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候、淮阳王、庆候、宇文轲…还有曹、韩两家的当家人、重犯都被关在下一层牢房里。孟桑青听人说刑部大牢分很多重。他们所呆的地牢只是最上面一层,越往下走,越阴森,最低下一层是水牢,常年积水,有的犯人被关在里面活活的用水给泡死了。

孟氏蹲下身子,将酒菜一一取了出来,从栏杆缝隙里小心地递入。

“啊!有好吃的了!终于有好吃的了!”躺在草垛的女人贪婪地呼吸着空气,飞快地奔了过来,伸出脏兮兮的手就要抓牛肉。孟桑青抬手就拧了一把,“你这个贱蹄子,整日就知道吃,映波,拿些肉吃。你吃好了,孩子才有奶水。”

映波,宇文轲的正妻。听说成亲数载不孕,不曾想竟在天牢生下了一个孩子。早前在晋阳时,想尽了法子也怀不上,住进了天牢竟是怀上了,到底是个命苦的。做了母亲。原是好事,可在这天牢里,她吃不饱,孩子因奶水不足,也长得瘦巴巴的,半岁多了。还不抵人家刚满百日的孩子大。那是一个瘦弱的孩子,一双乌黑的大眼睛,脸蛋小得还没孟氏的巴掌大。

孟桑青轻叹道:“那么多年,一直以为她不生,没想到了天牢竟怀上了。”她取了两盘肉。摆到牢里的桌上,恶狠狠地对另一个女子道:“不许与映波抢,你再敢胡闹,我不饶你。”

那女子吐了吐舌头,“婆母,这么多好吃的,你好歹也让我尝尝。我今晚还要去服侍爷呢。”

孟桑青递了一盘卤切肉给她,女子也不客气,抱着盘子就抓了起来。“真是可怜的,上回载爷他们要逃狱,有几个姬妾不听劝,跟着众人出去…就再没回来,连着那几个孩子也平白丢了命。”

四、五月发生在天牢的暴乱,孟桑榆听百姓们说过。她所听到的是,天牢的钦犯、重囚的联合贼匪意图逃狱,他们如何心狠手辣残杀看守的狱卒,居然冲出了天牢,幸好御林军及时赶到,方才阻止了一场暴乱。更有百姓们,天牢里关押的全是杀人不眨眼的恶徒,要是被他们逃出来,不知道多少无辜百姓又要受害,好在被官府给止住了。事实是,只死了可数的几名狱卒。宇文理的儿女就就剩下宇文轲一家尚在,静王世子宇文载、广平王宇文软及其他静王庶出子女全都在这场暴乱中被御林军射杀。

孟桑青问:“听说宇文珉被赦,还封了郡王?”倘若他们家一也得恩赦,不盼做亲王、郡王,哪怕是个候爷,她也就知足了。

孟氏应道:“皇上隆恩,给中顺郡王赐了府邸、赏了田庄,还过得不错,嫡次子又被封了世子。”

孟桑青眼帘低垂,眸光里跳跃着火苗,“皇上会不会赦免了我们母子?我们被关在这儿三年了,这里可比圈禁皇陵还要辛苦。”

孟氏不语,将一只装有酒的羊皮袋递了进去,“你们的罪和中顺王不同,中顺王的嫡长子藏有龙、凤袍。”这事,原是中顺王夫妇都不知情。“宇文轲将宇文理的幕僚举荐给宇文琮,意欲动摇朝廷的根基。”宇文轲算是两度犯过,第一次助了宇文理,这一次又把宇文理培养多年的幕僚给了宇文琮,新皇又怎会恩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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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友大人,该文进入尾声部分了,大结局后又另有后续终章故事,有亲说这文太拖沓了,本来想删一部分的,试着删过,又发现这样一来许多要交代的事就没说清,不过关于文拖沓的硬伤,在往后的文里浣浣会尽量改正的,谢谢大家的支持。

929 非亲应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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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桑青从孟氏的话里听出了另一种答案:新皇要治他们的罪,不会赦免,而他们也不会有中顺王的幸运,可以重得荣华富贵。“你今儿是来给我们送行的?”

孟氏轻声道:“你被关在这里三年了,我一早就想来探望,却没有法子,这才求人进来,一来见你们一面,二来这许多年来,我一直有些事没弄明白,我就想当面与你问过清楚。”

心下却是一阵阵的刺痛,在天牢几年,她日日都盼着朝廷能发落、处罚,或是发配,或是流放,又或是圈禁,而不是将他们关在这不见天日的牢里,一日三餐地供着,生了病又有郎中给瞧着,不让好好地生,也不让他们得病而死。

孟桑青将羊皮袋递给了映波,依旧温柔如初,“留给阿轲。”转而对孟氏道:“你想问什么?”

孟氏吐了口气,站在牢门前,看桌前的两女人吃得津津有味。“当年,你离开宫中后,皇贵妃要将我赐嫁给江书鹏为妻,是不是你与皇贵妃谏言?”

孟桑青勾唇一笑,往事已经过去了很多年,“是!”人之将死,又何必再有隐瞒。

孟氏不解地盯着,她视孟桑青为唯一的亲人,在宫中相扶相携,甚至劝宇文理纳她为姬妾,让孟桑青生下庶长子,保住她的侧妃地位,没想孟桑青居然出了这等主意。

“桑榆,你是帮过我不假。可你亦将我打入了漫长的痛苦之中,王爷活着时,从来就没有忘记过你,只要你没嫁人。他就打着要娶你的念头。王爷曾说过,我所有的一切原就应该是你的。所以…”她要孟氏嫁人,只要她嫁人,也许宇文理就会打消念头。“只是我没想到,你是嫁人了,王爷知道后却越发恨我多事。我从那时起失宠,独自哺养着阿轲。他甚至将晋阳偌大的静王府丢给我们母子。”

是孟桑青害了她,害得她纠结在爱恨之间不能自拔,害得她嫁入江府,明明有一个好夫君,却不敢去爱。

因为宇文理警告过她,她的心只能是宇文理一人的,要是敢动江书鹏动心。他第一个就会下手杀了江书鹏。

孟氏又道:“当年,西歧人在西北边城生出战事,我大哥伤重而亡,而尚武却…”

孟桑青微微笑,“尚礼是为救我哥哥才受的伤。是他自己傻,他说要是有人立有功勋,就能恢复自由身,所以我哥哥得到了自由,不再是戴罪之身的士兵,还破格得到主将的赏识,做了游骑将。娶妻生子…”

孟氏虽在深宫,却时常将自己攒下的金银细软在出宫采办时,使银子打听家人的下落。“我哥哥的伤明明已经好了,怎么会突然身亡?”

孟桑青冷着声,眼里都是愤恨与不甘,“救主将一命的是我哥。可是他却要说出真相,也活该他得死!早前说好的,孟家得保一个出来,可他竟返悔了,为了一点功劳就要与我哥哥抢…”

那么。真正在沙场之中救了主将的是孟尚礼,并不是孟尚武。孟尚武救了主将,这才入了主将的眼,得到提拔、重用,从戴罪之身的士兵到陪戎副尉,再到从五品的游骑将,没有梁州归德将军的提携,没有他冒名领功的事,这一切就该是孟尚礼的。

孟氏瞪大眼睛,咬着双唇,“所以尚武就狠心加害我哥。他们可是手足兄弟,他怎么可以…”

孟桑青扭过脸去,“你恨孟尚武么?他杀了你的亲大哥,你自该恨他!”她移着步子,“不瞒你,我亦恨他!如果不是他从西北送来一名西歧巫师,王爷不会知道自己是皇帝命,可以做皇帝,就不会在晋地要阿轲囤积重兵、私造兵器…是他害了我的轲儿!是他害了我!”

孟桑榆摇了摇头,原来自己被孟桑青害苦了一生。孟桑青的兄长也害死了她的大哥…

孟尚武得到荣华富贵,可是他荣光后,却未帮衬尚钧、尚孝半分,直到今日尚钧还是小小的伍夫长,而尚孝还是一名寻常的士兵,他们已是三十出头的年纪,至今连妻子也未能娶上,甚至连拥有女人是何滋味都未品尝过。

孟氏道:“当今皇上英明,没有什么事可以瞒得过他的眼睛。宇文琮败了,贵太嫔在行宫染疾而亡…”她身子前倾,近乎要穿过栏杆,将嘴附在孟桑青的耳畔,“实则是贵太嫔令人在宫中下毒企图逃出皇宫,宇文琮想派人去行宫救人,却害贵太嫔被乱箭射死。”

孟桑青神色难看,“你…你怎么知道这些事?你…”

那是孟氏亲眼目睹,贵太嫔死得很惨,身中乱箭,仿佛一只刺猬,下手之狠,没有半分的拖泥带水。而后来,孟氏却发现了突然而至的中顺王宇文珉,这一切亦是中顺王下令做的。她在暗处听到了中顺王与心腹侍卫的对话。

孟氏遮上篮子,所有的痛苦都已经没了,恨也好,爱也罢,都得活下来,他还等着与失散多年的弟弟重逢,要替他们娶妻生子,为孟家繁衍后嗣。“因为那晚,贵太嫔遣人寻我去行宫,等我赶到的时候…”她突然止话,“中顺王已经查出,当年通过闻公子送给他儿子龙凤袍幕后之人是宇文理父子。宇文理已死,这个仇会记在你们母子身上!”

孟桑青狠声道:“宇文珉那个小人!”骂毕之后,她猛地回过神来,“上回天牢暴乱,是不是与他有关?”

孟氏平静无波,目光静如灰烬,仿佛再没有任何事能让她生起波澜,“中顺王会想尽办法阻止别人来救你们。”她仰头看着巴掌大的天窗小孔,能瞧见面的灿烂的阳光,而孟桑青母子再也不能享受外面的阳光。

孟桑青算计了她,孟尚武也害死了尚礼,原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不!不!皇上不会杀我们,否则不会等上三年。三年前没杀我们。三年后也不会…”

孟氏一个冰冷的眸光,孟桑青停下了话。

“你能进天牢,也能替我们周旋是不是?桑榆,你忘了吗。我们是姐妹。我不要你救我,你替阿轲保住一条血脉可好?那个孩子,叫澈,他还不到一岁,不到一岁啊…桑榆,我求你…”

孟氏冷声道:“我办不到!”她将脸转向一边,很想恨孟桑青,却恨不起来,孟桑青就要死了,她又何必去恨个死人。“为了救回尚钧、尚孝,我已求了左肩王妃一回,我再没有颜面求她别的事。我也想有娘家,想与失散二十多年的弟弟重逢…”

“桑榆…我听人说过,左肩王妃不是寻常人。她是皇上的师妹,又是太后的义女,皇上视她如亲妹一般…”

“我问过,左肩王妃说不插手这些事,宁可替我救回尚钧,也不愿因为这事求皇上。”孟氏提了篮子,身后传来孟桑青痛苦的声音:“桑榆。以前是我不好!我求你替阿轲保住一条血脉…”

孟氏心潮起伏,只是不安,却没有心痛。

她恨,真的好恨。

今日说明,从今再无半分牵绊。

她不欠孟桑青,什么也不欠了。

她也没有这等能耐救孟桑青。这一次。她只为自己,只为自家的亲弟弟。

狱卒已到了地道口,“太太,时辰到了。”

原来,是尚武害死她的大哥。

原来当年是孟桑青害苦了她。她的一生、她大哥的一生都被孟桑榆兄妹所害。

而她竟还视孟桑榆是姐妹,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孟氏出了天牢,对韦雄深深一拜,韦雄一阵慌乱“大三太太!”想要伸手扶起,然男女有别。孟氏道:“这一拜不是谢你,是我谢你家王妃的。代我谢谢王妃!”

韦雄转身上了马背,令马夫将孟氏送回无色庵。

*

素妍在小书房里绘画,韦雄立在书房门口回禀带孟氏去天牢探囚的事。

白燕道:“奴婢不懂,王妃早前拒绝了大三太太去天牢探望,为什么又让她去了?”

素妍继续添色,“大三太太说过,那是她的心结,她去探望不是姐妹情深,而是有些话想要问过明白。既然如此,何不让彼此都活得坦然些,让她们见上一面也无妨。”

素妍没有追问韦雄她们谈话的内容。

“白燕,把童侍卫请来。”

韦雄抱拳道:“王妃可是问孟氏兄弟的事?”

这原是素妍私下与童英说的。

韦雄笑道:“那日老敬妃遣吉叔父子赶车护送紫霞、青霞二位郡主,在下见童侍卫在与吉叔父子商议,瞧那意思,是想借吉叔父子的马车把孟氏兄弟从梁州接回来。”

在户部的备档里,孟氏兄弟是戴罪之身,而在兵部,那也是发配充军的士兵,通常戴罪发配之人,没有朝廷特赦,很难恢复自由身,一生都得服兵役。

素妍也与江舜诚、江书鹏提过两回,他们倒也上心,没心日就备好了所需的东西,将孟氏兄弟落了个石桥县的名籍,身份是普通百姓。孟氏兄弟销了兵籍,又从户部拿到户契。

素妍问:“紫霞郡主该抵西北了吧?”

韦雄道:“一路有马车护行,应是到了。”

凌薇一多半的原因是为程慧娘,只有一小部分是念着紫霞、青霞是老王爷的女儿,着实不忍看她们吃苦。

素妍沉吟道:“徐州一役,叛军剿灭,王爷他们也该回皇城了。白燕,明儿开始派下人去皇城运河码头候着,要是王爷回来尽快通晓。”

白燕道:“如果王爷动身,白芷会写信给王妃的。”

“若是突然动身,等她寄信,怕是人到了信还没收到。”

这样的事,早前在江家时就发生过。

素妍宁可稳妥些,反正府里闲着的下人多,派几个利索的小厮每日去码头候着,总能把人给候回来。

930 越来越好

八月初十是凌修齐与中顺王府三郡主完婚吉日。凌太太亦提前数日从德州赶来,连凌大\奶奶也携了子女随丈夫一并到皇城。早前几日,凌薇每日早出晚归,帮衬着凌太太装点新房,布置院落,忙得不亦乐乎,依旧不舍得将耀东给素妍带,竟似瞧不见耀东就会要了她的命一般,每日早早地领了耀东去凌宅,直至黄昏才归来。

素妍也只在黄昏时才能见到耀东,往往玩不到半个时辰,耀东就困觉。

因凌修齐成亲,凌修洁姐妹亦搬回凌宅暂住,只等他们成了亲,过完中秋节后再回王府。

凌修洁的婚事还是没订下来,但凌薇已经瞧中了罗家,是罗思源的一位堂弟,唤作罗思危,颇有些才华,人品也不错,是继罗思源之后又一个出色的人物。只是罗思危的父母对他的婚事也颇为挑剔,虽有官媒提过,却没有回话,说要等到中秋节后再回话。

凌宅里住满了人,端的是热闹非凡,虽是三进院,各处院落都有人住。

凌太太与凌薇准备了三十八抬聘礼,提前两日送到了中顺王府。

这是中顺王宇文珉恢复王爵以来办的第一场婚礼,自然很是热闹光鲜,从那边回过话来,中顺王妃备了六十二抬嫁妆,凑了一百抬。

凌宅的前院里,凌修齐的同窗好友、同僚;又有几家姻亲亦都赶来吃喜酒,热热闹闹地大办了一场婚宴,这让凌老爷很觉骄傲,二儿子娶了皇族郡主为妻,可不是件光鲜的事,而他的妹子又是左肩王府的侧妃,凌家在德州也是头一份的体面。

*

八月十二,素妍刚从静堂回来,正要配色绘画。只见青嬷嬷火急火燎地进来。

素妍慢吞吞地问:“出事了?”

青嬷嬷抬手示意白燕等人退去,素妍一脸凝重,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却见青嬷嬷道:“姚妃上个月的癸信没来。”

素妍想笑。不就是怀孩子,姚妃这半年天天的吃药,给她瞧病的又是降魔观的佐天怒,她很是佐天怒的医术,要真替姚妃保住胎儿,这也算是佐天怒的本事。

青嬷嬷道:“只怕是怀上了呢。王妃别忘了,咱们府里还有一个卫平候的候爵,总不能落到她孩子身上。”不待素妍赐座,她一下坐到书案一侧的椅子上,取了小碟里的点心吃着。“老奴今儿还打听到一件事,说是卫州王府的叶奉侍没了!”

叶氏没了!

素妍一惊,她从来没问过发生叶奉侍与封三爷长得相似的戏子在一起后,老王爷是如何处置此事的。

青嬷嬷神神秘秘地低声道:“姚妃一早就得了消息,我还是听珠承仪身边的婆子说的。说是八月初七人就没了。七月二十二。卫州王府的傅承仪落胎,说是叶氏下的毒手。后来傅承仪把叶氏关入王府佛堂里,还发卖了早前服侍叶氏的一干丫头、下人。八月初七时,有下人发现府里多了许多苍蝇,有一股臭味,这才进了佛堂…人都死了!”

素妍想到前世的叶氏,相传是被宇文琰关在佛堂活活饿死的!不由得脱口惊问:“被饿死的?”

青嬷嬷错愕。“王妃,他们都说是暴毙而亡。”

素妍冷哼一声,“人死了多少天才能引来苍蝇,还是因着有苍蝇、臭味才寻去的,要是日日有人送食送水,怎会没一早发现?可见。傅承仪是下了狠手,把人给活活饿死在佛堂了。”

青嬷嬷应了声“对啊”,她怎么就没想到,居然还真以为是暴毙而亡,人都臭了才发现的。又是入了秋,按理不会这么快,定是早前好几日就死了,这才引来了苍蝇。

关入佛堂,遣走服侍下人,再不许下人送食送水,摆明就是要叶氏死。

傅承仪落了胎,将满腹的怨恨都发泄出去,这发了怒的女人什么狠毒事做不出来。

叶氏荣光一生,最后竟落得这等下场。

“老王爷知道了?”

青嬷嬷轻声道,“听姚妃屋里的下人说,姚妃是昨儿一早得到的消息,昨晚老王爷又留宿姚妃屋里,定是知晓的。”

叶氏的死因与她前世所闻一般模样,皆是被饿死佛堂,不同的是,前世是宇文琰做的,今生却是傅承仪做的。以前,她还瞧中傅承仪,想将傅承仪娶为宇文琰的正妃,恐怕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死在傅承仪手里。但素妍总觉得,这事透着古怪,傅承仪虽然年纪小,但不敢做得这么猖狂。

素妍挑了挑眉,只觉这事古怪得很,“珠承仪育了红霞,怎么叶氏又想着对付傅承仪了?难不成是因为紫霞、青霞的事…”

可紫霞姐妹发配边陲,叶氏也没这么做的必要,她已经与老王爷反目,再不能回到最初,做什么都是枉然。

青嬷嬷看着周围,这屋里原是素妍的地方,内院、外院都是心腹之人,“可不奇怪么?按理叶氏没必要再做这事,老奴思来想去,傅承仪落了胎,如今姚妃又有了身孕,王妃,你说这事儿会不会与姚妃有关联?”

这,不无可能!

姚妃人虽离开了,可她是卫州王府的女主人,要是指使昭训、奉侍们去使坏,然后再嫁祸到叶氏身上。昭训、奉侍不能生养,为了她们下半生的平安富贵,听从姚妃指使倒也在情理之中。

傅承仪虽然位高,却越不过姚妃去!

姚妃为了卫平候的爵位,杀一、两个人又如何,既能除了她的仇人叶氏,又能让傅承仪落胎,可谓一举两得。

青嬷嬷道:“老奴猜测,只怕姚妃告诉老王爷时,说的也是暴毙而亡。”

素妍问:“傅承仪如何处理的后事?”

“令卫州王府大管家操办后事,倒还办得风光,回禀姚妃说花了二千两银子。”

叶氏一死,也带走了她与老王爷之间的恩恩怨怨。

老王爷是喜欢叶氏的,即便后来出了那么多事的,他亦没有休弃叶氏,依旧让她在卫州王府安然养老。错的是叶氏早前伤害太多的人,也至给自己树敌太多,她想罢手,敌人却不甘心了。

次日,素妍领着耀东在后花园玩耍时,却见老王爷与珠承仪母女有说有笑,仿佛忘记了叶氏新丧,仿佛不记得他曾真心喜欢过一个女子——叶飘飘。

他的笑,依旧灿烂如昔。

他抱着与珠承仪生的红霞,一脸宠溺地道:“红儿,唤父王!叫爹呀!”

耀东会唤娘了。也会喊“来”凌薇说,他是在喊“奶奶”,还咬词不清,只能喊“来”,最初只会说“来”,后来会说“来来”。耀东生得壮实,在下人的搀扶下会摇摇走上一截,只是太懒,总爱赖在奶娘和凌薇的怀里。

珠承仪见素妍带着孩子过来,早早起身,唤了声“王妃”。

素妍欠身道:“跟父王请安!”

老王爷抬了抬手,笑着对耀东伸手,“来,爷爷抱抱!”耀东将头埋在素妍的怀里,小心地露出一双乌黑的眸子,“昨儿在爷爷身上撒了泡尿,这会儿倒学会害羞了。”老王爷又要抱,耀东挥着小手,将他推开。

老王爷哈哈大笑两声,“好,不抱!不抱我的孙儿。”

素妍抱耀东坐下,让她站立在自己的腿上,耀东伸着胖乎乎的小手,抱住她的头,一把扯住了素妍的头发,直疼得素妍哇哇大叫,奶娘、丫头一起上阵,才将素妍的头发从耀东手里解救出来。“这孩子,怎么也学会抓头发了。”

珠承仪道:“小孩子到了这么大,可不都喜欢抓头发么。我家红霞也是如此,不让她抓就不高兴,把你抓得大叫,她倒乐了。”

珠承仪早前在河渠上帮着老王爷,如今亲自带着红霞,红霞长得白白胖胖,越发瞧不出是个早产儿,此刻正好奇地盯着耀东看。

老王爷道:“后日我们就要回卫州了。”

素妍问:“父王,卫河大码头的事都妥了?”

老王爷道:“工部的图纸定了,又派了两名工部官员督工。皇上说要拨银子,被我拒了。云州、登州都陆续上递了折子,请求朝廷修渠建路。”

新皇是尝到了甜头,从国库拨了五十万两,就得了六百万两入内务府库房。他倒是算得精,想要尽得银子,他真是钻到钱眼子里了。

素妍将耀东递给了奶娘,奶娘与大丫头哄着直哼叫的耀东瞧月季花。

“云州是平王的封地。”

老王爷笑道:“皇上也是这么与平王说的,说当初给了左肩王五十万两银子,卫州七县的河渠、大路就通了,也给你五十万两银子。”

素妍粲然一笑,压低嗓门道:“该不会私下又对平王说,他拨了五十万两,父王却送回六百万两,以平王的性子,听他一说,还不得吓傻了。”

老王爷又是哈哈大笑,“平王还想修渠,缠着我问了许多话,问我是怎么修成的,我告诉他说,我有一个好儿子、好儿媳,这修渠铺路的银子,都是你们设法凑来的。为了凑银子,府里的田店、店铺,连媳妇的画都给卖了。”

平王打听了一番,多少亦听人说过,左肩王修建七县的河渠可没少花钱,经过一番细打听,一听说使了上千万两银子就再不问了。

登州那边还是接二连三地递了奏折,要朝廷修渠,以解百姓之苦,可新皇倒想修,依旧只拨五十万两银子,旁的让他们自个想办法,官员们哪里能想出法子来,只得不了了之。

931 心心相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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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荷乍乍乎乎地从月洞门奔来,嘴里大呼着“王妃”,直奔得气喘吁吁,“禀王妃,王爷要回来了。我哥刚从运河大码头递来话,再过一个时辰就到了。”

素妍突地起身“太好了!”喜流于形色,为自己的失态发窘,含羞一笑,故作淡然地道:“今儿晚上,父王与他好好聊聊。建大码头的银子还差多少?”

老王爷笑道:“晚上再细聊,阿琰回来,你屋里也得好好地拾掇拾掇。”

素妍领了丫头回琴瑟堂,牛奶娘亦抱着耀东回到了静堂。

凌薇欢喜地张罗着婆子、下人们准备一桌宇文琰爱吃的饭菜,挽了衣袖亲自去大厨房准备。

夫妻小别,素妍遣了田荷去门上候着,得了消息就来禀她。

近了午时,就听田荷与白莺忙前忙后地传话,“王妃,王爷入城了!”“王爷在城南!”“王爷至繁华里了!”“王爷进大门了!”

她满是期盼,他竟跑城南去了,“他去城南做什么?”离开那么久,不是该最先回家的么。

白莺吃吃地笑着。

素妍问众丫头:“我这身衣服还得体吧?”

白燕道:“王妃穿什么都好看!”

“就你这嘴最甜了。”转而大声道,“白茱留下,让人给王爷备浴汤,换洗的衣袍我都备好了。”

携了贴身白燕三脚并作两步跑,近了二门,虽只等了片刻,竟似等了太久。

宇文琰衣着一袭天蓝色绣白蟠龙袍翩翩而至,手里提着一包东西,上面系着棕绳。摇摇晃晃,几月不见,他又黑瘦了,却更壮实了。

宇文琰将手一伸。“我不在,没人给你买卤食了!特意去六福楼买的。”

心头一暖,素妍只觉鼻子发酸,泪眼朦胧地望着宇文琰。

凌薇有些落漠,他心里就只有他媳妇,没想宇文琰伸手过来,摊开手心里,竟是一枚红玛瑙簪子:“娘这些日子辛苦了!这是给你的礼物,在洛阳买的。”

“你这孩子…”嘴上说着,凌薇却一脸灿烂的笑容。对耀东道:“耀东,快叫爹!会叫爹了呢!也会叫娘和奶奶了。”

宇文琰伸手抱过耀东,耀东瞧了片刻,大嚎几声,凌薇急急接过耀东。生怕宇文琰难受,笑道:“过几日熟了就好,你一去几月,他是把你给忘了呢。”

宇文琰瞅了一眼,伸手在耀东脸上捏了一把,“又长沉了。”

凌薇道:“十个月了呢。到十月就该满周岁了!可比红霞沉多了!”

宇文琰将手一摊,要凌薇先行。凌薇笑着抱耀东走在前头。他一把抓住素妍的手,即便是秋天,她的手指还是凉凉的,细腻的,就如冰缎一般,捧在手心有说不出的熟悉。更有道不出的欢喜。捏紧又放松,松开又捏紧,如此反复,一股莫名的火就从心底漫延开来,再不受控制。

凌薇蓦地回头。却见宇文琰一脸痴情的审视着素妍。心下一顿,笑道:“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午膳了,你先去沐浴更衣,回头来静堂用膳。”

一看宇文琰那样子,凌薇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老王爷不也这样么,这男人呀都这样猴急。

凌薇一走,宇文琰拉着素妍的手脚步更快了,一进琴瑟堂偏厅,将她揽入怀里,再不愿放开,久久地抱着,猛一低头,吻上她的额际、鼻梁…

他猛然俯身,将素妍横抱怀中,打个旋将她扔在榻上。素妍低呼了一声,那尾音却湮没在他的吻中。他气力极大,似要将她胸腔中全部的空气挤出,那不是吻,简直是一种恶狠狠的发泄,与缠绵到无法拒绝的温柔。

素妍闭上眼睛,胡乱的回应着,两个人都像是在发泄着怨怒,偏生化成最无限的痴缠,彼此无语,未曾发出任何的声音来,激烈而沉默的纠缠着。

何时到了内室,何时缠绵牙床,她头脑里全是一片空白。

她的夫君平叛归来了,徐州一役,他成了江南百姓心里的大英雄。

蓦地,听他低呼一声,启眸时,却见他看着指尖,上面渗出血珠,眸光含怒却又饱含宠溺地道:“拆了头饰罢。”

原本,她头上的饰物就不多。

他突地停下,竟是她头上的饰物划破了指头。彼时,衣衫不整,只有两颊的酡红,不知是羞是溺,还是醉。

素妍不作多想,一把捧起他淌血的手,将那流备的指头含在嘴里。

宇文琰心弦一动,吐出一字:“脏…”

然,她却固执地含在嘴里,为他吸吮着血液,俯身啐出帐外。悠悠放开他的手,赤足往铜镜前落座,开始细细地拆去头饰,连那手指停落在绑缚的丝绦时,他已经悄然而至。

她侧影极美,近来憔悴之容渐去,那种疏离莫测的气质亦渐渐淡去,却生出一种出奇的清丽婉转。

看着镜里的人儿,成双成对,竟是如此美丽。

他微怔,她缓缓扬起头来,下颔那样熟悉而柔美的曲线,就在她一扬头时,他如中蛊入魔般吻了下去。

她的呼吸轻而浅,有着熟悉淡泊的香气,仿佛能引起最隐密处的惊悸。他不能再想,只能放肆自己吻下去,在迷离而恍惚的这一刻,哪怕只是一场梦境,他也不能放手。

所有的相思,所有的不甘,所有的失去,那些干涸已久记忆,那些破裂成无数细而微的碎片,此刻居然巧妙的拼接复合。那些不可得,却曾拥有过的馨软,在这样的唇齿缠绵间忽然点点鲜活,滴滴生动起来。那是思入骨髓的惨烈,亦是一种饮鸩止渴的绝望,他再也不能抵御,只有毫无理智的沉陷进去,将一切都狠狠的撕裂开来。

只要心中不再那样空落落虚无,只要不再有那种被掏空了似的难受。只要有这一瞬间的忘却。

因为她而填得满满当当,亦因为她而变得缥缈难控。

为她沉重,为她轻松。

为她苦痛,亦为她欢喜轻狂。

他吻得痴狂。“妍儿,妍儿…”他的唤声轻浅细碎,唇瓣炙热烫人,从她唇畔,一路往下,灼疼她寸寸肌肤,让她整个人似乎沐浴在火烧之中,情不由己,醉不可挡,胸口间只余满溢的踏实感。

她是他的毒。她是他的药,相思如毒,相逢是药,好的、坏的,他也只想与她在一起。他不停地声声轻唤着她的名。“妍儿!妍儿…”仿佛要真切地辩清这一刻不再是梦,而是现实,是真切,是他们在一起。

他是自小习武之人,有着最坚实精壮的身躯,衣衫褪尽,彰显光华。紧紧贴在一起,便是这世间最近的距离。

素妍闭着眼,环臂抱紧他的颈项,随着他的急促喘息无所想,只是顺从。

待到感知有冰凉落在她的胸口,素妍方猛地睁眼。只见宇文琰脖颈上挂的,正是她生平第一次的针线活,那个做得像个布团的香囊,它正暗自散发着幽香,是檀香。

他一直有心。也从未送给旁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