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你没事便好。”耀南见她醒来,那泪珠儿更像断了线的珠子。

她重重地锤打在耀南的胸前,“你这个坏孩子,这两年野哪儿去了,怎的也不往家里送封信?”

耀南含泪呼道:“娘,我想你了!”

“回来便好,回来就好好地寻个好姑娘成亲过日子。相州那边,你祖父把相郡王府给建好了,他还是不放心,还亲自呆在封地替你和耀中打理封地,竟把相州境内的河渠修得不错。”

耀南回家,素妍的病也好了大半。人也精神了不少。

陪素妍说了一阵话,耀南回了自己的院子,耀东听说耀南回来很是诧然。

“你哪有这么好回来瞧娘?难不成是听说娘病了?”

耀南尴尬一笑,从怀里拿出一页书稿,“大哥瞧瞧这个。”

“《岭雪传》!”耀东瞪大眼睛,细细瞧下去:

“皇城世族江氏有女,小字岭雪,貌若桃李,容似明月,顾盼转辉,年方二八随父回故省亲。偶遇晋阳名士唐观,字云游,俊美风流,心生爱慕。以诗传情,情定三生。江父许下其诺,若观中仕许以为妻…

悲乎,唐观为情孓然一生,唯以情诗留世寄怀,以示追思。与岭雪毗邻而居,静默守护,但求多闻琴音、诗词,以此为慰。

终,病体沉疴撒手人寰。远山失色,江河悲鸣含恨而逝。岭雪闻言,悲伤不已,夫王追问其由“你何以悲?”岭雪答曰“观去也!”夫王怒极,拂袖而去。“孤宠你数载,你竟心系于他!”自此,岭雪失宠,郁郁而终。临终求其子曰“母唯此一愿:生难与观相依,死定与他相随。”

这是一遍写素妍的野史小传,更离谱的事上面竟然说素妍与唐观原是有情有意的一对,后素妍因才貌出色被皇族权贵相中。被迫嫁给皇族亲王,婚后虽育子女却过得并不快乐,后因年老色衰失宠夫君,只得郁郁而终,临终前托付其子,要让她的灵魂获得自由。让她可以追寻真爱。死后,她竟与唐观合葬一处,留下了“生难相依,死定相随”的遗言。

“胡说八道!”耀东抬手就将《岭雪传》撕了个粉碎,“皇甫澈是谁?本世子要将他千刀万剐!”

耀南双眸含泪。垂首道:“唐先生在晋阳老家病故了。”

“什么?”耀东还能记得唐观的温润风流,两年前唐观便说要回故土一趟,那日素妍得了消息,特意请他过府用宴,晚宴上宇文琰没少给他脸色瞧,还惹得素妍颇是不悦,说他没了男人度量,宇文琰反道:“这么多年,他习惯瞧我脸色,我要对他笑,他反觉不舒服。”

不曾想,那次一见竟成永诀。

耀南满是伤感,“待我得到消息赶到晋阳时,唐先生已经下葬,晋地一带的名士参加了葬仪,这篇《岭雪传》便是晋地年轻名士皇甫澈所写,这在晋地流行很广,我…我以为娘…再看着上面的时间,好似娘在两年前失宠,我以为…就连夜赶回来了。”

“我要杀了皇甫澈,竟敢胡言乱语,他这是要坏了娘的名节。”

“杀了他又有何用,如今这篇《岭雪传》在晋地传播甚广,又写得神情并茂,感人泪下,只怕要制止已经来不及了。”

若是杀了皇甫澈,这篇野传小史会流传更广,人们总是对于旁人不许的,反而越发挂怀。

耀东明白,在素妍心里,唐观不仅是知音人,也是相伴几十年的好友。

唐观一生未娶妻纳妾,为了晚年有所依靠,只过继了侄子唐十为子,没想就这样孤独地去了。

“耀南,这事儿别让娘知道。姥爷、姥姥去后,娘的身子大不如前,加上六舅那边的事,也受了不少打击,你…莫再给她添堵了。”

但,《岭雪传》还是经过南来北往的客商、游子传到了皇城,好奇心重的人,不由得打听起野史小传里那个才貌倾世的贵门江氏女来,文人们更愿意相信,当年的江素妍心中倾慕的乃是唐观,而不是身份显耀的宇文琰。

对于他们来说,素妍年轻时的绝代风华,那是天下无数女子难及的风姿,她的人,就如她的字,她笔下妩媚娇艳又不失风骨的百花一般令人折服。

也只有一代绝世红颜,才能让唐观终身不娶,倾尽千金与她毗邻而居,静默守护。

当宇文琰无意间看到那篇传记,少不得大怒一场,夜里追问素妍:“当年,你没对唐观动过心?”

素妍先是一愣,“你怎好好问起他做甚?以前你亦问过我,以我的性子,我若不喜欢你,又怎会嫁你。唐观虽好,我只是欣赏,对他有感动,却无儿女私情。”

宇文琰对她的回答很是满意,将手一扬,以手为枕,笑道:“我与一个死人较什么劲儿,都怪那个皇甫澈,好好的写出那样一篇来传记来做甚?”

“死人…”

自从江舜诚夫妇相继过世,素妍连失双亲,顿时只觉自己守护的东西便轰然倒塌,“你…在说什么?”如今依旧让她支撑的便是几个儿女。

难道她并不知晓!

她近来身子不好,太医说她是不堪打击方才病倒的。

宇文琰再不肯说。

素妍若有所思,想再追问,但她知道。宇文琰最爱吃醋,这么多年最爱吃的还是唐观的醋。

心里微微一痛:唐观没了么?

他不是说要回晋阳省亲,等过些日子就回皇城,这一去竟是两载。

没有再见唐观。听到的却是他的死讯。

唐观,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总是那样云淡不惊的笑,谦谦君子,令人欣赏,令人爱怜。

如若那时,她最先遇到的是唐观,也许会选他为夫。只是,她到底先与宇文琰先订亲,而宇文琰已经驻扎在她的心底。

次日。宇文琰上朝之时,素妍还在睡梦中。

蔡七听闻素妍的病情似又重了,唤了懂晓医术的耀南来,耀南诊脉之后脸色俱变。

蔡七催促道:“二弟,你倒是快下方子。婆母又昏睡过去了。”

耀南迟疑支吾道:“还是…请佐师祖或问心道长来瞧!”

凌薇一听这话,就知素妍的病不轻,急道:“你在说甚混话,你的医术原就不差,快下方子!”

北北新嫁,如今连耀中也长成翩翩少年郎,此刻瞪大眼睛。愤愤然地看着耀南。

耀南扭过头去,“大嫂请佐师祖来就是!”冲出琴瑟堂的内室,一古脑奔至后花园,耀中紧跟其后,只见耀南跑到凉亭失声痛苦起来,“怎么会…她怎会病得这样重?”

一道黑影投射地上。耀南方才留意到耀中,“你…”

耀中恨恨地道:“娘的病到底怎样了?”

“她…没事,只是染了些许风寒。”

耀中嘴角一扬,露出几许冷笑,“二哥这话当是骗谁呢?要是娘只是风寒。你怎会哭成这样?”

耀南不想说,既然耀中要知道,就直言告诉他,“这事儿,只得我们兄弟知道,娘的病很重!已是郁郁成疾,调养好了能活些年,若是不然…”

“若是不然又将如何?”

“也就是这两日的事。”

“你胡说!你算什么郎中,你那点医术,便是我也学了几分。”耀中骂了几句,生气地调头离去。

宇文琰听说素妍病重,回到家里,静默地守护在爱妻的身边。

素妍便这样昏昏沉沉地睡着。

梦里,似回到了前世,得到母亲病死狱中的消息,看到父兄被推至西菜市口斩首示众,江家父兄的血染红她的鞋,她泣不成声,嘴里一遍遍地轻呼着:“爹!娘…”如此往复,都是记忆里最惨烈的画面。

宇文琰特意与皇帝告了假,相伴在素妍的身侧,即便吃了药,依旧看她一点点地消瘦下去。

皇帝与皇后得晓素妍病重,也相继出宫探望,而素妍一直都在昏迷中。

皇后问蔡七:“王妃早前都好好的,怎的突然就病是这般厉害?”

蔡七轻泣着道:“自打老文忠候夫妇过世后,婆母的身子就大不如从前,去岁染了场风寒后,就一直在吃药,虽是调理着,却不见大好,时好时坏…”

早前,连着素妍在内,都以为只是一场风寒,谁能想到,转眼间却变成要命的病。

宇文琰镇日衣不解带地服侍在榻前,耀南也是跑前跑后地忙着。

这日里,天气晴好,空气里飘散着蔷薇花的馨香。

素妍迷迷糊糊中醒来,便听白茱在外禀道:“王爷,佐观主陪无名子道长到,是特意来瞧王妃的。”

“快请!”宇文琰对自己一早忽视了素妍的病而愧疚。

973 终章-后世留疑

素妍自觉从未有过的清明,这一刻她辩清了前世今生的点滴,在她前世临死那刻,她只得一个心愿:来生,定要守护家人的平安,看父母寿终正寝。而今心愿达成,今生无怨无憾。有她深爱的丈夫、儿女,但他们都学会了保护自己,这一生她求得了岁月静好。

无名子进了琴瑟堂,与佐观主交换了眼色,独自进了内室。

“是无名子师叔…”她突地忆起,待字闺中时,朱武说她当配唐观,就连无名子也说过类似的话。

“听说你病了,我来瞧瞧你。”他是穿越而来的人,他知道《岭雪传》就是误导,就连当年他相信上面的真实,以为素妍是被宇文琰所弃而郁郁而终,事实是素妍是病故的,直到她死,她都深得宇文琰之心。

“师叔,我定是好不了了。”她语调轻柔,“我昏迷时,听到了阿琰的哭声,还有耀中在哭…”她启眸看着面前的无名子,是这样的精神,这样的飘逸,如今他的年岁亦不少,得有五十岁了,看上去不过三十多岁的样子,神采奕奕,“无名子师叔能卜生死,我…还有几日可活?”

他伸手探了素妍的脉搏,“要见何人,想做何事,都早早安排。”

看来,她的时日不多了。

素妍没有悲怆,反而是一种释然。

西西、北北嫁人了,耀东是个好兄长,自会看护她们,他们所嫁的夫家亦都不错。不求女儿一生荣华。但求她们今世安稳,岁月静好。就剩耀南和耀中的婚事还没着落,而这两个孩子有凌薇和老王爷把控着,她也勿须担心。

凌薇疼爱耀南。自不肯委屈了耀南,定会给耀南觅个好的。

老王爷对耀中也是如此,只是耀中不像耀东、耀南,年纪不大,正妻未娶,竟先有了两个美貌通房,其中一个还是官家庶女。素妍私与与宇文琰,“只怕耀中是个多情的,许如老王爷一样,他日得妻妾成群呢。”

宇文琰只道:“三个儿子。总不能个个都如我一般专一钟情。”

耀中原是老王爷带大的,只怕是不会唯有一妻的。

素妍悠悠道:“让七儿把我几个哥哥请来。”

蔡七排序第七,因是蔡天祥最喜欢的孙女,一直未取满意的名讳,七儿、七儿的就叫了许多年。也至蔡七就成了她的名。

半个时辰后,江家的各房当家人及太太都陆续到了,云集在琴瑟堂的花厅与偏厅里,对于素妍的突然病情加重,人人都感到意外,一问之下才知早就病了的,不过是左肩王府的人瞒了下去。

江书鲲颇是愧疚。身觉身为兄长,竟疏于关心幼妹,也至妹妹病入膏盲尚不知晓。

素妍审视着哥哥们,目光短暂地停凝在江传堂身上,他自小得素妍喜爱,此刻心头一酸。一没忍住,眼泪滚将下来。

素妍微微一笑,依如从前那样的灿烂如花,“只可惜见不着六哥了。能守护江家平安,看父母寿终正寝。素妍此生无悔了。”

江书鸿含着泪,想到不久前父母双亡,而今最年轻的妹妹也要离世,心下一痛,却流不出来,他是长房兄长,不能在弟弟们面前失态,更不想让素妍知晓病情。

江书鲲抹着泪,垂首听素妍说话。

“大哥、二哥、三哥、传堂和五哥,你们个个都要好好儿地活下去,看到儿孙满堂,活得鹤发鸡皮…”

江书麒忍俊不住,第一个失声痛哭,他怎么也没想到自父母离世后,兄妹里最先去的会是最小的素妍。

太医与佐怒天亦私下告诉了众人,素妍怕是不行了,病入膏盲无力回天,已示意耀东夫妇早些置办棺木

素妍想要坐起来,江书鹏扶她半坐病榻,“哥哥们,我的日子怕是不多了,我想单独与你们每人说说话。大哥留下,你们都先出去吧。”

江书麒与几个哥哥,又江传堂出了内室,江书麒看着偏厅里候着的耀东、耀南等,带着责备地问:“她怎的突然病得这样重,早前也不通晓我们知晓。”

蔡七知江家人此刻心痛如焚,“姥姥、姥爷去后,母亲染了风寒,身子大不如前,也请了太医,早前都说是风寒,却不见大好,两日前突地就病得重了…”素妍是个好婆母,别家的婆母不会告诉儿子:若真对你妻子好,此生你身畔就唯她一人。就算是凌薇,也从来不曾告诉过宇文琰这样的话。

耀东私下告诉蔡七,他这一辈子,不纳妾,也不会再碰别的女人,他羡慕姥姥、姥爷那样的夫妻。

琴瑟堂外院厅堂上,候着江家的子侄儿孙们,一个个聚在一处,但凡能赶来的,亦都大了,正等着里面的一声通传便进去见素妍。

素妍看着垂首的江书鸿,她的大哥也不再年轻了,今年亦是六十多岁的人了,连着江传嗣如今亦有四十多岁近五十的人,这一生,恍如大梦一场,却是一场极好的梦。“六哥的事,大哥心里也不好受,大哥袭了候爵,又是一族之长,肩上担子重,你亦不容易,好在大嫂是个贤惠能干的贤内助,几位媳妇倒也是好的。”她对着外面喊了声,“白茱”。

白茱应声,折入内室。

素妍抬抬手臂,“把我前几日在小书房里备的大箱子搬来。”

很快,耀东、耀南兄弟俩移来了那口大箱子。

白茱按照吩咐取了一只锦盒,那盒子上竟似一早就贴有字条的,上面写着“大”字,“大哥一房人丁兴旺,支撑不易,这是我留给你们的。”

貌似江舜诚夫妇过世,留给大房的不少,但大房传字辈有兄弟三个,张双双与江传嗣有三子一女;江传业与曹玉娥又育三子两女;江传良夫妇亦是二子二女。家大业大,将来还得再分家,能分到几个奇字辈孙儿手里的怕就不多了。

江书鸿并没有接手,支吾道:“你…还有自己的儿女呢。”

“他们这里,我早有打算,大哥不必为他们担心,这是我留给你们这房人的。”

江书鸿这才接了锦盒,又叮嘱素妍好好养病的话,心里难受,可面上只想当素妍只是病了一场。

江书鲲进来,素妍与他说了一阵话,只将一本早年无名子写给她如何做生意的手札给了他,“我给大哥的是财物,但这却是技。二哥给了传达,他许会喜欢。一门一房人的钱财太多未必是好事,世人最恨的是富而不仁者,还望二哥劝传达、传远兄弟多行善事,善良之人总有善报。”

她顿了一下,很是忧心地看着江书鲲,“这么些年来,如果说平国公府是自郑晗之后的第二首富,一点不为过。”她扬了扬头,“郑晗如今是天下的首富,却越发小心度日,西歧给了她丈夫一个西苑王封号,却将她夫君儿子软禁西歧大都。太子迎娶易晶晶,只怕这内里的原因是易晶晶是郑晗之女…”

皇帝并没有反对太子迎娶商贾之女为正妻,这在历朝历代商贾女嫁入皇家,都是不可能为正妻的,何况还是储君之位的太子。

江书鲲忆起去岁母亲先逝,江舜诚曾将他唤到书房,亦曾提及此事,神色堪忧。“不知妹妹可有什么好的建议?”

素妍亦想了许久,“有钱不是祸,太有钱却有可能惹来大祸,二哥能舍之时当舍之。”

她又宽解了江书鲲一阵,方令丫头将他送出去。

江书鹏进了内室,素妍送了他一些字画,都是她自己的东西,亦有唐观这些年的墨宝,都是百里挑一的好东西,江书鹏如获至宝,抱着字画出去了。

江传堂代表四房进去,素妍又给了他几样东西,依旧用锦盒装着。

最后是江书麒,素妍与他闲说了几句,将一早备下的财物给了他,“五嫂是个心善的,这些年视小八、小九胜过己出,却薄待了十三和湘云,十三大了,也得有自己的妻儿,这些东西是我留给十三的,待他娶妻生子后,你便交给十三。里面的首饰,就当是我给湘云的。”

叮嘱了一番后,素妍略微感到有些累,对江书麒道:“让小八、小九进来吧!”

小八、小九而今已经长大成人,亦都娶妻生子,小八高中后,曾在地方做了几年知县,亦是去年秋天才回皇城,小九因其才华过人,颇得皇帝喜爱,一直留在皇城为官。

兄弟二人行了礼,在一侧坐下。

素妍道:“可想你们的亲娘?”

小八面露恨意,“早就忘了。”

小九却不答话。

素妍望着帐顶,“都过去多少年了,你们还恨她呢?”

那时,她尚待字闺中,而今连她也有孙儿的人。

有一种情,不会任岁月的流逝而离去。

素妍轻柔地道:“其实在数年前,便已寻到你们的亲娘了。还记得北安郡王府的石妃认的义女肖金枝么?她是闻雅霜到益州后嫁的第一个丈夫所生…”

小八嘴上说不想,此刻听素妍道出,很是意外。

小九惊道:“不是说去福州了么?”

难怪他去过福州几回,根本就没寻访到闻雅霜这号人物。

原来她竟呆在益州。

小九生怕小八怪罪,虽然如今大了,小八还是小九最看中的兄长。

974 终章-难两全

素妍道:“她如今住在无色庵里,已经疯了!被人毒疯的,我记得三太太的亲娘中的也是这种疯毒,后来治好的。你们想如何对待她,都由你们去。我希望你们善待杜氏母子,杜氏待你们俩很好,胜过对亲生儿女,莫要伤了她的心。”

小八垂首,“姑母放心,我省得。”

想见的人,她都逐一见过了。

素妍疲惫地微阖着双眸,只听外面传来一个女子的哭声,“姑奶奶,姑奶奶!你见见雨苹吧!你见见雨苹吧,雨苹是真心喜欢耀南的!我对她是真的…”

从小到江雨苹的眼睛就关注着耀南,很小的时候就说长大了嫁给耀南。

如今,耀南双十年华,按理这个年纪也该娶亲成家了,可他竟是谁也没瞧中。

雨苹想着素妍病重,要是求了她,一旦点头,耀南就得娶她为妻。

她不要再等了,她的年纪也不小,与她差不多大小的姑娘,有的孩子都有两三个了。

江传达厉喝道:“大呼小叫成什么样子?快回去!”

“爹,我不!”雨苹大叫着,跪在偏厅,对着内室重磕几个头,“姑奶奶,你见见雨苹,雨苹真心喜欢耀南的,雨苹要嫁给耀南,求姑奶奶给雨苹做主。”

江传达伸手要去拽扯被自己惯坏的女儿,雨苹跪在地上就是不起来,还拼命地躲开江传达。阿九道:“且由她去吧。”

十九岁的大姑娘了,至今也不愿嫁人,整个皇城谁不知道她一直在等耀南。

耀南两年前离家出走,说要去云游天下,雨苹从那日起就不再出门了,今儿来左肩王府,一见到耀南就高兴得跟过节似的,脸上也有了笑容。

阿九知道,自己这个小女儿算是栽倒耀南手里了。只怕是谁也不愿再嫁的。

耀南微皱着眉头,一脸的忧色,不是忧娶不娶雨苹的事,而担忧素妍的病。道:“苹姐儿当知道,我打小就把你当最好的朋友和晚辈。”

雨苹固执地道:“我不管,我只知道,从小到大我的眼里只有你,谁也入不得我的眼。”

正争执着,一个非嫁不可,一个淡然待之。

白茱轻声道:“王妃请二公子和雨苹小姐进去。”

江传远带着责备地对江传达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让她来添乱。”

李碧菱轻声道:“让雨苹见见姑姑也是对的。”

女子最了解女子的心思,雨苹还是想再试一试,要是这次再不成。她也该死心了。

素妍躺在床榻,看着跪在床前的雨苹,不知何时,雨苹早已经泪流满面,“姑奶奶。你让耀南娶我吧,不做相郡王妃,便是侧妃也行,只要让我和他在一起,我什么都愿意。”

素妍看了眼雨苹,“真是个傻孩子…”

耀南低头道:“娘,我拿雨苹当晚辈。我对她…”

雨苹道:“小时候,你最喜欢和我玩了。你不在皇城,我连府门都不出,就为了等你回来,那些日子,我就怕你的心被人偷了去。整日提心吊胆,我做侧妃不成吗?我亦是嫡次女,做你的侧妃总是成的吧?”

耀南咬了咬唇,“我没喜欢过你,我对你。就像我对北北和西西一样,我怎能娶你。娘,我真的不能娶她。”

世间最能处理的便感情上的事。

素妍瞧明白了,雨苹深爱着耀南,而耀南只是拿她当晚辈般的看待,没有半分的儿女情长。“雨苹,若是两情相悦我自会成全,可耀南不喜欢你,我不能做这个主。雨苹,请恕姑奶奶无能为力!你这样的年轻、美丽,他日一定能寻个比耀南更好的,耀南只是相貌比其他兄弟好看些,性子不如耀东开朗,也没有耀中的活泼单纯,你忘了他吧。”

“不!”雨苹反驳着,抓住素妍的手,“姑奶奶,你让耀南娶我吧,我会做个好妻子,我会真心对他。”

素妍看了看耀南,他的眼里都是浓烈的忧色,生怕素妍同意了雨苹的所求。

就在雨苹声声央求时,耀中打帘起来,大声道:“雨苹,你若愿意嫁我,我娶你!”

素妍低呼一声“耀中!”

耀中如今正是妙龄少年,去年素妍就说过要为耀中议亲的事,后来因为江舜诚夫妇相继过世,也就搁下了,再则耀中今年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就算晚两年也还成。

耀中此刻依旧带着孩子气的执拗口,愤愤地瞪着耀南,大声道:“娘,我是认真的。要是雨苹愿意嫁我,我娶她…”

雨苹见如今是不成了,起身跺了一脚,厉声道:“谁要你娶我,你才多大,少占我便宜!”一扭头哭着跑开了。

素妍看着两个儿子,嘴角一扬,露出淡淡的笑,“你们俩,都不让我省心。要是个个都像西西、北北那样乖巧就好了。”她伸出手来,示意他们坐在床前,“成亲是一辈子的事,不可以玩笑待之,至少你们要娶的那个人是你们自己愿意娶,心里又真心喜欢的,只要这样,将来的日子才会觉得甘之如饴,亦才能让你们觉得幸福。耀中,你到底年少。”

耀中低着头,嘴里嘟囔道:“二哥也太无情了,雨苹从小就喜欢他,这都多少年了,可二哥…”

素妍宠溺地看着耀南,“我并没有觉得你二哥做错了。他明明不喜欢,却违心娶雨苹,这才是最大的错。人这一生,短短几十载,为什么要委屈自己的心,何不随心选个喜欢的人。只是为娘,看不到你们俩成亲娶妻了,但娘希望你们可以幸福!”她的目光,又越过窗外。

耀中低声道:“早上还有太阳,如今倒变阴天了,还吹了风,只怕要下雨了呢。这几日竟有些凉了…”

素妍看见的是窗外几枝褪了桃红,挂着青果,长满碧绿桃叶的桃枝,在微风里轻轻地摇曳,脑海里掠过这二十多年来,与宇文琰夫妻情深的点滴过往。

耀东的出生、耀南的降临…直至耀中在哇哇哭声里来到人世。

蔡七送走了江家人。

耀东静默地进了内室。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不知为何,她就想到了这一句诗,“四季如此,人亦如此,有人死,有人生,轮回其间。耀中,你别怪你二哥,你们几个孩子,个个都是娘最珍爱的宝贝,最开朗、大器有男子气概、大将之风的耀东;最温润如玉、谦谦君子、才华过人的耀南;还有最活泼、坦诚,最心软的耀中;最贤惠得体、美丽大方的西西;最冰雪聪明,活泼可人的北北…娘这一生,有你们五个,还有你们的爹陪着,我很知足!我很高兴,娘不是唯一一个最爱你们的人,你们有爱你们的爹、祖父、祖母、兄弟和姐妹…”

原本心情差到极点的耀中,此刻心情好转了许多,低头看着素妍。

素妍仿佛和往常一样,与儿女们说着体己话,“娘要是去了,你们的世界并不会少了什么,天空依旧是圆的,大地还是方的,只是娘用另一种方式在你们不知道的地方默默地关注…”

“娘!耀中不要你死!娘还要帮耀中带儿女呢。祖父可不会带孩子。”耀中到底最小,此刻又说起孩子话来。

素妍微微一笑,“又说傻话了!人说百岁,也有一天是要离开的。我记得悟觉大师曾说过,生命的长途是一样的。”她伸手从头上拔了根头发,从中折断,变成两根一般的长短,然后将两根头发并列放在一处,一根故意摆得弯弯曲曲,一根却是笔直的,“这根弯的是娘,这根直的是你们姥姥,其实是一样的,只不过走完生活的旅程,有了不一样的故事。娘要是去了,你们都不许难过、消沉,还和以前一样的生活。就当娘是远行去了!”

耀东垂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觉喉咙里堵着什么东西。

素妍看着耀南:“你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耀南心里好不迷茫,“两年前离开时,我原是想寻个特别的女子,这两年我去了鬼谷宫,见到了白峰居士、无名子师叔,在那儿住了大半年,跟白峰居士学书法,还在庸居里观摹附庸前辈留下的丹青,附庸前辈那儿居然绘了一幅娘小时候的画…”

“后来,我又去了西北,那里是爹娘呆过的地方,我甚至学爹的样子在夜里骑马跑到了西歧境内,然后在天亮间再跑回虎门关。”

“我去了江南,在苏杭与人下棋,在西子湖畔泛舟弹琴。”

“我遇到过许多的女子,她们有的漂亮,有的温柔,还有的妩媚动人,一开始的时候,我总觉得,也许这一个就是我想要的妻子,可一两次,或五六次接触后,就再没有这样的想法。我寻不到爹对娘那种非卿不娶的感觉。也没有大哥娶大嫂时,这辈子就认定她的执著。娘,真的不是我不想成亲,我实在是找不到那个让我心动的人。”

耀中翻了个白眼,在他看来,耀南这是给自己找藉口。

耀中看到漂亮姑娘就会心跳加快,看到有才华的就会由衷喜欢,他巴不得多弄几个回去。可老王爷又教他,“你得先娶妻再纳妾,这是规矩”。许是得老王爷言传身教,耀中觉得待他娶妻后,就得过妻妾成群的好日子。

975 续章-驾鹤去

素妍笑:“耀南如此优秀,我终于明白当年你们姥爷、姥姥是如何担心我了。”依旧笑着,“机缘未到,一旦到了,你就能遇见那个人。”她扭头看着耀东,“耀东那一阵子兴致缺缺,后来遇到七儿,也就成了。你不用担心,这世上总有一个她会让耀南心动,不是今天便是明天,也许就在后天。”

耀中不满地道:“娘就会偏着二哥。”

“娘不是偏着他,而是理解他。”她更正着,“娘希望你们都娶自己心爱的女子为妻,不要算计,不要虚伪,真真切切的喜欢对方,相携相扶过到老。”她指着一边的大箱子,“那里面的东西,前儿清醒了一阵子,就收拾了出来,你们兄弟三人都拿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