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娆听了,恭敬不如从命,开心地站了起来。

四夫人只好也离开了席位。

“四婶,咱们去亭子里下棋吧,挂上灯笼,看看夜晚的雪景,清神醒脑。”魏娆亲昵地挽住四夫人的手臂,笑着邀请道。

四夫人已经肯定,魏娆是有话问她了。

小姑娘应该也是一片好心,四夫人想了想,应了。去就去吧,找个借口应付一下。

定好了下棋的地点,魏娆、四夫人分别带上丫鬟,去了国公府的花园。

一行人沿着走廊走过,正陪堂弟们投壶的陆濯抬眸,朝走廊尽头看了一眼。

既然定好了要出来下棋,魏娆与四夫人都披了厚厚的狐毛斗篷,天公也做美,今晚并无风。

丫鬟们提了茶壶过来,主子们一边喝着热茶一边捧着暖手小炉,亭外皑皑白雪映照着灯笼的红光,别有一番幽丽。

下了半盘,魏娆怅然地叹了口气。

四夫人不由关心道:“娆娆有什么烦心事吗?”

魏娆咬咬唇,看向身边伺候的丫鬟们。

四夫人便叫滴翠、碧桃她们都退下。

丫鬟们离得够远,魏娆腼腆了一会儿,然后提着暖融融的坐垫来到凉亭北侧的美人靠上,再示意四夫人过来:“四婶,咱们挨着说。”

四夫人笑笑,拿着坐垫靠了过来。

魏娆看看她,又低下头,很是难为情的模样。

四夫人柔声道:“娆娆有话单说无妨,说完咱们早点回去吧,冬天夜里来这边下棋,亏你想得出来。”

她语气宠溺地拆穿了新侄媳妇的小把戏。

这下魏娆是真的不好意思了,抱住四夫人的胳膊轻轻蹭了蹭,垂着脸道:“四婶别怪我,要怪就怪世子去,那天我们去送糖葫芦,四婶眼睛红红的,我与世子都看出来了,世子很担心您,这两日一直催着我来问问。”

说到这里,魏娆抬起头,目光诚挚地看着四夫人:“四婶,我嫁过来后见到的第一位长辈就是您,我虽然喊您四婶,其实心里更想把您当姐姐看,四婶若有什么烦恼,尽管跟我说,别憋在心里,郁气久结,容易生病。”

经过这阵子的观察,魏娆已经看出来了,贺氏除了请安打牌,大多数时间都与贺微雨在一起,妯娌间没什么交际。二夫人、三夫人忙着管家兼教导各自的儿女,两人走得更近,话语投机。四夫人与贺氏不是一类人,与忙忙碌碌的二、三夫人少交流,是四个妯娌中最安静孤僻的一个。

四夫人虽然做了会被侄媳妇询问的准备,却没料到连侄子都注意到了她那日的异样。

四夫人很是尴尬,撒谎道:“说来怕你们笑话,我自己走路不小心,绊了一跤,胳膊撞到桌角,疼哭了。”

魏娆能信才怪,撞疼顶多哭一会儿,可不会哭出血丝来。

“四婶,您是不是与四叔吵架了?”魏娆低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陆家四妯娌之间非常和睦,能害四夫人哭的,要么是四夫人娘家的事,要么就是陆家四爷。前几日四夫人都好好的,突然哭了,更像夫妻间突然出了争执。

四夫人并不擅长撒谎,魏娆一提四爷,她的心便乱了,目光开始躲闪。

魏娆小心翼翼地问:“四叔做什么惹您生气了?”

四夫人就想到了前日下午的情形。

她为四爷做了一件新袍子,拿去给四爷试穿,他依旧冷冰冰的,却也没有拒绝。

四爷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四夫人忙前忙后替他穿好,四爷难得愿意配合,主动站起来,撑着拐杖叫她检查袍子是否合身。一切都好好的,袍子合身,四爷也高兴,可就在她帮四爷脱下袍子的时候,四爷突然想转身,转得太急,拐杖没撑稳,摔在了地上。

她急着去扶,四爷趴在地上,冷冷地叫她出去。

四夫人便哭了,分不清是因为心疼他,还是心疼自己。

可她与四爷的事,怎么好意思跟侄媳妇说?

“四爷挺好的,娆娆别误会,真的是我不小心摔了一跤。”四夫人稳了稳心情,笑着对魏娆道。

魏娆还想再问,四夫人牵着魏娆站了起来,笑道:“该走了,回头若世子问起,你只说我赏雪时被雪花迷了眼睛,揉红的,免得世子也笑我这个四婶笨手笨脚。”

两个理由都是幌子,四夫人越是这样,魏娆就越难放下此事:“四婶,我……”

四夫人突然抱住了魏娆,柔声在魏娆肩头道:“娆娆与世子这么关心四婶,四婶心里暖暖的,你们放心,四婶真没事。”

四夫人心里很苦,无法对任何人说的苦,她不能告诉魏娆,可魏娆的关心就像冬夜里的一碗暖茶,暖得她全身都热乎乎的,很是舒服。

魏娆与四夫人回来的时候,陆濯他们堂兄弟加上陆长宁、贺微雨还在投壶,英国公、四爷竟然也在院子里旁观,英国公站着,四爷坐在轮椅上。

“四婶、嫂子,你们也过来玩啊!”陆长宁笑着招呼道。

英国公看眼小儿媳、长孙媳,自己进屋了,免得儿媳孙媳不好意思玩。

他老人家都让位置了,魏娆便挽着四夫人的胳膊走了过来。

“推我进去吧。”四爷也不想侄媳妇因为他束手束脚,看着妻子道。

四夫人笑着走到丈夫背后,朝小辈们点点头,熟练地推着四爷进去了。

魏娆的目光一直跟随着这对儿夫妻,让她意外的是,四夫人好像真的没有任何责备四爷或埋怨四爷的意思,四爷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话,四夫人便笑得好像四爷说了什么甜言蜜语一样,眼睛倒映着灯光,温柔美丽。

这下子,魏娆彻底猜不透四夫人那天的眼泪为何而流了。

“大嫂,长宁说你会功夫,那你投壶是不是也很厉害?”

一个少年郎突然歪着脑袋凑到了魏娆身边,魏娆偏头一看,是三房的四公子陆泽,嬉皮笑脸的。

陆泽身后,分别站着陆涯、陆淙、陆澈三位公子,陆涯稳重,陆淙好奇地看着魏娆,最小的陆澈脸红红的,似乎不太敢看魏娆。

是因为他代陆濯迎的亲、抱着公鸡与魏娆拜的堂?

魏娆再看向陆濯。

陆濯戴着他的笑脸面具,走过来,温声问她:“会吗?会就一起玩。”

魏娆当然会,投壶考验的是眼力与腕力,这两样,魏娆全部具备。

“怎么个比法?”魏娆问最先邀请她的陆泽。

陆泽摸着脑袋道:“大哥、长宁、微雨一队,我们兄弟四个一队,大嫂投壶非常厉害的话,就来我们这边,把五弟换到大哥他们那队,大嫂如果只是普通厉害,你就直接跟大哥他们组队好了,咱们一边四个人。”

陆澈不服气道:“凭什么换我?你投的不比我强多少。”

陆泽:“强一分也是强,你闭嘴,这里没你插话的份。”

陆濯开口道:“行了,咱们重新计分,我与你们大嫂一队,你们六个一队。”

陆长宁反对:“你厉害,大嫂肯定也是高手,你们俩必须分开!”

陆濯问魏娆:“你我都用左手,如何?”

魏娆笑道:“可以。”

夫妻俩胸有成竹,可把几个堂兄弟刺激到了,陆长宁更是挽起袖子,誓要打败兄嫂的模样。

丫鬟们摆好壶具,魏娆与陆濯站在左边的壶前,陆濯左手持箭,站定好轻轻一掷,短箭进了壶。

那边陆涯排在首位,同样进了壶心。

该魏娆了,她反手入壶,出手干脆利落。

“大嫂厉害!”陆淙拍手道。

陆濯看过去,就见四个堂弟、两个妹妹都钦佩地看着魏娆。

再轮到陆濯时,陆濯中了左侧壶耳。

魏娆跟着中了右侧壶耳,隐隐有种不甘落后陆濯的傲气。

夫妻俩这样的能耐,除了陆涯有信心继续比下去,其他几个都已经在心里认输了。

陆淙忽然挑事道:“不如大哥大嫂比一场?”

第44章 044(三天一次,是陆濯认为比较...)

陆淙、陆长宁在那里起哄, 陆濯左手负在背后,右手把玩着一支短箭,笑而不语地看着魏娆, 大有魏娆若应战, 他便奉陪的意思。

魏娆想到了龙舟赛上,在神武军有一人落马脱箭的情况下, 陆濯凭一人之力将神武军的骑射成绩从尾巴拉到了第二名的神乎其技。当时魏娆也在场,亲眼目睹了陆濯如一道耀眼的红光,羽箭连发,根根贯穿三张箭靶。

魏娆再不喜陆濯的虚伪, 她都不得不佩服陆濯的武艺。

陆濯光在边关就历练了八年, 她只学了四年的剑法,武艺上孰强孰劣, 这点自知之明魏娆还是有的。

“算了吧, 我与你们大哥比,输是必然, 便是赢了, 也是他故意放水。”

陆濯惯会做面子活儿, 真比起来, 他大概会作秀。

魏娆才不稀罕, 宁可真输。

没有热闹看, 陆长宁有点失望。

陆淙避远点朝陆濯挤眉弄眼:“大哥说说, 你会让着大嫂吗?跟我们比试时你可从不手软。”

陆濯笑:“既无比试, 何谈相让?要起风了,进去吧。”

投壶结束, 魏娆与陆长宁、贺微雨去寻几位长辈了。

便是人多,熬到子时新年到了, 魏娆也困得偷偷打了好几次哈欠。

各府都放起了鞭炮,英国公府自然也不会例外。

魏娆披着斗篷站在陆濯身边,双脚冻得快要结冰一样,等最后一挂鞭炮放完了,英国公夫人终于放话,大家可以回房休息了。

“你们回去都泡个脚再睡。”贺氏裹得像个棉球,并行了一阵,走到岔路口,贺氏殷勤地嘱咐儿子儿媳。

陆濯谢过母亲,目送母亲表妹走出一段距离,再与魏娆朝松月堂走。

贺氏一走,魏娆再也不用顾忌什么,丢下陆濯,带着碧桃主仆俩一溜小跑回了松月堂。

水房一直预备着热水,柳芽叫碧桃快去休息,她来伺候魏娆洗脚。

“世子回来了,你去给他端水吧。”魏娆双脚才放到盆里,听见外面有动静,捧着茶碗吩咐柳芽道。

柳芽快步出去了。

陆濯坐在太师椅上,先问柳芽:“少夫人歇下了?”

柳芽低头回道:“刚泡上脚,您要泡吗?奴婢去端水。”

陆濯颔首,去了西屋。

柳芽端着洗脚盆走进来,擦脚巾放到一旁,这就准备退下了,等会儿再进来收拾。

陆濯交待道:“我有事与少夫人说,你叫她洗完来厅堂。”

柳芽:“是。”

走出西屋,柳芽穿过厅堂、东次间,绕过屏风,站到了泡脚的魏娆面前:“姑娘,世子爷有事与您说,叫您泡完脚去外面见他。”

魏娆打个哈欠,指了指擦脚巾。

柳芽便跪到床前的垫子上,认认真真地伺候主子擦脚,主子长得美,脚也生得白皙漂亮,脚指头圆润可爱。

“你去回世子爷,就说我知道他想问什么,只是天色太晚,明早还要拜年,我先睡了,有话明天再说。”

交待完了,魏娆收回已经擦干的双足,钻进被窝里会周公去了。

柳芽快速收拾好洗脚盆,熄了灯,端着盆子一路退出来,转身的时候,就被坐在太师椅上的世子爷吓了一跳,手里的洗脚盆差点扔出去。

“您,您洗完了?”柳芽心有余悸地问。

陆濯嗯了声,洗个脚而已,能费多大功夫。

他看向柳芽身后。

柳芽忐忑地传递了自家姑娘的意思。

陆濯握了握手,这个魏娆,既然知道他在意四夫人为何哭,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竟然还要拖到明早?

陆濯很不高兴,只是魏娆躲在内室,他总不能冲进她的闺房。

除夕夜睡得晚,黎明魏娆就没早起练剑了,一觉睡到被鞭炮声吵醒。

柳芽、碧桃进来服侍她。

魏娆揉揉眼睛问:“世子起了吗?”

碧桃稀奇道:“早起来了,我从后面过来时世子爷还在练武呢,看来世子爷的伤是彻底养好了。”

魏娆的哈欠打到一半停了下来,陆濯要练武,她要练剑,一个小院子怎么够用?还是要跟陆濯说一声,以后让他去前院练,顺便叫阿贵伺候洗漱,替碧桃柳芽省点事。

今早国公府要祭祖,魏娆盛装打扮以示对陆家先祖的敬意,打扮的时间就久了些。

陆濯坐在厅堂,等得已是不耐烦了。

自从他搬到后院住,魏娆每日都会练剑,下雪都不耽误。陆濯急于知道四夫人出了什么事,罔顾御医的交代提前晨起练武,为的就是早些与魏娆碰面,听她交代原委,谁想到,偏偏在他有事的时候,魏娆睡了懒觉。

东边的门帘再次被人挑起,陆濯侧目看去。

魏娆垂眸跨了出来,一身新妇红妆,头戴金钗,刚洗过不久的脸颊娇艳如花。

陆濯已经习惯了魏娆不加掩饰的媚色,突然见她又修饰了唇形,樱桃小口端庄娴静,陆濯便是一怔。

魏娆朝他浅浅一笑:“世子起得真早,新年如意。”

初一拜年是约定俗成的规矩,陆濯压下心头烦躁,回了一声“新年如意”。

穿戴整齐的新婚夫妻,并肩前往贺氏的春和堂。

陆濯示意碧桃保持距离,然后靠近魏娆,低声问道:“昨晚你问过四婶了?”

魏娆微微偏头,似有难言之隐般地道:“问过了,只是关系到四婶的秘密,我答应过四婶会守口如瓶,世子就不必打听了。”

魏娆当然什么都没问出来,可她不能如实告诉陆濯啊,否则岂不是主动送把柄让陆濯讽刺她自讨没趣?

陆濯眉头一皱,那明明是他的四叔四婶,魏娆的语气,怎么仿佛他才是外人?

“可有什么需要母亲或祖母帮忙的?”沉默片刻,陆濯问。

魏娆笑道:“不必了,四婶自己能应付。”

她演得跟真的一样,陆濯竟然无法再打听,万一涉及到女子的私密,他确实不该多问。

魏娆是陆家的新妇,拜年的时候几房长辈都给她塞了一个厚厚的红包。

陆濯的几个堂弟最小的也是清秀少年了,叔嫂间要避嫌,魏娆便只给陆长宁、贺微雨准备了压岁钱。

吃过早饭,魏娆回了松月堂,从碧桃那里接过几个红包,取出她送出去的份额,剩下全部交给陆濯:“节礼咱们两家府上有来有回,这些礼钱我有你没有,我不占你们陆家的便宜,你收下吧,等咱们和离了再找机会归还诸位长辈。”

陆濯冷眼看她:“我们陆家还没穷到这个地步。”

魏娆笑道:“跟贫富没关系,世子亲口说的,咱们是挂名夫妻,少些银钱往来为妙。玩牌赢了好歹是我凭技艺赚来的,这白给的银子我若拿了,这辈子在世子面前都抬不起头,何必呢。包括长辈们送我的首饰,我得偶尔戴戴表示喜欢,等我离开的时候,那些也会一件不少地留下来。”