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等气派的妆奁,百姓们闻所未闻,盖过历代的太子、帝王大婚。

八月初三,左肩王府的花厅里,宋太太正与素妍、凌薇交换庚帖。

素妍接过帖子,但见“宋绛雪”三字跃入眼帘,不知何故这三字让她觉得心头一紧。心潮随之起伏,这么多年,她少有这样的感觉,这是一种不祥的预感,她愕然抬头,看着静立在宋太太身后的宋绛雪。又看着一边端坐的耀东。

耀东面上倒有喜色。

宋绛雪面容平静得让人意外,女子遇到这种事,得嫁一个才华不俗,门弟不俗,相貌又算端正魁梧的夫婿。换作是谁都该是高兴的。偏宋绛雪没有喜色,这种平静里反而有了一种落漠和不安。

难不成,这内里还有她不知道的什么事?

素妍轻声对凌薇道:“婆母,且寻人给他们合合八字。”

通常在两家交换庚帖时,都会提前请了算命先生或善于卜卦的居士到家里,一旦能合拢,便算订亲。

素妍笑盈盈地道:“宋小姐,陪我到外面走走。”

宋绛雪应声,起身随素妍出了静堂,二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没走多远,素妍抬手斥退左右,她抬头平视着前方,“宋小姐,你与我说实话吧,你到底瞒下了什么事?”

“我…”宋小姐支吾着,“不明白王妃何以有此一问?”

素妍也道不清是从什么时候起,在关键时候,她总会有一些古怪的情绪,就似张双双的嫡长子奇峻要与林氏女订亲,她就有不好的预感,到底出面阻止了,事后才知林氏女果然是个多事的,竟与她表哥有染。

这一次,她的感觉又如那次,“说说你与那人的事,你既有喜欢的人,为什么又同意嫁与我儿?你今儿不说明白,休怪我当着你母亲的面宣扬出去。”

她也是过来人,两家订亲,反而落漠和不安,只能有一种原因:便是宋绛雪心有所属,而耀东却不是她心里念着的那个人。

宋绛雪身子一颤,定定地看着素妍,“王妃…”

素妍看着意外的宋绛雪,越发肯定被自己猜中了,莞尔一笑,道:“是那人逼你的么?”

“王妃。”宋绛雪扑通一声,重得跪下,头伏贴在地,她以为这事瞒过了所有人,却没想到竟瞒不过左肩王妃,“小女该死,还请王妃恕罪。”

素妍笑意一敛,厉声道:“你既喜欢他,就不该应下我儿的提亲。他若真心待你,又怎会让你嫁与我儿。我儿的妻子,自得身心都唯他一人。宋绛雪,旁的我不再问。既然你与他真心相爱,你自当禀明父母,真心嫁他才是正理。”

既然相爱,就该去争取,而不是畏于人言,更不是要放弃自己的幸福。没有人会把幸福捧在你面前,就算捧在面前了,你也要有接受和面对它的勇敢,倘若不能,再多的幸福都会白白地溜走。

宋绛雪重重一叩,“还请王妃教我!”

素妍一脸肃然,看着面前这个美丽的少女。

“不瞒王妃,小女与三皇子殿下相识已久,真心相爱,可是我爹说什么也不同意这门亲事,说三皇子不过是华嫔的儿子,论尊贵远不及二皇子、四皇子、六皇子等人,就是让我嫁给辉世子也远比跟他要好。偏他又是个谨慎小心的,不肯道破对我的真心…”

皇嫔所生的皇子,将来得封。若无军功,最多只能是郡王,可皇妃所生的皇子却能得封亲王,连封地也能多出一半来。皇贵人以下位份的后宫嫔妃所生皇子只能封为候爷,或三县、二县的封地。

虽同为皇子,因其生母的位份,便决定了各自所得封地、爵位的等次来。

这事,只怕宇文悌和华嫔一早就知道的,他们不仅不说出来,还劝她与左肩王府结亲,所有的原因皆是为了给他将来夺嫡增添胜算。

他不过是华嫔的儿子,如何与皇后、端妃的儿子相夺。

端妃所生的四皇子,不愿与太子相争。就是在立宇文恒为储君时,四皇子也帮衬了一把,谁都知道,皇后、端妃交好,四皇子与太子的感情也不错。而良妃就更不屑说了,自良妃入宫,她就是皇后的左膀右臂,这么多年从来不曾变过,就连良妃所生的六皇子宇文悰,也成为太子宇文恒最忠厚的弟弟。

而今,皇后的儿子封为太子。端妃的儿子宇文恪也颇得圣宠。

争不过的!

“此事一旦宣扬出去,除了嫁他,你再不能跟旁人。”素妍已经告诉了她答案,伸手扶她起来,“既然心有所属,就不该轻言放弃。随我回静堂。”

花厅上,算命先生又合完八字,和以前一样,说了一大通的吉祥话。

素妍不待他说话,抬臂道:“先生可以退下了。白茱。赏三两银子。”

白茱应声着办。

素妍当着官媒的面,面含责备,愠怒道:“宋太太,你明知宋小姐心有所属,就不该再让她与我儿订亲,我儿要的是身心都系他一人之人。”

话落,凌薇的脸色俱变,似要随时发作。

耀东此刻更是面容一变再变,最后苍白无色,也是生气,却终是抑住。

素妍道:“这次的事就算了,宋太太带着宋小姐离开。我们只当不晓此事,但为宋小姐名节计,我劝宋太太遂了宋小姐的愿。”

宋太太从未像现在这样丢人过,咬着双唇,面容时白时红,官媒此刻更是面色带怒,这可是让她在左肩王府丢了大颜面,左肩王府是当朝权贵,居然把个心有意中人的小姐介绍给辉世子,往后人们议论起来,岂不说她是个唐突的么。

宋太太扯着宋小姐,取回庚帖,连声道:“老敬妃、王妃,对不住了!”伸手死拽住宋小姐,宋小姐手臂吃痛却不敢叫喊出声,望着母亲那要吃人的目光,顿时觉得风暴将至。

八月初三,皇帝一道赐婚圣旨将祈右相嫡长女祈茉赐予四皇子宇文恪为妃,择日完婚。

而今,剩下的三位皇城姣姣者中,只剩下顾小姐了。

凌薇待宋家母女离去,长吐一口气,“这算是怎么回事?宋小姐怎会有意中人了呢?”

素妍并不打算隐瞒,低声道:“她自己认了,是三皇子殿下,且二人情意相投,已非一朝一夕。”她扬了扬头,素妍伸手拉耀东在身侧坐下,好不容易对第二个女子有了好感,没想竟是这样,“耀东,感情的事不能勉强。”

凌薇忙道:“不是还有顾小姐吗?”

“顾小姐与四皇子青梅竹马早有情意。”

凌薇惊得顿时呆住,“那皇上…还替祈茉与四皇子赐婚?”

素妍轻叹,“若真有情意,只怕让顾小姐为侧妃也是乐意的。”

耀东抬起骄傲的下颌,释然一笑,“娘说得对,我自得寻一个真心待我之人。她们不喜欢我,我还不喜欢她们呢。”

素妍一阵心疼,含笑审视着耀东,道:“你很优秀,定能寻个世间最好的女子为伴。”

这之后,素妍又张罗着替耀东安排了两次相亲宴,都以不中意而告终。

这年的十月,在耀东二十岁寿诞前,宫中的赐封圣旨到了,这一回是老王爷请的旨,耀南(宇文军)晋封为相郡王,赐相州五县为封地;耀中(宇文连)得封安阳候,赐相州另三县为封地,各世袭五代。宇文琰原有的十二县封地减至十县,减去盐坪、大垭二县。昭华(西西)得卫州盐坪县为沐食邑、昭乐(北北)得大垭县为沐食邑,因与左肩王的封地毗邻,虽是减了两县,实则还是他们家的。次子、幼子还平白有的封号,多了封地。

后来素妍听闻,老王爷请辞了皇帝所有赏赐,要给耀中讨个爵位。而耀东亦是如此,想着幼弟无爵,心下难安,许是他打小听凌薇絮叨多了,皇帝感佩左肩王府祖慈兄仁,破裂晋了宇文军为郡王位,又封宇文连为安阳候。

两个儿子晋爵封赏,左肩王府又办了一次家宴。

耀中今年十岁了,到了知事的年纪,近来又常听祖母、祖父为兄长婚事发愁的事。去江家家学时便与江家的少爷们多有议论,今日正值日曜日,又是沐休,家里来的客人不少,领了家学里的几个同窗好友来府里玩。

几个人挤在一处。叽叽喳喳地商议着。

“你们不是说把你们家漂亮的表姐、堂姐介绍给我大哥么?她们可来了?”

另几个孩子中,其间有个是蔡天祥的小孙子,此刻小心地望着外面,“我七姐姐长得好,可最不喜欢出门了,你们是知道的,我大姐姐是我们蔡家最聪明、最有才学的。我七姐姐则是家里最美的,那琴弹得好极了…”

当年,蔡天祥被皇帝罚不许说话,后来皇帝让他开口,他依旧不说,皇帝笑着打趣“来人。传旨,着蔡天祥嫡长孙女即日入宫侍驾…”话未落,蔡天祥吓得立马跪地求饶,他最疼的便是这位嫡长孙女,传说此女出生时。蔡天祥夜做一梦,梦到一位神女从天而降交给他一面镜子,“可照人世真伪善恶也”留下一句便翩然而去,待他醒来,便听下人来禀,说他嫡长媳诞下一女,因而给此女取乳字“镜娘”。此女聪慧过人,最讨他喜爱。

后来,镜娘嫁给顾力行最得意的儿子——顾令实为嫡妻。

一个嫡女,一个庶子,原是不配的,但蔡镜娘爱慕顾令实的才华,依旧坚持下嫁。终成就一段良缘,传闻顾令实屡破奇案,与蔡镜娘背后出谋划策分不干。

小孩子们躲在一边看年轻貌美的小姐,时不时评论一二。

“那是虞家小姐吧?瞧着太普通了一些。”

“李小姐也很普通呢!”

因是次子、幼子的晋封喜宴,素妍没打算再给耀东相看。倒是耀南和耀中缠着她又讨了几张喜宴帖子去,说要是邀他们的同窗好友来家里玩,不能给得太多,每人都给了三张。

几个孩子正议论着,只见蔡小爷指着月洞房,扯着耀中道:“耀中,快瞧!快瞧,是我七姐姐到了,你们看她是不是长得好看,嘿嘿,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比我七姐姐更好看的了。”

江八少爷伸长脖子,往那边望了一眼,冷声道:“辉世子不是以貌取人的,长得好的多了去,也没见他瞧中了谁?小姑奶奶和我们江家都一样,娶妻娶贤,懂不?”

蔡小爷不悦地翻了个白眼,“我七姐姐最好了,你们都不了解,怎就说她不贤了。要不是她好,我祖父也不会留到现在都不给她订亲,她如今是我祖父最疼的孙女了。”

谁说天朝美女少,早前有宋绛雪、顾小姐,而今又有蔡七小姐,如今的蔡七小姐一出场,一时间惊艳了无数人的目光,她生了一张漂亮的瓜子脸,微微一笑,嘴角便露出两枚醉人的酒窝,仿佛盛满了笑颜,能立时醉腻人的心,肤白若羽,看似寻常的五官,搭配在一处,竟给人一种惊艳之感,柳叶眉,微微上扬挑起的眼角,流露出与生俱来的两分骄傲。

耀东正与四皇子恪、江奇峻等人说话,突见蔡七小姐到,几个人都停止了议论,目光齐刷刷地汇聚在她身上。

宇文恪满是好奇地道:“这是哪家的小姐?我怎从未见过。”

一边有人道:“这不是蔡老丞相的孙女儿么,早年随她母亲出席过几次宴会,后来大了,鲜少露面,几年没见倒比以前出脱得更水灵了。”

耀东不以为然,他又不瞧人长得好就要娶回家,过日子的妻子还得贤惠的好。仿若未见,继续与奇峻说话儿。

这事儿,后来凌薇又提过两回。

耀东以“暂不想成家”为由拒了。

素妍知他心里有了心结,并不逼他,只由得他去。

如今的耀东,和当年的宇文琰一样,也在金吾卫里当差,宇文琰为指挥使,他则做了左郎将,宇文琰不用在宫里当差,而是由耀东顶上。

早前不觉,有了比对,几个少年越发觉得这蔡七长得水灵好看。

这日午后,耀东自宫里回来,途经热闹的街巷,却见一个着碧翠衣衫的少女正在那儿买杮子,不是买几斤、一筐,而是一下子把村民的杮子全都给买下了。

本想骑马离去,只听一个小孩子扁着嘴儿道:“七姑姑,你怎么又买这么多杮子,这得何时才能吃完。”

“没听卖杮的人说么?他儿子正病着,就等着卖完了杮子给孩子瞧病。我一下子买下来,他就能早些回家。这杮子不多,回头,我可以晒成杮饼,祖父和你不都爱吃么,姑姑给你晒最香最甜的杮饼吃…”

卖杮人满是感激,“小姐,我帮你把杮子搬到车上?”

“不劳大哥了,我带了下人来,让他搬上车就好。”

968 终章-缘来

耀东第一次审视着人群里的蔡七小姐,原来这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女子,既方便了他人,又方便自己,就算买下了几筐杮子,她也能不浪费一个,能晒成杮饼给家人吃,可见不仅心地善良,且贤惠得体。

蔡天祥是出名的正直臣子,当年皇帝就曾打趣,要他嫡长孙女入宫侍驾,而他却吓得不轻,自此后,皇帝再不提这事。

娶妻是头等大事,耀东觉得自己还是该对蔡七小姐多有了解才好。

夜,他小心地近了蔡府大墙外,翻墙而入,兜转寻觅间到了一座阁楼。

蔡七小姐坐在琴台前,正倾情弹奏着一支《幽兰曲》,一声声感人泪下,一句句如诗如唱,屋里摆设简单中又不失雅致,宁人心绪。

丫头揭帘而入,“小姐,夜深了,你得歇下。”

蔡七小姐低应一声,中止弹奏,取了琴套覆上,随手拿了本《诗词》,往闺室移去,低声道:“我师父不是要寻血雪莲给人配药,也不知寻没寻到。”

丫头面露憾色,“听说只得太后娘娘那里有一支,只怕旁处是没有的。要是寻着了,瑶芳道长就不会让请小姐帮忙了。”丫头轻叹一声,面露不解地道,“道长与左肩王妃乃同出一门,要是她去求左肩王妃,这事可不要容易得多,为甚反要小姐去寻呢?”

蔡七小姐轻吐了一口气,“师父不想求到江师叔那儿,自有她的用意。师父不说,我不问便是。只是…我与太后也说不上话,回头我求求祖母,看祖母能在太后说上话不,也许能求来也不一定。”

耀东不由惊诧:蔡七小姐竟是瑶芳师伯的弟子,他还从来不知道瑶芳在皇城收受过弟子,倒是问心在皇城富家豪门中收了几位弟子。比如他的两个妹妹就拜在问心门下,还有阿九的长女雨桐(小字玄玉)也拜在问心门下。

几日后,耀东出宫回家,特意带了从太后那儿讨来的血雪莲。

正巧又在闹市区得遇蔡七。还和上回一样,蔡七正在闹市上挑选新鲜的橘子,同来的婆子正帮着将买好的往车上搬。

耀东骑马走近蔡七,神色淡然,原对蔡七并无甚好感,可瞧她似急需血雪莲要派上大用,更重要的是,耀东拜在鬼谷宫学艺,而蔡七竟是瑶芳道长的弟子,也算是同门师兄妹。因着这层关系,竟莫名地对蔡七生出一份亲近来。

蔡七一脸讷然地看着他,他从怀里掏出一只锦盒:“给你的,你能用得着。”

蔡七迟疑着要不要接手。

耀东近乎命令地道:“收下!”不说多话,已将锦盒塞至蔡七怀里。

待他走远。蔡七方才启开盒子,里面竟是一朵已经晒干的血雪莲,这,正是瑶芳道长四下寻觅之物。

又过了几日,耀东一早从必经的街市经过,却有人早早候在那儿,正是蔡七。见到他款款行礼,不卑不亢地道:“上次世子给了小女一朵血红莲,小女还没谢过辉世子。”虽是有礼说话,蔡七面露几分怯意,许是听说耀东最喜与人打趣。

耀东一脸平和,一改素日嘻笑怒骂的样子。“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蔡七道:“小女还有一事,不知该不该求世子爷?”

“你说。”

蔡七虽知这很唐突,但还是决定说出来,“听闻皇上那儿有一只冰蟾。不知世子可能借来一用。”她生怕耀东拒绝,忙忙道:“只是借用,用完之后必定原物奉还。”

耀东看着蔡七,又是血雪莲,又是冰蟾的,这都是世间稀罕之物,难不成蔡七借这东西是有大用。

瑶芳道长原在鬼谷宫五谷观修行,偏在皇城收了蔡七为弟子,难不成瑶芳到了皇城?若真到皇城,不是该去左肩王府拜见他母妃么?

“等我借到,会尽快着人送来。”

“多谢辉世子。”

耀东入宫后,求了皇帝借到冰蟾出来,又着了心腹护卫亲自给蔡七小姐送去。他心下满满的全是疑惑,当即对左右道:“传二公子!”

小厮忙道:“回世子爷话,二公子两天前就去城外了,你是知道的,二公子拜在佐观主门下,每过些日子便要过去住几日。”

蔡七要这些东西做什么用的?应该说瑶芳道长明明可以直接求了素妍,她却偏偏舍近求远,这又是何道理?怎么觉得要是瑶芳道长求素妍,要拿到这些东西,比他去求更要容易得到。

耀东决定弄个明白,当天夜里又去了蔡府,一到二更,蔡家上下已睡下了,蔡七换了身黑色便装,领了一名会武功的丫头,小心潜离出府,骑马到了郊外。

他们去的竟不是五谷观,而是降魔观。

降魔观后殿香客房里,烛火摇曳,映出几个熟悉的身影:耀南与佐怒天的身影,还有一个女道长的身影。望着叠叠身影,耀东不由得心头一沉,怎的耀南也在?

蔡七叩响房门,轻唤道:“师叔公、师父!”

瑶芳轻声道:“七儿,进来吧。”

蔡七推门而入。

耀东使出最高深的轻功,如一片落叶停留在屋顶,轻轻地移开青瓦。

蔡七启开盒子,“这是刚拿到的冰蟾。”

瑶芳长叹一声,“我用了近十年时间,如今总算配齐了所需的药材。佐师叔,可以给耀南施药了,我会亲自为你护法。”

耀南眸光闪闪,带着感激地看着佐怒天,又望着瑶芳,“师祖、师伯,我再也不用受心疾之苦了?”

心疾?

耀东心下一颤,他知晓耀南打小的身子弱,不似他和耀中一样的康健,却不想耀南竟患有心疾。

佐怒天一脸宠溺,“耀南,你会康复的。只是这七日,你都得安心治病,药已经齐了。”他转而看着瑶芳,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些年。耀南每过几日就要到郊外住几日,不是为了学艺,而是为了治病。每次发病,他自己都似能预感到一般。在素妍与家人的面前,他总是强装着平静。耀东回想起来,耀南似乎自小就比他和耀中要淡然得多,不是不可以欢喜,而是他太过欢喜就有可能牵扯到心疾。

佐怒天听到一阵异响,厉喝一声:“谁?”整个人腾空跃起,到了屋顶,见是耀东,月色下辩不清对方的容貌,耀东只守不攻。退让闪离开跃下屋顶,借着屋里的灯光,只听耀南惊呼一声“大哥”,佐怒天收住招式,审视着耀东。

蔡七惊道:“我们在屋里说的。你…都听见了?”

耀东干练地答道:“都听见了。”

耀南面露愧色,“大哥,与师祖和师伯无干,是我要他们瞒着你和爹娘的,我三岁时师祖就诊出我患有天生心疾,曾说过我也许活不过十五岁。我不想你们难过,这才求他们瞒着你们。毕竟药材很难寻觅…我…我当真不知道能不能寻全,能不能活得久些。”

耀东一直以为自己是最称职的大哥,这一刻,才发现自己的脆弱,他的弟弟竟用这样的方式来呵护着家人免受伤害,心头一颤。“傻瓜,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瑶芳道:“还是早些治病要紧。往后还得有七天呢。”

佐怒天答了句:“把药材都移到秘室里去,那里一早已经备好了。瑶芳这几日就候在秘室外面护法,不得让任何人打扰。”

耀东在秘室外呆在天亮,蔡七亦在一边相伴着瑶芳。瑶芳则盘腿坐在椅子上打座儿。

她时不时睨眼瞧上一眼,耀东一双明亮的眸子似在探究着蔡七,看来这对年轻男女已心生好感,她故作未见,继续闭目养神。

天亮之后,耀东起身告辞回到王府,次日依旧上朝当差。

*

转眼间,到了腊月严冬。

耀东又与蔡七重逢在街头几次,任与旁人如何打趣,面对蔡七时,耀东却是一脸严肃,他打小性子就活泼,就算是严肃也是带着三分笑意,让人觉得亲近。有时,他出宫经过西市,正巧遇到蔡七领着婆子、下人或买鸡鱼、或采买瓜果…偶尔,又见她在配各色丝线。

他对她微微含笑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蔡七则裣衽欠身,没说更多的话。

如此三五回后,耀东便觉得,他们间的相遇,似乎不是偶然,倒是他在刻意想见她,又或是她也想见他,否则,哪有这般巧的,一个月里竟遇了五六回,不早不晚,他到西市,而她也在。

耀东今儿出宫,一路上便想,要是今儿再遇上了,便说出自己的心里,正想着,便听打小一起长大的护卫大呼一声:“世子,快看,蔡七小姐在那边挑苹果。”在一家出名的瓜果铺子里,又见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他拿定主意,纵身跳下马背,未待他走近,蔡七已经款款回眸,见是他,欠身道:“回家呢?”只三字,却如同他们已经相识得太久,不需要任何旁的话语。

耀东低应了一声“嗯”,就像在答一个等他回有的人,咬了咬下唇,轻声道:“上次沐休日,我已与娘说过,这几日官媒就要去蔡府提亲。”

蔡七面含羞色,“我…还没想好呢。”这事儿,她也知道的,就在三天前,左肩王府的凌敬妃遣了官媒到蔡家提亲,既没说应下,又没有拒绝,只说过几日再与左肩王府回话。

耀东继续道:“我娘说,如果真为你好,此生就唯你一人,就如我爹娘一般:一生一世一双人。”

蔡七的贴身丫头见他们说话,自觉地退离到一边。

她没想左肩王妃会说这样一句话,将头埋得更低了,心儿却在这刻莫名地跳得更厉害了,有多少女子不敢说,又有多少男子做得到,低低地问:“你…会做到么?”

耀东道:“你若心里有我,我自为你做到。你若不嫁我,难道还不许我娶旁人。”

蔡七一张脸更红了,如红霞铺面,带着娇羞,垂首看着地上。

蔡家的婆子过来,道:“七小姐,果子都搬马车上了。”

蔡七低应一声,道:“我得回去了。“

耀东望着她的背影,大声道:“官媒上门,可别拒了。”

她的声音,消失在人群里,虽然不高,他却听得仔细分明,“我应了。”

耀东回到家里,凌薇将传他去静堂花厅说话。次日一早,素妍亲自领着官媒去了蔡家,蔡府上下热情的接待了他,当即就交换了庚帖,合了八字,替耀东和蔡七订下了亲事。

耀南对耀东娶蔡七的事很是满意,早前不觉,后来耀南也知道蔡七是瑶芳道长收授的弟子,对蔡七颇是另眼相待。

次年的正月二十八,耀东迎娶蔡七过门。

素妍看着眼前的新人,突地忆起当年也是这样与宇文琰成亲,转眼连她的儿子也成亲娶妻。

二月初,素妍领了蔡七入宫拜见太后、皇后。

在凤仪宫里,得遇来给皇后请安的太子妃易晶晶,易晶晶很是好奇地打量着蔡七,这是一个清丽而脱俗的女子,都道顾小姐美,蔡七却多了一份雅;都道宋小姐妩媚,蔡七却多了一份娇俏。

皇后对易晶晶道:“你领了辉世子妃去御花园散心,我与左肩王妃说话。”

易晶晶在皇城的朋友不多,早前以为嫁给喜欢的男子是极好的,一成亲才知远离自己所思所想,先是被太后唤到宫里学了大半月的规矩,太后又遣了两名教引嬷嬷去太子宫,这不许做,那不许碰,弄得她好不心烦,即便早前郑晗便提醒过她,可现下后悔已经来不及,谁让她喜欢上宇文恒。

蔡七见易晶晶有心与自己交好,也不过多的推辞,以心换心,说了自己在婆家的日子。“祖母待我极好,总是嘘寒问暖。婆母也很好,还与我一起谈论诗词,家里小叔子对我极是敬重…”

易晶晶道:“我这里也很好,就是宫里的规矩太多,压得我心里难受。”

二人正说话,太子宇文恒与耀东、四皇子恪三人缓缓行来,他们正说着什么话,四皇子恪的嗓门最大,似在骂什么人。

四皇子恪与宇文恒一样,他们的母亲都生了他们一个儿子,加上端妃多年来与皇后还算亲厚,他们兄弟也颇是亲近。

969 终章-正寿

几人近了凉亭,目光齐刷刷停留在易晶晶与蔡七身上,蔡七起身行礼,耀东唤了声“拜见太子妃”,宇文恪唤了声“二皇嫂”。

易晶晶笑了起来,依如银铃一般悦耳动听,丝毫没有大家闺秀掩嘴而笑的故作之姿,“今儿这么早就散朝了?”

宇文恒道:“父皇见近来无甚大事,也就散了。”

耀东问蔡七,“不是说你与母亲一起入宫的么?”

蔡七道:“婆母陪皇后在宫里说话儿呢。”

耀东抱拳道:“我们去宫门口候着。”

宇文恒在耀东的眼里看到一个男人动情时才有的柔情。打趣道:“见到媳妇忘朋友,这就要离去?”

耀东笑道:“我们夫妻不愿打扰太子和太子妃。”抱拳退去。

宇文恪回头看着离去的蔡七背影,“蔡天祥这老贼将孙女藏得真深,要不是耀东成亲,只怕我们都不知道蔡家还有这等美丽的女子。”

宇文恒道:“再半月,你就要娶祈小姐入府,怕要抬顾小姐为侧妃,你还不知足?”

宇文恪微微一笑。他与顾小姐打小都在端妃身边长大,青梅竹马,又是表兄妹,顾小姐喜欢他,他对顾小姐又有情意。

祈丞相正是风光无限,明镜候顾家又是他的外祖家,有了这两家做后盾,他日就算不是储君,那也不是寻常人能够小窥的。

一年后,蔡七为耀东产下嫡长子。

然,太子妃依旧没个动静。

杨云屏心急如焚。

宇文恪得封秦王,秦王妃祈氏、侧妃顾氏双双有孕,偏太子妃迟迟没有喜讯。只得与宇文恒提出纳侧妃的事。宇文恒驳回了杨云屏的意思,只说易晶晶成亲不过一年,亦有成亲多年才怀孕的。

天兴十九年春,素妍听闻。太子与易晶晶暴发了成亲以来最大的一次风暴,起因是太后病重,太子至宫中侍疾,传出与太后宫一位宫女的绯闻。

天兴十九秋,缠绵病榻半年之久的太后薨,即便请了精于医术的问心道长、佐怒天先后入宫,还是未能挽救回太后的性命。

皇帝照例禁欲百日,独居养性殿。

父亲如此,太子与诸皇子亦皆如此,就连许多朝臣、皇族都禁欲百日。也示为太后敬孝。

天兴二十年春,易晶晶因反感宫廷枯燥的生活,留书出走,人还未溜出皇城,就被宇文恒给捉拿回去。自此。被宇文恒软禁宫中,再不得出宫门半步。

就是郑晗为女儿的生活担心时,却传出太子妃有孕的喜讯,所谓的软禁,不过是宇文恒责令易晶晶于宫中养胎而已。

而现在,蔡七已怀上了第二胎。

素妍的嫡次子耀南,已长成为一个翩翩美少年。一旦出门,照旧引来全城轰动,引得无数女子竞相追逐,首当其冲者是阿九家的嫡次女雨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