‘这是我的儿子,是我的宝贝’,便是我死,也不想与你分开了。

我让小铃去求了叶氏,我不要名分,只要留在你身边做个乳母也好。叶氏倒也应了,可我没想到,她根本就容不下我。十月初一,她开始装肚子疼,在叫嚷大半日后,就令人将你抱了过去,对人说,那是她生的儿子。”

自那以后,她就很少看到宇文琰。

叶老王妃甚至自己找了一个奶娘来喂养。

凌薇太想孩子了,就领小铃跑到上房去偷瞧,竟被叶老王妃认为她要偷走孩子,最终动了杀机。

“她与她的陪房嬷嬷商量着如何让我和小铃消失,却不小心被她身边一个叫盘儿的丫头听见了,这盘儿是个善良的好姑娘,她一直都很同情我的遭遇,就偷偷在夜里赶来告诉我们,说叶氏要害我和小铃的性命。

陪房嬷嬷原是要将我和小铃贱卖他乡,可叶氏说,只有死人的嘴才不会乱说话,要是留着,终归是祸害。

就在盘儿来告诉我们的时候,叶氏派了嬷嬷将我们困锁在屋子里。”

那是要绝了她与小铃的活路,要将她们生生烧死在枣园。

一把大火,熊熊燃烧起来,也是眼下的时节,火越来越大,她因为自小体弱,没多会儿就被呛昏了。不知昏了多久,她方醒来,是被左脸的一片灼痛疼醒的,她扒在院子里的枣树下,而正屋的火光冲天,她听到外面有很多的人在叫嚷着,她还听到屋子里传来小铃的声音:“小姐!活下去!好好儿活下去…”

里面更有盘儿的痛哭声:“小铃,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小铃抱着盘儿,“对不起!盘儿。我一次只能救一个人,小姐太可怜了。我得先救她,可我没想到,就这么一会儿,火就烧得这么大…”

凌薇浑身打颤,她方才知道。自己是被小铃给救出来的,泪水奔涌而出,她听到有人在撞院门,只得快速躲到了厨房里。

当救火的小厮、婆子看到火光里的两个女子,便认定是凌薇主仆二人。

凌薇趁着人多杂乱,溜出院门,自狗洞里爬出,一路跌跌撞撞地出了城。

那一夜。说来话短,其实夜长、梦更长,痛更久。

宇文琰捧了茶水给她,在他的面前,他的生母太过柔弱,也太过无助,连个相助的人都没有,死里逃生。

凌薇不自觉地将手抚在左脸颊。“我之前的脸,就是被那场大火给毁容的。我逃出王府,曾想过一死了之。可到我跑到护城河畔时,又想到了小铃的话,她要我活下去。要是我死了,就辜负了小铃的托付…”

明明含着泪,却又带着笑,这样的笑里有泪。最是让人心痛。

少女时的凌薇,一定是个阳光、纯净的女子。就算是如今,经历了风霜,她的笑依然能感动人心。

“我没有去处,只得去郊外的尼姑庵,在庵里帮着师太们干些杂活。后来就遇见了你辛姨,她也是一个苦命的女人,妻妾之争,被小妾毒害得不能生养,二十二岁就被婆家以不出之罪休弃,娘家又不肯收留。只得到庵里待发修行,这二十多年,我得她照顾,倒也不算太差。

你一岁半时,我突然听说叶氏有孕了,天天盼着,她能一举得男,这样就能把你带走,吃糖咽菜,只要我们母子在一处,日子也是快活的。

不曾想,我从王府的狗洞里爬进去,溜至上房,却听见她与婆子商议,要是生了儿子,就要悄悄地把你给害了。当时,我吓了个半死。就想早早地带了你,远远逃走。

我想了好多法子,可根本近不了你的身。后来,我瞧见老王爷抱着你,欢喜鼓舞,站在后花园里,笑着大声吼叫‘我有儿子了!我有儿子了!’”

她见过老王爷几回,每次都是在夜里,每次都是在床上,夜里的烛光,昏暗得看不清彼此,只有这样,她才能冒充叶氏。

凌薇垂下眼帘,“我这一生,一直都很懦弱,为了你,我也狠狠地算计了她一把。那是她生下青霞半年以后,我听人说她的病治好了,她又能生儿子了。阿琰,她是个能说到做到的女人,她要是真生了儿子,就会杀了你!

所以,我又从那个谁也不知道的狗洞爬进王府,溜到大厨房里,我瞧见了一锅燕窝粥,于是,我就把一把绝孕药粉给倒了进去。”

凌薇不由得笑了起来,不知道是得意,还是因为得逞成功而欢喜,“哈哈…我是不是很坏,为了保住我儿子的命,我让她这一辈子都生不出儿子来。

我真的有试过把你带走,可王府的婆子、丫头太多了,我只能远远地看着。我甚至想过,在你从太学下学回王府的路上,把你抢走…可我的样子却吓坏了你…”

娘,面前这个女人才是他的亲娘。

柔弱的,却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也学会了算计老王妃。

宇文琰还记得自己五六岁时,府里时常有名医、太医来访,给老王妃瞧病,总是瞧不出她不能再孕的原因,就连老王爷也说,应该再生一个儿子。

原来是这样…

老王妃再不能孕,竟是因为凌薇溜到府里下了一包药粉。

他的亲娘才会这样为了保护他,狠下心肠去反击。

宇文琰低头,“叶氏从来想的只有她自己,想的都是叶家的利益,你…没有做错。”

何况,凌薇是为了保住他的命。

790 温馨

如果叶氏真有自己的儿子,以叶氏的性子定然容不下宇文琰。

凌薇问:“你真这么想的?”

宇文琰肯定地点头,“今晚我很生气,为叶氏诅咒我儿子。但我现在不气了,叶氏根本不配做我的母亲,也不配做耀东的祖母,她只是一个不相干的外人。”

他的娘是这样的年轻,更像是他的姐姐。

宇文琰却没有半分的陌生感,自然而然地与她亲近着,他半是撒娇地道:“娘,我累了。”

“到娘床上睡一会儿。”

宇文琰低应一声,“我睡娘怀里。”

他喊她娘,这一声娘,她等得太久了。

久得像是上辈子的梦。

母子二人到了内室,凌薇坐在床沿,宇文琰枕在她的腿上,抬眼看着凌薇。

凌薇瞧着宇文琰与自己兄长有几分相似的面容,勾唇一笑,听说宇文琰与凌家的二爷也长得极像。

这,许就是缘分!

连凌老爷也说,他第一次在天龙寺外面见着宇文琰,就觉得亲切。

这是谁也割舍不断的血脉至亲。

他沉睡的面容并不安详,眉心皱起的纹路深深,似不知含了几许苦楚的心事。他的面庞线条柔和中却透出三分刚毅,惯常的雍容淡笑让他显得高贵沉稳,机智内敛,但他此刻沉睡着,睫毛颤动得像不安稳的孩子,依稀又让凌薇忆起年幼时稚气而顽皮的他。

凌薇看着宇文琰,不停地告诉自己:这是我的儿子!他终于唤我娘了,只要能和他在一起。什么苦都能吃…

五更天时,凌薇小心地移近宇文琰。为他掖好被子,小心翼翼地出了内室。

没想,还有人比她起得更早,却是凌老爷。他正整衣迈出客房,瞧见凌薇。低声道:“妹妹怎不多睡会儿?”

“这么多年了,我还没给阿琰做过一顿饭呢。我想去厨房给他做顿饭!”

凌老爷见凌薇的眼睛还红肿着,“妹妹吃了这么多年的苦,总算要苦尽甘来了,你放心,这一回,做哥哥的拼尽一切也会护着你,再不让你受苦。”

凌薇赧然一笑。“我不苦,我现在高兴着呢。阿琰唤我娘了,我有个贤惠的儿媳妇,还有孙子…”

其他女人有的,她都有了。

凌薇挽起衣袖,出了院门。

凌老爷一路跟了过来,折到别苑的大厨房里,站在门口。看凌薇熟练的生火、加水、添米、洗菜。

虽然凌薇幼时在德州家里也会,凌老爷想到她吃的苦,心头一阵酸涩。被毁容貌,不能与亲人相见,不能与儿子相认,凌老爷越想越是怜惜。

凌薇的水烧开了,才有婆子、丫头到厨房。

一见她已经忙开了,婆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夫人今儿起得也太早了。”

凌薇笑了笑。“今儿府里来了客,我想亲手做些羹汤。”

就在凌薇忙碌的时候,宇文琰在牙床上睡得正香,早前的拧眉,也渐渐的舒缓开来。

院内的婆子、丫头渐次醒来,辛氏叮嘱道:“王爷还歇着,你们都小声些。”

苦儿一睁开眼,唤了声“姥姥”,不待慧娘给他穿好衣裳,就往外面跑,慧娘一把扯过孩子,“你急什么,这几日家里有客人,不许没个样子,把衣服穿好!”给他穿戴整齐,重新梳了头发,这才放苦儿出屋。

辛氏生怕苦儿吵闹,抱了苦儿出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