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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兴十八年的春节终于到来。

正月初八晚,耀东特意从北关赶回,对外说是要给姥爷江舜诚贺寿,而素妍却知他是为心仪的女子归来。

上元佳节夜。皇城灯市亮若白昼,天上的星,地上的灯浑然一体,让人难以分辩哪里星,哪里是灯。

耀东今儿特意着了一身最好看的袍子,天蓝色配上绣白蟠龙袍,头上戴了顶镂空银冠,冠上只一根白玉簪子,峨冠博带,俊逸不凡。再加上近两年在军营的磨砺,越发让他显出几分男子阳刚之气。

灯市,夫妻树下。

这是易姑娘与他们约好的地方,夫妻树相传是一棵有四五百年的柳树,原是一棵。后来有对相爱的男女因门第悬殊,被无情地拆散,痴情贫家女不甘与挚爱男子分开,含愤撞死树下,男子得晓真相,也殉情树下。几年后,原是一棵的柳树竟长成两棵。两棵纠缠一处,相依相偎,他们便有了一个新名字“夫妻树”。

耀东到时,不由得微微一愣。

以为自己来得够早,不想宇文恒已经先一步到了,露出少有的笑:“你回皇城了?”说是在问。突地扬头望着远方,微微蹙眉,“莫不是你二弟又出来惹祸?”

耀东当即扭头,出来时他是与弟弟、妹妹一处,西西自要好些。偏耀南一上街就惹事,主要缘于他那一张生得太俊俏的脸庞,本是男子,竟比女儿家还要美,虽与西西长得一般模样,偏又多了几分如玉温润的风姿,任是谁见了都会被他的美给怔住。

耀东正在讷闷,就见自家的家奴气喘吁吁地奔过来:“世子爷快去瞧瞧,二公子又被几个姑娘给围住了。雨苹小姐要给他解围,没想竟和几家小姐动手打起来…”

这个妖孽!

出门不是让他戴着面具么,怎还么多事。

耀东抚额甩了一把,有这样一个生得太美的弟弟,真是被他拖累死了。

难怪他爹常说“男人还是不要长得太美的好”,太美就是祸水,过得去就行,这话好像是在说耀东和耀中,他们兄弟一个像姥爷,一个像祖父,都不是那种很俊俏的男人,不过男人是的中上之姿,但耀东的帅胜在风度与高大魁梧,而耀中现下年岁还小,但耀东常想,估计长大与祖父差不了多少。

耀东到时,江雨苹正领着两名丫头与几个姑娘小姐们扭打成一团,你揪我的发,我扯你的衣,哪里还有大家小姐的派头,活脱脱就跟市井撒泼的女子一般。

耀东跺了一下脚,一侧的江十三(何氏所生的幼子)、江传达的长子奇泽大喝:“都给我住手!给我住手…”

很显然,被惹火的雨苹压根不管,江十三的喝斥声没有半分效果,雨苹将奇泽的叫声也抛于一边,只拼命地揪着一位与她一般大小的姑娘头发,瞧那姑娘的模样,也是某家的大家闺秀,此刻全无仪态,扭打一团,周围聚拢了无数的百姓,有笑看热闹的,有一边哄笑成团的。

江奇泽气得直打转,伸手要去拉自家妹子,雨苹厉声道:“是她先招惹我的!上回就为难耀南,我没理她,这会子又厚着脸皮跟着。”

整个皇城,谁不知道江雨苹最喜欢的人是耀南。

只要耀南出门,她是第一个会得到消息的,立马就会跟过来。

在雨苹的心里耀南已经是“她的人”。

耀东看着一边若无其事,双手负后,一门心思赏灯的耀南,“二弟,你去阻止她们…”

耀南微微侧目,戴着面具的脸上露出一双深若幽潭地眸子,淡淡地反问,“与我何干?”

是因他打起来的呀!

耀东一愣,他从来不知道他这个弟弟,有一日会变成这样,有人因他打架,他居然可以置身事外,问他“与我何干”。耀东低声厉斥:“雨苹好歹是江家人,回头娘知道了,还不得罚你。”

耀南一想,这也对!其他人的颜面他可以不顾,但江家待他们不错,尤其是三舅江书鹏没少教他读书写字,高声道:“都给我停下来!谁再打架,以后我再不理他!”

不过是一句很平淡的话。顿时揪打一团的人立时停了下来。

江雨苹推开身边的官家小姐,“今儿是瞧在耀南的面子上才不与你计较,再发现你缠着耀南,我定不饶你。”

江奇泽抚额长叹:他在旁边叫嚷劝解了半日。还不顶耀南一句话。

场上的丫头姑娘们停下打斗,还有几个在骂骂咧咧地不服,有的是在骂江雨苹多事,而江雨苹又骂对方不知好歹,一个小姐总缠着人家少年,场面甚是滑稽。

江雨苹拢了拢凌乱的长发,重新扶了步摇、发钗,这才笑盈盈地,仿若无事地追上耀南,甜甜地唤了一声。“我们去猜灯吧!”

耀东见众人散去,折身往夫妻树方向奔去。

夫妻树下,零散走过几对男女,哪里还有宇文恒的身影。

易姑娘…

夜色中,人如潮车如龙。美人如玉剑如虹,在人群里依然有着一位娇俏美丽的少女,与宇文恒并肩而行。

少女在一盏制作精美的华灯前止步,“我喜欢这盏灯,你送我吧。”

宇文恒看了眼,那上面的灯谜倒不难,只见上面写着“指头大一个宝。一屋子装不了。”“我得的灯,只能送我妻子。”

“真小气!”易姑娘扁了扁嘴,面含愠怒,“不就是一盏灯么?这个也舍不得,不想送算了。”

宇文恒见她生气,心头一软。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从记事起就是不停的习武读书,每一日都很辛苦,他反是羡慕耀东,可以轻松自如。没有人逼他,只要他想玩便可玩,想偷懒时也没人催促。这样的笑,对他来说已属难得。

易姑娘越发生气,愤愤地瞪了一眼,扭头便要走,不想他却先一步抓住了手腕,“要是你答应做我的妻子,我就把这灯送你。”

她低呼一声,一张脸涨得通红,微垂着脸颊,“要娶我不难,你需得应我一事。”

“什么事?”

易姑娘抬起下颌,“一生一代一双人。”

这样的要求,当年的左肩王妃提过。

他是太子,是未来的皇帝,当年的皇帝没能做到,他…

易姑娘面露失望,“做不到就算,以后再不提那事。”

就在她准备离去时,宇文恒深情回道:“我应了。”

易姑娘不可思议地看着宇文恒,自相识以来,耀东嘻笑怒闹,唯有宇文恒总是一尘不变的面孔,不笑不怒,总是这样的平静,这样认真的人,说出的话应是认真的。

宇文恒伸手,小心地握住了易姑娘的手,对卖灯的妇人道:“这灯的谜底是油灯。”

妇人笑应声“正是”,摘下精致的莲花灯,双手捧递给宇文恒。

不远处,耀东在人群里寻觅到了醒目的宇文恒,他的身边多了个美丽的少女,又有两年没见易姑娘了,她似又长高了一些,似又水灵了不少。

夜色中,他们手拉着手,像许多来逛灯市的男女一样,这样的亲密,这样的快乐。

不知过多久,到了灯市散,游人归的时辰。

宇文恒固执地第一次要送易姑娘回家,她的家住在城南一座大宅子里,只见宅门上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白陀别苑”,他突地忆起,当今天下首富就是白陀夫人,她与丈夫便住在北齐与西歧交界的白陀山庄,他们夫妻助西歧国原需二十年时间却只花了八年时间偿还了欠北齐的一万万二千万两白银。

“白陀夫人是你什么人?”

易姑娘先是一愣,而后看着那块牌子,“她是我娘亲。”

易姑娘居然是天下首富白陀夫人的女儿!

难怪啊!

传说白陀夫人郑晗是奇女子,手握无数的金银财宝。

易姑娘道:“你若待我真心,三日之内着人上门提亲。我叫易晶晶,容易的易,三日晶!”

宇文恒暗暗记下这个名字,看她启开大门,含笑迈进,突地,他朗声道:“其实…今晚耀东也来了,是我使了法子,生了点乱子将他支开。”

易晶晶回过头来,粲然一笑,“我知道!我看见他离开,要是他在,我还真不好意思来独自见你。”

原来,她一早喜欢的人是宇文恒。

宇文恒心头直乐,他常听皇帝说,年轻时输给了宇文琰,这一次他赢了,当他和耀东同时喜欢上易晶晶,他才是获胜者。

这一夜,耀东生平第一次喝醉了。

待他醒来时,榻前坐着一个熟悉的倩影,素妍正一脸忧色地凝望着他。

“娘。”

素妍面色一暖,含着浅笑,“我让孙嬷嬷备了你爱吃的粥点。”

耀东只觉头疼欲裂,用手轻拍着脑袋。

素妍轻声道:“傻孩子,既然易姑娘选择了玉郎,你就祝福她吧,过多的纠缠,不是你一个人的苦,而是三个人的痛,放下,退一步海阔天空。就像当年的我与你父王、皇帝之间,过了这么多年,回想过往,我从心里感激皇上对我和你爹的成全…”

耀东勾唇一笑,是释然,是放下,“我都听娘的,我再不会为她喝醉了。娘,玉郎真能给她想要的幸福么?”

“与深爱的人在一起,那就是幸福。”

耀东反复回味着素妍的话。

对于女子来说,所相爱的男子在一起,那就是所求的幸福,名利、权势、荣华…这些身外之物,皆都可以抛下不顾。

966 终章-阔别重逢

几日后,皇城就传出一件沸沸扬扬的事:当今太子痴迷上天下首富白陀夫人的嫡长女。一时间,传得满朝风雨。

而这日,耀东已经连夜骑马赶往北关。

当朝太子的太子妃、侧妃都应是当朝权贵家的千金闺秀,而不是富贾之女,哪怕是天下首富也不行。

宫里,宇文恒坚持要迎娶易晶晶为妻,上至太后、皇后都纷纷出言相阻。

杨云屏心头烦闷,宣素妍入宫谈心,也在同一日,素妍收到了阔别十几年郑晗送来的拜帖。

这么多年了,倒是听人说天下首富乃是白陀夫人,想到当年郑晗嫁人随着夫君远离皇城,自此再没了她的消息,想来郑晗也是极忙的,先在西歧与皇家联手做了几笔大生意,竟帮着西歧在短短八年中偿还了欠下北齐的巨额负债,然后又往返于北齐、西歧两国的生意。

素妍看罢拜帖,携了丫头入宫拜见皇后。

杨云屏就宇文恒看中商贾女的事感慨一番。“多少家的好女儿等他挑,他却相中一介商贾女。”“门第不配,身份差异,这不就闹了笑话?”

待她说罢,素妍笑道:“不瞒二姐,耀东因知易姑娘喜欢上玉郎如今放下了,难得易姑娘和玉郎真心相爱,何不成全了。”

难得…杨云屏应该明白这意思,她也曾年轻过,在西北时也曾有过真心喜欢的男子,而他来不及到杨家提亲,便在“飞狼岭一役”中战死了。得晓消息时,杨云屏心如死灰,有一阵子真想随他而去。

杨云屏呢喃道:“莫不是那女子长得很美?”

素妍道:“美不美我不知道。但我想应该不丑,是个特别的女子,否则也入不了耀东和阿恒的眼。”

情人眼里出西施,有时候只因情陷。因为喜欢,不在意对方的容貌如何。但素妍却是见过易泊与郑晗的,他们这二人容貌不丑,想来所生的女儿也是特别的,就算没有倾国绝色之容,至少也是水灵清秀的人物。

姐妹二人又说了一阵体己话,待素妍出宫时,杨云屏的心情已经大好。想到素妍说,“二姐是担心她的出身不够?这还不好办,待她与太子订亲。寻个得体的人家做易晶晶的义父、义母,或寻了镇国公府,或是其他哪家也都使得。”

有天下富贾的真娘家,再傍个有权势的做为义父母,这也不失为好法子。

皇帝听说这事后。早前还生气,后来却笑了,“不愧是朕的儿子,哈哈!抢了耀东的心仪女子…”仿佛不在意易晶晶的出生,更在意的是他的儿子打败了宇文琰的儿子。

他年轻时候没争过宇文琰,但他儿子赢了宇文琰的儿子,这让皇帝觉得很解恨。仿佛是与宇文琰切磋武功,他又胜了。

宇文琰这人…想到武功,皇帝微蹙着眉头,五六年前,武功最好的是他,可这几年与宇文琰过招。屡试屡败的人是皇帝。

宇文琰给的说辞很简单:“皇上国事繁重,而微臣除了当差巡逻,有足够多的时候来练功。”巡逻对于宇文琰来说,也就是休息,在金吾卫当差的空歇里他总是挤时间练功。花了十几年的时间,终于打败了皇帝,他这个“大内第一高手”可不是空有虚名的,这颇让宇文琰骄傲。

皇帝的武功不如宇文琰,他隔断时间就问宇文恒:“打败宇文琰了?”宇文恒总是尴尬地回以一笑,虽是一笑,皇帝却已知道,定是宇文恒又败了。

杨云屏娇嗔道:“臣妾都要愁死了。”

她就这一个儿子,就指望着给宇文恒寻门好亲事,哪能想到宇文恒竟喜欢上商贾之女。

皇帝问:“安西怎么说?”

过了这十几年,皇帝还是一如既往的称呼素妍为“安西”,不以“左肩王妃”几字来替代,在他心里,素妍从来都是安西郡主。

杨云屏将素妍开解她的话说了一遍,“安西说这是好事,天下首富白陀夫人的嫡长女,听说早前连西歧太子也想迎娶,可不知何故,西歧的西苑大王没应,白陀夫人也反对。安西说,这天下首富可不是空有虚名,能用八年时间还清欠我朝的巨额银钱,只怕白陀夫人手里还有不少钱财,娶她的女儿,可比娶丞相、大将军的女儿都合算…”

总之,从素妍嘴里出来,这就是一笔极合算的买卖。于私,成全了宇文恒的心;于公,于朝廷有益,说不准还能得到一笔巨额钱财。

皇帝听罢,又哈哈大笑了两声,“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如安西会想啊。”

杨云屏挑着眉,“这事是落在玉郎身上,安西这才说得轻巧。”若真落在素妍身上,许就不这么想了,但素妍的话,杨云屏还是会听一些的,只是想到他儿子、堂堂的当朝太子要迎娶商贾女为正妃,心头还是有些不舒服,便是太后那儿也不乐意。

*

翌日,郑晗携着易晶晶登门造访。

阔别十几年后,郑晗与素妍首次重逢。

虽数年未见,两人相顾审视彼此,相较于嫁给太子,郑晗倒更喜欢素姨能做她女儿的婆母,至少郑晗知道,素妍的性子极好,也易相处。

她也曾劝问易晶晶:“你喜欢的人是左肩王世子么?”如果真是如此,郑晗也会觉得是天赐良缘。不想,易晶晶反问道:“娘,你想哪儿去了,我是认识宇文辉,可我心里真正喜欢的是宇文恒。”

感情并不会因为郑晗期盼什么就照着她的心愿走下去,而最不能预测的便是感情事。

此刻,两个人坐在琴瑟堂的花厅里,郑晗看素妍,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年前,看到了年轻的、优雅的素妍,总是一袭素雅的打扮。给人一种清新、亮丽的视觉。

素妍看郑晗,则依如从前的自信满满,不同的是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了浅浅的痕迹,那条条细微的鱼尾纹。还是在不知不觉爬上了郑晗的眼角。

想到此处,素妍不由得心头一沉,当年她给郑晗的配方里留了一手,这么多年来,她用的雪膏全是宇文琰亲手配制的。就连杨云屏这些年用的雪膏,也是江南“花仙子脂粉坊”制造的贡品脂粉,事实上,并不如素妍使用的好。

素妍打趣道:“如今做了天下第一的有钱人,倒把故交好友给抛诸脑后了。”

郑晗笑容淡淡,带着几分尴尬。“原是一早就要来的,又怕给你惹了麻烦。尤其是数年前,西歧偿还了北齐的巨债,更不敢来找你了。你怕是也知道的,我夫君做了西歧国的西苑大王。人言可谓,总得顾忌着些。今儿来,是有事相求。”

素妍多少亦猜到一些,“你且说来听听。”

郑晗道:“晶晶的事…你许听人说过,她喜欢上太子。这门亲事,我原是不大赞同的,偏这孩子就认定了他。我没了法子,只好由得她去。”

素妍没想到郑晗会答应得如此爽快,但回头又想,年少时的郑晗总会有旁人想不到的事,这也在情理之中,“你当真同意晶晶嫁给太子?”

郑晗面露难色。“听晶晶说太子殿下答应许她一生一代一双人,既然如此,她信得过太子,我也不会拦着。”早前在西歧,西歧的大皇子也说过喜欢晶晶的话。但晶晶一提这事,大皇子就不应了,晶晶发愿说,只要有男子给上一句肯定的承诺,她便嫁给那男子。

素妍道:“要嫁太子倒也不难,难的是得寻一个门第好的官宦人家收晶晶为义女,这样一来,晶晶就能算是北齐官宦家的小姐,若再嫁太子就能顺遂一些。”

郑晗微微一笑,“我亦好些年没在皇城,还得劳你牵线。”

素妍心头一沉,这事若是好了,自然能光宗耀祖,毕竟晶晶所嫁的是当今太子。

要是不好,亦有可能累及全家的性命。

这种危险和荣耀参半的事儿,还是不尝试的好。

很快,她就在心头打消了将其引荐到江家为义女的事儿,而是在另外几家盘算起来。

就在她想着介绍谁家好时,郑晗突兀地道:“素妍,不如让晶晶拜你为义母如何?”

“我…”素妍从未想过自己收晶晶为义女。

若真收晶晶为义女,对于郑晗来说利大于弊,素妍在太后、皇后面前都有其说服力,就是在皇帝面前也有几分薄面。如若晶晶嫁给太子,素妍只会与皇后、太子妃更为亲近。

郑晗道:“思来想去,我在皇城认识的人原就不多,除了你这儿,我还真不到更好的。”

素妍在心下权衡一番,笑道:“事关重大,请容我思量两日再回你。为长远计,还是让她另拜一家权贵,不用你说,我只拿她当半个女儿,毕竟她是你郑晗的女儿。”

十几年没见的郑晗一出现,就要她收晶晶为义女,素妍怎么也无法接受,这其间的利弊,她还是细细端量了一番才成。

陪郑晗寒喧了一阵,说了这些年彼此的变化。她们原是相差不大,郑晗能瞧出三十五六的年纪,而素妍看上去更像是二十七八,郑晗笑问:“你怎脸上就没细纹呢,你瞧我这张脸,可不老了不少呢。”

素妍用手轻抚,“你是天下首富,只怕操心的事多,而我除了早前几年因府里几个儿女的缘故,接手打理了三年府邸,后来全是我婆母主持中馈,我一心只用在练习书法、丹青上,也不曾有所操心…”

操心的事多了,也许就要出老相。

而素妍当真没甚操心的,心境也很平静,偶尔与宇文琰拌拌嘴,不得她细想谁对谁错,宇文琰就先服软了,因为日子过得安稳静好,人也显得年轻。

坐了一个多时辰,留了郑晗用过午膳,郑晗便领着下人、护卫告辞了。

每遇大事,素妍都会与宇文琰及娘家父兄商议。这事也不例外。

江舜诚听罢,面露深思。

江书鸿与江书鲲也觉得这事非同小可。

江书鹏道:“这么说,太子是真的要迎娶易晶晶为太子妃?”

江书鲲以一个过来者的姿态道:“迎娶易晶晶对于太子来说利大于弊,谁都知道白陀夫人膝下虽有三个儿女。却只得这一个女儿,又是嫡长女,定然偏宠。这嫁妆定不会少,娶了易晶晶就等同娶了易家大半个家财。早前听说西歧大皇子有心要娶易晶晶,被易家人所拒。”

西歧大皇子、北齐太子,都是一样尊贵的身份。

素妍垂首道:“爹,你说这事儿,我是收为养女呢?还是另外介绍一家?”她顿了一下,这几日其间的利弊,她也权衡过的。“要是收为养女,若晶晶嫁给太子,只怕要得罪不少的当朝权贵。”权贵们的女儿还盼着要做太子妃,中途杀出个易晶晶,还不得被他们恨个半死。

如若不收为养女。郑晗已经求上门来。

江舜诚思量一番,微微一笑,突地豁然开朗,“曹家一直想做皇亲国戚却苦无机会,若是让他们收个义女,定也乐意。”

曹老太爷数年前与江舜诚一样,致仕闲赋在家。从礼部尚书的官位退下来。现下的时间多了,常到文忠候府寻江舜诚说话闲聊,他有几个孙儿也在江家的家学堂里读书,闲来的时候,到学堂里给孩子们授几堂课。

江家门庭显赫,江书鸿因是长子。这些年越发行事沉稳,进退得体,虽无甚过人的才干,但他的沉稳、圆滑在皇城都是出名的。

素妍不愿当出头鸟,更不愿收了易晶晶就算是罪人。但做未来太子妃的半个依仗,这可是极好的事,对于曹家来说,也算是天上掉馅饼的意外之喜。江舜诚念着江、曹两家几十年的交情,要是再送一个大人情给曹家,曹家定不会拒。曹家大老爷这些年与江书鸿几房人也是极为交好的。

江书鸿笑道:“这事儿,我让二奶奶回曹家说合。”

曹家在皇城虽不是十大世族之一,但也是颇有盛名的,早年想将适龄的女儿送往宫去,送了两个皆落选,还想着沾上皇亲国戚的边,好襄助曹家子孙,这偌大的皇城除了十大世族,能站稳脚跟的都是皇亲国戚。

曹玉娥觉得这是大好的机会,得了江书鸿的话,当即收拾一番就回娘家。与曹老太爷及大哥曹侍郎一说,曹老太爷立时就、笑眼微微。

曹老太太道:“可是真的?”

曹玉娥道:“大哥膝下就差个疼人的闺女,这不现在有个女儿么?我瞧着能成,这也是白陀夫人求上了左肩王妃的门上,左肩王妃推辞不过回来请祖父和我翁爹想法子。”

曹家觉得这是大好事,当下就满口应承下来。心里暗道:还是江家人好啊,这种好事还能照顾着曹家,也不亏曹家把自家的女儿嫁到江家去。

次日,曹太太、曹老太太备了厚礼,唤上曹玉娥去左肩王府。

素妍一早得了消息,请了郑晗来,说了自己的难处,自不会说得直白,而是很温婉,只说“我有五个儿女,光是她们就够缠人的了,我原是拿晶晶当女儿般看待的,另认一家权贵,就多个助益。”

这些年下来,素妍行事也变得圆滑起来,虽然左肩王府不怕得罪人,但有些锋芒该敛时还得收敛一二。

既然曹家人也乐意,想来是喜欢这门亲戚。

郑晗明白她的意思,未说多话,人家帮忙张罗,寻到合适的人家已算不易,再算曹是也代官宦,门庭不俗的。

曹老太太、曹太太表示了一番好感与诚意,两家又觉差不多,当即约定了认亲日期。

曹家人一走,凌薇这儿也得了消息,唤了素妍去静堂说话。

直说素妍摆着凌家人不用,竟将这么好的事平白给了曹家。

素妍笑道:“婆母只说是好,这也是得罪人的差使呢。谁认了易小姐为义女,他日嫁了太子是好,可不知断了多少官家小姐做太子妃的梦,还不得把人给恨死了。”

凌薇一听,这话也在理,“事先你好歹与我说一声,也好让我有个准备不是。”

素妍道:“下次我会提前告诉婆母的。”

这不过搪塞之话,她也没工夫打听谁家女儿寻义母的事,一则要看各自的缘份,一则也要看机缘。

这年的正月二十二,曹家举行了隆重的认亲仪式,宴请了亲朋,宣布认白陀夫人郑晗之女易晶晶为义女。

太子宇文恒几番奏请皇帝,欲娶礼部曹侍郎之义女易晶晶为太子妃,皇帝再三权衡,认为宇文恒娶天下首富白陀夫人之女为妃也非坏事,至少娶得此女能壮大国库财力,等同额外得了一笔巨财,也算是官商联姻,很快应允,下旨赐婚并择期完婚。

婚期订在这年的八月初二。

宇文恒见心愿落定,方带人前往沙场。

耀东头脑灵敏,三月时带兵深入大辽腹地,让大辽人吃尽苦头,迫得大辽人签定城下之约,赔偿北齐二万万两银子,依是分二十年付清。

七月,杨云简领兵二十万,搬师归朝。

宇文恒归心似箭,想着不久后便要迎娶喜欢的女子为妻满心欢喜。

967 终章-波折

耀东回到皇城的第三日,素妍就在家举办了一次赏菊宴,特意邀了江家年轻奶奶、少奶奶们来参宴,又请了祈太太母女(虞盼儿)、宋元鸣夫人母女、顾\大奶奶母女同来,小姐们打扮一新,彼此说着话儿,祈大小姐与顾大小姐早前都是见过耀东两回的,如今见了也多少生疏,因男女有别,却是连一句话也没说上。

宋小姐大方得体地坐在母亲身侧,不卑不亢,礼貌谦和地与身边的小姐们说话,她长着一张漂亮的鹅蛋脸,眉眼如画,耀东乍一细瞧,虽第一次见到,就觉得有些熟悉,蓦然之间,才发现这女子的脸形与素妍很像,就连那红红的唇瓣都像素妍的嘴形。

顾小姐许是在宫里呆过,她的笑显得造作,笑得很是僵硬,不如宋小姐的大方得体。

祈小姐的笑则有些夸张,尤其是笑出时的声音,颇有些吓人。

唯有宋小姐,一切都显得很得体,就连她的笑,既不张扬,也不压抑,是这样自然的笑,如阳光般温和的笑。

她的笑,只一眼就让耀东生了好感。

这让他忆起了初见易晶晶时,就是她的笑让他觉得心动。

赏菊宴将散时,素妍与凌薇将耀东唤到一边。

耀东道:“我瞧宋小姐不错。”

宋小姐在三位小姐里,容貌算不得最美的,顾小姐许是最美的一个,但凌薇打听过,是三位里性子最好,也最贤惠的一个。

凌薇心头一乐,望着素妍道:“那就订宋小姐了。要是你还瞧中了旁人,可以娶回家做侧妃,你是王府世子,可以不学你爹那套,不说十个八个。娶三五个还是成的…”

一个都还没娶呢,凌薇就想着让耀东娶侧妃的事。

素妍道:“你若真心对你妻子好,就唯她一人。”

耀东微微点头,若有所思。“我明白,但凡天下的女子,都渴求娘那样的心愿。”

她的心愿:一生一世一双人。

今生,她已经求得。

素妍轻声道:“你明白就好。”

八月初二,太子宇文恒与易晶晶大婚,十里红妆,举国同庆,浩浩荡荡的嫁妆从城外一直排到了太子宫门前,便是公主嫁娶也从未见过这等热闹的,丰富的妆奁。足足有一百八十抬之多,里面有大凡许多人没见过的夜明珠,不是一颗,而是一盒六颗,更有价值连城的金缕玉衣、一人多高。鲜艳夺目得如同烈焰般的红珊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