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考的分数下来了,三里堡小学有十名学生考上了县里的中学,其中佳佳赵芸芸和王霞考上了重点中学县一中,尤其佳佳,英语满分,数学满分,语文也是最高分99分,以全县小升初第一的傲人成绩,考进了县一中,令三里堡小学的校长和老师们兴奋的合不拢嘴,谁说咱们乡村小学差,教出来的学生可一点也不差。

王佳的语文毕业试卷上的作文,《给初中老师的一封信》,被选为优秀作文,纳入作文选中作范文,佳佳给村子里的小学带来的不止荣誉,还有教育机关的重视,王校长在毕业典礼上大大表扬了佳佳,并且以她为榜样激励全校的学生,走上台从校长手里接过毕业证书时,佳佳心里充满难以言喻的滋味,冲着校长和各位老师敬了一个标准的队礼,走下台去,也正式走出了她的小学生涯,迈入更广阔的天地。

佳佳踌躇满志,想着自己终于靠着努力,改变了自己的命运,现在她觉得前世仿佛是一场忧郁而迷离的梦境一般遥远而不真实,可是很快,佳佳才明白,哪个梦其实并不遥远,就近在眼前,即将迈入九十年代,知青子女返城的政策终于千呼万唤的出来了,接到消息的妈妈欣喜若狂,即便如今生活富裕充实,可是心里的那个回城梦,还是时常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在心底荡漾。

任秀芬急切的想把自己的女儿送回到那个自己出生成长的一线城市了,她希望自己的女儿可以在那里成长,任秀芬有自己的私心,更多的也为了佳佳着想,即使省城的小学,比起自己出生的那个大城市,也差着一些,何况这个县城,女儿如此优秀聪明,如果有了更好的学习环境和条件,那前途岂不更加光明远大吗。

她希望自己的闺女能够有更好的未来,作为一个母亲,任秀芬认为自己的想法是非常正确的,她认为女儿也会高高兴兴的答应,因此回到家做为一个大喜事和佳佳说了,佳佳望着妈妈闪亮的眼睛和喜悦激动的表情,默默的放下筷子,斩钉截铁的说:

“妈妈,我不想返城,那里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在这里”

任秀芬和王金山同时一怔,夫妻两个对望一眼,在他们的思想里,这是一个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没想到女儿竟然不同意,王金山皱了皱眉:

“佳佳,不许胡闹,这是国家的政策,你姥姥和舅舅都在那里,他们会照顾你的,妈妈和爸爸也会时常去看你,再说你如今都这么大了,怕啥”

任秀芬语重心长的说:

“佳佳,我们这是为了你好,即便如今你考上了县一中,将来你考上了省里的大学,也不能和A城相比啊,A城有全国最知名的学府,以你的聪明,妈妈相信你有希望考进去,那么你的人生将会大不一样,妈妈这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

佳佳喃喃的低语,是啊!父母的出发点的确是为了自己好,可是她们忽略了,人在屋檐下的那种日子多难过,即便是亲戚,看人的脸色生活,也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佳佳永远也忘不了两个舅妈话里话外的驱逐和讽刺,对自尊真的是一个巨大的考验,姥姥是很好,可是姥姥也是要依靠着儿子生活,所以佳佳的日子可想而知。

如今重来一次,佳佳如果还重蹈覆辙,那不是太愚蠢了吗,想到此,佳佳倔强的抬头直视父母:

“不管你们怎么说,我就是不同意,我那里也不去,我就要呆在自己家里”

说完站起来冲了出去,爸爸妈妈没想到一向听话懂事的女儿这么大反应,不禁面面相觑,夫妻两个沉默很久,王金山叹口气说:

“要不,算了吧,妮子不想去,就算了,说实话,我也有点舍不得,她还小啊”

任秀芬楞了一会儿,甩甩头坚定的说:

“不行,这是个多好的机会,我一辈子就窝在这个小县城里了,可是我要我女儿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王金山脸色一暗,低声说:

“嫁给我委屈你了,秀芬”

任秀芬一怔,侧头看向丈夫,夕阳的余晖穿过窗子上的格子玻璃照进屋里,染上丈夫的鬓发,仿佛有些难以言喻的萧瑟,憨厚的脸上有愧疚和丝丝的抱歉,令任秀芬心里一阵酸涩,伸手握住丈夫的手,厚实的大手坚实粗劣,掌中厚厚的茧子,有些扎人,但是却温暖非常,任秀芬还记得当年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就是这双大手拉住了自己,那种入心的温暖,即使如今过了十几年,仍然记忆犹新,任秀芬低低说了句:

“金山,对不起,我只是想给孩子创造一个更好更有利的条件罢了”

王金山拍拍妻子的手,:

“我明白,佳佳一直是个懂事的孩子,你给她两天时间,也许就会想通了也说不定,这孩子性格有些固执,咱们不要太逼她,好不”

任秀芬点点头。佳佳一气之下冲出自家院子,直接走到村头的大坑边上做了下来,今年的雨水大,大坑里的积水比常年多几倍,俨然成了一个小小的人工湖,坑边上种了许多向日葵,开着或大或小的向阳花,迎着夏日的晚风轻轻招展,佳佳的心情慢慢沉静了下来,细想起来也不怪父母,这个时候,人们对大城市有一种发自骨子里的向往和倾慕,如果没有前世,佳佳也会欣喜若狂的,毕竟那个大城市的户口在如今的年代太金贵了。

可是不管如何,佳佳也不会再回去的,她低头仔细想着对策,怎么才能说服爸妈放弃,这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王佳,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多危险”

听到熟悉的声音,佳佳回头白了对方一眼:

“许绍辉同学,你不会以为我要跳河自杀吧。”

正文 佳佳再回A城(捉虫)

许绍辉低低浮起一个笑容:

“刚要去找你的,一出门就看到你坐在坑边上,今年这个坑的水深,你可不要像往年一样在这里淘气,掉下去真就糟了”

佳佳扑哧一声笑了,拍拍身边:

“喂!许绍辉同学,你放心吧!我很珍惜生命的,找我什么事,坐下说”

许绍辉的目光扫过她旁边,微微皱了皱眉头,佳佳做的地方是一个横倒的大树墩子,上面深色龟裂的老树皮,很粗劣,但是看了看佳佳自在的坐在上面,于是也走过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这几年,每逢暑假自己都会来舅舅家呆着,因为这个原因,和王佳也越来越熟悉起来,褪去了一开始的生疏,许绍辉渐渐了解了这丫头的性子,真是个少见的淘气。

要不是自己在一边看着,估计她不知还要淘气到什么程度去呢,不过也让许绍辉见识到了一个不一样的童年,快乐无忧的童年,跟着这丫头每天都仿佛很不一样,跟着她,在夏日的雨后去山里采野蘑菇,上树掏鸟蛋,想到这丫头爬树的那个利落劲,许绍辉不禁摇头失笑。

侧头打量身边的王佳,金黄的光线打在她的脸上,可以看到她脸上细小的汗毛和白皙皮肤下青色的血管,她微微垂首,刘海下一对灵动明亮的大眼睛有些怔楞的出神,长而卷翘的睫毛,微微颤动,如坑边野花丛中翩翩飞舞的蝴蝶翅膀,眉头轻轻皱着,嘴唇紧抿着,脸上有一种淡淡纠结的忧郁,令她大异于平常的淘气样子,变的颇为女孩气。

许绍辉心里一动,急忙收回视线,把手里的书递给她:

“给”

佳佳一愣,低头看了看,许绍辉手里是一本徐志摩诗集,佳佳急忙接过来,迫不及待的翻开看:

“你从那儿弄来的,我小叔在省城都没买到呢”

许绍辉浅浅勾起一丝笑意:

“我姑姑去A城出差带回来的”

“A城”

佳佳不禁暗暗叹了口气,许绍辉悄悄打量她:

“你怎么了,难道你还有什么心事吗,全县第一的成绩考进了我们市一中,我们校长和老师都非常重视呢,还有你的那篇范文,我爸爸看了,都说不一般”

“你爸爸”

佳佳轻轻笑了,调皮的眨眨眼:

“蒙县长大人夸奖,鄙人不胜荣幸”

许绍辉的家庭后来佳佳才弄清楚,三年前他爸爸还是矿产资源局局长吧,去年已经是县里的副县长了,真是名副其实的官宦子弟,而且许爸爸年龄不大,政绩又好,佳佳估计他还会继续向上升,佳佳见过两次,是个文雅严谨的中年人,风度气质都不一般,不过佳佳前生对政治真的一点也不敏感,除了主席知道是谁,别人一概模糊,所以具体也不知道许爸爸将来会是什么职位,估计小不了。许绍辉沉默半响才开口:

“我爸爸轻易不会夸奖别人的,我就从来没受到过表扬,所以......”

“所以,你嫉妒了是不是”

佳佳好笑的接话,许绍辉瞪了她一眼:

“我不嫉妒你,你本来就比我聪明,江老师说过,你是他遇到过最有天赋的学生”

佳佳嘿嘿笑了,拍拍他的肩膀凑近他低声说:

“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其实已经大学毕业了”

许绍辉一阵错愕,佳佳看着这个小帅哥难得的傻样,咯!咯!咯笑了起来,积压在心里的郁闷顷刻间消散了一些,觉得心情好了很多,许绍辉怔楞片刻,看着她开心的笑容也微微扬起嘴角,夏日的晚风拂过水边挺直的芦苇,传来一片细细沙沙的清响,夕阳的余晖映在男孩女孩身上,折射出万丈璀璨的金光。

妈妈平常是个温和的性子,但是关键问题上却异常固执,杀罚果断,骨子里有着商人的必备素质,这也无可厚非,不然也不会做生意做的如此成功,而同样有前世经历的佳佳,无论如何也不想返城,母女两个一时僵住了。

佳佳和妈妈说了多少次,都没成功,妈妈坚信返城是对佳佳最好的选择,她认为佳佳如今还小,虽然优秀早熟,但是在大的方向上还需要做父母的替她把握,以免将来后悔莫及。眼看着暑假一天天过去,佳佳心急如焚,她很清楚,如果妈妈不经过她同意直接迁了户口,她也是没法子的,毕竟她今年才十岁,属于父母监护中的无行为能力者,要是妈妈真的那么做了,即使自己在不满意也晚了。

她真的不敢保证到时候自己费力气努力改变的命运,是不是又将沿着前生的轨迹发展下去,想到此,佳佳不禁打了个寒颤,那种寄人篱下的生活,佳佳再也不想去过,正在佳佳无计可施的时候,却出现了一个转机。

妈妈的百货商店已经上了轨道,进货渠道和销售盈利都很稳定,茶叶蛋生意早就收了,做百货行业的利润和茶叶蛋一比,任秀芬坚决的舍了一边,几年的商海博弈,任秀芬的胆量和眼光已经渐渐的放大放远了,百货业的成功,并没有使她满足,反而令她越发有插手别的行业去试试的想法。

任秀芬的想法遇到了国有企业纷纷倒闭的时期,可说是天时地利人和,赶到了一起,首先县里的糖厂经不住连年的亏损,进行公私合营,这个时期,即使知道这是一个赚钱的大好机会,也需要实力,毕竟县里的糖厂,是县里一直以来的支柱企业。

县城虽小,天然资源却并不匮乏,这里出产一种叫甜菜的东西,是做糖的基本原料,还有就是酒长,据说古时隶属契丹一族的封地,出的窖藏白酒全国知名,如今糖厂率先支撑不住,还是许副县长亲自批文,以糖厂做实验先锋,由国有向公私合营迈进,对外公开招标。

但是说实话,有实力能承包下来一个国有大厂的人真的不多,尤其在这个年代,而且除了钱之外还需要过人的胆量,任秀芬其实也是忐忑了很久才下的决心,这一次,佳佳完全的旁观,一点提示都没有,佳佳觉得,妈妈的生意越做越大,靠着自己重生优势的提点,不过是运气罢了,但是既然妈妈想做好,商海里的眼光和决断,还是需要自己去把握的。

还好妈妈相当有眼光,商谈了几次,算是基本定了下来,所谓的公私合营,其实是完全民营的前身,用原来工厂的工人、厂房、设备,但是管理完全是私营的,县里出台这样一个改革政策,也是比照一线大城市来的,毕竟一个国有大厂,每年靠县里的财政拨款维持,给本来就经济发展落后的县,雪上加霜。

任秀芬接手以后,仔细的考虑过,最愁人的其实是销路,每个月糖厂出产的成品白糖,可不是个小数量,而能承受住这么大产量的市场,恐怕要向外销才行,任秀芬第一个想到的不是省城,而是自己的出生地一线城市A城。

在她的记忆里,白糖一直是很紧俏的商品,以至于后来每年都会给父母邮寄白糖回去,所以她想回去看看市场,另一方面,她真是很多年没回去过了,和丈夫结婚的时候,回去过一次,那时两个弟弟还没搞对象,如今听说孩子都不小了,也该回去看看父母。

还有一个就是佳佳,返城的指标下来了,她也想亲自去看看,是不是可以放心的把孩子托付给父母和弟弟,女儿少有的激烈坚决反抗,任秀芬表面上没说什么,但是心里也不禁有一丝犹豫和动摇,毕竟近几年的很多事上,她不得不说女儿年龄虽下,眼光却非常有前瞻性,细想起来,当初的茶叶蛋生意,听小叔子说,还是这丫头提点的呢。

还有她的英语学习,还有她有意无意和小姑子说的一些浅显却管用的管理法子,都令任秀芬不得不正视她的意见,所以她决定亲自回去一趟,带着佳佳,让女儿切身的感触一下一线城市的繁华和先进,也许女儿就改变主意了也说不定。

佳佳听到消息时顿觉眼前一亮,前世妈妈几乎没和两个舅妈怎么接触过,直接就把自己送到了姥姥家,而且那时,即使知道舅妈的脸色不好看,家里的贫困,也一定会令妈妈狠心的把自己留在A城。

如今却和当时大不一样了,自己家里的条件这样优越,她就不信妈妈还会舍得自己在那种环境下生活,佳佳对这一点还是很有信心的,于是佳佳欣然同意,糖厂如今停业休整阶段,百货商店交给小姑和爸爸管着,妈妈小叔和佳佳踏上了去A城的火车。

如今条件允许,妈妈当然也不会吝啬,烦人买了三张卧铺票,所以这次回城之旅,对于佳佳来说,惬意又舒服,小叔把火车的玻璃窗抬了上去,夏日的晨风徐徐吹进来,拂动佳佳柔软的垂肩发,缓缓向后飘,风中带着田野里一股青草的香气,深深吸入鼻腔,沁人心脾。

不像后来的轻轨那样无声而急速,咣当咣当的声音,听久了,其实也不难听,缓慢而富有节奏感,火车开的不快,至少佳佳觉得是这样,窗外田野里绿油油的庄稼在清晨的阳光下舒展摇曳,婆娑起舞,远远看去,如一片绿色的海洋,不时掀起一波一波的浪花,异常美丽。佳佳轻轻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份难得的清新,心里的感觉也有些复杂,记忆里的A城渐渐在脑子中呈现出来,模糊又清晰。

正文 撞上来的好运气

对着的四个硬卧,对面的下铺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穿着算是很时髦吧,红色真丝材质的断袖衬衫,大翻领精致的有机玻璃扣,样式很时兴,带着一副金边眼睛,看上去有些知识分子的气质,目光闪动间,精明而干练。

佳佳不禁回头扫了自己妈妈一眼,不知不觉中,妈妈仿佛也变了样子,大概在外人眼里妈妈也是个精明干练的女人吧,妈妈和对面的阿姨开始攀谈,毕竟一天一夜的旅程,太枯燥乏味,而且听对方口音是地道的A城人:

“您是A城人吗”

对面的阿姨点点头,微微一笑:

“是,我是地道的A城人,听您的口音,好像也是A城的”

“是啊!我是知青,这一晃十几年了”

对面的阿姨激动的伸出手:

“你好,我也是知青,后来不是有了考大学的指标吗,我苦读了几年,终于考了回去,我这次就是趁着出差的机会,上我当初下乡的村子里去看看的”

任秀芬脸色一暗,伸出手和她交握:

“我当时正怀着我家丫头呢,也没时间去念书复习,终是错过了那次机会,而且我丈夫是当地人,也没法子”

“哦”

对面的阿姨惋惜的点点头,两人仿佛他乡遇故知一般,亲热说着种种过去的事情,知青之间天生就有股子惺惺相惜的感情,这也是一代人的标志事件,佳佳还记得,后来城市里有很多知青饭店,每每经过总是高朋满座,人满为患。

佳佳和同事出于好奇去过一次,菜品的味道说实话很一般,但是那种氛围很不寻常,作为佳佳是无法体会那种感觉的,所以佳佳后来再没去过,现在想起来,大约去的人,不是为了美味的菜肴或是无微不至的服务,而是那种对下乡岁月的追忆和怀念吧。

“佳佳!佳佳!”

妈妈的喊声把佳佳的思绪从回忆里拽了回来:

“这是张阿姨”

佳佳礼貌的喊了一声张阿姨:

“张大姐,这是我的闺女佳佳,今年刚考上了县一中”

张阿姨微笑的看着佳佳,其实刚才一上火车,张月容就注意到了,这三个人看上去很不一般,经常跑外,张月容阅历非凡,眼光一向精准,尤其这个小女孩,看上去太过乖巧漂亮,穿着一件浅蓝色鸡心领的连衣裙,腰上同色沙带在身后绑了一个蝴蝶结,简单大方,而且样式很时髦,就是拿到A城去,也算是不落伍的样式,丝毫也不土气。

脚下踩了一双白色的皮凉鞋,细细的偏带,很有质感,白色带着蕾丝边的薄袜子,头发柔顺黑亮的披散在脑后,齐眉刘海下一双潋滟明亮的眸子,带着难以言喻的晶亮,仿佛一汪从山上流下来的清泉一样干净清澈,头上浅蓝色蝴蝶结的发卡,显的乖巧中透出几分俏皮,可爱非常。

张月容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女儿,自己结婚晚,如今女儿比这个小女孩也大不了多少,大城市里长大的孩子,加上两边老人的溺爱,娇气的很,可是如果和眼前的女孩一比,倒是真的比了下去,这那里像一个乡村里的孩子,比大城市的女孩子们还漂亮几分,而且礼貌而不骄傲,能考上那个县城的一中,学习自是差不了,凑趣的开口:

“考上了县一中啊!真是个好孩子,考了多少分”

任秀芬还没回答,小叔放下手里的报纸自豪的接口:

“我这个侄女可了不得,考了二百四十九分,咱们县里今年的状元”

张月容一愣,二百四十九分,她当然知道,这时候的英语满分还是五十分,也就是说这孩子几乎三科满分,这是多难得的事情,自己的闺女比这孩子瞧着大些,A城是六年制的,所以今年也正好小升初,才勉强够上区重点中学的分数线,还是自己托了关系找了人,才办进市重点中学的,虽说觉得程度上,县城和A城是没法比较的,但是全县第一,也是太值得骄傲的成绩了,要是自己的闺女,早就嚷嚷的全世界都知道了,并且会缠着大人要这要哪的。

而这个孩子,听到自己叔叔的话,竟然脸色有些羞涩的微红,并没有丝毫骄傲的情绪流露,淡淡的,仿佛这并不算什么,仅仅这一点,张月容就觉得这个孩子将来必不是池中之物,而且她妈妈衣着虽然简单,但是也很大方,那种气质,也不像个一般的家庭妇女。

惊讶过后,张月容伸手摸摸佳佳的头:

“真是个好孩子,要是在A城,说不定会更优秀”

任秀芬眼睛一亮:

“是啊!如今知青子女返城,我想着把她的户口弄回来,至少学习条件和环境和县里不是一个档次的,但是哎!......”

看了看自己女儿有些沉下来的小脸,任秀芬停住话头,张月容大约知道这里面有事,但是也不好探听,岔开话题说:

“你们这次回A城是探亲吗”

“也不全是探亲,不瞒张大姐,我们今年承包了县里的糖厂,想着去A城找找门路,看看有没有销路,毕竟地方大,机会也多不是,再说购买力也不是小县城能比的”

张月容一愣,心里不禁暗暗掂量,眼前这个看着三十多岁的女人,竟然有能力承包下县里的糖厂,别的她不了解,县城的糖厂她可知道一二,不是小作坊式的产业,而是一个真正的国有企业,而这个年纪不大的女人,竟然有实力承包,怎么可能是个一般人,眼光和胆量,真的很厉害,这样的人将来的发展恐怕不可限量,说不准,将来就是个什么光景,如果自己现在主动帮上忙,也算多个朋友多条路。

如今公私合营,大刀阔斧的开始了,国家开始扶植民营企业,说不准什么时候,自己在的国有大厂就散了,到时自己有个门路也好办事,想到此,张月容笑道:

“你说这可怎么话儿说的,咱们还真是难得的缘分,我就在A城饮料厂供销科工作,负责购进所需原料,我们厂每年的糖用量非常可观,市里的糖厂供应不足,我们还需要去别的地方采办”

任秀芬和小叔对看一眼,心里顿时高兴的都不知道该说啥好了,这可真是撞上来的机会,佳佳在一边悄悄打量这个张阿姨,心里大约也猜到了这个阿姨的想法,虽说有些势利,但是这也无可厚非,看上去是个很有能力的女强人,其实场面上跑的人,都精明非常,这也算是一种人情投资互利互惠的事情。

张月容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纪事本,飞快的写了一溜电话和地址,递给任秀芬:

“这是我的联络电话和地址,你抽空来我们厂看看,回头把你们厂出产的样品和相关认定文件准备好,我们可以签供销合同,我还认识罐头厂的人,如果可以,我出头给你们牵线,他们厂的用量也不小,多联系几个,你们厂里产量再大,也不愁销路了”

小叔和任秀芬完全想不到坐火车还能遇到贵人,任秀芬一万次的庆幸,自己这次大方的买了卧铺票,不然那里寻来这样的机会。两人谈的很投机,火车到了A城的时候,两人才依依不舍的分手,看着提着箱子渐渐消失的张阿姨,佳佳觉得妈妈的运气其实也很不错。

甩甩头,佳佳开始打量火车站,远没有后来漂亮便捷,虽然很大,但是有些老旧,空气中弥漫着一丝熟悉的味道,属于记忆中的A城,妈妈比佳佳激动多了,佳佳甚至瞥见妈妈眼中忽然盈满的淡淡泪光,妈妈悄悄试了试眼角,低头摸摸佳佳的头:

“佳佳,这里就是妈妈的故乡,快要见到姥姥了,高不高兴”

佳佳点点头,姥姥姥爷其实算很疼她的,也因此,后来姥爷过世,姥姥去了养老院,她情愿每月负担三分之一的费用,为了那个慈祥而忍耐的老人。妈妈牵着佳佳的手,小叔提着行礼,出了火车站,一出火车站,就是流经A城的运河和横跨河上颇有历史的铁架桥。

运河两侧有些旧时的西洋建筑,曾经是各国的租界遗留下来的,使得这座大城市在繁华中添上了几许历史的厚重,虽然后来很多历史学家说这其实算是不可磨灭的耻辱,但毕竟也算一种文化积淀,令这座城市拥有了独具一格的特色,这里后来被很好的重修保护了起来,成了远近闻名的旅游区。

和现在比起来,变化并不大,不过就是陈旧被光鲜所代替罢了,所以佳佳并不陌生,可是瞥了旁边的妈妈一眼,妈妈脸上有一种茫然和生疏,还有一丝丝酸楚,表情复杂难辨,小叔更是东看西看,恨不得多长出几只眼睛来才好:

“嫂子,这里真热闹啊,比咱们省城可强多了,这河真宽,我听说是通着海的吧......”

嘴里不停的说着,比三姑六婆还絮叨,妈妈从口袋里找出了地址来看了看,佳佳想到姥姥家窄辟简陋的平房,急忙拉拉妈妈的衣摆:

“妈妈,咱们住旅店吧,您不是还要和张阿姨谈事情吗,旅店有电话,更方便。”

任秀芬一愣,依着她,她想回家去住的,可是想了一下,不禁微微叹口气,佳佳姥爷去年来信说,搬了家,如今和大弟一块过,说是一个里外间的房子,自己和女儿小叔子一去,那里住的开,如今也不是前些年那样拮据了,也不用给爸妈再添不必要的麻烦。

想到此,点点头:

“好吧!咱们找一个你姥姥家附近的旅店住下好了”

看了看川流不息的车辆,找了一辆人力三轮车,说了地址,佳佳看着手里的地图,对蹬三轮的男人说:

“师傅,从这条路直接下去,到新安路右拐”

男人一愣,呵呵笑了:

“小妹妹比我还熟呢,好嘞!走了。”

正文 妈妈的失落和无奈

姥姥家住在市中心区域,东西南北互相交错的胡同长而深幽,后来平房改造了,这里可谓寸土寸金,但是现在却没有什么价值,姥姥家的胡同对面有一个二层小楼的招待所还算干净,要了两个单人房,放下了行李,就提着带来的土特产向姥姥家去了。

近乡情怯,佳佳看着妈妈越走越踌躇的脚步,心里也有些别样的酸涩,

“妈妈,是这里吧”

佳佳停在一个大杂院外面,陈旧的两扇院门敞开着,里面横七竖八的平房和小路,还有角落里堆放的杂物,对面一个有些鞠楼的老人正在弯着腰点着门口的煤炉,低着头,鬓发灰白夹杂,放进报纸引火后,放入脚下的劈柴,一阵烟涌上来,老人呛了两声,急忙直起腰来,正好对上门口的妈妈,目光短暂的怔楞后,是不可置信的狂喜:

“秀......秀芬......是秀芬吧”

妈妈手里的书包啪的掉在地上,动作飞快的走了进去,一把搀住老人:

“妈,是我,我回来了”

老人有些浑浊的目光,贪婪的打量着女儿,这一晃十多年过去了,眼泪顺着满是皱纹的眼眶缓缓溢出,有些哽咽的开口:

“秀芬,这些年苦了你了”

任秀芬的眼泪也含在眼中,转了几转终是没落下来,扬起一丝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