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琰拿着木剑:“儿子!过来,拿爹手里的木剑!”

素妍轻斥一声,“哪有这样的,得让他自己抓,快放下!”

“他爷爷是武将,我亦是武将,他将来还得做武将…”

凌薇希望耀东做个文臣,再别像他祖父、父亲一样,整日武刀弄枪的,拿了本书,诱道:“耀东,来拿奶奶的!”

何氏抱着湘君,笑道:“辉世子,快来抓君姐儿,抓住了她,给你做媳妇…”话还没落音,江书鹏愤愤地瞪了一眼,她立时道:“我就是开个玩笑。”

耀东在桌子上爬着,对于笔,他自来就有一份好感,拿了笔,在桌上划拉了几下,又用另一只手去抓颜色鲜艳的脂粉盒。

闻雅云笑道:“瞧瞧这样儿,只怕大了,亦是个风流世子呢。”

只惹得周围一阵哄笑。

耀东丢了脂粉盒,又被一侧涂成枣红色的木马感兴趣了,抓在手里,不过片刻又抓了书,但那笔一直都拽在左手里,从未放开过,抓了大约七八样后,目光就停在算盘上,抓了算盘,一动就响,立时双眼放光,放下笔抱着算盘玩耍起来,左右上下的摇晃着。

江传达笑声,“这小子长大了像我,是个做生意的料。到时候表哥教你赚银子!”

宇文琰一脸不悦,“我儿子才不做生意。”阿九的脸色有些微变,难不成你瞧不起做生意的?宇文琰又道:“就算要做,那也做皇商,哈哈,这才够体面!”

正议论着,耀东又弃了算盘,继续拿着笔在桌上划拉着,一笔又一笔,似在写字一般。

凌薇喜道:“还是我孙子有出息,手不离笔,将来要考个状元郎回来!”

众人说笑了一阵,在府里用了周岁宴,直闹到未时后方才各自散去。

哑956 装哑巴

白菲在冬天来临前,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产后第三天,就给远在卫州的童英写了一封信,内容很短,寥寥几句,大概是某日某时诞下一子,母子皆安。童英得了消息,特意打造了一套银长命锁遣人送回皇城又另附了家书一封,信里隐有愧意。

宇文琰从宫里回来,习惯从身后抱住素妍,然后轻轻地问:“有没有想我?”而她,总会固执地说“没有”,虽说“没有”,可他更觉得比说“有”还要肯定,带着几分俏皮,引得他迫不及待地将她吃干抹净。

欢娱过后,她扒在他的胸膛上。

“雷家的案子结案了。”

她低应一声,知她关注着朝堂诸事,宇文琰总会拣了重要的讲给她听。

宇文琰继续道:“皇上对雷家算是额外开恩,允雷嘏将功恕罪,贬为知州,剥夺爵位,流放抚州,其妻儿依旧留在皇城,家财充公。”

抚州,曾名临川,在湘西之地,贫脊苦寒。

从一品大员贬为五品知州,连降数级,还是新皇给了恩典,依律当杀。雷嘏因着女儿是宠妃就贪墨收受贿赂,只怕往后更是不敢了,赃银被朝廷收没,自家数年攒下的积蓄也有不少被没走了。

一家人的命好歹是保住了,因只资助了宇文琮二十万两白银,那时候雷嘏还在豫地为官,少不得与宇文琮接触,原是几年前的旧事,竟被有心人给翻腾了出来,拿那事做了文章,让雷家与宇文琮的叛逆案扯上了关系。

宇文琰又道:“因对雷家恩赦,太后颇有微词。新皇恩赦舒家,令太后侄儿担任塬东县知县一职,戴罪立功!”

戴罪之身,做了知州、知县,若是再犯错。便是死罪。

雷嘏有些才干,而舒家人远不及雷家人的才能,只是雷家人太善于玩弄权势。早前以为华嫔是不同的,一朝得势。竟恃宠而骄,这也给日后埋下了祸患。

华嫔在宫中,最不该招惹的两个人:皇后与端妃!

素妍好奇地道:“雷家的事儿,以你之见,是什么人在前后操控的?”

新皇在御史弹劾前一定是得了风声,却一直发作,很显然有人借了都察院御史之手行事,向新皇施压,迫使新皇治雷家的罪。

宇文琰微微眯眼,“顾力行!”

“顾力行?”素妍曾猜会是杨秉忠。毕竟杨秉忠父子很护着杨云屏,有人敢对二皇子下毒,端妃偶尔虽刁蛮些,但性情直率,杨云屏也曾说过。端妃相较于华嫔,更易相处。

宇文琰道:“八月时,端妃误食红花,险些落胎。端妃有个庶妹今年虽只十四岁,却极为聪慧,为这事入宫调查。红花是在糕点里寻到的,又一路查下去。最后直指重华宫。这事直接触怒了顾家人!”

端妃三四月时失了一个大公主,而今又有人对付她肚子里的孩子,又岂会纵容华嫔。

“顾力行原是不想插手后宫事,但华嫔想害端妃肚子里龙胎,他绝不容许。这才使了一招祸水东引,直接除掉华嫔在宫外的依仗。断其羽翼!”

素妍微眯双眸,“相较于华嫔,我倒更喜欢端妃一些。端妃不会这样害人,恩怨分明,就似她讨厌谨妃。这在宫里就不是秘密。她虽讨厌,却没有害过、算计过谨妃母子。”

顾家与雷家不同,雷家人更在乎得失、荣华,顾家人多了几分亲情,虽然顾家后宅偶有争斗,但在外敌面前,一家人全力对外,端妃的庶妹入宫如此用心的彻查此事就能瞧出来,顾家人绝非平庸之辈,一介待字闺中的小姐都如此机敏,旁人就不屑说。

宇文琰道:“也正是因为如此,太后才会如此喜欢皇后与端妃。太后喜欢雅嫔,只是雅嫔每日前去敬孝服侍,但雅嫔的为人是什么样子,太后心里却是明白的。”他伸手拥紧素妍,“你猜下一位右相会是谁?”

“是谁?”

素妍亦想知道,接连几位右相或贬,或流放,或丢了性命,这个位置既吸引人,又让人畏惧。

“岳父举荐了周耕林,周耕林举荐了礼部曹尚书,曹尚书又举荐了冀西都督张德松…今儿的朝堂上倒是热闹得很,有畏惧此位的,亦有想得到此位的。”

周耕林无心此位,对他来说最好呆在翰林院做他的学问。

曹尚书多有忌惮,他早前犯过错,在皇帝那儿那是记过一笔的。

张德松倒是想要,可人不在皇城。

素妍道:“早前,皇上便提过要张姐夫担任右相一职。被我爹给辞了,说他年轻,已是位高权重,还需磨砺。”

“都察院蔡天祥!”

素妍神色一惊,“就是做过通政司通政使、又做过江南布政使的蔡天祥,听说他和我爹是同届得中的同进士,最是个铁面无私的。他无论去哪儿,哪儿就有一大堆的不是,先帝烦他,这才将他调至都察院做了右都御史。”

宇文琰哈哈一笑,“近来都察院来了个新人,四五十岁的年纪,听说早前是地方任小官的,如今提到都察院来,这家伙比蔡天祥更难缠。推荐蔡天祥做右相的,便是他提的。”

“叫什么名字?”

宇文琰思忖了一番,“彭静!”

这个人…

不是附庸山人举推荐给皇帝的三位能人之一么。

“彭静今儿算是连升数级,竟得了右都御史的位置,蔡天祥做了右相,满朝文武谁也猜不出皇上的用意。”

蔡天祥、彭静是一路人,都自恃行事正直,尤其是彭静曾说“天下官员多暗黑”。前世的时候,他在静王得取天下后,亦做了右都御史的官职。

蔡天祥做过几年右相,此人很是刚直不阿,让满朝文武与新皇既敬畏又厌恨,尤其那张嘴得理不饶人,要是被他抓住了小辫子,他就能讲上大半天,你不听还不成,他能在你耳边嗡嗡说上好些日子,直说得你听了他方才作罢。

早前蔡天祥没少给先帝惹事,先帝用之心恨,弃之可惜。十年前,先帝着实烦了蔡天祥,从通政司调任他至地方任布政使一职,听说蔡天祥在地方干得倒也出色。四年前,蔡天祥的祖母过世,蔡天祥在家丁忧一年;后蔡母再亡,他又继续丁忧三年。

蔡天祥父亲早亡,是蔡家祖母和他母亲含辛茹苦将他养大。

今岁八月末,丁忧期满,方才归朝,新皇任令他担任右都御史的官职。没几日,整天在新皇耳边嗡嗡乱叫,好几次新皇被他气得拂袖而去,过一会儿又回到朝上。

蔡天祥见新皇龙颜震怒,不再谏言了,人家是新皇好歹给点面子,他亦不能抓着不放。偏彭静又开始絮叨,气得新皇没破口大骂。

宇文琰道:“满朝文武,谁也不敢提雷家的案子,偏这两个不怕死的,直言皇上太过纵容,像雷嘏这样的人就该处死。”这话要是传到华嫔和雷美人耳里,定将这臣子能恨得半死。他似讲着笑话儿,“皇上怒问彭静,一旦行错事就杀,你彭静也做错过事,是不是也该杀?彭静不说了,蔡天祥接着说天恩不可亵渎,不能因新皇宠爱华嫔,就要放过华嫔的父亲…”

素妍望着帐顶,她在幻想新皇被这两人气得暴跳如雷的样子,可怎么也想不出来。

江家的大险过了么?素妍在心下暗问。

前世有险,今生安好。

宇文理死了,宇文琮下落不明,成了朝廷缉拿的要范。

洛阳、咸阳之地由皇帝的心腹石禄、钟一鸣镇守,这二人初任官员,定会好好地有一番做为。

素妍忆起有趣的事,道:“蔡天祥当真不怕死,就不怕皇上令人封了他的嘴。”

宇文琰惊呼一声,“哈哈,妍儿真是厉害!”她怎么猜到的?“皇上当即令太监给他的嘴贴了封条。这回好了,不能说话,还不能喝水、吃饭,甚是有趣。”

这…

不是前世宇文理干的事么,一时间在皇城传为趣闻,结果蔡天祥饿了不到三天,新皇又解了令,偏蔡天祥还闹了脾气,不肯吃饭喝水了,也装哑巴了。

这时,新皇又遇上了三年一度的地方官员考核大事,各处报上来的上上之评的臣子就有数百个,照矩都得擢升。那时,崔丛善吃坏了肚子,在家休养。今世的顾力行上任左相一职,他办案行,但这种事却不擅长,又不敢轻易表态,只得问蔡天祥的意思,偏蔡天祥装哑巴。

新皇微微一笑,一声厉喝“下旨…”蔡天祥一听,当即吓得提袍而跪,再不敢装聋作哑。

素妍一直都在想,新皇当时激蔡天祥,到底要下一道怎样的旨意,吓得蔡天祥再不敢任意胡为,乖乖儿地帮新皇分忧解难。

夫妻二人正小声说话,白芷站在珠帘后面,低声道:“禀王妃,送二位郡主去西北的吉叔父子回来了,两位客人亦都接回来,大管家的来请示下!”

“孟尚钧、孟尚孝回来了…”仿佛是很久前的事,得有五个月了,如今总算归来,对白芷道:“让大管家安排客房让他们住下,明儿一早去无色庵接孟太太与他们相聚。”

素妍又简要说了孟氏的事儿。

家957 孟家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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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肩王府,瑞客苑。

孟尚钧、孟尚孝兄弟俩在回来的路就听吉叔讲了,吉叔父子是奉了左肩王妃的令前往梁州军营接的二人,他们兄弟额上原皆有刺青,纹了“发配充军”四字,得遇贵人,又有医官暑的医官奉令帮忙去除刺青,原来纹字的地方显得比其他地方更为白皙。

孟尚钧梳下头发,遮住额上那块白色的疤痕。

孟尚孝则是索性袒露着,那不是疤,而是想向世人证明,他不再是罪臣之后,不再是发配充军的罪人。离开梁州回故土前,兄弟俩一宿彻夜难眠,翻来覆去,想的都是这一变化。昨日听说阔别二十多年的姐姐要来,兄弟二人起了大早,洗梳干净,坐在屋子里等着。

府里的丫头们早早送来了晨食,笑着让他们吃用。

孟尚孝三十多岁,在梁州军营里倒是见过一些女人,不是厨娘就是营妓,而他们兄弟是不能碰营妓的,因他们是罪臣之后,也是戴罪这人,营妓只有十夫长以上官职才能碰,而美貌年轻的,那是只得百夫长以上的才能碰。此刻见到来送食的两个丫头,个个都是如花妙龄,那脸一下子就红了。

孟尚钧只当没瞧见,眼睛看着院门,“姐姐不是说要来么?怎还没来?”

“哥再等等,姐姐还得打扮一番。”

丫头盛了两碗,知道:“二位爷请用!”

孟尚孝越发不会说话了,从未见过这样年轻好看的女子,结结巴巴地道:“谢…谢…”

孟尚钧瞪了一眼,不以为然地捧起粥碗,大大地饮了一口,抓了包子,一口就去了一半。三口就吃掉一只包子,瞧得丫头们目瞪口呆,“我们在军营时,便是这样吃用的。”这不奇怪吧。要是吃得慢了,饭和馒头都被抢完了,这是他打小就练出来的。

这包子真好吃,里面的肉馅很足,是新鲜的猪肉馅,他只在过年节时才能吃过这样的肉馅包子,虽也是肉的,却没这个香。

孟尚孝夸了声“真香!”一盘十二个包子就被兄弟俩给吃干净了,而碗里的稀粥也去了一半。

“二位爷慢用,要是不够。奴婢再去大厨房取。你们俩是府里的贵客,王爷和王妃叮嘱了,让奴婢们好好服侍。”

吃罢了晨膳,尚孝抱着肚子打着饱嗝。

辰时一刻,孟氏乘马车自王府偏厅而入。在下人引领下了到了瑞客苑。

站在瑞客苑花厅门口,孟氏只觉双腿沉重得抬不起来,看着与父亲有几分相似的尚钧,依稀有母亲的神韵,一侧的尚孝唤声“姐姐”眼泪止不住滚将下来。

孟尚钧身材魁梧,头上裹着灰白色的纶巾,身着一身青布衣裳。脚下穿着一双春秋穿的撒鞋,浓眉大眼,小麦色的肤色,两颊微红,气色粗重,眸光闪动。垂着手站着,颇有些坐立难安,不知如何应对。

孟氏目光游离,审视罢孟尚钧,又看孟尚孝:头上亦裹了块蓝布巾。没有旁的头饰,那头上似没有梳过,只是简单地挽了起来。略比孟尚钧矮了半头,倒也生得端正,却少了孟尚钧的三分清秀,走在人群里更似寻常百姓,一旦消失人海再难寻觅踪迹。

兄弟二人都穿是较为单薄,透过衣袖,孟氏能瞧见破了袖口的旧冬袄。

孟氏问:“你是五弟尚孝?”

尚孝低应一声,哭得更伤心了。

过去的许多年,他们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回到故土,还能与亲人重逢。

姐弟三人哭成了一团,话着离别之情,孟氏还能记得,当年分开时,尚钧年幼,尚孝也不大,他们原是家里的嫡次子与庶长子,年纪悬殊不大,一个年初,一个年末,打小感情就好。

素妍在小书房里习字,依旧是在木板上沾水一遍遍地重复。

白莺禀道:“孟太太进瑞客苑了,正与孟家二位爷叙旧呢。”

素妍道:“传话过去,留孟太太在府里住几日。”

孟氏留在瑞客苑住了下来,一住就是三日,姐弟二人彼此说了各自这些年的生活,因是血脉至亲,倒也亲近。

孟氏又领了他们兄弟到皇城四下转逛,为兄弟二人买了几身新冬袄,置办了几身像样的衣服,给了他们各自留了些银子。

如今,孟氏才发现自己有多穷,恨不得早前多攒一些,一并都给了他两个吃尽苦头的弟弟。

冬月十六,孟氏领了孟家兄弟来见素妍。

素妍在花厅见了他们。

孟氏垂首含笑,没有什么比姐弟相聚更能得到安慰的。

孟尚孝一见女人就脸红,更是口难言语。

孟尚钧倒显得大方得体得多:“听说此次,多亏有王爷、王妃帮忙,我们兄弟才能从梁州回到故土。王妃在上,请受草民兄弟一拜!”

素妍伸手虚扶一把,“在我这儿,免了这许多规矩。你们是三嫂的弟弟,也算是亲戚,切莫多礼!”

白莺没止住,衣袖刚与孟尚孝碰上,孟尚孝整个人就僵成了城墙一般,无法动弹了。

孟尚钧道:“这礼,王妃一定要受!”径直磕了几个响头,方拉了孟尚孝起来,孟尚钧因是哥哥,颇是严厉地瞪着孟尚孝:给我出息一点,别一见女人就不争气的样子。

素妍打了个手势,白莺折入内室,拿了个荷包出来,素妍道:“三嫂生活不易,早前我说过,自替他们兄弟置备份家业,这是城南四里小湾庄的地契,有一百三十亩良田。庄上有六户佃户,又建了一座二进的宅院,院中有两处院子、一座家祠,足够他们兄弟成家立业住。”

孟氏沉吟着“小湾庄…”这名儿好似很熟悉。

白芷笑眼微微,孟尚孝垂首,突地见白芷在冲自己笑,那脸一下又红了。“王妃置这田庄时,特意打听过。听说三十年前,原是孟家的田庄,早前五六百亩的大庄子,几经易手。买下时只得一百三十亩的小庄子,如今由六户佃户种植着。翻了春,要是二位爷想收回来也使得的…”

孟尚孝原一句话说不出来,此刻一听竟备下了一百多亩的庄子,这样一来可不就是小户人家了,再不愁饿肚子、吃不饱饭、穿不暖衣,当即连声道:“好!这田地就得自己种,在西北时,我和哥哥都学会耕种的,会的!会的…”看着素妍说声“会的”。又看孟氏再说一声“会的”,仿佛要证明自己并不是无用之人。

孟尚孝颇是兴奋,“听说一百三十亩地,可比西北的田产量高多了,一亩当两亩呢。只要辛苦些,一年到头粮库里定能堆满了粮食,就我们兄弟二人,还不得吃上好些年。”

孟氏心头一酸,回想当年的孟家也是大世族,没想如今的弟弟却变成这样,“你回了皇城。还得娶房好媳妇过日子,将来有了儿女,有了孙子…”

孟尚孝脸色转红,垂头道:“姐姐这是说哪里话?我这样的,哪家的姑娘瞧得上。”

孟氏轻叹一声,“听说你们要回来。我一早就留意了。天龙寺后山百姓庄有位姓古的秀才,妻子早死了,只与女儿一起过活。靠着秀才在私塾教书为生,那姑娘我亦瞧过几回,早前因她娘过世。耽搁了光阴,而今有十九了,还没许人家。我瞧着配你们倒也合适?”

孟尚孝瞪大眼睛,是秀才的女儿,也算是有身份的了,“姐,人家瞧得上我吗?”

孟氏原是想说给孟尚钧的。

孟尚钧却不说话,手里捧着茶盏,举止倒也得体。

他亦是激动的,但不肯出错,生怕让人小瞧了去。

孟氏问:“尚钧,你有什么打算?”

孟尚钧道:“尚孝打小就胆怯,他是一早就想回乡下种田过活的。我…”他顿了一下,“我想在城里谋个差使,旁的没有,会识些字,又会些拳脚功夫,去大户人家当个护院也行。”

素妍心下一沉:前世的她死后,被贬为官奴的侄儿们是否也如孟氏兄弟这样,只求能吃饱饭,只求能养活自己就足够,旁的也都不敢奢望了。

宇文理的一生,是真心喜欢孟氏的。孟氏的心愿,他定是知晓。只怕宇文理登基后,某日忆到孟氏,难免不会想到孟氏的两个弟弟,定会恩赦。

孟尚孝道:“哥,跟我回乡下种田,一百三十亩呢,够我们忙活。”

孟尚钧瞪了一眼,眼神里含着责备。

他说要做护院,可他一早就打听清楚了,左肩王爷是在金吾卫当指挥使的,只要王爷肯帮忙,让他去宫里当个侍卫还是不错的。

孟家祖上就是官宦世家,在皇城也是体面人物,既然有了机会,他便要好好地做一番大事。

孟氏道:“你比尚孝还要大些呢,年纪也不小了,该成家立业。”

“让尚孝先娶亲,有了家业,娶个清白体面人家的姑娘还是不难。至于我…”他这几日一直在琢磨这事,虽说三十多岁了,只要努力,一切都还来得及,“有尚孝延续孟家香火,我们也不算愧对父祖。”

孟尚孝忙道:“哥,那可是秀才家的小姐,多好啊!定是知书达理的,这要在西北,别说是娶妻,就是这样的姑娘我们想得不敢想,挺好的!这可是姐姐一早就相中的,年纪又合适…”

“你喜欢你娶,别拉上我!”

孟尚孝低声嘀咕:“秀才小姐呢…”

素妍道:“小湾庄的田契、房契给谁好?”

孟氏自是偏着同母所生的尚钧,可她瞧出来了,尚钧是个求上进的,不甘不这样在乡野埋没了自己。

958 天作5合

尚孝眸光闪闪,想自己要,可又不敢放肆,生怕伤了孟氏的心。

尚钧道:“既然尚孝想回乡种田,给他吧!”

孟氏“你…”了一声,却没有反驳。

素妍令白莺将两样东西递给了尚钧,毕竟是罪臣之后,也是会识字的,他瞧了一眼,递给了尚孝,“在乡下好好过活,既是姐姐给你挑的姑娘,定是极好的。至于我么…我自有打算。”

尚孝忙道:“哥,我不独要,就算是我们兄弟俩的,你七十亩,我六十亩,我在乡下帮你打点着。”

尚钧应声:“有你这话值了!成亲时与我捎句话来,我去乡下吃喜酒。”

孟氏气道:“尚钧,你到底有何打算,倒是与我说说。”

孟尚钧似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脸难色,“我想做大户人家的护院。”

尚孝道:“姐,哥哥一直想做将军,这是大哥的遗愿,只是…竟被尚武给算计了去,还害得大哥丢了命。”

孟氏听他们兄弟说了,当年救了将军的人明明是孟尚礼,可后来得到封赏、升官的却是孟尚武。孟尚武生怕真相败露,这才下狠手算计孟尚礼丢了性命。

孟尚钧与孟尚孝原是知晓的,尚礼临终前叮嘱了他们,要装着不知,否则孟尚武为了自己的前程许是连他们也要加害。为了活命,这么多年兄弟二人都装作不知,而今见了孟氏,这才和盘托出真相。

“我想做侍卫…”他低低地说,“我知道,与侍卫们的武功相比,我还差了许多。要是不成,就做护院。”

素妍面露深思,一早就觉尚钧是个有头脑的,原来当真有主意。微微敛眉,想了片刻,道:“要做侍卫倒不难,回头我与王爷说说。让他介绍你入监门卫或千牛卫。只要你肯用心些,自有出头之日。”

孟尚钧见素妍肯帮忙,面露感激,若在西北就算他求上门去,对方也未必肯理会他,而今只是他为难的一句话,素妍就有了回音,“草民肝脑涂地,也难报王妃的知遇之恩!”

素妍道:“你又言重了。”扬头笑了笑,“前些日子。我在皇城新置了一处二进的院子,屋子不大,里面带了两处院落。既然你要留在城里,我就把那儿给你。只是,这得等你娶亲成家之后。我才能给你。”

孟氏低呼一声“素妍”,在身上摸索了一阵,一处二进院子,亦得不少银子,取了钱袋,往素妍手里塞,素妍推让道:“三嫂的钱还是留着往后花销。尚孝就要成亲了。少不得花钱的地方。上半年我府里买了一些下人,有一对夫妻带两个儿子的,就给尚孝做家仆,乡下庄子上,有两个小厮帮衬着倒也合适。”她还备了一家四口的,一对夫妻又带了一对儿女。将来待尚钧成家,就留给尚钧。

一早,素妍没想提在皇城新置二进院子的事。她是瞧孟尚钧他日是个有出息的,若要用他,就少不得一早用些心思。让他记住自己、记住王府给他的大恩。在将来用他时,他才能用心尽力。

素妍与白芷使了个眼色,白芷又折入里面取了卖身契来,“今儿就让这一家子奴才随了尚孝去。三嫂正好跟着去乡下帮忙打点,一些不妥处也正好教尚孝。”

孟氏一脸不安,没想处处素妍都想妥贴了,“我…欠了你这么大的人情,可如何是好?置办这些得不少银子呢,我…”她可拿不出这么银子给素妍,光是郊外那一百多亩的田庄就给不了。

素妍笑道:“往后我还有请三嫂帮忙的地方,三嫂只管应下我两桩事。”

“两桩事…”孟氏心下犯疑,她一个无色庵修行的居士,又哪会帮到素妍,倒是在救崔珊的事上确实帮了忙。

素妍道:“三嫂放心,不会是坏事、不是为非作歹之事,亦定是三嫂能办到之事。”

孟氏嗫嚅着,既然不是坏事,她亦不能拒绝,素妍帮她不小,就是素妍接回孟家兄弟就是一件天大的事,“我应了!”

素妍扭头对白芷道:“去寻韩媒婆,让她到天龙寺后山百姓庄说媒去。”

白芷应声,到了外面,又吩咐了田荷去办,田荷最爱办外差,细细地讲了一遍,田荷亦听了个明白,领命离去。

孟氏当即告辞,领了孟尚孝兄弟去小湾庄,又从二管家那儿领了一家四口的家奴。

韩媒婆听说原是两家说过一回的,且古秀才也很满意,马不停蹄地去了百姓庄。

古秀才散了学,又唤了相熟的邻家大婶,乘了韩媒婆备下的马车前往小湾庄相看。

孟氏原想庄子上许差的东西多,到了东院才发现桌案、木床、褥子都是齐全的,就连用的、使的一早就备好了,又着了王府的一对老夫妻在此看守着。

两座院子一般大小,有五间正房,正中是一间较大的堂屋,左右各两间;右边是三间厢房,可做下人房,左边是一间厨房,又一间库房、一间杂房。院子中央铺有一条青石路,一头连着堂屋,一头连着院门,门上挂着块牌子,上书“东院”。

在东、西二院的后头,又有一排屋子,只得三间,却只两扇大门,门上挂着一块匾额“孟氏家祠”,房屋建得肃穆清幽。家祠两侧植了几棵松柏,像一面面绿色的旗帜。孟氏看着这院落,越发像一个家,那种无依之感,顿时有了着落。

她得帮着他们兄弟打点好这里,祖父、父亲、先祖的灵位还得摆入家祠内,受子孙香火供奉。

孟尚孝瞧得满心欢喜,下人房里亦备有床褥等物,屋里挂的帐子虽是七成新的,却是极好的布料。

堂屋上摆了件香案,上面有挂着“礼仪持家”几个字,又有一幅不错的对联,画上乃是“福禄寿”三仙画作,这样的画在乡村小镇上很多,花是几纹钱就能买上一幅。充满着乡村庄户殷实人家的气息。

堂屋正中又有一张大方桌,桌上摆了四张长条凳,这和大多数庄户人家一样。

随孟尚孝来的一户人家姓桂,中年男子叫桂伯。其妻唤桂婶,两个儿子一个叫桂大柱,一个唤桂二柱。

桂二柱来报:“爷,韩媒婆带古秀才到了,又有百姓庄一个姓黄的大婶过来了。”

孟氏身边的嬷嬷去厢房唤了桂婶,“赶紧烧水沏茶。”

堂屋里香案下有几个小抽,通常这样的人家都会把茶叶放在小抽里,另一个小抽用来搁香蜡、供品等物。

嬷嬷试着打开,里面还真发现了茶叶,亦是乡野人家常吃的寻常茉莉花茶。

黄大婶与古秀才一进来。东瞧西看,黄大婶忙道:“你家叶儿是个命好的,瞧瞧,这可是殷实的小户之家。”

古秀才道:“先看看人再说!”

进了堂屋,黄大婶东张西望。越瞧越夸,真是难得一见的好人家,怎的她女儿就没遇上,要是再晚几年,幸许就是她女儿的好亲事。

孟氏迎了几人到堂上坐,奉了茶水,嬷嬷又令桂婶煮了鸡蛋。三位贵客一人两个,相亲成双才是吉兆,这是乡下人的规矩。

尚孝知是相亲,这会子有些紧张,好歹模样倒也看得入眼。

孟氏道:“我这个弟弟早年在西北从军,这原是祖上留下的。最近才重新买了回来。性子有些腼腆。”她冲尚孝使了个眼色。

尚孝鼓足勇气,忙道:“古先生放心…”嘴唇发颤,太紧张了,没想回皇城没几日就要相亲娶妻,这在过往可是想也不敢想的。“要是你…把女儿许给我,我自会好好待她。她若给我们孟家生了儿子,我更会待她好…”

古秀才见他口齿清楚,虽有些结巴,一看就是紧张之故,低应了一声,也不说话,在院子里转了一遍,望着东院。

桂伯道:“我家爷还有个哥哥,是要留在城里的。东院便是给他留的,要是成了亲,爷和古姑娘住在西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