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濯之前都没机会问,此时闭着眼睛道:“我昏迷这段期间,都是谁照顾?”

水声哗哗的,阿贵怕世子爷听不见,微微抬高声音道:“御医换药处理伤口,其他活儿都是小的来伺候,只是昨日成亲,老夫人担心少夫人照顾不好,安排苗嬷嬷过来了,小的一整天都没见到您,苗嬷嬷可能帮了两次。”

昏暗的灯光照不清陆濯的脸,水声都停了,阿贵伺候他穿裤子的时候,陆濯才又问:“少夫人进门之后、我醒来之前,可有失禁过?”

阿贵还真不知道,悄声道:“小的去问问苗嬷嬷,回头再报您。”

陆濯沉默。

阿贵顿了顿,安慰主子道:“爷您别想太多,人生病的时候都狼狈,等您养好了,恢复了往日的精神,少夫人爱都爱不过来,哪还记得这些。”

陆濯:“退下吧。”

阿贵:……

第32章 032(我服侍世子擦脸吧...)

魏娆有点认床, 承安伯府、闲庄里闺房的床都是她睡惯了的,初来陆家,她睡得不太好, 碧桃去叫阿贵过来伺候陆濯的时候, 魏娆就醒了。

既然陆濯醒了,今日两家冲喜成功的消息就会传遍京城, 陆家的那些亲朋好友肯定会登门探望。

注定是个忙碌的日子。

魏娆又赖了一会儿,赶在苗嬷嬷过来前起床了,仍旧化了个大方得体的淡妆。

阿贵不宜待在新房太久,解决完陆濯的方便问题就走了。

外面一片漆黑, 新房内喜庆的布置映着几盏灯光, 倒显得很是温馨。

魏娆走到屏风前,隔着一层织锦问床上的世子爷:“世子还要睡吗?还是叫丫鬟们进来服侍您洗漱?”

陆濯:“洗漱。”

魏娆就朝站在门口的碧桃、柳芽使了个眼色。

丫鬟们去端水了, 魏娆的视线从梳妆台上扫过, 心中一动,去拿了她陪嫁的一面手持铜镜, 双手背在身后, 绕过屏风, 面带笑容出现在了陆濯的床头。

陆濯瞥眼她不怀好意的笑脸, 再瞥向她的手。

魏娆柔声解释道:“碧桃、柳芽都很会伺候人的, 只是她们没有伺候过男人, 更没有伺候过重病之人, 胆子又小, 稍后她们若有伺候不周之处,还望世子爷体谅, 切莫责骂她们,或是误会我们魏家的丫鬟笨手笨脚。”

陆濯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

魏娆伸出手, 举着铜镜对准了陆濯。

陆濯抬眸,在那张精美清晰的铜镜中,看到了自己如今的样子。

陆濯又看向魏娆。

这女人,他病成这样,她不同情也就罢了,竟然还担心他吓到她身边的丫鬟?

果然温婉二字,与她半点都不沾边。

“若觉得委屈了她们,可以请苗嬷嬷过来。”陆濯淡淡道。

魏娆收起镜子,笑道:“那怎么成,咱们可是恩爱夫妻,碧桃、柳芽能伺候世子是她们的福分,绝无委屈之说。我只是给世子爷提个醒罢了,您现在的仪容,真的有点吓人,就说昨晚你醒过来的时候,如果不是我,换成其他冲喜女子,根本不敢跟您同睡一张床。”

陆濯:“姑娘胆识过人,实在令陆某敬佩。”

魏娆笑笑,听走廊里苗嬷嬷似乎也过来了,魏娆微微皱眉,看来今早还得委屈委屈自己,在苗嬷嬷面前做做样子。

“世子感觉如何?”苗嬷嬷常年伺候英国公夫人,亲眼看着陆濯从奶娃娃长成了芝兰玉树的半大少年,后来陆濯被英国公丢去边关,苗嬷嬷与英国公夫人一样,对陆濯都是牵肠挂肚,担心他在边关吃苦。

于陆濯而言,苗嬷嬷也是他敬重亲近的长辈。

“好多了,嬷嬷再去睡会儿吧,不必起这么早。”

苗嬷嬷笑道:“睡不着啦,一想到世子醒了,心里就高兴得跟过年一样。”

两人说着话,魏娆挽起袖子,亲自将一条白色的巾子放入碧桃端着的铜盆中,打湿再拧得四分干,眉目温柔地走到陆濯床头,轻声道:“我服侍世子擦脸吧。”

陆濯意外地看过来。

魏娆羞涩地垂下眼。

苗嬷嬷习惯地想接过这活儿的,一看少夫人露出这羞答答的模样,苗嬷嬷哪里还会耽误小夫妻俩增进感情,立即就让开了床头的位置,笑盈盈地站在一旁。

陆濯知道魏娆要演戏,温声道谢,他闭上了眼睛。

魏娆忍着恶心仔仔细细帮陆濯擦干净了他那张活死人似的脸,这张蜡黄的脸啊,如今只有一双飞扬挺拔的长眉能看,其他地方,脸丑嘴干,眼中一片血丝,也就至亲还把他当宝贝看待珍视。

擦完脸,魏娆重新打湿巾子,又替陆濯擦了一遍手指。

她一手托着陆濯枯瘦如柴的手,一手用巾子裹住他的手指,轻轻地转动。

肌肤的碰触让陆濯生出了皱眉的冲动,可冲喜这事他欠魏娆的,就该配合她演戏。

待这场让两人都厌弃的照顾戏份终于结束,英国公夫人、贺氏婆媳早早地赶来了。

贺氏对陆濯嘘寒问暖的时候,苗嬷嬷悄声将小两口的相敬如宾告诉了英国公夫人。

英国公夫人十分欣慰,她最怕长孙听信了外面的闲言碎语,对魏娆恩将仇报。

吃了药膳服了药,陆濯感觉恢复了一些力气,与英国公夫人商量道:“祖母,我这次死里逃生,亲朋好友定会陆续前来探望,我歇在后院多有不便,不如先抬我回前院,等我能够下床走动了,再回后院安置。”

英国公夫人下意识地看向魏娆,这才过去一晚,如果让宾客看到长孙仍然住在前院,误会了怎么办?

还是说,长孙提出这个,正是因为不想与魏娆同房?

魏娆不便开口,陆濯咳了咳,解释道:“我住前院期间,夫人与我一同搬过去。”

魏娆羞着避到了贺氏身后。

英国公夫人顿时放心了,考虑到后宅见客的确不便,同意了。

等魏娆吃过早饭,阿贵领着两个人高马大的强壮男人过来了,一个叫赵松,一个叫赵柏,都是陆濯的长随,陪陆濯在边关历练了八年的心腹。

三人进了厅堂,先给新夫人见礼。

魏娆一身红妆站在英国公夫人身边,笑着嘱咐三人动作仔细点,别摔了世子爷。

赵松、赵柏不敢直视少夫人,只觉得少夫人的声音清甜娇媚,一定是个美人。

阿贵来过后院两趟了,胆子大些,飞快地瞧了一眼少夫人,只一眼,就瞧得阿贵心扑通扑通跳,真美啊,难怪世子爷问东问西的那么介意自己有没有在少夫人面前丢脸,换成阿贵,别说让少夫人给他做媳妇了,就是少夫人住在他的隔壁,他都不好意思大声放屁。

收了魂,阿贵领着赵松、赵柏进去了。

赵松、赵柏抬过来一张长长的担架,两人都很有力气,世子爷又瘦成了竹竿,兄弟俩轻轻松松地将世子爷以面朝地的姿势抬到了担架上。

陆濯面无表情,英国公夫人、贺氏看得捏了一把汗,魏娆站在两位长辈身后,完全当看戏。

陆濯前院的房间,为了巩固冲喜,也被布置得如同新房一般。

为了避免产生不必要的误会,英国公夫人决定今儿个一天都要与魏娆一起待在长孙这边,让宾客们看看她对魏娆的重视,少传一些闲言碎语。

松月堂的第一波宾客是英国公府的众人。

英国公、英国公夫人魏娆嫁进来之前便见过的,印象深刻,其他人都是昨晚匆匆见了一面。

陆家大房,只有贺氏、陆濯母子俩,不过,因为陆濯有八年都待在边关,贺氏守寡寂寞,英国公夫人怜惜儿媳,主动安排将贺氏一个娘家侄女接了过来,小姑娘闺名贺微雨,今年十三岁,是陆濯的表妹。

陆家二房,守寡的二夫人养育了三个子女,分别是二公子陆涯、三公子陆淙以及陆家唯一的姑娘陆长宁。

陆家三房,守寡的三夫人也生了两个儿子,四公子陆泽、五公子陆澈。

陆家四房,□□爷年仅三十二岁,因为少了一条腿只能坐轮椅出行。据说□□爷自从受伤便幽居深宅不喜见客,这次如果不是因为陆濯,他也不会露面。四夫人容貌秀美,如一朵静静开放的玉兰花站在□□爷身边,虽是妯娌四人中唯一没有守寡的,偏偏却膝下无子。

英国公夫人分别为魏娆引见了众人,然后看着床上的陆濯笑道:“等守城好了,咱们再正式地敬茶认亲,祖母就盼着你们俩成双成对地跪在我面前。”

现在也能敬,但只要魏娆一个,太委屈魏娆了。

大喜的婚事,拜堂让小叔代拜是实属无奈,敬茶总该丈夫亲自陪着。

魏娆只管装羞。

陆濯还是要静养的,探望过后,陆家几房人分别告退了。

英国公夫人叫阿贵在里面守着长孙,她带贺氏、魏娆、贺微雨坐在暖阁里说话,聊些家常什么的。

魏娆游刃有余地陪英国公夫人说话,顺便将名义上的婆母贺氏仔细观察了一遍。

贺氏今年三十五岁,可能守寡的日子过得不是那么畅快,脸上能看出一点岁月的痕迹了,但那痕迹也掩盖不了贺氏那令人惊艳的美丽。英国公夫人的四个儿媳,贺氏身世最差,美貌乃是第一,可以说,陆濯受伤之前那神仙公子般的姿容,有七成来自贺氏。

陆濯的四个堂弟虽然也都是仪表堂堂,却远没有陆濯那般出众。

魏娆心想,那些心仪陆濯的名门闺秀们,最该感激贺氏啊。

只是,贺氏美虽美,气度上输了妯娌们一大截,是那种什么心事都写在脸上的不谙世故的单纯美人。这种不谙世故,放在小姑娘身上会讨长辈喜欢,可放在一个理该承担起管家之责的宗妇身上,就会让长辈们头疼了。

据说,陆家现在是二夫人、三夫人联手管家,贺氏纯属闲人一个。

魏娆观察贺氏时,发现坐在贺氏身边的表姑娘贺微雨频频地朝她瞥了几眼。

有次目光对上,魏娆客气地笑了笑。

贺微雨脸一红,低下了头。

是位容貌不及贺氏出众但同样算得上美貌的小家碧玉。

“老夫人,平西侯、戚世子与戚二爷来探望世子了!”

小丫鬟笑着跑过来,宣布了又一波儿宾客的到来。

平西侯府与英国公府是世交,两家长辈、小辈的关系一直都不错,戚家父子今日过来,乃意料之中。

英国公夫人、贺氏都笑着站了起来,只有腼腆爱羞的贺微雨,探究地朝魏娆看了过来。

魏娆不用想也知道,贺微雨听说过她妄图高攀戚二爷戚仲恺的谣言。

魏娆一笑置之。

话说回来,陆濯听过这谣言吗?信了吗?会不会担心她继续勾搭戚仲恺?

魏娆突然觉得,嫁给陆濯,她的生活将会平添不少乐趣。

第33章 033(朋友之妻不可欺...)

平西侯一大家子都来了, 平西侯夫妻、世子戚伯威及其夫人女儿,以及戚二爷戚仲恺。

气氛该有些尴尬的,毕竟端午宫宴上, 平西侯夫人拿镯子羞辱魏娆时, 英国公夫人也在场。

好在都是受过名门教养的当家主母,平西侯夫人、英国公夫人都表现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平西侯夫人还笑着夸赞了魏娆。

魏娆的回应亦端庄得体。

只有戚仲恺,目光复杂地看了眼魏娆。

魏娆微微颔首,随即专心地跟在英国公夫人身边。

贺微雨的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默默扶住了贺氏。

探望过陆濯后, 众人分成了三波, 英国公领走男客,英国公夫人带走了女客, 戚仲恺与陆濯的情分特殊, 留了下来。

陆濯还是侧躺的姿势。

戚仲恺打发了阿贵,搬把椅子坐在陆濯面前, 可他坐着, 脑袋的位置仍然高出陆濯一大截。

陆濯见他笑不像笑哭不像哭, 索性闭眼假寐。

半晌, 戚仲恺深深地叹了口气, 气息都喷到陆濯脸上了, 陆濯甚至都知道他早饭吃了什么。

“离我远点。”陆濯毫不客气地道。

戚仲恺万万没想到他好心来探望挚友, 挚友与他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戚仲恺偏不挪, 瞪着陆濯道:“你还算人吗?你昏迷的时候我难受地寝食难安,听说你醒了我一大早就赶过来看你, 你竟然嫌我挨得近?怎么,我挡着你看屏风了?”

陆濯屏住呼吸, 过了一会儿才道:“一嘴葱味儿。”

戚仲恺:……

好吧,早饭他的确吃了大饼卷葱,蘸的辣椒,心情沉重,只有辣的才能刺激他的食欲。

知道陆濯讲究,戚仲恺配合地挪到旁边,坐稳了,他继续用那种复杂的眼神看着陆濯。

陆濯:“有话直说。”

戚仲恺看着陆濯憔悴的脸,又是心疼又是气愤:“回来的时候我说了多少次让你别逞强,你偏不听,这下好了吧,把自己折腾成死人一样,害老夫人她们担心了这么久,与谢六姑娘的好婚事也黄了!”

最后一句,戚仲恺说的那叫一个咬牙切齿。

陆濯瞥他一眼:“你是惋惜我与谢家的婚事黄了,还是恼火我娶了你想娶的人?”

陆濯可没忘了,出征前戚仲恺跑去找过魏娆,都被魏娆拒绝了,他还恨不得舔干魏娆送的西瓜的汁水。陆濯甚至都能想象,如果戚仲恺真的娶了魏娆,一定会变成惧内妻奴,被魏娆当狗耍戚仲恺都心甘情愿。

面对陆濯的犀利提问,戚仲恺摸了摸鼻子,瞪着陆濯道:“我就是想不明白,老夫人怎么突然跑去承安伯府提亲了?你不是不待见四姑娘吗?”

陆濯虽然没有说过魏娆的坏话,可戚仲恺能感受得到。

陆濯这人,甭管心里怎么想,明面上都十分君子。两人一起在边关历练的时候,有时会进城买酒或上山打猎,去了就能遇见几次姑娘,或是城中悠闲逛街的富家小姐,或是一身布衣的农家女,陆濯对这些姑娘,温雅知礼,一副好皮囊哄骗了不知多少姑娘的芳心。

唯独在四姑娘面前,陆濯笑都不带笑的。

陆濯低声澄清道:“你为何觉得她好,老夫人就为何喜欢她,为何选她给我冲喜。之前我听过一些有关四姑娘的闲言碎语,对她确实有些偏见,不过既然已成夫妻,四姑娘对我又有救命之恩,以后我自会善待她,与她做一对儿恩爱夫妻。”

戚仲恺瞪大了眼睛,恩爱夫妻?

陆濯收了笑,正色道:“戚兄,她现在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还请戚兄断了曾经的念想,你我是在战场上同生共死的兄弟,莫要因为一个女人生出罅隙。”

戚仲恺闻言,大怒道:“我是那种人吗?我读的书虽然没有你多,但朋友之妻不可欺,这个道理我比谁都懂!你尽管放心,从今往后,她只是我弟妹,我对她若有半分不轨不敬的念头,就罚我天打雷劈不……”

“不再吃葱?”陆濯故意道。

戚仲恺差点被他气死!

陆濯笑道:“好了,你我兄弟,何必发那种毒誓,我自然信你。”

戚仲恺哼了哼,想到自己母亲对四姑娘的不喜,戚仲恺提醒陆濯道:“你对她好点,她真没有外面传得那么坏,那些妇人就是嫉妒她母亲二嫁都能进宫当贵人,闺秀们则是嫉妒她长得美,脸比不过,就使劲儿踩她的名声。”

陆濯明白,他从未把魏娆当那种为了高嫁便不择手段的人,否则云雾山两次偶遇,魏娆但凡有攀附之心,都该想办法勾引他,而不是冷冷地保持距离。

他只是觉得,魏娆身为伯府家的闺秀,不该那般野,大雪天独自进山打猎,光天化日之下在山中脱袜戏水。她的名声已经被人蓄意弄坏了,越是这样,越该谨言慎行捍卫自己的清誉,而不是破罐子破摔变本加厉。

明知一件事会引起非议还要去做,这叫不自重。

一边在外面随心所欲,一边又在名门夫人们面前巧扮温婉试图换取好名声得以高嫁,虚伪且自负。

名门夫人们又不是傻子,被她做几场戏就骗过去了,如果不是阴差阳错被祖母聘来,以魏娆的行为举止,这辈子她都难以嫁入高门。

戚家一行人走了,又来了新的一波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